0%

她望著表哥，說道：「查爾斯，我阿媽死了。」她努力擠出開心笑意，「她終於死了。可我為什麼這麼難過呢？」

再大些，阿媽道：「阿若，你又說想去港島讀書？今次你契爺過來，記得和他提。我們順道該搬家了，在寧波街住了這許久，人也快跟著老房子發霉。」

方嘉皓推開門，愕然問道：「小舅，你們……」

「查爾斯？」她闔眼嘶聲問。

「我想不出還有誰。」他淺嘗一口金色酒液，深思道，「英國讀藝術史的年輕華裔女性鳳毛麟角，能令人不惜花費人力物力尋訪的，應該是個美人。更何況，有一隊人來自香港。」

他眼中有克制的怒焰。「他不止猥褻你？」

「你還在調查我？」美若審視照片中舊時的自己,感覺很詭異，像是在凝視另外一個人。

「很巧合，他們篩選的條件相同，一是各大學院藝術史學科的學生，一是華裔年輕女性。」

「嗯。」

轉眼她七八歲，阿媽告訴她：「阿若，你契爺常誇讚你，記得他來時你要更乖些醒目些，不要惹惱他，要強過他兒女，給阿媽爭回面子。」

他們溝通了多久美若不知道，更不知道內容，她腦中空洞，只在重複播放四九叔的那段話。

四九叔道：「阿若，我這裡有份幾天前的報紙。你母親去世了。」

阿媽在鏡前試新衣，問她：「阿若，好不好看？」

這個問題其實是靳正雷與詹俊臣誰更可怕的問題。

「美若，他已經知道你在哪裡，不需要用這麼笨的方法。」

「我難以克制好奇心。」詹俊臣觀察她的表情。「你並不憤怒。」

黑暗裡，只見高大身影。

「美若！」

「和_圖_書查爾斯，她死了。」美若捏緊他手掌，指尖幾乎掐進他的掌肉，「我應該歡呼的，她把我賣掉，賣給那個人。可我還是難過。」

她扇他耳光，「你們一丘之貉沆瀣一氣！」

「我知道，她死了，他殺了她。」

接不接受他遞來的橄欖枝？

美若化身五歲小囡，羡慕地點頭贊好靚。

美若咬住作抖的唇。

他重重回她一個耳光，「你清醒點！」

她搖頭，「我很清醒，我知道是他做的。他害我阿媽發瘋，現在又害死她。」她站起來往前沖，「我去找他！他逼到我無立錐之地，逼我殺掉他。」

美若抿緊嘴。

「憤怒沒有絲毫幫助。」她將相片收拾整齊,交還給他,「你有貴族朋友,想來在基督聖堂學院時也結交了不少同窗校友。按你們的年紀,現在應該都在呼風喚雨的位置上。小舅,我與孤女無異，我怎麼抗衡你？」

她含兩包淚，訥訥點頭，「阿……家姐。」

美若抬眼看他，四目相對，他得到答案。

「中國人習慣把無法解釋的親近歸之於緣分，你可以這樣理解。」

美若闔眼，不自覺握緊拳頭。

「我正在派人查證。」

他搖頭道：「最好先打個電話問清楚。」

他對平安揮手，要平安送她回家，說「看一眼放心」……

詹俊臣在旁觀看，似有無限耐心。最後他道：「去泡個熱水澡，我讓瓊斯太太給你送藥膏，大腿皮估計磨破了。」

美若搖頭。

芬蘭浴室，他只纏一條毛巾在腰間，滿背的青龍，不顧她的抵抗穿刺進她身體……

她決定把考慮的時間無限期延長。

威哥道：「詹小姐，四九叔請你回和_圖_書去，有要緊事要告訴你。」

「我知道，他在逼我回去，他做過不止一次這樣的事。」

詹俊臣扶美若坐穩，拿起電話道：「我是美若小舅，詹俊臣。請問劉先生是否了解詳情？」

水晶杯相撞的聲音悅耳，他低沉的嗓音同時響起，「越了解越震驚，我們詹家小公主，十九年人生，堪比成年人一生經歷。」

阿媽狠狠掐她手臂，壓低聲音威脅：「再叫錯，掐你右手。」

「報紙上登有訃告，這樣寫，香港九龍區寧波街X號詹美鳳女士因意外送院搶救無效，於一九七九年……特別尋人，請詹美鳳女士家人，詹美若小姐——」

美若無動於衷，靜靜回視他。

美若試戴，對鏡照照，又重新收回匣子里。

脖頸很濕很不舒服，美若想拭乾，手被人握住。

美若藏在角落裡，聽見阿媽道：「男人不都是這樣，貪幾日新鮮？他有大婆二房，輪不到我出聲。我只管個個月收足家用便好。」

他給她時間考慮。

她失望地望向華老虎一群人背影，問：「他不是我阿爸？」

阿媽喝湯，打開湯盅大笑：「滋補當屬龍虎鳳，這裏面是戴妃。」

「這些我會告訴米蘭達的，小舅。」方嘉皓酸溜溜的。

「你那位繼父——」

詹俊臣忍耐地閉眼，接著才道：「我是客觀見解。美若，你需要休息，或者一杯酒清醒。」

她聲音破碎，「我要付出什麼？」

詹俊臣笑起來，凝視她面孔，「美若，你真可愛。」

靳正雷綁她在床頭，注射器被他握在手裡，他眼中狂亂的光……

方嘉皓第二天教她騎馬，抱了美若上鞍后，牽著希望慢慢踱步，讓美若熟悉坐和-圖-書騎行動時背肌起伏的節奏感。

阿媽扇她耳光，「你就想！你死鬼阿爸不知死在哪個女人肚皮上。」

她換好衣服隨他下樓進書房。

「我不是感情豐富的查爾斯。」

美若疑惑地望住詹俊臣，「你們倆個幾時開始合作了？」

美若繫緊睡袍，梳好半乾的頭髮，目視詹俊臣踏入她的卧室，後面緊隨的是神色焦急的威哥。

「不要把小舅想象得太過不堪，事實上，更應該感謝那天晚上我澆滅了你內心報復的火焰。……我們都知道哪天晚上。」

「不要提他！」她重複，「不要提，我已經遺忘那些事。」

詹俊臣重重將手中杯子置於桌面，許久后才道：「你需要詹家的保護。」

「我真難相信，你會義務的，無條件的幫助我。」

他拉開書桌抽屜，遞給美若一個文件袋。

美若眼中仍有疑惑。

方嘉皓小聲道：「米蘭達，你別這樣笑，嚇壞人。」

美若從詹俊臣懷抱中滑倒在地，方嘉皓衝過來托住她軟塌塌的肩膀，「米蘭達？」

美若回樓上房間打開，是一隻造型簡潔的白金鑲鑽王冠，以碎鑽為橄欖枝造型，中間托起一顆欖核形黃鑽，炫美奪目。

美若呼吸停頓了兩秒。

「我有別人保護我。」

「是。」

華老虎應承之後，阿媽開心無比，拖住她的手教她華爾茲圓舞步。

「可儘管如此，仍有我未能了解的。」他走過來，靠在桌邊，歪頭看她。忽然笑起來，「美若，近來有兩撥人在找你。」

美若躲在被中流淚。

他是一頭她撿回家的狼，殘忍地毀了她的前半生。但是，詹俊臣不遑多讓，他更像魔鬼，與他交易，終有一天她會依附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卑微地仰望他。那將會毀掉她的後半生。

直到詹俊臣遞了酒來，她握杯的手顫抖，半杯酒灑在地毯上。美若渾然不顧，抬眼問：「她死了？」

「哦，是指我？」

美若轉向詹俊臣，希望從他那裡獲得一些信息。

不等她回應，他繼續道：「接受我的保護我的照顧，我給你最有希望的未來。如果，你需要發泄，我們可以布下天羅地網，等你最怕的那個人到來時，將他送進韋克菲爾德監獄。這輩子，他再也別想看見太平山頂的日出。」

美若無力地點頭，少做運動的她腰背像脫了節，任憑瓊斯太太扶她進了浴缸。

起居室的背景沒有換，阿媽卻多了幾條皺紋，站在樓梯轉角，冷冷看她，對七姑說道：「我要安胎。七姑給我煲安胎湯。」

「等一等。」他遞來一隻深紫絲絨面的方形扁盒，「生日愉快。」

聽筒於美若手中跌落，搖晃著。

「美若，你知道一塊鑽坯，從礦里開採出來，到一顆八心八箭的成品鑽，需要多少道工序？劈割，鋸切，成型，分瓣，打磨，拋光。既要儘可能保持鑽坯的重量，又要儘可能減少瑕疵。一顆完美的石頭，越貴重，需要的時間越久，數個月，甚至一年。」他的手指劃過她的面頰，托起美若下巴，「而你，雕琢成形大放光彩，至少數年。」

「不要侮辱我尊敬的人。」

「是嗎？那何必帶兩個保鏢同出同入？」他放下杯子，弓下腰來，「你怕他。怕他哪個夜晚，跳進窗，捂住你的嘴；怕哪天你在圖書館里，他拉開你身邊的座椅，和你道早安。聽說，那是一隻狡猾的狼，吃了無數人，牙齒上尚有血腥，但從未hｅtｕｂoｏk•cｏｍ.ｃom被人發現過他掠食的證據。」

美若裹緊羊毛被。

他起身，問她：「來杯威士忌？」

長久的沉寂。

洗好澡，瓊斯太太幫她打理長發。

詹俊臣進來時換了一身居家裝扮,黑色開司米高領毛衫更顯得他身形挺拔，黑色的瞳仁也更明銳湛亮。

「一樣。」

方嘉皓想抱她，被她一把推開。「我能站起來。」

「查爾斯，你送她上樓，我在這裏等消息。」

詹美鳳喜歡照相留影，但是時常不記得帶上女兒，所以美若的相片極少，這寥寥數張幾乎全是她的證件相。

詹俊臣攔腰抱住她不放，「美若！」

門外有人敲門，只聽幾句低語之後，瓊斯太太退了出去。

他跳窗前，回身撫她嘴唇，哄她說「會有人出薪水給你阿媽，養你很好養」……

她有一段時間完全想不起那個賦予了她生命的女人，卻在她離世后，忽然憶起從小到大每一件往事。

美若拿起桌上的杯子，細細地抿，直到喝完杯中殘酒。「我需要更多時間考慮。對不起，很累了，我先上樓。」

「唐人街的那個侏儒？」

裏面數張舊相片。

瓊斯太太送來熱牛奶，美若眺望窗外的池塘。夜幕中，什麼也看不見，只聽見穿過屋檐的高地的風。

她用了很久時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的意思是，你的保護。」

「牛奶里放了安眠藥？」

阿媽和小舅在起居室喝茶，兩人密斟，小舅道：「華老虎對那個開書店的女人那麼大方，家姊，你裝看不見？」

美若繼續流淚。

幽暗的樓梯轉角，他將她抵在牆上，舌尖探尋她的舌尖……

「美若，他的能力有限。他最多提供給你幾個大個子，幾支槍械，想一勞永逸，你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