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時何心眉偷偷申請調去社會新聞組，她媽知道消息后差點要和她決裂，何心眉振振有詞：「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適應就是不適應。我知道財經版的記者編輯都有錢，看他們買新車我也眼紅。可是明明樓市不景氣股市掉成渣，還要說房子快賣完了、什麼什麼股票是大黑馬，那不是騙人嗎？從小你不也一直教我不要說謊的嗎？」
對方在急診室門口停下腳，白色衣領上方沉靜的表情在喧雜的氣氛中一派從容。「我只是急診科一個小醫生而已，你問的問題我只能說確定是食物中毒，至於傳染性及其他，你要問市疾控中心的代表，而且市局的動態你問我根本就是浪費時間。再說一句，不要再干擾我們正常工作。」
把晚上的經過balabala重播一遍，何心眉心裏的怨氣早消化了。
那女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對上何心眉發自真心的關切眼神隨之放鬆下來，「六樓內科病房住滿了，我們輪不上。」
何心眉在廚房洗著手，聽著父母的對話不由微笑。在他們家，媽媽強勢慣了，這兩年似乎將臨更年期，他們父女更加多多呵護。「你們家就像個雞蛋，你媽媽是外面那層堅硬的外殼，你爸是蛋白，你就是中間被保護得好好的那顆蛋黃。」這話誰說的？
這且不說，最讓她頭疼的是廣告業務。部門每個月有一份報表，上面是個人業績，那是和工資直接挂鉤的。頭一年是實習她躲了一遭，第二年硬著頭皮找同學輕眉，然後又輾轉被老宋知道，這才完成指標躲過一劫。今年，望天……雖然來了社會新聞組，任務少了很多，她還是感覺肩膀重重的，半分不敢懈怠。
何心眉合上嘴。
只是心眉太得過且過。
「多著呢，我眼熟的就有好幾個。剛才還有個拉肚子在廁所暈倒的。」那女人代替孩子回答。
何心眉點頭，出門時尚聽見她媽在背後嘆氣，和她爸嘮叨說：「人家的姑娘怎麼就那麼有出息。我和*圖*書們這孩子——」
——內心陰暗地揣測，熊熊師姐是不是把熊熊當作催化劑來利用？比男方大兩歲，需要更多的鼓勵來堅持信心。給男方介紹GF，變相地激發了對方征服的鬥志。當然，也有可能純粹是出於好意。不管怎樣，熊熊不用把這件事放心上。一個蘿蔔一個坑，一口鍋配一個蓋，總有一個坑一個蓋是屬於你的。
「那你見天老宋老宋的叫，像什麼話？不知道還會質疑我們的家教。還有，別有事沒事的給人添麻煩——」
何心眉微窘，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沒結果，撞上一對活寶。」
這就是她發揮身體優勢的時刻，下盤紮實肩膀寬，一擠一推，紅海般的採訪大隊就被她劈開兩半。
辦公室里已經是此起彼伏的電話聲，低語嗡嗡的人聲，她喜歡這種熱火朝天的氣氛，總能被感染得渾身是勁。
「那請出門轉左，五小的校長正在走廊外接受採訪。」孫嘉皓醫生頭往後一甩，萬分不客氣說：「不要干擾我們正常工作。」
誰叫她錯過午飯時間？這會辦公室沒人，壯丁就只有她一個好抓。
「先放著，我交給別人做。」
163L 長鼻子小新
她輕輕把門掩上，站電梯口時對著光可鑒人的電梯門揮了揮手臂：「加油！」
「老宋。」
「噓，聽說昨晚上被大BOSS扁過，說上個月春節特刊做得不太滿意。」
回到報社，顧不上喝口水，自覺站在格子間打頭的位置。
正想著老宋的話，她媽在外面問：「昨天晚上和誰見面去了？車也沒騎回來。」
「還心理暗示？叫自欺欺人準確點。」
【第六次相親 回來彙報結果】by 暴暴熊
【也許似乎大概是……喜歡上一個人了，然而未必不見得他記得我。】
刷到快11點，還不見長鼻子小新的蹤影，她打著哈欠關了機。
從人堆里擠出來，她折身往走廊盡頭走。小姑娘還掛著點滴，小臉m.hetubook.com.com蒼白，旁邊站著的象是她媽媽。中年婦女兼社會底層人士是最好打交道的，這是她近三年中滾打摸爬出的經驗。
何心眉停了腳，奇怪地問：「哪個馬姨？噢，知道了，你老同學。媽，我可是說不準的，報社要臨時有任務加班怎麼辦？」
何心眉應了一聲，抽起檯面上的大包，再次如龍捲風過境一般衝出辦公室。
「那我下午的……」
早上的例會是長期生活在妻權陰影下的組長發泄苦悶抑鬱的時刻，何心眉擺出一副專心的表情聽著組長的忿言疾詞。
何心眉老爸舉著報紙，唔唔應付了兩聲，頭也沒抬。
她經常泡的罈子是濟城社區網裡的一個女性論壇，大三就在罈子里以「暴暴熊」的馬甲扮演心理分析師為樂。不記得什麼時候她開始留意一個ID叫「長鼻子小新」的板油，那傢伙在女性論壇里並不諱言自己男性身份，幫人分析問題癥結見解獨到、條理分明，有時還頗有些幽默感。經常會有板油針對某些問題發言說：等小新來，等他支招。
何心眉每天的生活從電子磅上開始。
「住滿了？」那就是說實際數字比官方公布的二十多號人要多。何心眉的反射弧嗖一下飛老遠。「我想問問小朋友，你們班裡來醫院的人多不多？」
何心眉翻個白眼，「媽，你還不去上班？我要趕緊走了，小綿羊在報社沒騎回來，要去搭公車。」
「請問你做什麼的？如果不是病人請離開，不要干擾正常的醫療環境。」
「知道了，我這不是順口嗎？」
散會時耳邊是竊竊私語：「我說今天什麼日子？又發飆？」
「這次的食物中毒事件據說是源於學校食堂優質早餐工程的承辦商提供的營養早餐不符合行業衛生標準，請問……」
「李校長，市教育局對於此次食物中毒事件的態度……」
包里揣著一大疊資料和報表從公交公司出來，騎上小綿羊就往報社狂奔。資料整理一下就要發稿https://m.hetubook.com.com，稍微慢點就會被值班編輯劈頭蓋臉地斥一頓。趕出來已經錯過了午飯時間，她正準備下樓找地方湊合一頓，看見值班編輯接著電話眼睛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搜尋一圈，視線落在她身上。
梅田醫生——我去六樓內科看看應該米問題吧？還有，（對手指）那個，怎樣才有勇氣開口問你要電話？
何心眉她老爸何峰這才抬了頭，「減什麼肥？我女兒這樣剛好。珠圓玉潤，這叫福氣。」
「提醒你一聲，真有事能推就推。你馬姨可是一兩年沒來過了，這次她女兒來考公務員，筆試第一，就等面試了。估計要在我們家住段時間，你們年紀相似，趁這機會聯絡聯絡感情。」
加油，何心眉！最起碼你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
「你懂什麼？這叫心理暗示！」
想起來了，是老宋。還挺形象的。
「採訪稿出來我幫你過，你那毛病粗心大意改不掉的。」
濟城晚報是濟城數一數二的新聞大報，當初何心眉他媽費儘力氣把她安插|進金融新聞組，到今天說起往事還是捶胸頓足。不為別的，誰叫她玲瓏八面長袖善舞的，生了個女兒隨她書獃子老公的脾氣？
文字編輯小杜將心眉拉過一旁：「今天格外要留神，別往上撞。」
趕到市一的急診室，不用找，看見省市電視台的收音麥舉得象根根電線杆子，埋頭往人堆里鑽就是了。
「噓，噤聲。」
可惜打小抬杠到大的寧小雅已經嫁為他人婦，遠在太平洋那頭。針尖與麥芒隔海相望，何心眉胸中常有獨孤求敗的不甚悲涼。
哦也！
還有一次，因為二次房貸新條例出台以及新行開業，何心眉在銀行大樓門口堵住了新行行長。可她經驗不足認錯了人，把胖乎乎的辦公室主任當做行長，真正的乾瘦子被得了空溜掉。
「阿姨，這是……還沒有安排病房？」
以前同宿舍的寧小雅譏笑說：「誰早上起來不輕兩斤？睡一晚上水分能不蒸發嗎？高興個什麼勁？」和_圖_書
「哪有這樣的？就多吃一點也不行？爸，我究竟是不是你們親生的？」
「下午，等下午我有空慢慢說。」
她媽一口濁氣攻心，差些憋過去。家裡雞飛狗跳了一個星期，何心眉想搬出去租房子獨立的計劃也隨之擱淺。
「她要是能讓我省點心，我至於天天數落個沒完嗎？我不嫌累？」
「小何，五小學生集體食物中毒，你十分鐘內趕到市一醫院。記得要快而准，一定要趕上下午的排版。」
何峰老臉微紅，對上老婆不贊成的目光，說：「一早上數落孩子，上班沒心情了這麼辦？」
拜託，別當賣洗頭水廣告似的那樣甩頭髮好不好？
財經版是多少人羡慕的好位置？按何家太后以及多數人想法混個三五年，成了名記后要房有房、要車有車，而且接觸的都是精英層次，未來就是康庄大道了。
「謝謝。」
「請問就診確切數字……」
「老董的日子可夠難的，出來混被老總壓，回家被老婆壓，什麼時候翻身我們也跟著沾粘光？」
何心眉，騎白馬的大多是唐僧，有翅膀的絕對是鳥人！蛋腚！蛋腚！醫生里還有個叫赤屍藏人的變態呢。理智的何心眉閃著星星眼悄聲說。
何心眉不停地按F5刷新，只是想看到他的反應而已。
對方似乎聽不見她的聲音，徑直往前走。何心眉頓頓腳，不折不撓地緊隨其後，「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已經確診了食物中毒，有沒有傳染性以及流行病癥狀，而且市衛生局當前的動——」
「謝啦，杜姐。」
佯作鎮靜。
By 暴暴熊
何心眉對著他酷酷的背影期期艾艾地說了一句。
「那——」
在公車上搖搖晃晃的時候想起她媽那句沒出息的話，有些難受。沒奈何，她就是胸無大志，她就是知足常樂。她這輩子不可能遂她母親的願，出人頭地什麼的。對她來說，城管清小販，連環撞車案要比股市數據以及和房地產銀行界大腕兒打交道有趣多了。
「昨天晚上相親怎麼樣？」
淚……午飯，沒
和*圖*書指望了。
五小的校長和教務主任的官方回答沒有太大意義，何心眉舉著錄音筆，眼睛四處觀察當下環境。急診部亂得象蜂巢，走廊里坐滿掛著點滴穿校服的小孩，以及漸漸聞訊趕到的家長。她眼睛四處搜尋容易攻破的目標，果然被她發現一個。
還記得頭一回採訪，傻乎乎地就去了。到了地方負責帶她的老師問「沒帶紙筆嗎？……錄音筆也沒有？」最後只能無奈搖頭，說「那就當做是玩，回去補一份稿子給我。」
何心眉聽了頭一句就知道不妙，回頭對上一身白大褂，舉著記者證在半空半晌收不回手。
可明明就是梅田的范兒啊。花痴的那個何心眉蹲在牆角畫圈圈。
「等會——」她媽追出門口，對換鞋的她說：「星期天別約人，回家吃飯。你馬姨帶她女兒來濟城。」
刷了牙出來，電腦已經開機。昨晚上發的那個帖子並沒有沉底，她心中一喜，眼睛急速一路掃下去。果然——
姐妹們，急求女追男妙招絕招，回帖的姐妹桃花朵朵開。
「我是濟城晚報記者何心眉，」她視線投向他胸前銘牌，靠，有胸肌。「孫醫生，我也只是履行我的職責而已。」
「沒事，我今天一天跑外面。公交改線，昨天已經安排了我去跑。」
閉上你的大嘴巴！能看見最裡頭的蛀牙。
梅田校醫？入江直樹？
「說了多少次，叫宋老師。人家和你爸是同事，不過是懂得尊老，喊我一聲師母。算起來是你長輩，心眉——」
何心眉還想投訴，已經被她媽大眼珠子瞪過來，「不是親生的？我還不是為你好？吃飽了摸著肚皮喊著要減肥的是誰？還有，老何，報紙留著回辦公室看，到點該吃了早點上班了。」
吃早餐時太過愉快，不小心多抹了一塊牛油在麵包上，被她媽狠狠地拍了一下手。
「孫醫生，我只佔用你三分鐘時間而已——」
「啊？說來聽聽。」
何心眉站起來準備洗手走人的，聽了這話不由回頭在老爸臉上香了一記，「愛死你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