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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坑不填的太監！」她怒。

「後來？後來就那樣。」宋書愚把她腿放下，換另外一隻：「說是豬蹄你還不樂意。」

「腿還疼？」他坐起來，拎起她一隻腳。

晚飯是玉米粥配辣椒酸菜，一小碟腌臘肉主人家碰也不碰。小山妹妹手上捧著個豁口的土碗往嘴裏扒粥，眼巴巴地看著心眉，心眉鼻尖發酸，把碗里的臘肉全部撥給她。

「又說很累了，還不睡？」宋書愚問。

「那又怎樣？」

飯後男人在裡屋咳嗽，小山媽忙裡忙外。院門口早聚集了一堆孩子，嘰嘰咕咕小聲說著本地方言，把門堵死了，卻怯生生地沒一個敢進來。宋書愚招招手，一大把彩色蠟筆分出去，孩子們象山上的小猴子嘻嘻笑著散開。

「啊？才不信！」心眉以為宋書愚這樣的人沒童年的，他還會畫畫？

「後來怎麼了？」心眉輕輕問。

宋書愚每隔幾分鐘問她要不要休息，問得何心眉煩躁。誰不想休息？可她怕一停下來就邁不動酸脹的雙腿了。

去的那戶也是一樣，連院門也沒鎖。老宋進去找男主人，心眉站在正中間打量，廊檐上掛著干玉米干辣椒，中間還有個巨大的石磨，石磨后的土牆邊堆了幾大束柴火。隱約還能聞到豬圈裡的臭味。

「唔。」他不說餓，估計這個好勝的傢伙永遠不肯停下來。

「眼睛瞅著腳下，別踩著過路的蛇。」

「跟居委會大媽似的，」他把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的腿扔下去，「睡覺。」

「松鼠魚，你閉嘴。」她撐著自己膝蓋對他翻白眼，「還有多久？」

這小孩哪裡是十二三歲的少年，身板弱得象城裡八九歲的男生，偏偏臉上的紋路，眼裡的沉重象是人到中年。只是在喊心眉「姐姐」時，盯著滿是泥濘的鞋尖露出的一抹羞澀才符合年紀。

他放緩了力道。

宋書愚拍拍她：「下山。」

心眉一臉景仰，「老宋，你還會聽苗語？」

「酸，酸，你輕點。」

「他跟鹿似的，你沒見過。」

宋書愚解釋說小山媽是苗人，背上的娃娃是小山妹妹，小山一會就回來。接著那女人又呱啦呱啦說了幾句，往裡面去了。

風裡有泥土的味道。

「所以我說會畫畫，你信了吧。我兩歲爬在畫案上玩毛筆。」他自得地笑。

「還好，你餓了？」

心眉臉上突地漲血發燙，小聲說句「不要」聽起來倒像是在哼哼。

「手給我。」

「完全不懂，我猜的。」

「你那時候多大？還有你媽媽是離婚了？去到外公家才認識秦大耗子的？還有，那你現在和爸爸怎麼樣？你有哥哥我知道，你哥帥不？」

「……」

「有你說話的這功夫，早上去了。」

垂頭喪氣的何心眉已經根本不去想時間這個問題了，踉踉蹌蹌地被宋書愚一路拖行，她只剩喘氣的力氣。

她哇哇叫，m.hetubook.com.com撲過去摟住他一條胳膊：「在哪，你看見了？」

宋書愚細細地一張張翻看，邊看邊點頭讚許地笑。然後把包里的東西倒出來，那孩子驚呼一聲，摸摸其中一隻水彩顏料，再小心翼翼一路看過去，抬頭眼裡全是喜悅：「宋叔叔，都是我的？」

「那你想知道什麼？」

「叫我們坐，她去燒飯。」

藉著月色，他臉龐的剪影線條柔和。沉默中，有裡屋低低的咳嗽，有草叢裡夏蟲的夜鳴，有遠方歸鳥的羽翼划空聲。

她睡不著，怕有蟲子，怕被子上的油，怕外間豬圈的味道。更多的是，她怕一個僅用鉛筆就能把周圍所有景緻畫得栩栩如生充滿靈氣與愛的孩子，就在這裏埋沒了。

她不理。

「後來，後來我爸那時候學問不高名氣不大，倒是把一女學生肚子搞大了。結果我哥判給我爸，我跟我媽回了京找外公。」

「宋書愚，睡著了沒有？」

宋書愚點頭，「漫畫是給你看著玩的。」他遞過去兩本裝幀精美的畫冊：「這個多琢磨人家是怎麼畫的。」

「要不要停下來？」

小山的爸爸兩年前在附近鄉的打石場做工被一塊大石頭砸壞了腿，賠償的錢花完了，小山媽還大著肚子，只能找了一輛板車把他從醫院拉回家。男人回家了，小山媽也早產了，所以小姑娘身子孱弱，更顯得一雙從母親那裡繼承的大眼睛黑漆漆地，靈動聰慧https://m.hetubook.com.com。

她閉上眼，這傢伙說了多少個快了？記不清楚，可她算算時間，足足走了四個多小時。「你說那小孩，每天來回六個小時，他真能三個小時爬上山？」

「快十二點了餓不餓？」他問。

「沒有。」

正看著，身後院門裡回來的似乎是女主人，背上背著個兩三歲的女娃娃，見著她也是一愣，接著嘰里呱啦地開始說話。

「豬，就快到了。」

山坳里緊緊密密的十多座黑漆漆的吊腳樓，再遠點紅色的土壤間是一條條綠油油的梯田，放眼望去，層層白霧蒸騰。

「半個小時，你負責叫醒我。」

長期泡在晉江，被無數萬年巨坑坑得有氣無力的心眉忿忿然：「松鼠魚，你挖坑不填沒人品，說兩句沒了下文，你不是吊人的癮嗎？」

「不是因為後來的事，我現在或者也是對著顏料畫紙過一輩子。」

宋書愚微笑，突然發現晚上就在山上過夜是個好主意。「夠時間，你放心睡。」他手上繼續撥著說。

「做什麼？」心眉慌慌地往回收。

「可再拖就晚了，不是我的話估計你早上去了，我怕晚上我們趕不及回去。我才不要黑燈瞎火的在這個林子里摸索，剛才過去的時候有個弔死鬼差點掛在我脖子上。」

「我手心全是汗。」

宋書愚向她露一口森森白牙，「說什麼呢？太監？小丫頭，你今天皮癢了是不是？」

他只是笑。

山路越來越陡，幾次不小hｔｔps://ｗww•hｅtuｂoｏk.ｃｏｍ•ｃｏm心踩著石子，腳下一滑，她就以為這次完了完了，仰翻下去了，屍骨無存了，眼睛一閉打算和爸媽說再見的，結果他遞過手來一把牽住她。

又被宋書愚拖著往上走了十多分鐘，眼前豁然開朗。「到了？」心眉突然間爆發，歡呼一聲衝上去，聲音戛然而止，她呼呼地抽冷氣：「好漂亮。」

咬咬牙往前邁了幾步，宋書愚回來拖她的手。她想甩開，他堅持不放。

他幫她抹去嘴角的雞蛋黃，手上拿起她的遮陽帽繼續幫她扇風，「困就睡一會，我等會叫你。」

心眉不出聲，屏住呼吸等他繼續。潛意識裡明白這次是宋書愚這種大騷包難得吐露心聲的機會。

她張嘴想說：老宋，我發現我喜歡你。

小山興奮地搬出一堆東西給宋書愚看，厚厚一大疊紙全部是鉛筆畫，犁地的牛、梯田上的霧和霧中的光、數腳趾頭的妹妹、寨子里的瘸腿老狗……很珍惜畫紙，正反角落全是筆跡。

那孩子拚命點頭，眼中重新煥發稚氣的純凈的光。

村子不大，宋書愚說有辦法的都往山下搬。寨子里空蕩蕩的，大人多還在地里，只看見幾個老人小孩和狗。

「……沒有了？後來呢？」

「松鼠魚，我有點困。」她頭枕著他大腿犯迷糊。

「我藏在床底下幾個月了，被我阿媽看見又是一頓揍。」小傢伙回頭看看，才小聲說。

心眉狂飆汗：回家就奮發向上開始鍛煉！

「松鼠魚，我就知道你十三不和圖書靠的，叫你負責喊我起來，你倒好，和我比著睡。」陽光在林子里的枝葉間忽隱忽現，小風涼涼的，她一口氣睡醒，發現竟然已經是下午，而那個嘴巴上諾諾答應夠時間的傢伙象小雞啄米一樣也在打瞌睡。

不到八點全部歇下，小山去爸媽屋裡睡，讓了一張床出來。心眉無奈，只能和宋書愚擠一塊不到九十公分的木板。

心眉正提心弔膽猜測會不會被人趕出去，宋書愚出來，那女人黝黑的臉上突然團起笑，說話聲音更加快了。

她跺跺腳，比著對方背影豎了豎中指。

說話間，小山牽著牛，背上背了個比他寬一倍的大竹籮回來。見到他們一怔，跟著興奮地跑過來就想往宋書愚身上跳，大概是想到自己衣服臟，又停下，少年老成地喊了聲「宋叔叔」。

宋書愚手上稍停，笑了笑又繼續：「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家老頭子是誰。」

她對豬這個詞毫無反應，迷迷瞪瞪抬起頭，只看見藍色的天。

小姑娘膽小，含著大拇指躲在石磨后，褲子明顯的大幾碼，鬆鬆的、腰上扎著褲腳挽著。

她鼓著嘴剛想說不要，他大手已經撫上她的小腿肚子慢慢捏拿起來。

「快了。」

他用力按住，「豬蹄可真多肉。」

心眉哄她過來，她扭著身子往後躲。

「那找個陰涼的地方坐坐。」

宋書愚先她一步開口說：「我小時候，畫畫也很棒。」

他說個名字，心眉再次驚呼：「宋——那個一幅畫賣……，你還真藏得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