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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霆心中一動，想了想，挑著最保險的話回答：「稟陛下，薛霆之志，乃在報國，辛苦不辭。」

「正是他！」司戶笑道，「石辛部東遷，此人乃是英雄，路上幾番遭遇侵擾，都是此人領著人打退的。」

皇帝笑起來，少頃，道：「你有將才，困在這宮中做個左千牛，每日為繁縟奔走，確是可惜了。薛霆，朝廷大力治西域，那邊正缺人才，亦是爾等兒郎建功立業之時，你考慮過么？」

司戶得了這話，心中寬下。

「哦？」裴行儉莞爾，「如此，某立刻修書，午後送去便是。」

裴行儉頷首，道：「倒是個有能耐的人。」

馬一路走到街口，裴榮說：「餓死了，去尋個食肆吃好吃的，我請。」

薛霆一怔，忙行禮。

不過，他沒想到，這一做就是四五年。

薛氏自高祖起兵時依附，以將門為途。他的父親雖然是個文官，卻改變不了薛霆的志向。他一直想像祖輩那樣，闖蕩天下，建功封蔭。

他看看殿前的天空，卻忽而轉過頭來，看著薛霆。

「前不久在吏部聽說的，突厥和吐蕃鬧得凶，匹婁公管不住那些大小胡部，又年老了，上奏請辭呢。」說著，他朝遠處仍然燈火通明的大殿抬抬下巴，「看看，陛下和各部大臣現在還在討論此事。」

邵稹。

「……朝廷大力治西域，那邊正缺人才，亦是爾等兒郎建功立業之時……」

「是啊，我正是覺得此事蹊蹺，誰升上去也不會是他，除非……」

薛霆知道和圖書皇帝指的是什麼。當年，父親本來可以留在京中跟隨太子，前途大好。可是他的祖父突然病重，父親無法，只得陳情請調回鄉。

「是啊。」說到叔父，裴榮苦笑，「我祖母快要把他念死了，昨日收到他的家書，硬將我拉過去給她念。」說著，他嘆口氣，「也怪他當年管不住嘴，長孫公誰都不怕，二聖沒奈何，可褚公和我叔父都被貶得遠遠的。」

夜風吹來，殿上的燈燭光微微晃動，眾臣子議完事，紛紛出來。皇帝從坐榻上起身，踱步往外，一旁的宮人連忙將一件外衣給他披上，左右侍衛跟隨在側。

「別裝了。」裴榮嗤笑，「中書舍人、工部尚書，這樣門第的女兒，哪個配不上你？人家遣人來問你的意思，你想都不想就回絕了。」

薛霆卻笑笑，搖頭：「你去吧，我要回家。」

「那當然。」裴榮眉飛色舞起來，「我叔父，天下沒幾個人比得上。」

「我記得，你叔父如今是金州副都護？」他問。

大明宮裡，深夜寂靜，一名正在巡邏的千牛衛望著殿頂若隱若現的鴟吻，小聲地與同伴閑聊。

「你表妹要是生得粗眉小眼嘴邊一顆大黑痣，我也會覺得這跟她沒關係。」裴榮意味深長道，「可不巧，你表妹是個大美人，上回幾個弟兄去你家裡，回來都快得了相思病，我就信了。」

「誰要帶你回去，滾開。」

「石真？」裴行儉想了想，道，「某聽聞，石辛部東遷途中，曾遇到突www.hetubook.com.com厥大隊人馬追殺，不料部眾反抗勇猛，突厥隊長反而被梟了首級。那個取他首級的人，似乎就叫石真。」

薛霆嚴厲地看了看他們，未幾，朝大殿走去。

「那人不張揚，我只遠遠看了看，年紀不大，二十齣頭，且……」司戶停頓了一下，微笑，「看長相，應當是個漢人。」

薛霆離開禁中，出宮門的時候，看到了裴榮。

「不必擔心。」薛霆道，「你叔父才能過人，陛下還是賞識他的。你看，別人都一貶再貶，你叔父卻又升做了副都護。」

司戶繼續道：「我問過石辛，他只說這人是在東遷的大漠里遇到的。他們收留他，將他收進部中，冠了同姓，一道來了庭州。」

薛霆無奈：「我覺得不妥就推了，這跟我表妹有何關係。」

這一去，就是十年，雖然祖父故去后，父親又升任商州長史，可畢竟不比當年，到現在，也不過做到了四品。

「除非什麼？」

「你怎知？」同伴問道。

夏去秋來，冬終春至。

皇帝輕嘆：「可是當年我不曾留住他，前日相見，他鬢生白髮，都是老了。」

「那誰會去？」

一聲輕咳從後面傳來。

薛霆維持著臉上的平靜，白他一眼，調開馬頭：「隨你怎麼想，告辭。」

薛霆聽他說著，腦子裡卻想著別的事。

二人連忙稱喏，大氣不敢出。

「是閑聊的時候么？」左千牛薛霆冷冷看著他們。

說實話，皇帝一番言語，戳中了他的心事https://m.hetubook.com.com。

裴榮卻追上去，嬉笑道：「別急啊，我跟你一起回去！我也要看看大美人！」

薛霆訝然，正要說話，皇帝擺擺手，道：「不必急於回答，回去好好想想，方才談話唯有你我，不過閑聊而已。」

「稟陛下，正是。」薛霆道。

「什麼表妹。」薛霆皺眉，耳根卻隱隱一熱。

「這日子當真難捱。」他抱怨道，「整夜裡走來走去吹涼風，說出去威風，其實無聊死了。哪日郎君我受不了，直接去西域投奔我叔父，掙個十二轉功勛回來，封個國公，舒舒服服……」

薛霆莞爾，道：「陛下過譽。」

「我也不知，不過……」他四下里望望，道，「據說極可能是裴行儉。」

金山副都護裴行儉回到署中，等待已久的司戶即刻前來。

可是，他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但是，薛霆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

在禁中任職，的確是一條好路子，能被皇帝經常看到，升遷也比外面的軍府容易。他要是幹得好，以後，遇到戰事，也可能被封個將軍，領軍出征。

「別胡猜！去年才殺了上官儀……」

又討論了些事務，司戶想起什麼，道：「是了，明日有驛使回京，驛所那邊來問，長史可要送家書回去？」

皇帝笑笑，摒退左右。

長夜輪盡，曙光破曉。

薛霆沉默，片刻，向皇帝一禮：「臣敬諾。」

他，也在西域。

二人正說得熱烈，此時，如同頭上腳下一盆冰水。

裴行儉頷首。

「新歸附的石辛部，所有hetubook.com.com人等已造冊完畢，男女老幼，共三千一百二十七人。」似乎說罷，讓從人將籍冊呈上。

他不希望自己最精銳的年華在高牆裡白白流逝，重複著一成不變的事，會將一個敏捷的人變得平庸。他害怕自己將來真的做了將帥出征，面對沙場，卻彷徨恐懼，腦子裡只有兵書的白紙黑字。

去西域！一個聲音在心裏吼道。

「哦？」裴行儉道，「如何？」

「知道么？聽說安西大都護要換人了。」

「回家？」裴榮鄙夷地看他，片刻，卻似忽然明白，莫測地一笑，「急著想去看你家小表妹吧。」

裴榮家裡的事，他是知道的。裴氏出身河東，是有名的高門。自前周以來，豪傑之士輩出。裴榮的曾祖父裴仁基，是前朝左光祿大夫；叔父裴行儉，先皇貞觀時以明經入仕，顯慶二年做了長安令。高門才子，本是順風順水，可前幾年皇帝廢后時，長孫無忌、褚遂良反對，裴行儉參与其中，不久，就被貶去了西州。

「別這樣么……」

所以，當初他毫不猶豫地報名去征百濟，而後來，他也的確被賞識，拔為了皇帝的近侍左千牛。

「司戶辛苦。」裴行儉微笑，取了兩冊來，翻了翻，只見籍冊上記敘清晰，姓名、年紀，來歷皆是瞭然。翻過幾冊之後，他的目光忽而被其中一個名字吸引。

司戶知道他動了愛才之心，道：「我此番前往石辛部中，曾見過這位石真。」

「裴行儉？」同伴驚訝，「他當初不是得罪皇后被貶走的么？如今卻要提作m.heｔubｏｏｋ.ｃｏｍ•cｏm大都護？」

二人都當值一夜，裴榮的黑眼圈比薛霆要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那人壓低聲音：「除非陛下又要廢后！」

一年過去，又來一年。

薛霆緊隨皇帝走出大殿，到了階前，皇帝卻沒有前行。

裴行儉想了想，道：「落籍無妨。西域多梟雄，就算是內地流放的罪犯，憑驍勇成事者，亦不罕見。此人如今既是做了好事，又連石辛都為他說話，若這邊不許，石辛部當會不滿。若有疑慮，盯著些便是，此處有金山都護府，他若敢犯事，緝拿輕而易舉。」

裴行儉看著他，目光深沉，片刻，莞爾：「司戶怎麼看？」

裴行儉訝然。

「薛霆，」他緩緩道，「我記得，你是顯慶五年，在百濟立功，升任了左千牛。」

「此事我也正想問一問副都護，是否將他落籍？」

西域庭州，秋風將胡楊的葉子染上了金色，與藍天相襯，絢麗奪目。

薛霆安慰地拍拍他肩頭。

「你呢？」皇帝忽而將話頭轉向薛霆，「你跟著我也有四五年，可有志向？」

二人站直了，不敢吭聲。

皇帝捋捋鬍子，道：「我前日到蘭台，看到了你父親。想當年，我初為太子，你父親為長史，常與我共論經道，每每思及，備覺其學識淵博。」

「當值完畢后，自去領罰。」

薛霆聽著他抱怨，忽然想到昨夜那兩個千牛衛的話。

司戶哂然，道：「副都護，西域之事，你我都知曉。漢人大多自漢魏以來屯田之人，有名有冊，一查便知。而游散又改名之人，恐怕來歷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