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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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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彗星

正文

第十八章 彗星

見他動了怒,睿夫人當下不再說素颯什麼,轉臉向素蕙笑道:「你看見沒有?那位茵小姐穿的衣服比你的還好!」素蕙不願生事,微笑道:「那是娘娘念她辛苦,賞她的。自然不是尋常衣料能比。」睿夫人當即又冷笑:「腦子得過幻症的人,不管到了哪兒,想法都和別人不一樣。自己姐姐還是這模樣,她倒由著一個打雜的丫頭搖身一變成千金小姐。」
素盈早知道抹黑儲君之舉無論出自誰手,都不容易成功。然而大臣飲酒中毒,皇帝還要睿洵在月余之後又做朝廷表率,倒是始料不及的。
素盈將詩作遞給皇帝,讚許道:「意境又比今春賞雪時高了,不知東宮如何嘉獎?」信則已經向她稟報一次,知道今回是說給皇帝聽,不慌不忙地對以某官得了某賞賜,某官受到什麼樣的讚揚。
周圍靜了不知多久,大燈滅了換上小燭,小燭也滅了,唯余悠悠月光。素盈睡了一會兒忽地醒來,覺得宮中有人影晃動,伴著有節奏的玎玎聲,似乎是她夫君在宮中徘徊。
皇帝半躺在床,微笑看著他們兩人一言一答,卻什麼也不說。素盈與睿洵都想聽他有什麼見地,可他只是蜷起膝仰卧在床上,臉上一派安詳。宮中靜了片刻之後,他短促地笑了一聲,道:「元日開經筵時請的高僧,要提前四十九天入宮。是不是今天?」
此時外間通報丹茜宮宮人跪迎后駕。皇帝喚素盈到身邊坐下,執起她的手柔聲說:「我昨晚已吩咐過,待太子起身就讓他來。一會兒你留在這裏。」
為首的崔落花低喚一聲「娘娘」,遞上一卷細細的蠟封紙。白蠟中摻了金藍兩色粉末,乃是素颯特製來傳遞密令的封蠟。素盈背著人將紙碾開,見上面蠅頭小字寫著:「昨夜彗犯太微,《歷》雲『宮人不安,女主有憂』。今依《符》奏『臣謀主』。雖無大涉,宜從謹慎,切記切記。」素盈暗喜素颯結交了星官,壓低聲問:「這是幾時來的?」崔落花道:「軒茵剛才帶進來。」素盈點點頭,將紙條在崔落花所提宮燈上燒了。那紙也是特製,一沾水火轉瞬即逝,「噗」的化為一絲白煙杳無蹤跡。
帝后二人在玉屑宮裡一面煮酒品詩,一面閑話守夜。素盈想起這天晚上至明日日出,星官要觀星測雲,預料來年吉凶。她低聲喃喃道:「但願今夜平安無事。」這話引得皇帝向窗上望了一望。
素盈更奇:「她們莫非疑在宮裡中毒?」皇帝深深地看了素盈一眼,說:「昨日的詩作,你也全都見過。衛侯衡侯之作暗嘲東宮,儘管如此m•hetubook•com•com,洵還是親自持觴賜酒。喝了酒的人齊齊暴病豈不太巧?」
皇帝又向她道:「今日可召兩位夫人來,你代我寬慰幾句。既然皇后也以為有人暗中挑唆兩位夫人,不妨探問她們的口風。」他輕輕拍了拍素盈放在床沿上的手,說:「看來昨夜的彗星真是來勢洶洶。不過我總覺得,這一次一定能夠逢凶化吉。」
「昨晚,衛侯與衡侯出了點事。」他一邊在御榻上披衣一邊說:「兩位夫人夜半叩閽,稱他們宴罷回家之後嘔吐不止,胸腹絞痛,須臾之間命懸一線。醫者束手無策,不知是什麼癥狀。病發得太蹊蹺,夫人們不肯罷休。宮門啟禁,她們竟跪在雪地里,要等天亮見我。」素盈詫道:「今春相爺遇刺也不曾夜奏驚駕,她們何苦為難自己。」
軒茵這時吃完了飯,興沖沖跑出來向素颯道謝,恰好看見他們兄弟倆臉色嚴肅地嘀嘀咕咕。她有些怕素沉,不敢上前。素沉卻向她笑道:「夫人不知道你的辛苦,你不必為她說的話難過。」素颯笑道:「大哥,你這樣的音調,她聽不見。」素沉「哦」一聲,依舊低聲說:「我知道三弟與盛樂公主情真意切,不久之後有望成婚。你心中既然看不起奴婢出身的人,又何必讓她們誤會?這軒茵也是個實心眼的人,你要是無意收她,就別誤了她。」他頓了頓又說:「近來她在宮裡宮外走動太頻,這幾天最好留在家裡避一避別人耳目。」
素盈坐在鏡前梳妝時,就著兩盞燈光不時偷眼從鏡中看皇帝。他不知在想什麼,凝思的身影映在金閃閃的鏡心,彷彿琥珀里一道靜止的陰翳。
素颯被他說得垂下頭。這時軒茵「呀」的叫一聲,指著天空。素沉素颯聞聲望去,也驚道:「啊,這景象……可不尋常。」
素盈心裏依稀知道有人觸了霉頭,微微冷笑著睡了過去。一覺醒來時,更漏剛剛過五。往常這時候宮裡早忙碌起來,但朝廷放假,皇帝暫停聆政,今日的氣氛靜謐,只有宮娥仍然準時掌燈。
少了這個盛氣凌人且眼尖口刁的女兒,平王倒更高興些,席上不住大說大笑,鼓勵兒子們喝酒賦詩。他的三個幼子這年已十二歲,平日養在別齋專心讀書習武,今日至家團聚,平王有意考考他們,奈何自己本事也有限,便將事推在兩個成年兒子身上。素沉自己若有兒女,年紀也該與弟弟們差不多大,因此對這三個孩子格外親切,雖然看出他們天資有限也不在筵席上為難。素颯心裏有事,含含糊糊地應付幾聲,hetubook.com•com不怎麼挑剔。一頓飯吃得一團和氣,下人忽來報說茵小姐自宮中回來團聚。平王正在興頭上,喜道:「來來來,給夫人們桌上添付碗筷。」幾位夫人與素蕙在另一桌上用飯,聽了這話均不大高興。
飛宇樓諸詩皆是名臣手筆,果然金聲玉震。
素沉笑道:「母親又來了!何必計較得這麼仔細?」他將母親送回房中休息,轉身就來到素盈的小院,隨手關緊門。軒茵正吃飯,素沉沒有驚動她,拉了素颯的手到院中,問:「怎麼樣?」
不一會兒微光初綻,睿洵進宮叩問聖安,朗朗自陳冬宴始末,沉著地為自己剖白。皇帝寬慰幾句,忽然轉臉問素盈:「皇后怎麼看?」
睿洵回京不久便遇著蘭陵郡王遇刺、衛衡二侯中毒,出事的人都與他立場不和。素盈當然知道多心的人會怎樣猜測。皇帝留她參与此事,不過是要外人知道後宮站在太子一邊。她款款笑道:「妾當然該盡綿薄之力。」說罷出帷吩咐女官們等候。
平地里緩緩騰起一團薄雲,散成一片片飄絮,密密匝匝擋在月前,似在銀盤上灑下無數輕薄的花瓣。月光驟減,皇帝忽覺夜寒懾人。正欲闔窗時,穹窿上突地白光一閃,似一柄雪利的寶刃自天幕那邊割透了幽藍,寒氣暈染出一道長而散漫的尾巴。那痕迹明亮,經久不散,斜斜地向遠空劃去。素盈脫口道:「彗星!」心中知道大為不吉,偷眼去看夫君,見他凝神注視彗星過往之處,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才無所謂地笑道:「明日聽聽星官有何分曉。」
「你父親不準說,是他護短。秋婉音的兒女只准他指摘,沒別人的份。我們娘兒倆說說何妨?」
素颯將一張紙遞給他說:「這就是娘娘讓軒茵帶出來的。」
不一會軒茵走進來給在座諸位行了禮,她口耳皆鈍,禮畢木訥地呆立不敢亂動。正夫人睿氏久病不愈,今日打起精神入席,一直沒氣力多話,此時上下打量軒茵,冷笑著裝糊塗:「哪個茵小姐?妹妹們幾時添了這位不會說話的千金?怎麼養到這般大了,我還不知道?」白瀟瀟笑道:「夫人說笑了。她不就是那個伺候過娘娘的丫頭?王爺念她盡心儘力,收來當義女的。」睿夫人放下碗筷,怫然道:「娘娘在家是小姐,她是下人,用心伺候主人不是她的本分?王爺厚待她已屬罕見的恩情,今天竟想與我們同坐?」邊說邊瞪向軒茵:「這張桌子阿蕙與阿瀾才能坐得,幾時輪到你了?」軒茵耳朵不靈,但看睿夫人的臉色也知道大事不妙,渾身顫抖著無措和*圖*書手足。
恰逢風定雲停,迢迢月華籠雪,將窗紙映得朗朗如晝。皇帝見宮中燈燭遜色,更愛寒光潔凈,命人移榻窗前賞月。素盈生怕夜風陰厲,再三阻攔,皇帝已推窗放入一片冰清。堂皇的宮殿頓時接入天然美景,展眼是遍地碎玉、數枝梅影,仰首是萬里星海、半面冰輪。皇帝為這璀璨喝了聲彩,指著天空問:「認得幾個?」 說話時呵出淺淺白霧,朦朧了滿天星子。素盈仰望玲瓏銀輝在眼前踴躍,笑答:「這學問豈是妾能學的?勉強認得牛女、參商、北斗、太白。」
「那兩位夫人性子剛烈是出了名的,白衣叩閽已有殉夫決心。她們是我的堂姐,又是身加榮封的誥命夫人,門禁上不敢視之等閑,悄悄通傳至潘公公。潘公公見我未睡,才據實稟告。」
「還不住嘴!」平王大怒將手裡玉箸「啪」的擲在地上,頓時碎成幾段,嚇得眾人紛紛低下頭。素沉忙圓場道:「想是母親疲憊,請父親容兒送母親入內休息。」平王巴不得夫人早早退席,飛快地揮了揮手讓他們出去,又招呼諸人再舉杯箸。
睿夫人猶自嘮嘮叨叨:「沒想到那兩個像老鼠一樣鬼鬼祟祟的兄妹,竟然比你還出息。丫鬟也跟著脫胎換骨了。」素沉忙道:「母親切不可再提這話。」
素颯立刻出去了一會兒,很快又回來向素沉點了點頭。
「我是目光短淺,可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我年紀大了,自己有沒有誥封無所謂,只盼你凡事佔在人先。」睿夫人臉上笑容頓消,冷冷道:「你是睿素兩家的正宗血統,又是長男,尚的是今上長女。老三是個女樂班裡吹笛子賤人的兒子,眼下已經比你光耀,等他與盛樂公主婚事定下,還有人把你東洛郡王放在眼裡嗎?」
他平日總是在床榻或坐或卧,幾時能獨自行走?素盈心中大奇,想伸手摸摸看他是否在側,更奇的是,身子彷彿被鎖在夢裡,無論如何動不得。幾番掙扎未果,卻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潘公公說:「千真萬確。衛侯夫人和衡侯夫人……」語調忽低下去,又過了一陣,皇帝嘆了一句:「知道了。東宮已經歇息了么?」潘公公道:「大約已經歇了。」皇帝又道:「讓她們回去,待明日……」
大小官員自冬至這天封官印,放假三日與家人共度冬節。像平王這等有爵無官的閑散王侯,原本就閑著沒什麼事,遇到節日自然拿出十分精神操辦,將開府的兒子們和出嫁的女兒們也全邀來團聚。素沉與素颯趕個不遲不早的時候來了,四小姐素蕙也同夫婿帶著厚禮早早拜見和-圖-書,唯獨素瀾推脫一句「父親怎麼糊塗了,我是相府的媳婦,自然要在夫家團聚」,從始至終沒露面。
睿洵笑道:「兒臣受什麼樣的非議還是其次。皇家舉動,影響非常。詔獄一出,人皆以為二侯在宮中受害。宮廷本是至尊之地,出此齷齪之事,會引來怎樣的反響,娘娘可曾想過?」
恍惚中有人為她卸去釵環,攙她起來。素盈只覺腳下輕飄飄的,對方沒費什麼力氣就將她安置在御榻上。她口齒不清地喚了一聲「陛下……」聽他安然說:「睡吧。」素盈側身時手指碰觸到一件極冰冷堅硬的東西。她在渾噩中還未去想是什麼,那東西已被取走,只聽玉石琤琤,像是懸挂著貴重飾物。
素盈未料他會先問她的想法,幸而心中已有主意,不慌不忙地答:「此事鬧得滿城風雨當然不美。奈何兩位侯爵夫人白衣血書訴冤,不肯善罷甘休。以妾愚見,此事不宜久拖,以詔獄去辦,審不出來只管責罰大理寺卿,也算對衛侯衡侯有所交待。」
素沉正色道:「娘娘洪福齊天,令家門生輝。母親不也因此加封誥命夫人?以後不可再說席間那種短淺的話了。」
平王一句高興話惹來一場沒趣,心中嫌惡夫人較真,可是又怕氣死這老太婆日後諸多麻煩,只能自己氣哼哼地憋青了臉。素颯見狀道:「多謝父親賜飯,兒已用畢,請容兒退席。」說罷站起身向軒茵道:「與我出來。」軒茵大約猜到他的意思,如見救星一般跟在素颯身後。
睿夫人攙著素沉手臂一步一挪往自己住處走,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見廳內再度笑語盈盈,心中已然不悅,又瞧見僕人端著飯菜往素盈出嫁前的院內走,知道一定是素颯命人做給軒茵的,因此更加不忿。她恨恨地指著素盈的院子,說:「你看,老三的眼裡哪兒還有我的教訓?讓一個卑賤的丫頭在小姐的院子里開起宴來了!」素沉寬和地開解道:「母親太多心了。軒茵畢竟是父親義女,今日連一頓好飯也分不著,豈不是讓人小看我們家?三弟一向考慮周全,也是存著這個念頭賞她一餐。幾個菜而已,母親何必生氣。」
深冬之晨的黑暗中,一團柔柔的光暈躍上床帷。藉著微弱的光,素盈側身去看旁邊的皇帝。他的氣息似有似無,讓她的心驟然一緊。又一會兒,終於看出來他的眼瞼不住輕顫,像在似薄似沉的幻夢中戰慄,她才鬆口氣。他在她的注視中輕輕聳動眉峰,睜開眼睛問她:「又在看什麼?」素盈不答,為他掖好錦被,柔聲道:「陛下再睡一會兒。」他搖搖頭也坐起來。
她話https://m•hetubook•com•com音方落,睿洵就不同意:「二侯患病還不知是否偶然。哪有病因未明就以詔獄過問的道理?」素盈掃他一眼,繼續說:「一國儲君涉入此事已屬難堪,如若草草帶過,更有此地無銀之嫌。不如殿下親口請求朝廷秉公處理,方顯出殿下心跡昭彰。」
消磨至夜深,素盈耐不住倦意,倚在榻邊托腮丟盹。潘公公見皇帝無所表示,跪問:「時候不早,陛下著娘娘歇在裏面還是外面?」素盈心裏還是明白的,想說「扶我到外面」,偏偏口齒不聽使喚,身子也重得無法動彈。
他們剛邁出門,睿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說:「好了,倒讓他做個人情。」平王忍不住怒道:「颯兒哪裡惹到你?」其實他也知道自素盈封后,素颯封王開府,門庭若市。睿夫人的兒子素沉即是長男又是駙馬,反而不及素颯風光,她心中不平已久。
「詩?」素沉見每一首標題下皆註明作者,左面還以小字批註該詩受何賞賜。不少詩作情偏宰相,輕慢東宮,但睿洵表面上素來一派寬容態度,今日褒獎倒也不出所料。作詩的人字斟句酌、挖空心思,讀詩的人也細細品味,自那字裡行間揣摩落筆時的情緒。素沉看了一會兒,向素颯道:「這裏寫得很明白,就按這個意思去做吧。」
一個說得正大無私,一個講得冠冕堂皇,他們不約而同去看皇帝的反應,見他對這番對話興趣索然,好像對兩邊皆不滿意。於是素盈婉婉說一聲「婦人見識有限」便不再多言,睿洵也謙然道:「娘娘用心良苦。兒臣唐突,還望娘娘包涵。」
皇帝又道:「我剛才在想,彗星夜出是天怒之示。近來身體轉安,正該親身祝禱才不至於褻瀆神明。可是再想想,經筵比冬宴還耗精神,還是交給你辦。」他頓了頓又道:「你就好好地做這件事吧。要誠心禮敬,尤其要留心言語,不可怠慢。衛侯衡侯的事既然與你無關,你從今就不必過問了。」睿洵見父皇又將一事交付,心中頓感欣喜。
平王聽到她又開始揭素盈的往事,終於怒不可遏:「這事你還提起來幹什麼?!人活一輩子誰不會得個疑難雜症?你說這話是不是還記恨我拒絕了你弟弟家的親事?我的女兒生一次病就該下嫁你侄子?那小子倒是壯實得很,可惜一生下來就像腦子少根筋似的!」
「喲?惱了?」睿夫人也不退步,又諷刺道:「不說就不說吧,免得你向上一報,皇後娘娘來治我們的罪。我們一群姐妹可沒有一個生過她,誰知道她心裏怎麼曲解我們說過的話呢!」
他忽然換了話題,睿洵怔了怔才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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