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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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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當年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當年

潘公公一步衝上前,伸開雙臂擋在御榻前。
元瑤只是冷笑不答。之惠見她並不信賴自己,也不勉強她,微微地笑了笑,小聲說:「妹妹,難道你真的甘願屈居絛作,一輩子在宮裡結花繩?絕不會。我也知道你。你沒有令柔那樣實在的心眼。現在,你躲在誰的影子里?」
「哦!」素盈的心中充斥毫無頭緒的惶惑,也不顧宮外還有等待謝恩的人,向崔落花道:「我想一個人清靜,不準任何人來打攪。」崔落花正要與女官們告退,素盈又改變主意:「不必散了。接下來該哪一個?」
深泓擰起眉頭,小聲說:「他們遲了太多。」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纏在素盈髮髻上的斷線,不住地把殘留的珠子拋落在地,噼噼啪啪,噼噼啪啪……素盈被這聲音嚇壞,彷彿身後有千軍萬馬。慌不擇路時忽然明白「申時」的「申」為何兩邊出頭:活似一刀腰斬了「中」字,原來是挑這時辰斬殺中宮。
素江笑了笑,「陛下情願為一個女人,丟掉太上皇的寶座?」
接下來是「嘡啷」一聲,素江的寶刀落地。
「臣,丹茜宮衛尉素江。」
素盈撥開玉屑宮一層層藍色帷幔,慌張地奔到皇帝榻前,帶著哭腔喊道:「陛下!」他正陰著臉凝思,見她這模樣也吃了一驚。
琚含玄正從玉屑宮中出來,皇后這副尊容讓他臉上露出難得的詫異。素盈一把推開他,喊一聲「快逃!」便直奔入玉屑宮。
「的確不可鬆懈。」深泓笑了笑,「臆測你有了身孕,就如此詛咒。倘若哪天真有身孕,還不知鬧成什麼樣。」
素江?素江……還是沒有想起來……「素江,你是哪一家的?」她又問。
「誰?」
聽她提起楊芳,深泓含笑指著書案上幾本奏章,問:「你知道寫了什麼?指責你蠱惑聖聽,開內宮為近臣定罪的先例。」見素盈臉色變了,他又笑著說:「你不必擔心。將宮正們逐出宮廷的人是我,不是你。已經有人代你駁斥這些別有用心的非議。」
「那碗臘八粥,留給令柔的空座位。希望大姐記得,當年六姐妹同食冰糖蓮子,今日只剩你我二人。宮廷里的勝負,難料、難長久,大姐好自為之。」元瑤說著要走,又被之惠拉住。
深泓的臉色嚴峻,伸手攬住素盈的肩膀,一言不發。
時辰近午,琚相忽然求見。他來得太遲,深泓並未見怪,反而笑著說:「姍姍來遲,定是事出有因。」
那一定不是快樂的回憶,當她聽到他聲音的一剎,不寒而顫。
另一個人對他說:「臣這次就是給您一個口信——下個月初五。」
她沒有說出一個難聽的字眼,可https://m.hetubook.com.com之惠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臣出身清河素氏旁系。」
深泓慢悠悠笑道:「宰相和你哥哥,此刻本應坐在這裏了。他們說有件要緊的事要奏。到現在也不見人影,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
「死了……」素盈在深泓懷中重複一遍。死了就是再也問不出話,問不出主使和同謀。他能精準地殺死素江,當然也能留其性命。除非他根本不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起來。」她向素江說。這麼些年發生的事情越來越多,她幾乎把那個晚上完全拋在腦後。直到此刻她才有點好奇,膽敢與東宮一同策劃刺殺宰相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素盈在驚慌失措中忽生怨氣:有人在丹茜宮行刺,為什麼沒有侍衛現身救駕?對了,那人本身就是丹茜宮衛尉……本該保護她的人。
啊,是他!素盈心中一驚,旋即冷笑:她處心積慮送宋之惠入東宮,東宮也沒有閑著,早就放了一個多年的親信在此。
素江緊握刀柄向深泓邁進一步,拄刀下跪,厲色道:「陛下明鑒!妖婦蒙蔽聖聽,為外戚曲法,弄深宮是非。心機詭秘,暗構巫案荼毒無辜宮人,用意歹毒,詆毀儲君無非覬覦社稷,實為誤國禍端,久留必遭天譴。請陛下廢皇后,籍其家!」說著手腕一轉,染著血污的刀光映上深泓的臉。素盈手心裏早握了一把冷汗,這時更是渾身發抖。
她可以把一件不打緊的事情記得這樣清楚,為什麼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他的聲音呢?是什麼時候曾經見過面嗎?她入主丹茜宮之後,或者更久之前?照顧淳媛的時候?做奉香的時候?素盈翻過了腦海中所有角落,還是尋不到讓自己不安的癥結所在。
皇帝神色驟變,沉聲問:「是誰?!」
素盈原本就為「臘八申時」四字犯嘀咕,得知琚相與素颯今日也要進宮,不免暗自擔憂,深恐素颯與那來路不祥的四個字扯上干係。
深泓好像很累,緩慢而無力地向他們揮了揮手,他們識相地拖了那具屍體出去。
她神態認真,元瑤卻當作一句玩笑。「知道又如何?那人不像皇后,也不像東宮妃。即使你利用我向他示好,他也不會在乎。」她掩口笑道:「我已經說多了。那些女孩子們還等著我一起熬粥呢。姐姐珍重。」
素盈聽到素江的盔甲蹭著地面,發出一道尖銳慘厲的聲音。
「撲」的悶響,有一樣東西插入誰的身體里。
陽光輕撫著滴血不沾的劍鋒,閃爍出冰藍色的光彩。「冰洗……我以為它不會再飲血。」深泓頗有感慨,素盈卻覺得他一早料定用得著它。
和*圖*書「快走!」他一把將她推下後座。就是這個剎那,丹茜宮裡忽然有了聲音——女官們尖叫起來,可惜只是些毫無意義的慌張的雜訊,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麼辦。有人拖住素江的腿,有人抱住他的腰。而素江用刀鋒反饋。
原本內臣犯案自有宮規處置,從此往後,他可信手拈來親斷,而且可以用「違御筆」為異議之人定罪。分明專斷之極,然而宮中執法宮正捲入巫蠱大事,他藉此收權似是無可厚非——素盈雖將楊芳推上宮正的位子,也是枉然。此後宮正司形同虛設,皇帝一人壟斷宮中的是非,他認定的對與錯,旁人不得置喙,否則就是犯罪。
「申時剛過半刻。」
素盈心中冰冷,恐懼和悲哀化成眼淚——難道像謝震所說,她已經變成一個該死的素氏?已經讓人這般恨之入骨?
琚含玄靜了一刻,徐徐地回答:「西陲軍中有一個軍校,找到一樣東西,託人送給蘭陵郡王。有人誤以為蘭陵郡王已經得到,想要殺他滅口。其實那軍校的禮物輾轉多人,最近才抵京,可惜……臣看管不周,為人所竊。」
其中一人是東宮太子——素盈不會忘記,她與他尚未謀面,不留神就見識到他籌備一樁暗殺……他總是這樣大胆冒進,並且不小心。
幾句話讓之惠如墜雲霧,彷彿元瑤已從什麼地方知道她無從得知的線索。之惠轉念一想,素盈還有另外一件事指望著她,只要那事完成,便是顯著的功勞。何必費心把素盈的事都攬上身?她想到這裏就不再多慮。
是他上任之後來拜見時,聽過他的聲音嗎?不是。素盈記得很清楚,當時她並沒有見這人,她只是說:「知道了,讓他忠於職守,效力皇家。」
「剛才我瞥見你面前多一隻碗,我想不是給我準備——你要送粥給令柔嗎?」
素江棄了這沒用的衣衫,又一刀向素盈劈去,卻被她甩開的珠簾打中眼睛。他忍了疼痛大步追趕,他知道素盈跑不遠。她只是個女人,天太冷,她的衣衫太單,腳步太亂。既然她不願死在她拚命死守的丹茜宮,那麼就讓她挑選另一個殞命之地。
話音未落,殿內宮人已驚叫起來——手提寶刀的勇士正走向他面前。
女官在素盈示意下道聲「准呈」,他便大胆地向前兩步。素盈看不清他手裡捧著什麼,坐直身子眺望。他忽然扔了手裡的東西一躍而起,一把扯斷了數縷珠絡,另一手已抽出佩刀向素盈當頭劈下。
素江緩緩站起身,恭敬地垂下眼睛望著地面。他的神態很穩,果然像一個做大事的。素盈饒有興味地打量一遭,心想,日後要提防他才好。司禮女官得她眼m.hetubook.com.com色,唱奏一聲,准素江退下。他卻沒有走,依然用他很穩的聲調說:「臣有一物敬獻娘娘,望娘娘不棄。」
佩劍上玉石琤琮,素盈陡然明白某個深夜,觸及她手指的冰涼是什麼。
素盈與深泓默默對視,兩人眼中所蘊含的意味卻不相同。素盈想不出誰有本事在琚含玄眼皮底下偷梁換柱,恐怕整件事是他玩的又一個花樣,只是她猜不著這花招指向哪裡。
「什麼人?」深泓厲聲問。
「這般神神秘秘,到底是什麼東西?」
一聲「救我」幾近脫口而出,素盈腦中卻忽然轉個念頭。一雙淚珠落在他胸襟上,話已改口:「快逃!謀反!」她心驚氣促,說出這幾個字已經泣不成聲。
琚相面色凝寒,並不避諱素盈在場,跪倒奏道:「臣有妄奏之罪,請陛下責罰——昨日蘭陵郡王遇刺一案柳暗花明,臣恐閃失物證,急求覲見。不想一夜之間物證已失……」
素盈一個勁沖向前,全憑習慣和直覺引導她的腳步。不一陣兒眼前終於出現人群。她已是鬢亂釵斜,一臉狼狽驚駭的模樣嚇壞了宮人。
臘八當日一早,丹茜宮女官內臣均收到皇后所賜的粥料。之惠雖是新來,領到的一份並不比別的令人少。她見分量有餘,端著木盆去絛作房找元瑤。
素盈從地上爬起來,立刻一步不停地跑,不敢回頭去看。珠簾鉤住她的發簪,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扯斷它們,繼續逃命。
他越來越不捨得與人分享他的宮廷。
素盈這一次閉上了眼睛。
素盈當時並不知道這許多,只是他的話讓她心中惴惴難安。她故意避開這話題,問:「陛下今日有心事?粥與糕,只吃了那麼一點。」
素江躲過一擊,並不還擊,卻再揮刀劈向天下至尊的夫婦。那一霎他什麼也沒有說,但素盈忽地明白他的想法:他不再需要退路,他死罪難逃,他不願一事無成地死去。
絛作的女孩子們年年各自出一份粥料,聚在一起分食。今日一如既往,她們剔棗核、除蓮心、剝板栗,正在熱鬧。之惠走進來時,突兀的沉默忽然打入這個場面。
有人抓住了她的外褂,她尖叫一聲,旋身躲閃,外褂便從身上脫落,落入那人手中。
「臣——」他不解地回答。可後面的話素盈沒有往心裏去。
誰也沒有預料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琚含玄再叩頭道:「臣無證據,不敢妄奏。」
潘公公本能地挺身護住皇帝,而禁軍則失聲驚呼:「阿盈!」他的長槍未擋住素江的刀鋒。
謝震此時方收斂雷噬般的震驚,上前看了看素江,說:「死了。」
素江提著刀追上來,琚含玄臉色驟變正要大呼,素江一刀和*圖*書砍向他胸口,又向玉屑宮中追去。眾多宮人見這嗜血狂徒砍傷宰相,頓時大呼小叫亂作一團。
素盈印象中,還沒有與謝震的接任者交談的經歷,甚至鮮少與他照面。但他的聲音……他的聲音讓她想起什麼……
「那年宮中水毒泛濫,是你不屈不撓求太醫救下我的性命。」之惠緊緊握住元瑤的手說:「結拜姐妹雖有六人,你我交情一向好過她們。倘富貴,我宋之惠定不相負。」
素盈睜開眼睛想看,深泓卻將她緊擁在懷。「別看。」他在她耳邊說,「你看不慣這個。」說罷揮了一下手中的劍。
深泓彷彿絲毫沒有被身邊的輕顫擾亂心緒,口吻反而平淡:「今日容你這般輕易地要挾君王廢去正宮,明日只怕你將一紙退位詔書送到朕面前,要朕落印呢!」他滿是威嚴的聲音陡然抬高:「侍衛何在?!」
素盈自以為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但不知道那柄寶劍幾時藏在他的被褥中,他又是幾時握了長劍在手。
「娘娘既然疲乏,何必勉強自己。」崔落花委婉地勸了一句,可素盈想找些事情分心,仍召了在外等候叩恩的丹茜宮衛尉進來,抖擻精神接受他的謝恩。他是個矯健的年輕人,行動迅速,幾步走到珠簾外拜倒:「臣,丹茜宮衛尉素江,叩謝娘娘下賜之恩。」
之惠自然知道她們心思,像往常那樣伸手招元瑤出去說話。元瑤慢吞吞抹凈手,埋頭跟在她身後,雖然沒有拒絕之惠,可也沒有幾分好臉色。之惠不提那些掃興的話,笑著說:「丹茜宮頒賜頗豐,我特來分你。」
然而一連喊了三聲,沒有人回應。深泓的臉色也變得難看。
元瑤並不在乎。「大姐,我知道你。」她沒有看之惠,而是盯著那一盆花樣繁多的粥料,淡淡地說:「丹茜宮真的是你的歸屬嗎?絕不會。像皇後娘娘那種性情的人,你宋之惠永遠不會服她。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麼。」她說罷就走,被之惠抓住手腕。
血腥在宮殿中瀰漫開,到處是可怕的味道。素盈又向深泓懷中緊靠,期望更貼近他就可以更遠離那股可怕的死亡氣息。深泓就勢抱緊她,見她驚魂未定,口氣彷彿憐惜:「這地方髒了。我去你那兒休息。走吧!過去了。暫時。」
一劍斃命。
素盈事後才知道,原來,開先例的人是他。
元瑤聽她吐字斬釘截鐵,篾笑道:「大姐把賭注壓在皇後身上,只怕換來的富貴等同朝暮。」之惠聽出話裡有話,問:「你聽到什麼風聲?」
素盈一言不發地怔住,努力在腦海中搜尋。
深泓卻不想讓素盈繼續留在這裏,簡短地吩咐:「皇后迴避。」目送她離開,他才不慌不忙地問:「既然和-圖-書宰相見過證據,不妨說說,到底是什麼人幕後主使。」
他洋洋得意的神情還未盡放,殿外再度喧鬧,素江即刻失了神。不過須臾,有禁軍沖了進來。深泓向來人高喝一聲:「拿下此人!」禁軍二話沒說挺槍直刺。
一切是沖她來的。還有誰,還有誰會袒護這樣的她?
素盈今日本就有些緊張,自玉屑宮歸來更加焦慮。敲過申牌,崔落花和女官們依次來叩謝賞賜,她恍恍惚惚地應付她們,問崔落花:「現在是幾時了?」
「事情確有少許進展,但那宮女的供狀是真是假還未可知,宮正司不敢貿然下結論。」她說。
素盈一臉蒼白,偎在他臂彎里,一時沒了主意,睜大眼睛盯著素江的刀鋒:殷紅的液體順著雪刃淌下來,不知是誰的血。
這個「臣」字帶著清河口音,素盈心中忽有一副畫面驟然明亮:那時奉香素盈十四歲,被兩個小宦官捉弄,反鎖在一處偏僻的宮殿。夜漸深沉,她正在半夢半醒之間,有兩人來了。
琚含玄又斟酌了一刻,才回答說:「是東宮勾通西國,出賣龍驤將軍屬下八千精兵的證據。」
現在她該去何處尋求保護?
絳色七寶素粥,赤黃雙色栗子糕,分盛在青玉碗白磁碟里。素盈親至榻前侍奉,深泓卻心不在焉。他隨便吃了兩口,問:「宮女行巫術的事,查到哪裡了?」素盈猜他一定知道其中關竅,她不能推說不知。
「你以前在哪裡供職?」素盈透過珠簾努力想要看清他,口中疑惑地喃喃自語:「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元瑤難過地抿上嘴唇,片刻之後才說:「你不必說了。我知道,我入宮多年,朋友不少。我若捲入風波,不止親密的朋友,恐怕連手下眾多絛作女子也免不了受累……我當然知道。」她冷冷看了之惠一眼,嘆口氣:「可恨我魏元瑤,也是個有情無義的小人,事到臨頭只會用一個『知道』逃避,枉費了當年一顆冰糖蓮子。可恨我自己,也是個窩囊廢,沒有底氣來怨恨你。」
又有幾名侍官進來,氣喘吁吁地口稱:「臣等救駕來遲,死罪,死罪!」
那聲音她一輩子也沒法淡忘。
素盈微嗔道:「這事也好拿來說笑嗎?不過,我看楊宮正是個銳意進取的人,比先前那兩位有魄力,應該很快就會有結論。」
那一瞬間,素盈動也未動。她看見一道雪亮的光向她劈來。太刺眼,她想閉上眼睛,結果卻張大了嘴,可是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一串血紅在她眼前飛濺。她看見信則蒼白扭曲的臉擋在她面前。
可是,究竟把那一點點記憶遺落在哪裡呢?
「你所知的一切皆不能向我隱瞞。是真是假,是否妄奏,我自會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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