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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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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策問

正文

第四十章 策問

「皇後娘娘說得一點不錯。」 真寧早就等待一個機會,這時笑嘻嘻向父親進言,「古人能發布求賢令,招攬天下英才,難道父皇就不能夠嗎?我朝還沒有過這種賢明之舉,父皇首開先河,又是一件善事呢。」
素瀾聽了大喜過望,立刻摸出一串錢來,重重謝過。老者還欲說什麼,見她如此歡喜,便將后話咽下,又問:「女善人何不為自己也求一簽?」
審策官悵然道:「臣擔心,陛下以此等言論為首,引來天下攻毀朝廷之風。」
素盈佯裝思忖,見身邊全是口風緊密的人,才不慌不忙地回答:「朝中雖有宰相,亦能夠向皇帝傳達自己的聲音。」
李懷英已帶著馮氏搬回明德書院,這天也在人群之中,一遍又一遍聽守榜官宣讀投策事項。「不分士庶、不論出身」一句尤其激動人心,與他同看榜文的書生們大為振奮,很快整個明德書院奔走相告,都去親眼看那皇榜。
素瀾的手按著那一紙文章,冷靜地望著她的丈夫。只見他惋惜地搖搖頭,看也不看那一張紙,轉身就走了。素瀾的眼淚一下子掉落,覺得他背對的不僅是一張紙,也是她的全部期待。她抓起那篇文章,就要用力撕掉。可是霎時又停手。
皇帝正沉著臉想事情,被他呼喚,不禁微微地向他笑了一下。「這件小斗篷穿起來很合身。看著有點眼熟。」他摸了摸阿壽身上天青色的斗篷。領口附近有尖針大的一個褐色斑點,彷彿做針線活兒時不慎刺破的血跡。他看見就不再說什麼了。素盈要做的事情,總好像斷斷續續沒有前途。最終他卻發現,她想做的都做到了。
素盈汗顏道:「妾的弟弟們年紀尚小,況且也沒用叫這名字的。」她又看一眼「素柬」二字,心頭突的一跳,本能地推搪道:「也許是什麼人玩笑,寫上『平王府』三個字,希求順利過關吧!」
皇帝從書案上拿起一疊紙,說:「你看這個。」
孰料她十全十美的計劃只說了一半,雲垂就不住地搖頭:「我不像那些習慣了鉤心鬥角的人。讓我混跡官場,我哪能應付得來。」
老者點點頭:「女善人的前程,也著落在簽中。」
真寧等素盈走後,質問審策官道:「此處就是全部賢文嗎?」審策官回答:「正是。八百七十二篇文章當中,最好的七十篇全部在此。」真寧的眉頭蹙得更緊,說:「怎麼不見一個叫李懷英的人所寫文章?」
她又看一遍,更覺心痛,抹乾眼淚重新謄寫,彷彿賭氣似的在署名處寫下「素柬」二字。趁著這股氣還沒消,她索性又回到皇榜之前,將文章投入銅箱里。
皇帝料和圖書到她當初提議策問,就是為了抬舉李懷英,此時不見李懷英的文章,一定不肯罷休。可他也不縱容真寧,斂容斥道:「你小小年紀,怎麼敢對朝廷大臣無禮?速速出去!」
雲垂又搖頭,不屑地說:「仰人鼻息、看人臉色,還要打上父親和你姐姐的名號……我如今不好么?何必去找這個不痛快!」
一名學士躬身道:「殿下,對策一經拆封,即便無用,也不得拿出此處。否則……」他還沒用說完,真寧一步上前搶了一疊,跳到殿外,亂翻手中那疊紙道:「這不就出來了么?」翻罷見其中沒有李懷英的,她又對學士說:「快給我找出來。有人責難,你們就說我想看。只管推到我身上,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素盈眨了眨眼睛,實在想不出此人是誰,為難地對皇帝說:「府中遍是素姓,妾一時也不知道是哪個。況且妾許久不曾回家,門客、親戚又是來往不息,也不知道府中究竟有沒有這一號人物呢。」皇帝笑道:「這文章非比尋常。不知朝廷深淺的人,哪裡能夠寫出這樣地氣魄!難道不是皇后的兄弟們?」
素瀾道:「不錯。」說罷起身欲走。那老者終究忍不住,又道:「女善人且慢走。簽上還有一解尚未告知。」素瀾頓住腳步,見他又斟酌須臾才講道:「『風送江湖』一句,講的卻是分離之相……風行水上,意為潰散。簽中的逍遙暗示一個名中有水的人離散。日月分離,雲水兩隔,福氣也就來了。」
這消息不日就暗傳京城,震撼人心。素瀾得知之後就坐不住,趕緊入宮去見她姐姐,見了面就問起求賢的事。
到了出賢榜的當日,素瀾假託探望姐姐,早早來到丹茜宮。素盈還道她心急雲垂的前程,惋惜道:「半個時辰之前,七十張賢文已經拆封。我私下問了聖上,其中沒有雲垂呢……」素瀾悻悻地笑道:「娘娘白白為他操心了!他根本沒有投策。」
雲垂指著素瀾怒道:「你簡直是官迷心竅!做官就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人常言,官情紙薄。若是父親失勢,我便是個官,能為自己開脫幾分?能打動皇帝、打動故人幾分?素瀾,我已經選了自己的生活。我只跟你講一句——你要是時刻盯著朝廷,我就算做到父親那份上,你也不得安生。你不看不就成了?」
審策官無法回答他的問題,迴避道:「臣以為,陛下尋求的是對朝廷有所助益之人。臣以為,這樣的人應知如何安人心、救時弊。譬如頭名的素柬。臣觀此二人的對策,只覺得以素柬的情懷,如去行醫,遇到身患不治之症、痛苦至極的和圖書病人,他會比平常更加努力,施展渾身解數搭救。而李懷英這等狂徒,卻要以殺人為救人了!這樣地對策,怎麼能稱為賢文?」
素瀾笑笑:「富貴無憂,衣食不愁。」
審策官直言:「臣親眼看過。」
素瀾連忙說:「這個不需姐姐掛心,只管等著瞧吧!」
「我也不知道呢。」素盈說完與妹妹閑聊一會兒,丹茜宮裡來了一個宦官傳話:「聖上請娘娘去一趟。」
素瀾莞爾道:「我家裡有個不入仕的賢才,我自然替他心急。」
這一日並非到場盛會,了真觀內卻香煙鼎盛。素瀾先去三清座下供奉香火,默默祝禱,然後求了一支簽,去尋傳聞中的言半仙解簽。
素瀾親眼見過這場面之後,吩咐家僕前往了真觀中求籤。
真寧聽到父皇將李懷英列為頭名,心中大喜,不容審策官再來攪局,於是插嘴道:「大人何來『攻毀』二字?天下豈有痛恨朝廷之民?如李先生那樣的人,不過是盼望激烈言論驚醒世人罷了。」
素瀾臉色變了變,訥訥地含糊兩句,心頭多了一片陰霆。她本是意志堅決的人,什麼道士的言語、流行的讖言,在她心中一概壓不過自己的意願。她多少有點相信言半仙的話,但她更相信自己有辦法化解厄運。何況簽上也是說雲垂的前途一片光明,她想到這個就喜上眉梢。一路上她想好了說辭,自信有十足把握能夠說動雲垂去投策。
幾個年長的學士示意眾人不要理會她的無理取鬧。真寧耍賴不成,沉下臉決心給他們一點顏色。學士當中有一人見過李懷英的對策,愛惜他的才華,趁勢將那張紙抽出來說:「公主息怒,對策在這裏。」
素瀾笑道:「有我姐姐和你爹,你費什麼心?」
素盈啞然失笑:「雲垂騎馬、喝酒的本事了得。說到文章嘛……」
宮中所有的人都愛逗阿壽說話走路。這孩子離開時已經能夠說好幾個詞,不知是不是無人分心教他,時至今日他會說的話還是很少。素盈悉心教導,沒過幾天,他就會攀著龍床的邊沿喊「陛下」。
素盈乖覺地將阿壽拉到一旁,小聲對他說:「陛下總有要事,你不可以打擾。」皇帝見她對一個小孩子說得鄭重,又笑了笑,說:「也不是什麼要事。只是那一天聽了李懷英一席話,我一直放不下。近來朝廷當中,像他這樣的人越來越少。是不是因為我與宰相都老了,整個朝廷也跟著我們失去活力?」
素瀾想想此言不虛,微笑著首肯。
真寧奪了紙,喜滋滋地拿到皇帝面前,說:「父皇,你看看這個好不好?」皇帝早知道她不肯放棄,責備兩句就接過瀏和-圖-書覽。他從頭看到尾,問審策官:「李懷英的對策,卿可看過?」
一見題頭,素盈「咦」一聲也愣了:上面只寫著「平王府素柬」五個字。
那名為「言半仙」的解簽人是個老者,相貌不俗,卻少了一隻耳朵。她一看之下有些害怕,老者卻先沖她微微一笑,神情甚是祥和慈善。素瀾頓時寬了心,拿出簽子讓他解。
談笑之間,他就決定要向天下發布求賢令。素盈不明白,是她的提議打動了他,還是他早就預見她的一舉一動,等著她放這塊踏板。
皇帝指著真寧向素盈笑道:「這孩子的確有點見識吧?」
皇帝一邊微笑著戲弄阿壽,一邊說:「沒有想到,皇后對朝廷的第一反應,竟然只有朝臣而沒有我啊!」素盈慌忙謝罪,聽他溫和地說:「他們紛紛前來,是因為我在朝政中很少偏袒,也很少去干涉他們的言論。宰相的聲音雖強,別的聲音也有存在的空間。我給他們留下希望。在我的朝廷里,他們永遠有勇氣做下一次爭執。」
素盈早料到事情會是這樣。她知道妹妹對妹夫寄望頗高,安慰道:「雲垂那性格,讓她入仕未必是好。你們夫妻恩愛,每日悠閑逍遙,這日子便是做到皇后也得不到啊!」
雲垂見她莫名其妙地發起脾氣,心中也不舒暢,瞪著素瀾道:「你突然發瘋了么?」
素瀾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才問:「不知何方高人一鳴驚人?」
素瀾見他兇巴巴的樣子,委屈道:「在你選擇的生活里,我只需要每天安頓家務、養兒育女,是不是?在你看來,我是大字不識、眼光短淺的女人,其實都不過是女人而已……對不對?」
書生們一個個摩拳擦掌,將畢生所學發揮得淋漓盡致,三無日內紛紛投了對策。李懷英也傾盡心血,做了一紙對策。
分送各地的銅箱在放置七天之後,——運回京城。素瀾聽宰相說,這一次搜集到八百七十多份對策。素瀾縱然自信,也不禁在心中嘀咕:不知八百多篇文章中,是否藏龍卧虎。不知自己的水準在其中排到幾位。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輕狂之舉,既不願受人指責,說她身為女子膽大妄為,也擔心自己一策石沉大海引來更多嗤笑。
素盈連忙道:「不必麻煩。妾的妹妹正在宮中。她從小記憶超凡,人物姓名過目不忘。妾去問問她便知曉。」說著也顧不上更多客套,慌忙回丹茜宮去了。
「這樣的對策,為何沉落?」
這麼好的文章……被眼淚打濕了。
老者看了看,笑道:「女善人求的是一支簽,問的是兩個人的前程。」
到了求賢令榜示天下的那一天,素和_圖_書瀾乘了牛車前去觀看。三尺高的黃銅箱置於石墩上,獸口大張,等待才子賢士投遞文章。榜文前人山人海,守榜官不停地向人群大聲宣讀。
雲垂啞了一刻,嘴上不肯服輸,冷笑道:「那怎麼能一樣呢?你的本事比她們大多了。要是你喜歡,自己去投策也不成問題吧?」
審策官也是耿直之人,坦坦蕩蕩地說:「陛下,此人詞句精妙,然而論事偏激。世間一事不合他意,便大加捶楚,滿紙狂言,恨不能將朝廷擊碎重粘。」
素盈上下打量她,笑道:「事情是定了。可你急成這個樣子,是為什麼呢?」
跟著素盈一起來的真寧,笑嘻嘻地發表異議:「宰相老了是真的。父皇可沒有。朝廷失去活力必定是因為他,與父皇有什麼關係?」
素盈默默記住,羞赧道:「陛下遠慮!妾的眼光、智慧遠輸陛下,真是慚愧。」
皇帝笑道:「卿認為,他所披露的時弊,是實情嗎?」
素瀾苦口婆心地說:「你的悠閑日子是怎麼來的?你以為鹽商這生意,人人都可以做?你能賺這單銀子,過這好日子,因為你爹是宰相,他有權選擇讓他兒子過什麼樣的生活。失去你爹,你還能這樣逍遙?『鹽』這買賣,朝廷一句話就可以給別人。有再多的錢,朝廷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們傾家蕩產!你想過瀟洒的生活,就要做一個有權選擇生活的人!」
素瀾有些急了,不留心就提高了聲音:「在家裡錦衣玉食不費心。只聽聽各地報上來的帳,一年就吃穿不愁。整日不是騎馬打獵,就是吟詩喝酒——難道你一輩子就這樣糊弄過去?就能叫做『痛快』嗎?!」
真寧在旁酸溜溜地說:「平王府真是含英集萃!有皇后這般女子,有蘭陵郡王那等武將,如今又冒出一個出類拔萃的才子……娘娘,這人當真是平王府上的人嗎?」
皇帝撫摸著孫兒的額頭,長長地嘆氣:「阿壽日後也能曉得這道理,就好了。」
素盈見紙頭是紅底金花的彌封紙,知道是剛拆封的對策。對卷已被專人謄寫,圓潤優美的字跡掩去了對卷人的身份。素盈不知道為什麼讓自己看,接到手中就聽到皇帝說:「文章是絕妙文章,對策是出奇對策。你看看題頭那人。」
「這可是頭名文章,怎需藉助后家盛名?」皇帝想了想說,「既然皇后不知,那麼喚平王來問問,應該知道。」
京城的銅箱三日之內就滿了,換上的空箱在第五日傍晚又滿。素盈得知后連連向皇帝道賀:「只要陛下一句話,天下皆願獻計獻策。」皇帝看著素盈與阿壽,淡淡地笑問:「宰相權傾朝野,一人獨大。天下明知如此,仍奮和-圖-書身投效。你知道是為什麼?」
素盈聽皇帝提起李懷英所說的用人之弊,便猜到他想要做什麼——他並不想百年之後,有一個太強的宰相在他弱孫的身邊。素盈笑著提議:「滿塘錦鯉確實太過溫吞,放入幾條泥鰍,未嘗不是趣事。」
真寧也知父皇不能為一人破壞規矩,況且還有八百份對策名落孫山,為李懷英一人重審,要如何對待其餘的呢?她撅著嘴 出來,快步跑到存放對策的集賢殿,向裏面的人道:「立刻找出李懷英的文章。」那些學士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小公主突然跑來是為什麼。真寧見他們紋絲不動,大怒道:「這些紙已經沒用,過兩天就要燒掉,今日給我有何不可?立刻給我找出來!」
皇帝微微笑道:「愛卿,你覺得,朝中若無李懷英,單憑素柬,能夠看出絕症所在嗎?李懷英正是發現絕症的那個人啊!」他由衷感嘆。「若能得此二人,朝廷氣象必定不同以往。」審策官還要抗議,卻被皇帝笑著制止,「愛卿用心良苦,朕已體會。此人殊是難得,朕不忍棄之。可與素柬併為頭名。」
素盈留下素瀾,自己急忙趕往昭文閣。一進去,她就看見真寧與審策官都在。按規矩,公主不得入閣。而且大臣在閣中,皇后也不該來。可是素盈猜得到,今日關係李懷英的前程,真寧必定要任性地親眼看看。至於是多大的事情要破例找她,她卻想不通。
皇帝輕輕地點了點頭:「李懷英我曾見過。真期待素柬的露面啊!」
雲垂吃驚地看到她洋洋洒洒的文章,又看到題頭上寫的是自己的名字。「你代我寫好了?」他忍不住驚詫地叫起來,「你想逼我選擇一種毫無興趣的生活,這樣你就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馬井徐行似有程,月沉西海日東升。來運不必勞心力,風送江湖萬里清。』這一簽說的是好事姍姍來遲,如今月沉日升一片光明,前程逍遙。」
阿壽與齊兒從此就在丹茜宮住下。齊兒年紀太小,素盈專門撥了四名宮女照顧她,諸般安排可謂無微不至。阿壽初來似乎已經不記得丹茜宮,過了幾天就又慣了,整日在宮中走來走去,一點也不覺得生分。
既然沒有,定是不夠好。可是她有心關照李懷英,審策官也不便直說,索性不答。真寧卻更來勁,對皇帝說:「父皇,李先生的談吐學識您也知道。區區對策怎麼會難住他?我看其中定有玄機。不如取來他的對策看看吧?」
素瀾聽出他挖苦的口吻,索性慪氣到底,從袖中拿出一疊紙,冷冷地說:「雲垂,我並不是做不到。可是皇天生我為女人,我這一生只能因夫婿而顯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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