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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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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篡國

正文

第五十章 篡國

過了一會兒,真這問:「石頭呢?」
邕王妃病的渾身無力,見到她的哥哥不勝歡喜,精神一時好了很多,又叫世子來拜見舅父。三個人一直說話說到王妃力氣不支。素瀾見慣了大哥素沉與三哥素颯,覺得素將軍說話一板一眼,不及自己的兄長有親愛相惜的兄妹之情。但素將軍出來卻對邕王說:「殿下的心意我能夠明白,我曾大力支持琚相擁立渤兒,真寧記仇,定不會放過我。殿下若要起事,我一定追隨。只有一點——」他指著素瀾說,「若要我跟隨,請殿下殺死這個女人。」
「隨便。」真寧十分冷淡地說了一句。
「日後若是無事,臣就不來打擾娘娘追思先帝了。」陵衛領告退時,素盈用穩定的聲音說:「請副領留一步說話。」
素盈提高聲音喝止:「不要亂說!」
將行之時,白信則將她為數不多的隨身物品放在她腳邊,為她垂下皂簾。素盈的眼前一暗,索性什麼也不去想了。
「那我們去游湖吧。」真寧說著,站起身。
「於是,娘娘又一次到先帝身邊尋求保護。」謝震抬起眼看了看她。
信則淡淡地回答:「爾虞我詐的一生同樣辛苦,卻並沒有多少事情值得自豪。」
「謝兄,可以讓我見娘娘嗎?」素颯的神情有點古怪。
映榮的哭聲傳到耽翠宮裡,驚擾了素盈。她疑惑地走到門口,見武士們攔著映榮。映榮哪裡還顧得上許多,一看見素盈就撲倒在地,手足並用地爬到素盈腳下,哭哭啼啼地將真寧所作所為說了一遍。
謝震第一次回來時,說:「如今政局蕭條。琚相的下場讓三宰不敢立刻放開手腳,而真寧又不信任他們——她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是人人眼紅的李懷英。群臣再靜觀三宰與真寧的勢力變化。」
真寧慢慢地挪轉身,李懷英才看見:睿澄仍在她懷裡悄無聲息地睡著。他心頭豁然開朗,不禁露出喜色。
真寧得知邕王自封為帝,北部郡已自成一國,不禁大怒。她一動怒就要四處發泄,李懷英不准她對著大臣失態,她只好退回後宮,氣急敗壞的去找兩位太皇太妃。她先到了耽翠宮,迫不及待的衝到素盈面前道:「你們家升的好女兒,邕王造反竟不知制止,也不向朝廷揭發,反而當起皇妃,你們家等著滿門抄斬吧!」無論她說什麼,素盈的神情總是談談的不為所動。
「這是我活下來的緣故,為那三個『我會』。這是我一直都在的緣故——不希望看見那個說出『我會』的人,對是非生死、人情冷暖再也無動於衷,再也不有說出『我會』。」他嘿嘿低頭一笑,說,「這樣的理由,如今自己想來也覺得天真。可既然是真心想過要實踐的事,就值得去做。」
「信則,將我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素盈怔怔地走回宮裡,強抑著顫抖,「全部送給睿相,無論他想要什麼,只管開口。」
真寧冷笑一聲:「聽說他生母死於難產。你一點也不傷心呢!」
兄妹兩人在山門下會面時,素颯眉上的水滴漸漸連結成冰,他好像全然不在乎。素盈疑惑地走上去,吶吶地喚一聲:「三哥!」他似是而非地含糊答應,眼睛一直看著素盈。
素颯坲去妹妹頭上的雪花:「可惜他和你,總是這樣接近,卻沒法在一起。」
「或許真寧正在等我給她一個機會,好名正言順地剿滅我。」
真寧抱著睿澄上了小船,向身後看看,問:「李大人會划船嗎?」李懷英自是會的,真寧便命那舟子退到岸上,說:「只准李大人跟上來。」眾人聽她如此吩咐,默默地目送李懷英與她登舟破水而去。
素盈聽渾身發冷。信則將她的念珠拾起來交回她手中,可她的手指顫抖,那串白水晶撞著玉戒指,叮叮地響起來,一隊禁衛來到耽翠宮,向素盈施禮道:「祐欽太皇太妃駕薨,流泉宮宮女全數要去守靈,為何有一人逃到這裏,請娘娘交出此人。」
「嗯。」真寧原本站了起來,此時又坐下,說:「我就在這裏等消息吧。」
素盈第二天推門走進來時,看到信則仍在門外靜靜地守候。他沒有多說,單刀直入地規勸道:「娘娘切不可再讓謝將軍進來。這謠言傳開了,諸多不利。」
「可是,去守陵?」信則疑惑道,「娘娘為什麼產生這種念頭?您也許聽過守陵的故事,可是您仍然無法想象,守陵絕非那麼簡單啊!」
「凶多吉少,殿下不能去。今年發生過宰相擁立世子的事。先帝戒心很重,難免留下遺詔除王以保幼帝平安無事。」素瀾說,「再說,祐惠太皇太妃奉詔養育幼帝,尚且被真寧以卧病為由軟禁。真寧居心叵測,可見一端。」
素盈笑了一下,說:「你去請謝將軍過來。」她自己就站在廊下看雪落。很快謝震來到,素盈緊緊地攏著大氅,向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在泰陵前停下馬,陵衛向他大喝:「皇家山陵,不可擅入!來者止步!」素颯大聲說:「我是謝將軍的朋友,請他出來說話。」
素盈始終是受到先帝託付,撫養幼帝的正宗人選,真寧的殺戒一開,未必會對她仁慈。可是去守陵?連睿相也覺得這太過分。比出家還寂苦的差使,素盈是怎麼想到自己要求?而且……他看了看面前這個年輕人:久聞其名的謝震。為什麼是這個人代素盈求情呢?
「有。葯也一直在吃。」素盈輕飄飄地說,「他說,我的狀況不像先帝那麼嚴重,在調理兩三年,也許就治好了。可是咳嗽,恐怕需要調養很久。」
第三天素將軍就帶著部下一起來了。此時邕王才為素瀾介紹說:「這一位素將軍出身清河,是王妃的第九位兄長,目前是北邊駐軍的副帥。」
「娘娘呢?」信則部。
開場的一句就令人怔了一下。邕王說:「對許多然而言,塔並不差。但對我而言,對你們而言,他已不是你我信奉的國家。我們將在此地,締造自己追求的天下。」他只說了短短的四句話,說出最後一句時,風將它的話擴散成巨的震響,陽光令他的容顏威嚴無法名狀。見樓下群情踴躍,箭樓上戎裝的素瀾也淚盈于睫。
「軍中之事殿下不必管了。」素將軍痛快地說了一句,就帶著人馬旋風似的離開。
漫天飛舞的雪花轉瞬就吞沒了他的背影。
信則這一次感到真正驚訝:真寧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正是素盈扭轉乾坤,奪回幼帝的時機。她卻再一次要退縮了。素盈明白他的心思,說:「真寧只是在後宮中興風作浪,在朝廷卻扶植那些新入朝的寒門官員,對睿相也畢恭畢敬。而我卻有可能完全相反……與膽敢殺死先帝后妃和遺腹子的真寧相比,他們更加忌憚我啊!」
「我的身體里……」素盈深吸一口氣,可聲音還是顫抖起來,「有先帝的遺腹子。」
素盈的臉色略發白,也沒有制止,只說:「忠君。防小人。」
真寧又是一聲冷笑,沒再為難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將官,諒他不能如何。
素盈微微地笑了一下,說:「在我身上發生過比這更不利的事,可我依然活著——需要我活下去的人,會忽略這些細節。想要我死的人,總有更離奇的諾言。」
「我走了。」他躍上馬,走開幾步就一回頭。一直回顧了十幾次,才狠狠地抽一鞭。
「那麼請她走到門口來,讓我看一眼。」
「發覺之後,我怕讓我養育幼帝,我也不能遵守對先帝的承諾——答應他時,我不知道有這個孩子。我越來越不知道,能不能始終愛阿壽,勝過愛自己的孩子……也許真寧才是唯一一個絕對不會傷害阿壽的人。」素盈低回的聲音說:「原本想要等等看。可是我不能在宮裡,想象真寧用同樣的手段,將我與孩子殺死。」
彷彿考驗她的意志,李懷英又問:「想要世間沒有睿澄,還有比此時徹底了斷的更好的辦法嗎?」
那麼她始終是一個笨笨的猜謎者吧?仰著頭在燈謎下徘徊,欣賞她的精妙,可是到底是糟蹋了出謎人的心意……素盈想嘲笑一下自己,眼睛卻濕潤了。
舟中早備好一隻箱子。李懷英打開一看,是一塊十來斤重的石頭,連繩也縛好了,只待向睿澄身上一纏便可結果他的小命。李懷英未作答,真寧自己騰出手來,抱起那塊石頭。她左臂中是酣睡的睿澄,右臂彎中便是石塊。李懷英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神情,她又轉過身坐在舟頭。
「大長公主在嚇唬誰呢?」祐欽太皇太妃挺著大腹姍姍來遲,「動不動把滿門抄斬掛在嘴邊,當心教出一個暴君,令先帝在九泉之下更加失望。」
宦官見他磨磨蹭蹭,心裏替他著急,也不便出言去催,只把錦盒向前一遞。
「不是還有你嗎?」素盈握緊了素颯的手,聲音卻不自信地顫抖著。
映榮見狀愣在當地,手腳撲簌簌地抖起來。流泉宮中的宮女們排m.hetubook.com.com成一隊走出來,個個以長袖覆著臉。雪白的一片袖子,看在眼中驚心動魄。映榮的胸腔狠狠地顫動。「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娘娘!」
「帶他走。」真寧將睿澄放到箱子里,雙目炯炯盯住李懷英,說,「我將他交給你――永遠別讓他出現在我的阿壽身邊。」
果然,直到他走出門,素盈依然一言不發。
「你……在想什麼呢?」素盈輕聲地問。謝震看見信則在一旁,沒有回答。
「真寧的做法偏激,可還不至於眾叛親離吧?」
不一會兒,素盈披著兜頭的大出現,寬大的下擺完全擋住她隆起的腹部可是素颯眼尖,一瞬間察覺端倪,他的心又動蕩起來:妹妹並不打算讓世人知道這個孩子。她是真的,全身心隱退在這裏。
報喪使者傳達「天子登遐」四字之後,又說睿歆已奉遺詔在梓宮前即位。宗子五等以上,不限遠近全部要去京城,送皇帝靈柩到泰陵。
小嬰孩的睡臉寧靜,完全沒有意識到命懸一線。真寧的胸脯一起一伏,卻沒有察覺自己的呼吸急促。她把目光轉開,望向水面。不知怎的,在倒影里看見父親。
一盞燈孤燈地亮在黑暗裡。初冬的夜,寒氣逼人。
泰陵的守衛發現,往日他只是帶來很多東西,這一日卻帶了一口箱子離開。
「如果不是我,也許更好吧。」
「是啊——」
李懷英神情柔和地看著這個少女,緩緩說:「萬一人們說,你殺了自己的弟弟……」
北郡人一向以彪悍叛逆著稱,他們七次擊潰朝廷軍隊,士氣大振。一順天大元帥為首的將領們認為七是吉數,請邕王應吉兆稱帝。
素颯已絕塵而去,把楊樹林、把素盈拋在身後,消失在夢的邊境上。
第二次來時,他說:「真寧大用文人,北部武將人心不定,很多人在抱怨待遇微薄,拼了老命還不及只會吟詩作畫的書生。真寧以自己生日為由,將幾位高官及其家屬接到京中,盛情款待。可是最後卻說邊關凄苦,將那些軍人的家眷常留京中居住——這豈不是將他們扣為人質嗎?
窗紙上不和是雪光還是晨曦。謝震輕手輕腳地走出偏殿,正看見信則守在門前。
而素盈,受到素颯叛國的連累,被真寧急不可待地廢為庶人。彷彿嫌棄她玷污了惠妃的惠字,一品妃嬪成了元宸貴昭四字。
睿相見這猖狂的小丫頭給他面子,心想她到底還有點自知之明。他拿出擬好的詔書,真寧則將視如性命的皇帝之璽取出落印。
泰陵變成了這些人的寶地?睿相心中納罕。但人盡皆知謝震曾受琚含玄青睞,又深的素盈信賴,在眼下的局勢中很是不利。進來也有人覬覦北禁軍統領一職,請求睿相將謝震調職。謝震今日自己提出來這要求,睿相不吝順水推舟。
「但是我對他沒有用。帶著先帝的妃子投奔偽王,豈不是滑天下這大稽……」素盈木然呆坐,說,「你出去,我要一個人靜一會兒。」
第三天,一個轟動的消息傳遍北國:素颯率軍叛入北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剛剛從戰場上歸來的盛樂公主斷髮出家。
大雪紛紛揚揚,不多時就染白了庭院。忽然「轟」的一聲響,偏殿一角被雪壓塌。謝震慌忙大步上前,猛力拍門道:「娘娘請快快出來!」素盈還是沒有回應。謝震心中大感不祥,徑直推門進去。
過了一會兒,陵衛領與副領前來拜見。那陵衛領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深知真寧軟禁太皇太妃而挾天子的事迹,對待素盈倒也客氣,可是口氣難掩為難:「朝廷以為,娘娘家中出了叛逆之徒,不得不防。為防範裏勾外連,聖上有令,不容娘娘邁出秦陵半步。」說是聖上有令,人人皆知是真寧的腔調。
「我記得信里慨嘆,不知有沒有人會為我收骨,即便沒有,不知有沒有人會為我落淚,即便沒有,有知有沒有會在日後提起,曾經認識一個叫做謝震的人。」謝震傻傻地笑了一下,「我的上司准許我戴罪立功,在上戰場之前,我收到你的回信——『我會,我會,我會』。」
駐北元帥是北部軍隊當中第一要職,向來只屬於睿氏。副帥僅次於他。常從國姓將軍中挑選,偶爾也有素氏。素瀾急忙上前行禮。素將軍只是隨意看了她一眼就與邕王攜手入內。寒暄之際問道邕王妃的健康,邕王便請他到后宅相見。素瀾幾步在前,先至邕王妃床前殷勤道:「姐姐,素帥來看你。」
他站在階下,也回她一個微笑。素盈的心被他的目光刺痛,尖銳的酸楚迅速竄到五臟六腑。她的笑容變成一個苦笑,預見到自己將要毒害這個男人。
部下們面面相覷,試探著說「也許還有別的出路。」
「還有比她活著守陵更凄慘的處置么?」睿相悠長地嘆了口氣。
「更多人滿懷仇恨。」真寧凄凄地笑了一下。
他在馬背上回首一笑,笑容迎著夕陽,有陌生的光彩。素盈在夢裡慌張又驚訝地喚一聲:「哥——」
素盈一點沒有驚訝,平淡地說:「不行。」
謝震說:「也許他來,就是想帶你走。」
素盈一聲冷笑:「 你來我這裏尋求信賴,代價豈不是太大了?」
謝震知道她產後受了風寒,不便說出來。素盈低頭擺弄衣襟,問:「你的兒子最近還好嗎?」
他們迷惘地看著她。
潘公公為素盈打開寢殿,沒有多說什麼就悄悄地回自己住處。
「再來時,他是道別:『他在睿相的保薦下,要上東部戰場。』上次那事之後,真寧竟借皇帝名義發布詔令,日後邊防軍官,需要將家屬全部安置在京中,才能去上任。名義上說是厚待軍屬,實則防範他們叛國投遞。」他自嘲說,「如此一來,很多軍將不願服從調遣赴邊。我這般無家可歸的人,倒是逮到機會。」
歆兒對她得回答也沒有驚訝,微笑著說:「能行的。忘機聰明,善良,也懂道理,能當一個好皇后。」
甾王正襟危坐聽她說完,嘆道:「同室操戈非我願,但願新君通情達理。我上表請求免奔喪,你帶我寫信邀請北邊駐將素將軍及他的諸位副將。請他們速來。」
雪勢稍減,月光從百般阻撓的雲層中穿出來,映上窗戶,冷清的亮光淡淡地照亮素盈的臉。謝震猛然發現:素盈的頭上多了幾根銀絲。他心痛又哀憐,想為她悄悄拔去,伸手一撥才發現——那髮絲並不是她的,而是仔仔細細編入她髮髻的一縷黑白相間的長發。
在素盈閃爍不定的目光中,他不疾不徐地說:「娘娘,我啊,從來沒有被人託付過重大的秘密呢!即使是家人,也在每一件事上對我有所保留。我想證明,我的一生,至少被一個人深信過一次。 」
「侍婢非偶,不宜過傷。」
北部是清河素氏的故鄉。因天佑皇帝睿深泓建國之初,謀反的三位皇叔之母都出自清河,因此在天佑皇帝一朝,清河素氏頗受排擠,睿氏皇族大多避諱與之聯姻。清河女子嫁的最好的,就是邕王妃。因難以入選宮闈,授命京官,清河素氏多在北部互相聯姻,邕王一呼便有百應。數日之間,他們或舉家投奔,或以私兵攻城奪郡。
「當然是保護娘娘。」謝震與信則異口同聲地說。
「你放心吧。」素盈輕輕地說,「我們無法忍受自己僅有的感情,變成奸|情。」
「只有李懷英仍在真寧身邊堅持。『大長公主以非凡見識魄力,欲革天下之弊。人生百年而遇一主如此,我怎能推諉匹夫之責?』——這是他的名言。他的很多朋友因此疏遠了他,認為他效忠於一個女人,已經背叛了他們的信仰。」
素盈忽然接連的咳嗽幾聲,謝震連忙關切的問:「鳴鶴最近沒有來看望娘娘嗎?」
素瀾來了這麼久,沒有見過他邀請哪個貴族上門,在這時請一位將軍來,定是有事。她代筆作書,吩咐家人快馬送去。
「娘娘,我要立忘機為皇后。」
潘公公也講到了胡人的預言。素盈涼涼地慨嘆:「一直地到此生結束,他的花還是沒有開放。」
他注視素盈的眼睛,說:「可這是不對的。如果只是需要一個能幹的女人威震六宮,那麼乾脆在後宮設一位女宰相好了。皇后難道不是我的妻子么?不是與我偕老之人么?要我說,她是什麼樣的家世並不重要,她的家人是什麼地位也不重要。家世我可以給她,我也可以改變她全家的命運。但是,如果我的皇后不是忘機,有誰能把她變成忘機呢?」
「他很好。」謝震鄭重的回答,「今年秋天打算送他入宮,陪伴聖上讀書。」
「殿下,恭喜您得到一個弟弟。」
「好不容易從睿洵夫婦的手裡搶到孩子,好不容易得到先帝的准許養育他。如果是丹茜宮的素盈,會絞盡腦汁殺死真寧,先奪到幼帝,再平息非議。」信則目光炯炯注視著素盈,「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底為什麼一直退縮?」
「你在說什麼呢?」
邕王鬆口氣,雙手攙扶他說:「你我是三年來親如手足,勿以此事見外,那麼軍中……」
素颯悚然變色:「你們要我——」
「將軍……真寧大長公主早就說過,『怨仇之人,不可貴之』。將軍是偽國皇后的兄長,領兵打仗的意義已經不同了。」 邕王的原配已死,素瀾已成為偽國新的皇后。
真寧把心一橫,向他的幻影說:「我可以!」
甾王鬱郁的嘆了口氣,「明知如此,也不能不去。假若這時候詐病不覲,便是明明白白的意圖謀反了啊!」
素颯搖搖頭,頭上、臉上的水珠滑落,彷彿細碎的淚珠似的,落在素盈的手背上,冰得她打個哆嗦。「就是想見你一面。」他說。
素颯的變節帶來一股危險。在這裏,他們只能隔著高牆獨坐,只能在危險到來時,豁出一條性命。必須有一個人跳出去,才能保護另一個人在此地平安無事。
「並非生在皇家,就在左右這個帝國的能力。」父親問,「你能做到嗎?」
「若是女孩兒,就是我的妹妹。」真寧這樣回答。
「娘娘,請進去吧。」陵衛領如此說。
謝震順從地告辭,真的回到了京城。
「我祈禱過,不要有這樣的一天。」邕王憂鬱地嘆息。
素盈覺得他一定有事,可也看出他不想說。「你這樣跑來可不行。一定有人要生事。」
素瀾見甾王聽得眉頭深鎖,緩緩得問:「難道殿下的一生就要這樣過去嗎?讓渤兒的一生也如此?全屍于地下,苟活于猜忌中,或者試著哪怕一天快意于天地間——哪個是殿下真正想要的?」
「妹妹是我的家。拋棄她,就算還有成千上萬的親戚,也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我將無處安放我的思念,無處寄託我的榮耀,無論走多遠、多高的地方,我將是一個獨夫,感受不到任何喜悅。」
「你?」睿相看看謝震。謝震躬身抱拳:「陵衛領之職,向來從禁軍軍官中選出。下官請求以北禁軍統領之職,換陵衛領。」
素盈愣了,佇立在他的床邊問:「公公會不會覺得,我不配擁有先帝的孩子?」
素盈只是看著他苦笑。歆兒不慌不忙地說:「娘娘,你是不是也覺得,一個皇后是否聰明、是否善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須出身素氏,有顯赫的家事和有力的父叔兄弟。這樣她才能保障後宮的穩定,積極地輔佐君王。這就是娘娘從小聽到和學到的道理,對吧?」
「將軍,涵帝說來也是皇家長輩,卻被真寧逼至叛國,真寧對待自己的叔父尚且如此,皇家親王尚且保全自己,我等有更高明的見解嗎?不如入北部,助涵帝成就大業。有朝一日重新統一國家,我等也算一輩開國功臣。」
這是一個宦官飛快地走到真寧身邊,附耳說了一句。真寧的表情變了變,說:「祐欽要生了。」李懷英稍稍發愣,當即道:「應按規矩傳告平王府。」
「是個男孩兒。」李懷英應真寧的要求,又說了一遍,「名字就按先帝的意思,取『澄』字吧?」先帝留給睿相的遺命中提到,若是祐欽太皇太妃產子,可取名為澄,封為寧王,以西南部的寧州為封地,令祐欽太皇太妃攜子移居封地。
她自信地說:「去年雪災時,就食于殿下藩地的流民數萬,各個對殿下感恩戴德,至今未歸去。將他們編為一支隊伍,據險要之地,亦可抵擋。殿下的藩地雖不能說物產豐富,但多年囤積已足以助軍。北部諸郡地廣人稀,容易拿下。界外五個部落弱小,立場從來搖擺不定。阻斷他們與朝廷的交通,令其朝貢,亦可得牛馬。」
他通過王鳴鶴找到睿相,請求調職。睿相夫人多年的痼疾不久之前被王鳴鶴治好,很想幫他一個忙。而睿相併不是一個會報答醫生的人。但他恰好知道謝震的好處,他做過邊將,也領過衛尉,曾經在琚相身邊吃得開,與琚相的舊部下有點交情,他還與祐惠交情匪淺,在北邊的瀾后、素颯面前也有情面——實在是個內外可用的人才。
素盈不受控制的顫抖在他的臂彎里慢慢平息。一旦平靜,又靜得可怕。他們連呼吸也不敢用力,彷彿稍稍大聲就會震塌頭頂森嚴的殿宇。
真寧狠狠地瞪了瞪她們兩個,拂袖而去。祐欽對著她的背影冷哼一聲,「芝麻大的事情,要我走一趟。」素盈送她出門,輕輕地說:「小心。」
李懷英沉默地向她長揖,將小舟划回岸邊。
馬車顛簸不知多久,有人喚醒淺寐的素盈,說:「娘娘,到了。」
「我要去為先帝守陵。」素盈說,「無論如何,他要贊同我。」
平王坐立不安,恨不能搬來滿天神佛讓他求告。他正焦慮,宮裡又來人。
「深更半夜又下著雪,算了。」素盈越聽越覺得蹊蹺。
「好風晴日,湖光水色應當不錯。」
素盈上前摸了摸他握韁繩的收,覺得冰涼嚇人,忙問:「出什麼事了?」
「將軍,請不要再這樣。」信則平靜地說,「我擔心的不是娘娘,而是你。」
他無法對別人解釋的事,只能對著飄雪的曠野傾吐。即使說出來也沒有人會在意的花,只能在沒有聽眾的時候說出來。
「娘娘放心。」
平王大病一場之後,身體大不如前。可是一得到祐欽太皇太妃臨盆的消息,他立刻來了精神,按照習俗在家裡點燃甘草紮成的火把,讓婢女們圍繞火把且歌且舞。他仔細觀察飛煙盪去的方向,據說這可以預測新生兒是男是女。可是這日一絲風也沒有,濃煙直直地向天上去。
這一年他回京述職,又來探望素盈。
「娘娘,我不能在這時候背叛你。」
映榮見真寧懷抱睿澄而去,卻空手而回,不禁低低地叫聲「啊呀」,倉皇失措地返回。她踉踉蹌蹌跑到流泉宮不遠處,卻見宦官將宮門口的石竹花打落,連宮燈也一一摘下,掛上了打極樂結的白綾。
不到兩個月,北部兩州十郡已儼然是一個小王國了。戰事之迅速,完全沒有突然起事的倉皇。素瀾看了就知道,這一手準備,必定是已秘密地謀劃了很多年了,竟能在先帝的眼下而從來沒有敗露。
素盈的心被溫柔的聲音說服,抬頭望了謝震一眼,倚在他的肩上閉上眼睛。她那一眼滿是依賴,但凜然不可侵犯。於是謝震懷抱著她,心無雜念。
素颯的手肘支在桌上,雙手交叉,關節扣得發白。
「走了這麼久,付出這麼多之後,崔落花會覺得,漫步在天下之巔,成為太皇太后,娘娘的一生才算是終有成就。這樣的想法不為過。因為娘娘生在素氏,娘娘的一生在陰差陽錯,還是與朝廷、與貴族聯繫在一起。」信則一邊觀寨,一邊說,「可娘娘並不是欽妃,不是素瀾,也不是別個素氏女子——得到權勢是她們的幸福,不是娘娘的。權力只會讓娘娘辛苦。娘娘看不到這一點,而是為了別人極力承受。我佩服這樣的娘娘。我想,追隨著這樣一個堅韌的人,我將同她一起登峰造極。」
素盈的馬慢下來,習慣地停住。可她前方,素颯的馬沒有像記憶中那樣駐足。
「將軍,你為什麼還在這裏?」她輕聲問,「連我自己的哥哥也離開了我。你年輕有為,處事權變,結交廣泛——朝廷大胆用人,皇佑元年應該是你的時代。為什麼要在這裏?」
世上有了承光皇帝睿深涵,順華皇后素一蘅,宸妃素瀾,以及清泰元年。
他們說話時,朝陽從山坳里爬了上來。山風瑟瑟,白露未晞,信則找出素盈的披風。素盈接過來自己穿上,漠然說: 「我的信賴,將讓你變得很辛苦。」
「你放心吧。我不會侮辱她,也不會侮辱她的亡夫和我自己。」謝震的口吻淡定,「不會在此時,不會在眼地,不會用這種方式。」
「真寧大長公主曾經特意吩咐泰陵守,祐惠太皇太妃有叛徒,不得不防,若有異常可言先斬後奏。」素颯沉聲說,「你們慫恿我叛逃,將至太皇太妃於何地?!」
「所謂的書生,到底是一群什麼樣的人啊!」謝震向素盈慨嘆,「他們是因真寧的扶持步入朝堂,現在卻不支持他。我在朝上甚至親眼看見有人攻擊真寧不是攝政,而是亂政……他們要求他不要再以皇帝名義恣意頒布詔令,要求日後遵照傳統,敕令詔書由三宰擬寫,皇帝只負責勾決。」
謝震卻說:「我也曾以為自己是毒藥——無數次出生入死才得到將軍封號,可是彷彿被詛咒似的,從那之後屢戰屢敗。」他抬起頭,望著素盈說,「跟隨我、信任我的人,先後死在我的眼前。連我自己,也要被軍法處置。於是好像軍遺言似的,寫了一封信給你。」
素盈忐忑地目送他,回去之後輾轉難眠。折騰了很久好不容易睡著,她卻做了一個莫名其妙www.hetubook.com•com的夢。
等在盡頭的老宦官,是躬著身子的潘公公。受皇帝之託掌璽的老宦官,和素盈一樣,在真寧的變局之中首當其衝。神道兩旁已有陵衛側立,陵衛領與朝廷使者交接文書,接收了新上任的副領。素盈努力辨認,直到聽見他自報姓名「謝震」,她茫茫然嘆了口氣:其實她一路有預感,覺得他就在附近。
信則略感詫異:「娘娘要他做什麼呢?」
平王吐口氣,穩穩揭開盒蓋,一看就愣了神。周圍跪著的眾多家人早已心急,這時候聽到平王朗聲謝了恩,他們才各自起身退到兩旁,但也不敢出一聲,更不敢探頭探腦去問。平王私下厚贈了宦官,將他送出門外,這才喜氣洋洋地轉還。
「跟著我,你們只能戰在最苦處,卻毫無前程可言。」素颯嘆了口氣。
眼前其實什麼也沒有,但他失神地看了許久。
謝震低下了頭,說:「若沒有娘娘,我不會在這裏。」
素盈的嘴扁了扁,說,「你要知道,我不僅僅是一無所有。我還會帶走別人的一切——選擇和我站在一起的人,會受我連累。你若問我會不會為了逃避寂寞,阻斷你的未來,我會用『不會』回答。」
素盈道:「也許這是一個直到我的一生終結,仍不能被公開的秘密。保守它,不僅僅要藏在心裏,還要擔很多風險。如果你們準備好,一生將被這個秘密羈絆,我就對著你們兩個說出來,請求你們的幫助。」
當真寧滿腹狐疑地琢磨素盈的請求時,睿相大大落落地說:「大長公主以佑惠太皇太妃卧病為由,代行養育聖上之事。有人會問,有朝一日太皇太妃痊癒,大長公主是否遵循先帝遺詔,交還幼帝?倘若太皇太妃久病不愈,甚至病故,大長公主因此把持幼帝,天下大概又要以險惡目光來看待您了。難得她以身體虛弱,無法撫養幼帝為由,自請守陵。您在猶豫什麼呢?」
直到離開這麼久,素盈才發現,自己對宮廷仍是一知半解。
信則待她吼完了,依舊用低低的聲音對素盈說:「孩子是被投湖了,至於祐欽太皇太妃……真寧大長公主身邊的四個宦官,持著棍子將所有的宦官宮女趕出流泉宮后,不一會兒出來說,太皇太妃薨了。她身邊一個不肯走的小宮女也一併死了,對外人說是為殉祐欽太皇太妃而觸柱。」
「你又跟來了。」素盈說。寂靜的山嵐在周圍迴繞,她的聲音彷彿飄自天外,「謝震的念頭我能明白,可是——你這人,到底在追求什麼啊!」
不少人也是在這時候第一次見到佑惠太皇太妃。這個二十齣頭的淡雅女子,安靜地從他們面前走過,默默地匿身於馬車之中。
他去了她追不到的地方。
於是謝震不就調回京中任一個不起眼的武官。
「如果娘娘主意已定,小人就去照做。」他並不打算追問。
「到我面前來。」素盈說著,讓信則也跪坐在她身旁。謝震到了她面前亦不遠的地方,素盈就低聲說:「我…… 遇到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佑欽太皇太妃產子並暴斃的那一天,正是得到邕王自封為帝的消息的一天。平王府慶祝佑欽產子的喜宴還沒有結束,就接到了她母子的死訊。為之雪上加霜的是,因素瀾的緣故,平王被貶為庶人。大喜之中忽臨大悲,平王當即昏倒,從此癱了。
「請將軍為您自己,為您手下眾多兄弟的性命,仔細考慮。」一時竟成為眾口紛紜。
後半夜雪忽然下得更緊。謝震凍得手腳麻木,然而不見偏殿中半點動靜,他心中更加擔憂,反而不覺得手腳如何。
素盈同信則一前一後走入山色微茫處。
這天百僚送佑惠太皇太妃,素盈才看見朝廷的新氣象。以前能夠背出睿素二氏的家譜,就很容易猜到在哪一個位子上的是哪一個人。現在到處是陌生的面孔,是一種她不討厭,但也認不出來的新格局。
素將軍直截了當的說:「這女人年輕貌美,又有智謀,我擔心殿下被她迷惑,捨棄我的妹妹,日後她若有子,殿下又要捨棄我的外甥——我將為殿下出生入死,不想有這樣的後顧之憂。」
「睡了。」謝震說,「沒有什麼需要擔心。」
素盈聽得呆住,喃喃道:「我不記得呢……」
他的副將想了想說:「將軍,祐惠太皇太妃能留命至今,並非因為將軍拚命效國,而是因為,她是瀾后的姐姐。涵帝裂國終究所行非正,養精蓄銳之際不敢輕易冒犯。真寧忙於眾大臣之中周旋,雖然想出擊北部,卻愁于無人。此時祐惠稍有閃失,那邊就多出一條挑釁的借口,可以國讎家仇並報。至於您是否留在這裏,對她的生死並無影響。」
漸漸的,泰陵在地平線上露出一條邊。
「日後人若那樣說,世間必是沒了睿澄。」真寧淡淡地說,「無人與阿壽爭這天下。旁人如何說我,誰會在乎?」
不久之後,真寧果然發來檄文,聲稱邕王分明無病卻有意詐疾,不哭先帝,不朝新帝,不臣之心已顯,朝廷將以大軍討伐。邕王得知后亦不慌亂,向北部諸郡散發文告,稱真寧困太子妃,挾太子,欺皇叔,女媧之勢昭然若揭,願諸郡共力抗之。
他只是一個小小將官,兒子出生時卻得到了睿相的厚禮。甚至真寧大長公主也好奇地想要見一見這個孩子。謝震聽命,將孩子帶到宮中讓她看了一眼。真寧大長公主探身看罷,板著臉說:「長得龍眉鳳目,是你的孩子么?」謝震賠笑道:「也有人取笑說,出征期間生下的孩子很可疑。不過下官知道那侍婢的為人,必是我子無疑。」
然而謝震從此一直向上、向上走去。他自己用兵如神,又有睿相不斷提拔,五年之內,已成為東防大將軍。
流泉宮的宮女們訓練有素,攙著她急急忙忙地返回。素盈被撇在原處,看著她們的身影越來越小。侍衛們仍不准她邁出庭院,她不聲不響地回到耽翠宮裡,拿起她的經書,又從容地念起來。
謝震聽說有人來找他,以為是京中出事,朋友來通風報信。想不到看見的是素颯。他聽說素颯凱旋,卻受到真寧壓制。不知到來為了什麼。
「為什麼不能像現在一樣寧和……」真寧閉上眼睛感受寂靜,說,「有時在夜深人靜,我會難堪地想,『父皇,我該怎麼辦?』當時明明對著你們很張揚地說,絕不繼承他的缺陷。可是好像,終於向他低頭了……他是如何做到呢?如何在臣子們吵翻天的時候,不迷失自己,還讓他們對他滿懷期待?」
「千萬是豆湯、豆湯……」他默念了十幾遍,才想到豆湯原是生下公主之後的賞賜,皇子誕生該送黑豆飯才對。這一想,他又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嘴巴,收回剛才的話。
那小舟漂到湖中心,李懷英穩了舟楫,一言不發望著真寧的背影――她彷彿入定似的,抱著睿澄坐在舟頭,姿勢絲毫未變過。李懷英不敢出聲驚她,只覺得手心全是冷汗。
宮女的隊伍行經在身邊,也有人悄悄啜泣,也有人低語:「姐姐還不自尋生路?」一句話提醒了映榮。祐欽已死,皇子又遭溺斃,她也不自己下場如何,失魂落魄地一邊哭泣,一邊往耽翠宮跑去。
這一次卻是來送賞賜。平王沒料到這一胎生得如此順利,眼見宦官端到眼前的錦盒,獃獃地只是看,也不敢伸手打開,心裏又禱告幾遍才伸出手,一雙手已經涼得打戰。
「曾經用心栽培的人反過來攻擊自己,真寧十分憤怒,將其斥為叛徒。」謝震說,「我看文臣已四分五裂,劃分為不同的派系。他們甚至說,『我等甘心助力是為皇室正統,大長公主當守婦人之至。把持帝王,恐嚇眾臣,日久必為女禍!』也有人欣賞三位宰相,投在不同的宰相門下。還有些辭官遠離宮廷。」
素颯抬頭看著他們,見其中一個人說:「將軍可是瀾后的兄長啊,怎麼會無路可走呢?」
不久之後,謝震宣稱,他的一名侍婢為他生下一個兒子。
這一夜有稀稀落落的風雪。灰白的雪片在天地間孤零零的翻滾,不知是雪追風,還是風纏著雪。素颯的快馬飛馳而過,驚擾了他們的遊戲。雪片犀利地打在他臉上,可是他並不在乎。
謝震見狀就知道要出事,疑疑惑惑地說「她現在的樣子……不宜到處走動。」
「放心,讓他們不引人注意就好。」素颯輕聲說,「你叮囑謝震不要傳出去,他一定不讓別人知道。」他頓了頓說,「他就是這一點最好,有他在你身邊,我就沒什麼擔心的。」
素盈知道潘公公對先帝忠心不貳,疑心他仍在記恨自己蓄意謀害先帝。但是潘公公平常並不來打擾素盈。他彷彿變成了聾啞的老翁,每日規律地打掃庭院和正殿,向先帝的神主膜拜供奉。
邕王一身戎裝站在箭樓上,凌然無畏地伸臂指向對方陣營,說:「那國家m.hetubook.com.com,我不會去詆毀他。」
謝震連連對她說:「有我在。」明明裹了幾層皮毛,她還是不住地顫抖。謝震疑心她冷,仔細一看卻是泣不成聲。他一時心痛,大胆地將她擁在懷中。
真寧又問穩婆:「皇子出生時的狀況,入冊了么?」穩婆道:「還沒來得及寫。皇子健康,並無別的異狀。」真寧冷笑道:「我看他並不健康。該抱給太醫看看。」她說罷抱了那孩子就走。
「將軍,要早做打算啊!」他們抱拳懇請。
「或許他已經用他的方式說出來了。」謝震微微笑著說。
「我與宮廷角力至今,難道是為了殺死一個嬰孩?」真寧鎮定地回答,「不。以殺死自己的手足為開端,我今後將同我的父皇一樣,對『情』字失去感覺。無情的皇朝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得到天佑。我並不嗜血,我只想保住阿壽的天下。」
素颯咬緊了牙:「是我連累眾位。」
不久之前,真寧終於實踐了她父皇未能實現的分台閣壯舉。宰相變成了三人,睿相實在需要一些機靈的幫手。
他向素將軍深深鞠躬,說,「舅父,今日我們所圖的,應是齊心合力開創一國,這是艱難大業,抱定同生共死的決心,或能成功。若是舅父,各有所圖,一一列于父王前,我擔心軍心難定,聚合之勢轉瞬即逝。請舅父收回所言,莫開先例。」
謝震久久不語,末了回答:「桂樹久不實,黃雀巢而巔。」
「李懷英啊……」素盈垂下眼睛唏噓,「他比你更艱苦吧……你可以對我吐露心聲,他卻一輩子不能說出來呢。」
素颯看著他們堅毅的面龐,動了動嘴唇卻沒說話。
「經歷辛苦卓絕的鬥爭,將士好不容易告捷,卻連應有才賞賜也沒有。我無顏面對眾位。」素颯坐在燈后,英俊的眉目凝結了陰雲。
山門一閉,從此外界是另一個世界了。
謝震向後身看了看,低聲道:「真寧有令,娘娘尚若走出泰陵一步,格殺勿論。那些陵衛,並非全是我的朋友。」
這一天不再有邕王和邕王妃,也不再有邕王側妃。
信則笑了笑:「當我在丹茜宮擋了一刀之後,換了皇后是任何一個除你以外的素氏,只會賞賜我,不會讓我成為丹茜宮衛尉。她們會計算,為此受到抨擊並不值得,而且宦官也未必能勝任,日後麻煩更多。但娘娘選擇了我,那一刻,有一點點信任我吧?我這樣幻想著。」
素盈正坐在殿中為先帝誦經,聽了之後,撥動念珠的手再也沒有動。
妹妹是他的界線,可是今天,他將要拋棄她。
他的副將與部下們聚在一堂,坦率地說:「將軍可以殉國,但國家不會再給將軍任何榮耀,不論您多麼努力,國家只當您是在贖罪。」
甾王的臉色立刻變了。
素瀾聽了默然不語,甾王看得出她不能苟同,問:「你怎麼想呢?」
陵衛原來是守衛皇帝的宗子隊,皇帝死後就每年輪流在此守陵。那一次刺客素江闖入皇帝寢宮,宗子隊救駕不及,是謝震出了風頭。宗子隊全隊對謝震並無好感,他卻硬是到這裏來。
夢裡的哥哥還是少年,自己也只是十來歲的女孩兒。他們兄妹一起騎馬出城,走的是熟悉的道路,漸漸賓士到那片楊樹林。他們從來都是停在此處。無論多麼想要遠走高飛,每每因為太多的顧慮,最終折返。
素盈聽了,手中念珠「撲啦」一聲摔在地上。她顫聲問:「當真溺了?」映榮垂淚點頭說:「奴婢親眼所見。」素盈立刻如冰封般呆住。不到一個時辰之前,姑姑還是談笑風生……素盈吩咐信則出去打聽,他急急地跑出去,沒多久就回來,說:「說是祐欽太皇太妃失血歿了,孩子生來無法呼吸,也歿了。」
「隨他們好了。」素颯摸了摸妹妹的袖子,覺得衣衫不夠厚實,便說,「我一會兒回去就讓人多給你送衣物來。」
「也有人對殿下滿懷期待。」李懷英說。
「女孩子坐到政事堂里同一幫老狐狸議事,本來就夠刺眼,還不斷地生事。」祐欽不疾不徐地邊走邊說,「她已經得罪多少素氏子弟,如今又想拿我們全家開刀——呵,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今天……
「我要去泰陵。」素颯站起身,說走就走。
「信則,我……」素盈攥緊了拳,一句話憋在她喉頭,就是無法說出來。
果然是一整盒黑豆飯。
「 啊!」信則如醍醐灌頂,明白她為什麼對祐欽產子而死感到恐懼。
從此以後,再也無法追求自己的安樂,無法再回頭了。
素瀾想不到他說出這種話,邕王與世子聽了也吃一驚。
被他這樣追問,素盈又不出聲了。
平日湖上風大得很,然面今日出奇的靜。李懷英聽到真寧噝噝的喘氣,忍不住喚了聲「殿下。」真寧沒有聽見。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緊緊盯著熟睡的睿澄。
真寧漠然道:「邕王也是先帝的弟弟,忍氣吞聲這麼多年,還不是有謀反的一天?李大人,男丁無法信賴啊!他們各自求自保已經足夠引起大亂。更不要說,他們不是自己謀反,就是被人擁立謀反。而且這是祐欽的兒子……」她越說越是陰沉,到此處忽然打住,問,「李大人,今天湖上的風景好嗎?」
「但是——」
信則看了她一會兒,說:「娘娘的話幾乎與謝將軍的如出一轍。」
他對著那些雪花,心裏不住地說「妹妹對我而言,不僅僅是皇后,不僅僅是惠妃,也不僅僅是生母了留下的唯一同胞。」
信則向前走了幾步,大量薄薄晨曦中的陵宮。
只見素盈一個人坐在黑暗之中,一動不動。殿中靜得可以聽見她起伏的呼吸和含混的低語。謝震喚一聲「娘娘」,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聽到她悲戚地不斷重複:「叛徒!叛徒!」
素盈文:「你去平王府看過了么?如今是什麼景象?」平王病入膏肓,在素颯變節之後,怒極攻心而死。收素颯的牽連,平王府家口全部沒官。宅子空置一久,就顯出了頹靡景象。
素盈心裏一個聲音說:不可以。
時間彷彿消失在黑暗裡。不知過了多久,素盈呼吸平衡,沉沉地睡著。
「你只有這點志氣,難怪你走的是下坡路,素瀾卻一步步當上皇妃!」祐欽冷笑一聲,忽覺腹中一陣異動。她當即站住不動,叫了聲:「阿盈!」就抓住素盈的手腕。素盈見她臉色驟變,急忙低頭掀起她的裙角,只見腳下已有羊水淌落。
「阿盈,找個同伴——能讓你堅強,讓你想要與他互相扶持的人。」素颯說,「我真怕你推開別人,自己反被孤獨擊垮。」
雪落的聲音宛如無數竊竊私議,躁動著、尖銳地評論這一對男女。冬意沁骨,素盈卻覺得痛快——就算被世界遺棄,好歹還有這樣一個人為她擋住了寒氣。他輕輕地用大氅將她罩住,嘈雜與冷寂都消失在他的體溫里。
他登時僵住,怔怔地望著前方。
「快拿兩個錦盒來,將賞賜分給東洛郡王、蘭陵郡王!」眾人都怔忡一下,忍住沒有提醒他,東洛郡王已不在了,而蘭陵郡王早就被剝了封號。
素瀾反問:「先帝思隨冥運,智與神行,又是殿下的兄長,殿下向來百依百順,難道要相從地下嗎?即便入京奔喪,真寧並無不軌之舉,殿下日後能夠對真寧與睿歆這兩個小兒順非而澤嗎?」
「配不配……我這卑微的老奴,怎麼能妄加判斷呢。」潘公公輕輕地說,「真是幸運,在先帝離開之後,在這陵宮之中,仍有機會看見他的血脈,他的痕迹。」
潘公公掃了她一眼,慢慢地將他所知的帝王娓娓道來。素盈有時聽得會心一笑,有時嘆息。
「求你。」
素盈早知道,她不會失望。他回來時果然升職。向她報了喜訊之後,他悄悄離開泰陵。
素瀾斂容道:「副帥,妾勸說殿下自立,並非貪圖母儀天下。幫助自己信賴的人,親眼看見他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事業,這才是妾心目中的人生之樂。若能如此,一生不虛。倘若副帥定要以我之死作為肇始,我無狡辭推搪。我非罪人,殿下心慈,定不忍心手染無辜之血。請副帥親手殺死我吧。」
信則的心突的跳了一下,發覺她獨自藏著一個秘密。如果她說出來,那就是對他毫無保留。可是他懷疑自己能不能得到她這樣的信任。
「妹妹是我的弱點,讓我永遠是個凡人。有她在,我才會有所珍惜,不變成鬥爭中的困獸。我知道我可以變得很冷酷,甚至兇殘。只是有她在,我依然可以變回凡人。即使越界,她會把我拉回來。」
「你們…怎麼想呢?」素盈低著頭問。
「為什麼頭疼的事情總是沒完沒了呢?」真寧正在政事堂里對著李懷英發牢騷。此時政事堂內的議事已結束,只有他們兩人時,顯得空空蕩蕩,無比清凈。
「這是一個艱難的秘密吧?」信則溫和地說,「你盡量保守它吧!我將在這裏,證明和-圖-書我值得被託付秘密。」
李懷英見她臉上陰雲密布,輕緩地問:「殿下覺得這胎是男還是女?」
他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見識談吐令素將軍連連咂舌,棄劍向邕王道:「武夫目光短淺,請殿下見諒。」
日子不知不覺的一天一天過去,潘公公以這奇特的方式成為他的同伴。他給素盈講,芳鸞如何被賜婚給琚含玄,也給她講每個月圓之夜的秘密。他講到了芳鸞如何在皇帝的面前推薦素盈,也給她講到了玉屑宮的機關。
素颯沒有回應,握住她的手腕一陣心酸:這麼柔弱的手,再也無法撥雲見日,編織希望。
有一天素盈聽見庭中撲喇一聲響動,她走到門口去看,發現潘公公在落葉上仰面摔倒。素盈急忙喚信則幫忙,將他抬入寢殿。他們略知一些救浩昏厥的法子,折騰了一陣兒,老人惘然地轉醒。素盈留下信則照顧他,自己一天當中偶爾去看一兩次。
素將軍乃是一介武夫,並非能夠以言語打動的人。等到素瀾說完,他就拔出了劍。世子忽然擋在素瀾身前,目光炯炯的盯著素將軍說:「我聽說內圍相殘這樣的事,一旦開始,從來沒有好結局,難道我們的國還未建立,這樣的事情就要先一步發生嗎?請舅父去問母妃,瀾姨來后,父王與她可曾怠慢母妃半分。父王與母妃情意深重,斷不會為別個女子 拋棄原配。至於日後——瀾姨若有子賢於我,即使父王無易儲之心,我也甘願讓賢。」
素盈默了一會兒,悵然道:「那也好。無牽無掛,你隨機應變吧。」
素盈邁出馬車,發現歷經一夜奔波,天已蒙蒙亮了。上前來攙扶她的人還是信則,素盈疑心是夢:「你?」信則的臉上並沒有特殊的表情,扶著她站在了長長的神道上。
李懷英見她長袖婆娑,一顆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只說出:「殿下」二字就聽「咕咚」一響,一樣東西已向湖底去了。真寧做完這事渾身脫力,斜斜地向一旁癱軟。李懷英怔怔地看著她的背,發覺她不再顫抖,他自己的手腳卻哆嗦起來。
真寧怒視她,而祐欽微微地一揚下頷,輕蔑的態度不言而喻。她是這一種樣子的目中無人,素盈又是那一種樣子的目中無人,真寧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她們輩分高,嚇是嚇不住,打又打不得——上次她只頂撞了祐欽幾句,第二天朝堂上就炸開了鍋。對她心存不滿的人藉機生事,尖刻地指責她對先帝后妃沒有孝敬之心,連她保育幼帝的能力一併置疑。
「娘娘仍然不敢面對我。」有一回,潘公公半卧在床上,對匆匆要走的素盈說:「如果是擔心被風下的身形暴露——我早已發現了呀。」
他時常派人去泰陵探望素盈。泰陵的守衛起初恪守真寧的吩咐,不準外人入內,也不準素盈踏出一步。漸漸的,他們對謝震的態度開始轉變——從謝震派來的馬車當中,就可以知道他的處境越來越好。他們不會一輩子做陵衛,日後需要誰的幫助,還很難說。
「登峰造極……啊。」素盈木然地說,「那是只有素氏才能做到的事。我並非真正的素氏。」
「即使是先帝那樣的皇帝,也不能親眼看所有的事。在他的近處會很危險。但只要遠離他,只要他是借別人的眼來看,就有機會蒙蔽他的眼。」邕王有一天對素瀾說,「我的母親成襄太妃在康豫太后駕薨后,康豫臨死如此待我,不難想象深泓臨死會如何待你,絕不能坐以待斃。然後,她為我聘了邕王妃。」素瀾聽了心驚——康豫駕薨,十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素瀾微笑著說:「真寧一個小女子,只是排擠祐惠太皇太妃而保育幼帝,並非真正的帝王。他所仰仗的不過李懷英那一幫文人。他們或許懂得機謀,卻非知軍機之人,更沒有一個能出來帶兵。就算真要討伐殿下——眼下改朝換代,情勢多變,眾將必定不願輕舉妄動,以免兔死狗蒸。」
平王沒有察覺,鄭重地將錦盒又打開,眾人才湊上去看——
「不。這絕不能怪將軍。」他的部下們說,「將軍為了給我請功,幾次三番向真寧低頭,是她心胸狹窄,容不得我們。」
「為什麼要為了我呢?」素盈嘆了口氣,「我註定要寂寞啊!我是一味毒藥。誰碰,誰的仕途就要遭殃。」
素盈才攔了一下,禁衛就推開她。信則大聲道:「不得對太皇太妃無禮!」
「也許已經開過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潘公公微笑著說, 「娘娘,你能期待他像尋常的男人,赤|裸裸地表達愛意。理解他的愛情,是很辛苦的猜謎啊!」
祐欽怎容她帶走自己孩兒,伸直了雙臂去抓,卻被真寧帶來的宦官牢牢按在地上。映榮緊緊抓住真寧的衣帶,被兩個宦官打翻在地,她又爬起來追出去,一路踉踉蹌蹌跟到了太平湖邊。真寧身邊的有個宮女與映榮相熟,故意落後一步。待映榮到近前,這宮女將她推到樹蔭中急促地說:「你還跟著做什麼?今日連皇子也要殺了!你跟上去,想陪葬不成?」映榮聽是如此,嚇出一身冷汗。她癱坐在樹蔭當中,眼睛直勾勾望著真寧的背影,腿腳卻站不起了。
也許不該有那麼多顧慮。在她自掘墳墓的時候幫她一把,能省掉多少力氣!真寧這樣想著,皮笑肉不笑地說:「這樣的大事當然應由睿相做主,我隨便插嘴提醒,您不要介意。既然您沒有疑慮,我就不再過問了。」
他說了不會妄加判斷,但是在每個人的心裏,仍有一個標準。素盈拖過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床頭。「再給我講一點吧。」她輕聲地央求,「他是如何長大,為什麼長成了我看到的這個樣子。」
「一個膽敢謀害帝王性命的人,會這樣膽怯嘛?她一定有新的打算。怎麼能順她的意思呢?」真寧冷笑,「若不是擔心天下的置疑,我更想親手處置的人,是她啊!」
「他們是一群愛正義勝過迷信某一個人的人。」素盈淡淡地說。
「不會令大人為難的。」素盈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她身邊立刻有兩個宮女從流泉宮宮女映榮懷裡奪下睿澄。祐欽一見這陣勢,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便要掙脫眾人去搶兒子,口中尖叫:「真寧,你要做什麼?」真寧卻不理會她,只問那兩個宮女:「這是剛出世的皇子嗎?」宮女點頭。
流泉宮門上插了喜氣洋洋的紅石竹花。祐欽太皇太妃剛剛生產,身體還虛弱,流泉宮暫不待客。可是不速之客不管這麼多。真寧帶著一隊人闖入,環顧流泉宮問:「他呢?」
佑惠太皇太妃守陵就此確定,不日就昭告天下,打發她到泰陵去。
第二天,邕王府就接到飛馬快報,說北軍嘩變,素將軍殺了睿元帥自封為順天大元帥。素瀾見邕王完全沒有意外的神色,心想自己到底低估了這個人,恐怕今日的一切他早有準備,卻從來沒有對她透露過半點痕迹。
謝震也從朝廷的變動當中察覺到機遇。但他沒有想過離開她。現在,卻是她來趕他。
他的同情提醒了真寧。真寧想了想:素盈的話有時是出於真心,有時是出於反意,讓人費解。也許這一次,她正是將自己放在最艱難的路口上,等著真寧來駁回她的意見,這樣她就永遠避免了最慘的生活。下一次,也許她又要自請去做什麼,連連被拒絕的話,她就逃過了所有可悲的處罰。
謝震與信則都認真地想過之後,回答說:「洗耳恭聽。」
潘公公若有所思地微笑道: 「娘娘,我層親身經歷過懷敏皇后毒昭靜皇帝,親眼看見康豫太后斬下懷敏的頭顱。有時候想,那一代人真是太璀璨了,後來的人有閃光之處,也在他們的事違前黯然失色。可是有時候忍不住想,他們的內心究竟是什麼樣呢?若不是出於天下至尊的皇家,就只能用狠辣歹毒來形容吧……繼承那些人的血脈,哪個人的存在不一場戰爭?」他緩緩地搖頭,「扭曲的戰場,扭曲的榮耀呀!」
禁圍只 冷笑聲,根本沒有理睬,駕著映榮大步走了。素盈追到宮門口,被侍衛強行攔住。而映榮已認命似的,只管哭,也不再掙扎了。
「正是不知天高地厚,才會做出可怕的事。」素盈輕飄飄地說,「與孩子性的人角力很玄妙,你斗過她,她不怕你,她記恨你。而且她精力無窮,會不斷地騷擾你。」
別一個聲音溫柔地反駁:為什麼不可以?我只能找到這樣一個小小地一塊溫暖……
佑惠太皇太妃自請為先帝守陵,讓睿相楞了一霎。不過他立即明白:她在害怕。
素盈鎮定下來,說:「這不是背叛。是我請你代勞——去京城,聽聽人們如何說。」
「這是說謊!」英榮撕心裂肺地說了一聲,「娘娘與皇子都是好好的!皇子的眼睛還沒睜開呢!」
素颯的聲音異樣,謝震隱隱覺得不祥,說:「好吧,你等等。」
謝震愣一下,恭恭敬敬地再度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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