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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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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覆天記 第一章 槐花

後記 覆天記

第一章 槐花

歆兒拍手笑道:「你叫忘機,我知道了!」
忘機不想告訴他,反問:「勝是什麼意思?」
謝勝喜上眉梢,「這算我們交換秘密嗎?」忘機輕輕一嗤道:「什麼秘密呀!我的名字是識字的人都能看出來的。」話雖如此,臉上卻再沒冰霜了。
歆兒見她神情專註,一時被吸引,大氣也不出地一個勁看。她只是重複那幾個簡單的動作:仰頭尋找樹上一簇簇的白花,眼裡再沒第二樣物事,然後伸長了手裡的竹竿,一扯線,五尺竿頭的剪刀咔嚓一聲剪斷樹枝。她輕盈地兜起圍裙去接,每次都不會讓花落地。
她又是委屈,又是傷心,忍不住在角落裡嗚嗚地哭出來。
「什麼時候能讓我得到?」 忘機問。
「忘機。」
忘機低著頭走到晾槐花的庭院,撲鼻的香氣沒有讓她歡欣。宮女們一邊小聲說話,一邊麻利地將槐花從細枝上剔下來。忘機手慢,心中卻不敢怠慢。
這一日分明悶著一場雨,偏不爽快地落下來。惱人的潮熱纏上身,無論怎樣搖扇驅趕也揮之不盡。偌大的宮殿里,似乎只有清潤的石地板還藏著涼氣。歆兒伏在書案上,不轉眼地看著地面,終於將櫻草色的衫子一把抓掉,遠遠地拋開。陪在他身邊侍讀的小近侍吃了一驚,急忙去拾。拾起衫子卻不見了書案后的人——原來竟四仰八叉躺到地上去了,卵青色裡衣在深青地板上,宛如海上一朵浮浪。這朵浪花一邊打滾一邊歡笑:「可算涼快了!」小近侍嚇得跪下叫苦不迭:「陛下快快起來,這被人看到了,如何是好!」
歆兒裝作生氣,提高聲音嚇唬她:「這槐花是我的,誰准你剪?」
「好呀!」忘機不假思索地回答,「那麼我多換幾年好啦!現在這樣的日子,長命百歲不過是多幾十年的痛苦。至於國家………」
宮女們雖然暗中怨恨真寧的飛揚跋扈,但口中卻是埋怨忘機惹來禍事,又讓她去剪槐花,命她將竹簸填滿。忘機剪到晚上也沒有剪來那麼多。宮廷夜深,只剩幾隻鳥兒的悲蹄,一團昏蒙月光。她在陰霾中尋找白花,仰頭轉來轉去,一個立不穩,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才想起來今日午飯晚飯都沒吃上。
女童躲在陰翳里,說:「我給你榮華富貴,而你——用壽命來換。」
歆兒見對方頭也不回,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不理他,他很無趣地叉著腰哼哼,忽然察覺周身繚繞一股香氣。提起袖子一聞,清淺的槐香彷彿讓衣料也變滑軟了。他忍不住怔怔地看著那個周身浸在花香里的小姑娘,痴痴地笑起來。
年長的宮女聽他大呼小叫,牽著忘機的手一邊走一邊回頭,雖然看不清少年的臉,可那身衣服太顯眼。她低頭責備:「你怎麼跟六侍走到一塊兒?不要招惹那六個人,咱們惹不起的。」
歆兒兜頭套上那件硃紅色的近侍外衫,怎麼看也不大合適。他倒也不挑剔,很大度地安慰自己:「天生不是當近侍的材料,湊合穿穿吧。」
「喂!」歆兒笑嘻嘻地追了幾步,問:「你剪槐花兒做什麼?」
她還是不看他,反而更加快了腳步。
「看到那些槐樹嗎?」
忘機看著他孩子氣的臉龐籠在月光下,抿嘴笑了笑,說:「忘機的意思就是『忘卻心機』。是我父親起的名字。他不希望我像我母親。」
謝勝身子輕輕一顫,又說:「我認得一位叫知機的,不知道……」忘機收斂笑容,微微點頭道:「哦,你認識我哥哥。」
這天黃昏果然一陣瓢潑大雨。近侍換班,謝勝換入宮來,一抬眼就看見歆兒長吁短嘆,心中稀奇,不知他又玩什麼花樣。「陛下幾時學會發愁?」謝勝年紀比歆兒小,還是一團孩子氣,歆兒往日對他總比對別人還要寬和幾分,他說話也比別人稍稍自在。
她飛快地掃了他一眼,幾乎要跑起來。
小宮女目不斜視一個勁往前走,板起面孔不回答。
小宮女剪了一兜花兒,低下頭「哎喲」一聲,蹙眉輕揉發酸的脖頸。她蹙眉的樣子很好看,歆兒從沒在別人臉上見過,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小宮女先是驚了一下,一見是朱衣近侍便綳起臉,背過身快步走開。
無人敢出一聲大氣,忘機忍著疼,聽見雪白的槐花撲簌簌落地的聲音。
謝勝停下腳步,狡黠地向忘機笑笑,彷彿透露一個重大的秘密,道:「父親從來沒說過。可是……」他拾起一根樹枝,在泥地上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你看,『月』,『生』——好像又說了什麼,是吧?也許我就是在今夜這種明亮的夜晚出生,彷彿月光送來的孩子……」
歆兒見氣跑一個、窘住一個hetubook.com.com,心裏暗暗歡喜,打個哈欠,逍遙地踱回寢宮睡午覺去了。
歆兒又咧嘴笑道:「再說,姑姑知道什麼是體統?」他忽地變臉,「朕是天子!爾等婦道人家自恃長輩,整日在朕面前放臉色,成何體統?!」真寧一口氣憋在胸口,打他又打不得,罵他又罵不出,恨恨地跺腳道:「西北六郡反了,群臣在昭文閣集議未果,妾不敢擅專,請陛下定奪。」
謝勝想起知機是個小宦官,立刻知道忘機也是罪人家屬,但他仍贊道:「忘機,真是好名字。」忘機卻淡淡地說:「罪人子孫,有什麼好的?怎麼能比得上謝將軍的獨子。」說著拋了手裡石子,欠欠身便走。
「有啊。」紅衣女童說, 「世上的任何東西,都可以換來。好日子也一樣。」
謝勝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也說不出話來。歆兒見他這樣子就喪氣,又嘆息道:「看你這個死心眼,就算做不到吧,連一句討巧的話也說不出來——早晚跟你爹一樣,只能打仗。」一句話傷了謝勝,他恭恭敬敬地說:「如果能像父親一樣為國效力,此生絕無怨言。」可他心裏較上真。這晚歆兒就寢之後,謝勝退出帝王寢宮,也沒有回自己住處,徑直往太平湖方向走去。
「不許亂動!」一聲嘹亮的回答早已響出老遠,話音裡帶著滿滿的笑意。
女童的樣貌天真脫俗,同情地看著忘機說:「如果一輩子過這樣的日子,可怎麼辦呀!一定會忍受不了而死掉的。」
真寧的國家。少幾十年,于天下蒼生來說,也許是一種幸福。
赤日炎炎的午後,人都不知去了哪裡,宮廷彷彿一座空城,風聲聽在耳中也格外清晰。歆兒原想到太平湖邊摸魚,可轉念一想:弄髒了這身衣服,姓白的小子又要回家多嘴,惹得榮安大長公主進來啰唆。到時賠他多少衣料不說,還要聽那自以為是的女人一通說教,划不來,划不來!
忽然有人說,「真傷心呀!」
歆兒嘆道:「一場雨,恐怕把花都打蔫了。」他伸出手臂讓謝勝聞,惶惶地問:「阿勝,是不是還有些香氣?」謝勝沒聞到什麼,小心地「嗯」一聲就不敢吭氣。歆兒卻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拍拍他的肩說:「你去給我找出來——今天在南苑太平湖不遠處的地方折槐花的小宮女。」
還沒笑出聲,身後忽然hetubook.com.com一聲霹靂似的怒喝:「陛下!」歆兒暗暗吐舌,轉過身一看,果然來者不善:兩個姑姑竟湊到一起找上門來。平日只要一個就令人頭大,如今湊成一雙,委實嚇人。他也不氣餒,悠閑地等她們上前來行禮。
歆兒緊盯著她白皙小巧的臉頰,心想:真像姑姑宮裡那套瓷娃娃。不,那瓷娃娃雖然瓷色晶瑩,可是神態粗糙,比不上她眉目如畫。
聲音跟槐香似的,清清淡淡。忘機抬頭一看,發現一顆粗壯的槐樹旁站著一個紅衣女童。忘機不知道她是誰,不敢貿然說話。
真寧怒得拂袖離去,榮安臉上還是笑,彷彿她比妹妹大度,不跟小孩子計較。見歆兒要開溜,她急忙拉過身旁清秀可人的小女孩,笑著說:「陛下還記不記得?這是妾的女兒,叫做錦心。」歆兒隨便看了一眼,嘻嘻一笑道:「不記得了。我這腦子還要省著,日後記那些姓素的女人吶!」榮安頓時如木塑一般,尷尬地僵住。
歆兒伏在地上斜眼看了看他,靈機一動:「你也把外面的脫了涼快涼快。」小近侍知道他沒有一句正經話,苦笑道:「臣不敢。」歆兒臉色一變,厲聲道:「你不聽朕的話就是抗旨。你愁眉苦臉地挨熱,更顯得朕不與民同樂——你,立刻脫了!」小近侍心裏喊聲倒霉,又怕不聽他的話引來他更奇異的想法,只得慢吞吞將外衣脫下來,老老實實跪在地下。歆兒好心地提醒一句:「躺著涼快。」小近侍沒奈何,平躺好又聽他說:「多躺會兒。」
「什麼?又反了?」歆兒撓撓頭,不明白這個天下是怎麼了。「上一次西北三郡反入北國,你說朝廷須施以顏色。聽你的,該殺的人都殺了。又有人說我不仁,令西北成為不毛之地。又聽你的,手忙腳亂遷了內鎮八萬人過去實邊。這下好了,一有人就反。」他想不通,噓氣道:「可見人多了真不是什麼好事情。人越多越亂——鬧事的全都殺掉才清靜。這一次可不往那裡搬人了。」
忘機畏懼地問:「有什麼辦法呢?」
他正想回頭,忽然聽見「啪啪」聲,似乎什麼東西擦著水面掠過。一圈圈漣漪在月光下抖開,起點離他並不遠。謝勝向前走幾步,果然看見湖邊坐著一個年紀比他大一點的小宮女,正向湖心打水漂。她彷彿只是隨意一揮手,石子就在水面上躍出和-圖-書一串漂亮的軌跡。謝勝「呀」的叫了聲好,小宮女吃了一驚,待見到是孩子,也不慌了,反而微笑著問:「你會打嗎?」謝勝笑著搖頭說:「不像你打得這麼好看。」
忘機默默地接過系在竹竿頂端的剪刀。那支竹竿立起來比她還高,可是總也夠不到樹梢上得花團。一直仰著脖子忙活到正午,她衣兜里的槐花少的可憐。
他小小年紀將殺人說得輕描淡寫,連真寧也陡的吸了口冷氣。榮安笑著委婉諫道:「陛下這話可不像樣……」歆兒不等她說完,冷笑道:「我不像樣也不是一天兩天,早知我就是如此,何必裝模作樣來問我?」
「你的壽命,以及,這個國家的壽命?」女童輕輕咬著指甲說,「用你的十年和這國家的十年,來換一年的榮華富貴,你覺得怎麼樣呢?」
「你好大的膽子!」歆兒正欲發脾氣,遠處一個上年紀的宮女走過來,一見他倆就停住腳步,向那小宮女招手道:「忘機,做完了活兒快點回去。」小宮女如見救星,一陣風似的跑過去。
謝勝明知她是故意的,仍認真回答:「有人說是因為我生在父親一次得勝之後。有人說是父親希望我能像他一樣常勝沙場。」「有人說?那麼你父母又是怎麼說的?」
她正要找人泄怒,忽地看見忘機,勃然大怒,「怎能讓這罪人的手,製作御用的東西?」說著將三尺寬的竹簸掀翻,直直地砸在了忘機的後腦上。
忘機見走過來的竟然又是個穿朱紅侍服的,暗暗後悔與他搭話,可見他年紀幼小,說話也稚聲稚氣,就不再多心。謝勝拾起石頭打了一兩次,果然不及她的軌跡長遠。忘機從湖石上躍下來,手把手教了他一招。謝勝忽然聞到她身上槐花香味兒,眨眼問:「你就是今天在南苑剪槐花的那一位嗎?」
琚忘機點點頭。
忘機也不分辨,輕輕地「嗯」一聲,跟著她埋頭走路。
女童咯咯笑著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忘機眼睫一顫,猜是他的同伴說的,只是不知這群紈絝子弟背後說些什麼。謝勝已看出來,便道:「我叫阿勝,你呢?」
真寧將一隻枕頭摔在地上,說:「是誰做的?裏面有蟲!」她說是蟲的東西,不過芝麻大的小黑物,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不知道這是聖上要用的嗎?」
「壽命?誰的壽命?」
歆兒沒趣,心中真有些不高興和*圖*書,惡聲惡氣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風裡染上槐花甜香時,也送來「咔嚓咔嚓」的聲響,一下下安閑得很。歆兒心中好奇,側身在月洞門邊張望——槐樹下站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宮女,手持一柄竹竿剪,正在剪槐花。
過了一會兒,宮女們忽然鴉雀無聲,紛紛站起來跪地。忘機做的入神,慢了片刻才察覺是真寧大長公主來了,急忙跪下。
風裡偶爾還夾幾點綿綿的雨絲,可皓白月光已破雲而出,照得世界一片清朗。謝勝畢竟是個孩子,走著走著怕起來。颯颯風聲與渺渺樹梢都露出可怖的一面,居心叵測地掩住他頭頂的月光。謝勝腳步越來越匆忙,漸漸亂了節奏,不留神走到了路外,在泥地苔痕上滑了一跤,燈籠也摔滅了。他想起父親教誨,忍住了不哭,反而鎮定下來,找回鵝卵石小路。
「拿著這個,去把槐花剪下來。」宮女說,「然後在庭院里晾乾。令人們要用槐花做枕頭。」
宮女來查看,皺著眉道:「這麼簡單的事情也做不到?真是當千金小姐的材料!算了,這裏不用你,你去擇槐花吧。」
謝勝知道惹惱了她。他從來招人喜愛,此時見了一張冷麵孔,心中反生歉意,覺得是自己惹人不快,於是跟在忘機身側問:「忘機是什麼意思?」
他一邊想,一邊背著手四處溜達,不一會就覺得日光眩目,該找個地方乘涼。放眼向一溜宮牆上去尋,見一片綠茵茵的槐樹青翠喜人,他笑眯眯點了點頭。趁著周圍沒人,他也不邁平常那四平八穩的規矩步,在地磚上蹦一下、跳一下,心中大樂,連蹦帶跳地去尋蔭涼。
這一下小近侍心知不妙,側頭一看:天子竟然抱起他的衣服逃命似的跑走了。「陛下——」
彷彿是他的鎮定破解了夜晚的魔咒,風與樹都寧靜下來,不再為難他。一片皎皎月光灑落在小路前端,照亮了廣闊的太平湖。謝勝心裏卻叫聲不好:走著走著,竟錯過了南苑植槐的地方。
她說完,再也不見蹤跡。
忘機鬼使神差地問:「用什麼能換?」
很多年沒有在五月出現這樣的溽暑天氣。
真寧大長公主早氣得臉色煞白,哪裡還記得施禮,連聲哆嗦:「天子著臣裝,成何體統!」歆兒滿不在乎地「哈」一聲道:「姑姑喜歡提桶,井欄邊多的是。我這裏可沒有。」真寧被他氣得直咬牙,恨不得一掌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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