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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選乾娘不喜歡的——你該想到，自己的孩子不聽話，和自己養大的、別人的孩子不聽話，對做家長的人而言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我不想讓她傷心。我會回雲羅山，守在乾娘身邊，直到她最後一刻。」小風扳過小蝶的下頜，讓她的眼睛不能逃避他的目光，「我以為你會和我一起回去。她是你的娘，她還沒死，她在休養 ——你竟然扔下她不管？！」

「失去感覺的，只是你！」他的聲音說到最後三個字時，竟然掩飾不住激動，提高了聲音。

小蝶心裏一驚，出了什麼讓人驚慌的事情嗎？

她還沒說到正式的大道理，小風已一抖衣袖，甩開她的手，奔到門邊。

景淵攥著謝無缺寫給辛祐的信，手不住哆嗦。

「宣寧王？！」小蝶瞪大了眼睛，「宣寧王謝無缺？」

「哥，我想，在翠霄山莊幫忙，其實也是不錯的出路。」小蝶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小風對面，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他手裡的書——他還裝蒜？騙誰呀！以他眼珠轉動的速度來看，這一頁早該看完了。既然他不是專心看書，那就是在聽了？小蝶清清嗓子，繼續說：「我想過了，我喜歡配藥，又喜歡錢，現在又沒有什麼負擔—— 翠霄山莊的差事具有挑戰性，還管食宿，實在是理想的不二選擇。」

「我怎麼知道？」小蝶扶著疼痛的腦袋，哼哼著坐到桌邊，「你們先走吧，我等他。」

「我沒擺架子。」小風把書輕輕放在書桌上，溫和地看著妹妹的眼睛，說：「我只是沒有準備好接受這個事實——你做了和我不一樣的選擇。」

「不管有沒有景淵，我們遲早要討論這個話題。你是我哥哥——我們太像，就像一匹布上裁下的兩塊料，一隻鍋里盛出的兩碗湯。我們彼此熟悉到失去感覺，說不清認同多一些，還是牢騷多一些。總有一天，我們要到不同的地方去闖蕩，因為在一起並不能讓我們之間有什麼改變……」

裏面的大意很清楚ｈtｔｐs://ｗｗｗ•heｔｕbｏｏｋ.cｏm•ｃom：「……阿祐呀阿祐！你好好做你的葯、賺你的錢，痛痛快快過日子多好，幹嗎和黑鷹黨摻和？這個麻煩你能扛得來嗎？別說是你，就是我也兜不住這麼大的亂子呀！你也知道威遠王的為人——一提到黑鷹黨，他就跟神經錯亂似的，非要把相關人士殺個片甲不留，偏偏朝廷喜歡他這種極端的個性，把一切和黑鷹黨有關的事務都交到他手上。要不是我這次和他同行，打著『逼口供』的名義留了三十幾號人，你的翠霄山莊就真的全滅了——不說這麼多了，你別回來，隨便到什麼地方去避風頭吧。」

小風沒有回來與她和解，這對小蝶而言是一記重擊。雖然她找了許多個理由安慰自己（例如：一、他落跑三年音訊全無，最終還不是露面？沒事的！沒事的！他總會嘻嘻哈哈出現的！二、他連行李都不要，跑不遠，很快就會回來的！三、我又沒有說錯話，他是個明理的人，想通就會回來……），但直到陽光染上窗欞，小風還是沒有出現。

她還沒來得及發起第二波衝擊，就看到她的大靠山——景淵大人——鐵青著臉從她門前匆匆走過，奔自己的房間去。不尋常！實在太不尋常了！小蝶被景淵繃緊的面孔嚇了一跳。這是那個看似文弱的景淵？怎麼走路都夾著一股厲風，直劈人面——難道他不只是精通毒藥，還是個武林高手？小蝶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瑟縮著倒退了一步。

辛祐神色凝重，緩緩搖頭，「我看他不會找這種麻煩。他的王位靠的是祖上蔭庇，在地方上雖然混得不錯，但朝中沒幾個心腹的人，他哪敢把黑鷹黨這麼棘手的亂子惹到自己的封地上？他又是典型的聲色犬馬之徒，每年不是我給他貢著，他多半年得喝西北風去——他怎麼會害自己的財神？您剛才離開大堂后，我問了林九幾句話。他說威遠王一直嚴密封鎖著山莊周圍，所以他ｈｔtps://ｍ.hｅtubook.cｏｍ•cｏm遲遲不能來報。這次還是宣寧王找人帶他出來。」

「你明知道我不是你哥哥。」小風平靜地頂了一句，但神色立刻微微一變，似乎這句話他想了好久，順理成章地說出來之後，卻後悔破壞了現有的世界。

小蝶只覺得腦子「空」一聲，裏面幻想的前途都被這一聲悶雷轟到黑暗中去了……

景淵的房門剛剛「哐」一聲摔上，辛祐也匆匆出現，路過小蝶房門的時候，神色凝重地沖小蝶擺了擺手——什麼意思？小蝶伸出自己的手，模仿辛祐的姿勢揮了揮——他把小蝶想得太聰明了，她可不擅長猜啞謎……好像是說，別驚慌？

「張嬸！」小蝶沖張憶娘招手，壓低聲音問：「出了什麼事？」

「就剛才，翠霄山莊的護院林九和宣寧王的跟差一起來通報的。」

他避開了小蝶詫異的眼睛，站起身繞到窗邊，沉吟道：「今天……我看著景淵和你在山門裡說話。我不知道你們說了些什麼，但我就是覺得，他把我們的一切都破壞了。要是沒有他三天兩頭送毒人到葯宗挑戰，你就不會被趕出師門，我就不會假死下山；要是沒有他到雍州挑嗦，我們也不必為黑芭蕉案提心弔膽；要是沒有他故意激你，你也不會輸——要是他什麼都沒做過，我們現在只是山間逍遙自在的兄妹，也許會晚一些才知道我們不是真正的兄妹，但也強似現在，不得不討論各奔東西。」

「哥哥……」

「這麼說是有人陷害我們？！」景淵挑挑眉頭，口氣更加不善，「會是誰？」

辛祐呀辛祐！平常看你滿老實，難道暗地裡做了違法亂紀的事情？小蝶心裏像打翻了藥罐子，一股苦味直衝到舌尖。看來老天真的要滅了她易小蝶。為了翠霄山莊，她還和哥哥鬧翻，現在卻又出此變故……她心裏嘰里咕嚕翻騰著怨天尤人的台詞，嘴裏沮喪地問：「張嬸，這事兒是誰傳來的？」

「不會。」小蝶深吸口氣，頭重重地靠在椅背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苦澀地笑了笑：「他不會去他乾娘不喜歡的地方！他沒有挑我走的這條路。」

「是誰？！」景淵的臉色一沉，心裏忽然冒出一個窈窕的身影。

辛祐敲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和平常不一樣的小蝶：眼睛周圍糊著淡黃色的葯糊，似乎是想消除黑眼圈；臉色蒼白，肯定是一夜沒休息；聲音低迷虛浮，沒有往常的爽利；而且，她叫他「阿牛」——這個名字她最近不再使用，現在卻叫得順溜——看來她的頭腦有些混亂，搞不清今夕何夕。

「他可以去翠霄山莊啊！」

她做錯了什麼？雖然比窮人貪財一點，比聖人沒良心一點，但這樣的人又不止她一個，老天幹嗎拿她開涮，讓她失去了往昔珍視的一切：師門、師兄弟姐妹、哥哥……

辛祐皺了皺眉。他昨晚聽到他們兄妹起了爭執，但他以為不會出什麼大事，看來是估計錯誤。

「不是的！」小蝶咬了咬下唇，神情有些暗淡：「我小時候曾經幻想過：如果自己的娘還活著，我一定能做個好女兒，向她撒嬌，哄她開心。可是，師父忽然成了我的娘，而且和我曾經幻想過的娘一點都不一樣……我覺得很彆扭，不知道該怎麼和她朝夕相處。所以我又想，努力做好她交待給我的事情，一定能讓她高興。可是，結果卻變成這樣——我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和她相處。」小蝶甩開他的手，垂下眼睛，啜啜道：「我尷尬地守在她身邊，只會讓我們難過。」

辛祐輕輕推門進了景淵的房間，趙興、馮駿和張憶娘也擰著眉頭走過來，但顯然並不打算跟到景淵的房裡去，只是遠遠地看著。

張憶娘點點頭，「翠霄山莊在宣寧王的封地，逢年過節辛使者都要貢給宣寧王大把大把的黃金，讓他在白道上罩著。這麼些年來也相安無事，偏偏我們不在這幾天，宣寧王和威遠王把翠霄山莊全滅了——宣寧王派人來，說是黑鷹黨一向是朝廷要務，他也架不住，所以https://m.hetubook.com.com只好和威遠王同行，好歹能給翠霄山莊留個活口……這不是找借口么？我們什麼時候纏上黑鷹黨？」

第四天的清晨，客棧大堂里一陣騷動——小蝶當時正坐在房間里發悶，這嗡嗡的喧鬧襯合著她心裏的焦躁，讓她胸中一股無名火「騰」地沖了上來。

「依你說，我們是真的和黑鷹黨扯上了？——無稽之談！」景淵站起身，狠狠哼了一聲，「難不成你懷疑自己的人？」

小風鼻子里哼出一聲不置可否的含糊鼻音，眼睛根本沒離開書本。

「小蝶，你還好嗎？小風呢？」辛祐探頭往裡面看——這是小風的房間，小蝶卻理直氣壯地杵在門口沒半分忸怩，看來小風不在。

第二天清晨，小蝶的心情壞到極限。頭天夜裡她只是有一肚子悶氣、一肚子抱怨，嫌老天爺對她不公平。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股怨氣開始反噬，讓她陷入自責和自我厭惡的低谷。

小蝶沒回答。沉默了片刻，她閉上眼睛，說：「要是我走了，他想找我和好也找不到了。」

「哥！」小蝶猛然一驚，伸手去抓小風的衣襟，卻慢了一步，只看到小風大步流星隱入夜色的背影。

小風嘆了口氣，似乎不知該怎麼反駁她的借口。許久，他才打破僵硬的空氣：「沒想到我們的世界就這樣分開——我還以為，我們會一直走一樣的路，一直走下去。」

他的口氣那麼奇怪，似乎含著淡淡的抱怨。小蝶忽然有些生氣：他在責怪她偏離了他的生活？他一直過著閑雲野鶴隨心所欲的日子，從不問她是不是對他的活法滿意。現在他卻對她的選擇不滿？

小蝶執意在客棧里等了三天。她沒指望別人陪著她一起等，但景淵等人卻都沒離開。「他怕我跑了不成？」小蝶的小人之心稍稍蠢動。「我又沒拿著他什麼把柄，又不是什麼至關重要的人物，他還真會浪費自己的時間。」

「阿……牛……哥……」

「什——么？！」小蝶慘叫一聲。雖然張憶娘連忙捂住她的嘴，但景淵和辛祐肯定不會www.hetubook.com.com錯過這麼充滿激|情的高音——小蝶分明看到景淵的窗戶「咔啦咔啦」抖了兩下。

「你們先走。」小蝶暈暈沉沉倚在門邊，迷迷糊糊地擺擺手說：「我隨後追上。」

「以我們的勢力，恐怕沒人敢這麼干。」辛祐小心地回答。

小蝶從他的目光里看到一絲不熟悉的東西，她不能肯定那是什麼，只能怔怔地問：「你選了什麼？」

小蝶總覺得欠哥哥一個解釋，所以一吃過晚飯就在小風房裡兜著圈子找話題，但小風就是不接茬，只顧埋頭看書——他這反常也太明顯了。他哪是用功讀書的人？現在卻好像要把這輩子沒看過的書連夜攻克，忙得顧不上搭理妹妹。

「小蝶。」

「等？」辛祐深深看了小蝶一眼：「他，會回來嗎？」

「大清早的，吵什麼吵啊！不怕惹一整天晦氣？！」小蝶一把拉開房門，扯著嗓子沖大堂里吼了一聲。換了從前，她未必敢這麼猖狂地招惹是非，但眼前的心境和環境卻讓她忍不住放縱自己一次：反正天塌下來有景淵和辛祐這樣響噹噹的靠山頂著……

辛祐咬了咬牙，一低頭，對景淵說：「林九還說，威遠王是追著一個人的行蹤，一路追到翠霄山莊。要不是宣寧王拖絆了他幾天，恐怕我們沒離開的時候，他就血洗翠霄山了——」

「哥哥！」小蝶輕輕扯了扯小風的衣襟。她手腕的顫動和這聲「哥哥」讓小風心頭一沉，不再對她即將說出的話抱任何幻想。

「哥，你這是在跟我擺架子？」小蝶往椅背上一靠，佯裝生氣，「我不過為前途打算，為什麼你們不是拆台，就是放臉色？」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景淵一拍桌子，「黑鷹黨？虧他們能想得出來！祐，這個謝無缺抽了哪根筋？這樣跟我們過不去？」

張憶娘湊到小蝶身邊，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景淵的窗戶，也壓低了聲音：「翠霄山莊讓官府端了！」

他們沒有在空寂的山上多逗留，馮駿在山下小鎮找了一間清靜的客棧，一行人打算在這裏休息一宿，明早回翠霄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