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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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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七章 鼙鼓動地驚芳草

第一部

第十七章 鼙鼓動地驚芳草

我望著母親單薄的身體,凄惋的面容,心頭似給成包的絮團給塞滿了,一時哽咽難言。
不管他是皇帝,還是宇文昭的傀儡,總是我最親愛的弟弟!我立起身來,已禁不住眼眶發熱。宇文昭,安亦辰,居然那樣的凌逼欺負我的弟弟!
我來到草原后大多時間在母親身畔獃著,不太和一般黑赫人相處,未免寂寞了些。這小孩卻有事沒事來找我,常會弄些稀奇古怪的鳥啊花啊和漂亮的石頭給我玩,時日久了,漸漸將白衣的事淡忘了些,便也不再怪他,反而攛掇著讓他弄來更多奇怪的物事來玩耍,比如從西域過來的香水,可以動手動腳的木製小人,還有來自遙遠國家的洋酒,裝在琉璃瓶里,據說是用水果釀成,很瑩潤的紅色,甘醇微澀,別有一番風味。
而那樣的亂世之中,我們想救出君羽,也是力不能及。
欽利在他那足以容納千人齊入的奇大穹廬中接見了使者后,立刻將我和母親請了去。
因出門在外,侍女們一個沒帶,顏遠風生恐其他侍衛們粗手笨腳不會服侍,何況男女有別總是不方便,凡事便都自己動手,為我們打點得妥妥噹噹,竟比女孩子還細心幾分。
欽利可汗粗大的手指敲擊著桌子,一時沉吟。
我才知欽利可法怕引起兩國交兵,忙道:「是啊,姐夫,我瞧著黑赫騎兵個個勇猛,武藝高強,難道怕那安世遠?」
便是在那等昏昏黃黃的草地間,我們迎來了回雁關太守孔衡的使者。
還等大些再說?難不成連姐姐都打算把我扔給那個小屁孩?
顏遠風自身體恢復后,依舊恢復了原來的溫文恬淡,看母親和我的眼神尊敬而疏離,彷彿他從不曾那般親密地喚過母親的名字,更不曾為她悲痛繾綣,幾欲痴狂。
把君羽弄到黑赫來,本就是我一直以來的盤算,此時聽了,已急急向欽利可汗道:「既是如此,姐夫,能否即刻派兵前往回雁關,接我君羽弟弟?」
到底,我總不能明著叫我曾經身為大燕太后的母親快嫁人吧?
母親也已站起來,厚厚的貂裘掩不住細巧肩背的微微顫抖,而淚水,終於再忍不住,悄然自頰上滑落:「我知道了,我親自去,去迎他來黑赫。」
從南方偶爾來的商人和南朝官員口中得來的消息,君羽依舊跟在宇文氏身邊,隨他渡了滄江,在明州、越州激戰了半年之久,終於擊退了賈、白的平民軍隊,將他們迫至緊靠安夏的燕州邊境一帶,再次成功站穩腳跟,對外宣稱改都越州,依舊一套文臣武將的班底,建起大燕在江南的小朝廷。
而母親已經滿眼淚花,只強忍著不肯失態,沙啞hetubook.com.com著嗓子問:「回雁關,離這裡有多遠?」
那是到黑赫的第二年,昊則十二歲生日,而我剛剛行了及笄之禮,將長長的黑髮挽了如雲的髻,和母親一起去參加他的生辰宴會。
「棲情,別胡說了。大汗身為一國之君,文韜武略,聲名遠播,又怎會怕安世遠?」母親微笑道。
笑盈盈的欽利可汗憐愛地問著愛子:「這次生日,你想要什麼?名刀?還是寶馬?」
我知道昊則這小子練功很刻苦,這幾年不但個兒長高了,連身手也是黑赫勇士中一等一的,但讓他來保護我,只怕還差一點吧?
按照大燕的紀年,該是永寧五年初春了。塞北的初春,依舊寒風呼嘯,草木昏黃,不見一點綠意。若在京城,一夜細雨潤下,應已可見星星點點的幼綠四處萌發了。
母親雖是太后,但大燕的亡國太后,在黑赫也只是欽利可汗看在雅情份上的親戚而已。這黑赫的天下,是欽利的。
雅情皺眉道:「昊則去練習騎射去了,傍晚便可回來,你再等他一等,讓他護著你們去,行不?」
昊則拿了大碗盛了奶酒,待喝不喝地,只是遲疑,還不時用鬼鬼祟祟的眼神向我偷窺。
我不懂,明明是相依相攏的兩顆心,為什麼表諸于外的,就能如此的隔膜和生疏?
杜勃繼續解釋道:「宇文氏與安氏為了爭奪京城重地,已經打了大半年了。今年過了元宵,宇文昭帶著陛下決定御駕親征,結果在落霞山中了安亦辰的埋伏,陛下在將領保護下匆忙突圍,因南方路斷,只能沿北方要衝向前趕。咱們孔太守一向忠於大燕皇室,聞知后立刻帶兵前去相援,總算將陛下安然帶回回雁關了。陛下一聽說是回雁關,就問起距離黑赫的路程,言下之意,對太后和公主幾欲思憶成狂了,只是不能確定太后公主是否還在黑赫赫,否則只怕已親自趕來了。!」
「平身吧!」母親凄涼一嘆:「國事至此,這些虛禮,也……不必了吧?少帝現在在哪?」
我向雅情悄悄使了個眼色,雅情即刻拉一拉欽利的衣襟,輕聲道:「這幾年咱們黑赫軍威日盛,犯不著怕安氏軍隊來討人吧?至於瀏王和宇文氏,他們的手卻伸不了那麼長。」
他遲疑了一下,又道:「看來陛下這些年在越州過得並不甚好,對太后、公主的去向都有疑惑。他認為太后與公主,最可能去的地方,應該是肅州,所以對坊間流傳太后等駐駕黑赫之事,一直心有疑慮。」
欽利可汗的目光中,已有火光曜曜:「你是說,目前少帝有險?」
杜勃擦著汗,道:「m.hetubook•com•com我們孔太守的意思,目前黑赫兵強馬壯,騎兵如雲,如能將少帝送往黑赫來,再有回雁關軍馬作為翼護,則可保陛下無恙,再徐圖后謀也是不遲。」
幾年來,母親千方百計打聽著君羽的每一點消息,每次聽說一點半點,都淚意迷濛,經久不悅。
在我看來,母親寡居,又沒了宇文氏肘制,在這禮教開化的塞外,與顏遠風在一起,將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欽利「啊」了一聲,顯然大出意外,有些目瞪口呆般望向我。
可惜二人的帳篷雖是相鄰,卻從不曾相通過。
昊則頓時臉紅了,將手中的碗提起,咕咚咕咚一口喝盡了,才鼓起勇氣般漲紅著臉道:「父汗,我想請您將棲情公主許配給我!」
君羽當然過得不好,宇文昭必定步步堤防,不讓他與外界有任何接觸,更將我們的消息全然封鎖。也難為瀏王和安亦辰,居然能派人聯繫到他,甚至可以煽動他潛逃。——不知為何,聽到安氏用計,我第一個就想起安亦辰,那自信不屈的驕傲眼神。
少帝自然是指我弟弟君羽。母親立刻面色轉白,呼吸急遽地站起,叫道:「他在哪裡?」
因走的親近,我也不避諱,笑道:「咦,你瞧我做什麼?你愛要什麼便要什麼,還怕大汗不給你?」
這杜勃倒是精明,我心念電轉,轉而問他:「既是如此,可不可以勞煩孔太守將陛下直接送到黑赫來?我們在邊境附近迎著便是。」
欽利可汗答道:「如果是快馬,從東南方插過去,越了大青山,便是回雁關了。若是快馬加鞭,四五日便可到了;若是馬車,就得從另一側繞過去,至少也得十來天路程。」
「岳母大人。」欽利可汗待我們坐定,立刻道:「有了少帝消息了!」
杜勃苦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安氏與瀏王早有生擒陛下之心,曾數次派人計誘陛下,甚至曾模仿著太后親筆信欲騙陛下離開越州,均被宇文昭識破。陛下吃過好幾次虧,因此太守提議請他前來黑赫暫避時,陛下堅持不肯。他說,若非親眼見到太后或公主,他再不信太后在黑赫,更不會相信來人是太后所遣。」
我沒等緩過來,便已將手邊的奶茶連茶帶碗擲了過去,昊則伸手一擋,擊開了碗,卻被乳白的茶水淋漓了一頭一臉。
杜勃立起身來,回道:「稟太后、公主!陛下目前就在回雁關!」
而最叫我鬱悶的,是某個白痴居然想我嫁人了。
母親和欽利可汗、雅情等商議了,肅州雖是重兵在握,到底也在戰亂頻紛中,不如黑赫天高地遠,憑他中原哪家勢力坐大,一時也無法撼動黑赫www.hetubook•com•com分毫;我們母女寄居在此,已算是找到亂世之中的桃源了;何況黑赫與肅州,一南一北,其中必然走到好幾處勢力轄區,一路艱險,故而一動不如一靜,回信請外公他們暫時不要有所動作。
離了一路的暴雨驟風,他們都已恢復了原先的談吐溫雅,自尊自持,眉目相對之際,一派主慈臣恭,叫我看著著急,卻是無可奈何。
杜勃慌忙道:「回雁關地處邊境,人貧地瘠,是以雖然群雄並起,卻也很少人覬覦此地,因此咱們孔太守才能憑了五千人馬堅守至今,只向吾皇效忠!但此時陛下親至,只怕各路豪雄,再不肯輕易放過回雁關了!」
自從母親重病時我聽到了顏遠風那般悲慟真摯地喚她的閨名,我就再也沒有主動去親近顏遠風,我企盼著他終能與我母親在一起。尤其後來與白衣一場相處,呼之欲出的朦朧愛戀已將童年時迷濛的夢想徹底打破。
接連騁馬飛奔了三日,幾乎每日都只休息了三四個時辰,快到回雁關時,我和母親都快虛脫了。
昊則抹著頭上的奶茶,哭喪著臉道:「我……我不要娶棲情了。」
回雁關地處黑赫、大燕交界處,正是兩國交戰時的軍事要塞;但目前黑赫對中原形勢袖手旁邊,並無用兵跡象,故而回雁關未必是肥肉,但我弟弟一定是。宇文昭有他,才算有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本錢。廣袤的中原大地,一樣還有許多如孔衡這樣的將領,效忠著名存實亡的大燕王朝,效忠著皇甫君羽。
所以,宇文昭不會放棄他,而安氏、瀏王若有時機,必殺他!
母親急叫道:「棲情,住口!」
當日隨我們來的侍衛,加上後來傷愈尋來的,共有三百餘人,一直隨我們住在草原,已經習慣了草原的生活,甚至其中部分人已經娶了黑赫女子為妻,誕下兒女。我思量著,若不是那亡了的大燕王朝如梗在喉,我們應該算是幸福安樂的一群人了。
我在黑赫度過了將近三年的時光。
欽利緩緩站起,微笑道:「岳母大人如決意前去,小婿自當陳兵回雁關下,迎接陛下前來。」
雅情吃了一驚,道:「妹妹也去么?」
這幾年來,瀏王、安氏、宇文氏、賈氏等,連同我的外祖肅州蕭氏,都在各自培養勢力,屢次交鋒,加上連年災荒,中原更是餓俘遍野,民不聊生;而安夏見中原大亂,遂毀棄當年與大燕所簽和約,趁機出兵搶佔了幽州十二城;安氏、賈氏所轄區域均與幽州或安夏邊境接壤,數次出兵彈壓,也僅能保得一時無虞,欲收回被占城池,卻也有心無力。
杜勃應諾一聲,把眼覷著欽利可汗。
他說這話,和_圖_書顯然是同意了母親的意見。杜勃鬆一口氣,道:「如此,小人這就回去稟告,讓太守預作準備。——陛下若知太后親去,一定高興壞了。」
從此,再沒有人向我提過婚姻之事,眼看我順順噹噹如春天的筍尖般越竄越高,轉眼亭亭玉立,比母親都竄上一頭了。
縱然我們失去了一切,執住家人的手,相依相扶,心裏便是暖和的。
越過大片綠洲,進入戈壁大漠,連天都變成了滄桑的虛白色,連雲彩都時常看不到。只有當落霞滿天,夕陽照晚時,方才在那等荒涼而宏闊的大漠之上,增添幾分近乎灼烈的嫵媚。
我曾經設法將二人一起約到很遠的坡上去遊玩,然後悄悄離去,但他們回來時,必然是一前一後,相距至少在三尺開外。
母親道:「我已經休息了近三年了,也該活動活動了。」
君羽弟弟!
一旁已有人笑著圓場:「可見得都是小孩子了!瞧這彆扭鬧的!」
我回頭道:「不要緊,我們有顏侍衛他們護著呢。左不過十天半個月間,就趕回來了。」
欽利可汗笑了一笑,望了我一眼,又盯住昊則。
雖說母親出身將門,而我也學了幾天武,可畢竟還是嬌生慣養經不住勞累。
自到了黑赫,我們雖然依舊被稱作太后、公主,但早知會了眾人,將一應的繁文縟節盡皆免了,而欽利等對於中原禮節畢竟不是很熟,相處時日久了,也只當作親戚看待,這些禮節,也在不知不覺間給略去了。此時給這使者杜勃行了君臣大禮,方才恍惚記得自己的身份,曾是大燕國最高貴的女子。
雅情也道:「是啊,昊則,你說,你要什麼?」
第二日天未明,昊則就站在帳篷外等著了,說自己喝醉了,連聲賠著不是,我把他耳朵足足拉成了平時的雙倍長,才算解了氣,將此事揭過不提。
轉而折過身去,笑道:「大汗,棲情年幼任性,不懂規矩,您不要與她計較。」
我正提了奶茶來喝著,打算邊喝邊聽這小子提出啥怪異要求來,突聽得他這般說,頓時猛地嗆了一口,襲玉忙過來給我順著氣,苦笑不語。
想起當日前來黑赫時他的一路凌迫,想那些戰死沙場的四百多名宮廷護衛,我聽到自己的指骨被捏得格格地響。
「回雁關!」在中原看,至回雁關已是極北,出關便是塞外,關名回雁,自是指北地酷寒,大雁飛至此地,便不再北行。
我還不依不饒,叫道:「昊則王子,你沒事拿我開什麼玩笑?是覺得我們母女千里依傍于黑赫,就應該嫁給黑赫人了么?」
我和母親俱換了男子裝束,也各自騎了馬,在眾侍衛簇擁下,向前飛奔。春寒料峭,這極m•hetubook•com•com北的草原,風打面頰,更是生生如割的冷疼。
但即便我做得再好,母親還是不幸福。
但無數個日子的思子之痛,已讓母親睫毛間的霧色越來越深濃,於是對唯一還留在自己身畔的女兒更是寄予厚望。我不想讓母親再因我而失望流淚,所以我悄悄收斂著任性和煩惱,用心地學著,只願得到母親滿足而幸福的一笑。
欽利皺了皺眉,道:「岳母大人,不必如此著急吧?是否先休息一晚,等明天一早再行動身?」
但一轉眼,我們竟已在回雁關以北的黑赫呆了近三年了。
我已明白,顏遠風他將永遠只是我的顏叔叔,一個待我溫和親切的長輩而已。
我也曾旁敲側擊地提醒母親,顏叔叔是何等何等地待她好,但母親只是淡然,就如顏遠風一般的淡然。
我扶了母親,嫣然笑道:「姐夫,姐姐,你們放心,我和母親會速去速回。」
而母親已吩咐惜夢,道:「惜夢,你這便回去簡單收拾下行李,我呆會便騎馬南上,去接我的君羽。」
母親曾多次寫信給外公靖遠侯蕭融,舅舅蕭況,請他們設法前去營救。蕭融、蕭況都回信來,表示正在設法。采繹哥哥更是再三地說,要親來接我們前去肅州安頓,字裡行間,對我們極是不放心。
雅情一廂叫人扶了昊則去換衣裳,一廂沖欽利可汗笑道:「可不是么,都是小孩子心性呢,……等都大些再說吧!」
我道:「我自然陪著母親。」
近三年中,我如當日在宮中一般,跟著隨行來的先生繼續學我的琴棋書畫,詩文歌舞,甚至向顏遠風學了幾式簡單的防身功夫。當然,身處黑赫大草原之上,我也學會了騎高大的駿馬,喝很烈的奶酒,將牛羊肉烤得半生不熟大口大口地吃。
我推了碗,站起身來,當即借口身子不適離開宴席,把大燕公主驕傲不羈的背影冷冷留下,再不管他人是何眼色。
那位使者聞得我們便是當日的太后和公主,立刻快步跑來,葡伏于地,以大禮覲見:「小人杜勃參見太後娘娘,銜鳳公主!太后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顏遠風知道消息,立刻於三百鐵騎中選了無家無室的五十勇士,即刻備了馬,隨我們一起前往回雁關。
欽利那廂還在猶豫,杜勃已又上前道:「回雁關本與黑赫極近,只需三四日路程,便到黑赫境內,縱是安氏派人追來,也有我們回雁關大軍相攔,無須勞煩大汗出兵。陛下若在黑赫境內,安氏雖然勇猛,但東有瀏王,南有宇文昭,西南有賈峒、白甫蔚,西北有安夏,均是虎視眈眈,哪有精力再向黑赫要人?」
但我的心裏卻是熱的。我們快要見到君羽了,快要一家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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