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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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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八章 歸雁無處覓故居

第一部

第十八章 歸雁無處覓故居

偌大的廳中,一字排開十余只棺木,黑黢黢地將陣陣死氣砭入人心。
「據說,安亦淵哪個心愛的大將,也在這次戰爭里送了命,這安亦淵便跟瘋了一般,進城見人便殺,見人便殺啊,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
喬裝成鄉下老頭的顏遠風一聲不響搶過來,一手拉住母親,一手拉住我,悶了頭,雜在難民中迅速向前移動。那群騎兵足有四五百人,此時全下了馬,讓在兩側,一路點了火把仔細看著通過的難民;但有稍有些姿色的,必被騎兵拉到一邊,大聲叫嚷:「杜將軍,是這位嗎?」
我很擔心這些沒人性的安氏軍會發起狂來,再將眼前難民也手起刀落,殺個乾乾淨淨,那麼明年今日,可能就是我和母親的死忌了。當然,也有可能,我們會被送入安亦辰手中,從此受他百般折辱,再無出頭之日。
「顏叔叔!」我驚惶叫道:「怎麼辦?」
我們不過帶了五十名侍衛過來,不過預備將君羽接到黑赫,以後好與世無爭過我們的小日子,遇到安氏數千上萬的兵馬,我們能做什麼?
顏遠風躍下馬來,扶起他們來,溫和道:「孔參將請起!請問,太守大人呢?關內是不是有事發生?」
我不想再給他壓力,趁勢道:「嗯,我們先退出歸雁關!畢竟知道我們入關的只有安氏,我們避過晉州、青州,先到別處暫時落腳。」
果然,這事還是與安氏有關!
那假扮杜勃的男子已在叫道:「本將乃是晉國公座下杜子瑞!晉國公一向有諭,絕不會濫殺無辜!你們既是平民,要撤離回雁關也是無妨,只是需得一個一個經我方士兵清查了,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方可離開!」
明明是平民百姓,卻紛紛從破衣爛袍里拔出明晃晃刀劍來,直向身畔騎兵砍去。
顏遠風沉著臉,俊美的面龐皺起幾許含怒帶傷的深深紋路,咬著牙道:「我們回不了黑赫了!」
他說著,已沖了出去,甚至沒和我們告辭一聲。
「是,當時卑職也受了傷,倒在一堆屍體中,一時醒了,便見到安亦淵帶了大隊兵馬來到了太守府了,手下無兵無卒,因此也不敢出聲,只使偷偷看著。可憐陛下也才十二三歲,金枝玉葉的,給那安亦淵跑來一拽,就摔倒了,額上流了許多血,連衣裳都全給浸透了。但陛下也倔,都沒見他哭一聲,一直就那麼直勾勾瞪著安亦淵,一頭一臉的血也沒擦。安亦淵到底沒敢再傷他,一揮手就把他押走了。」
這些一旁起鬨的,自然是我們那些想趁勢逃出的侍衛了。他們深知此時眾難民初遭大難,心緒最是不穩,略攛掇兩句,果見一時悲聲四起,難民們也不顧前方有什麼刀鋒箭雨了,潮水般湧向那群騎兵。
顏遠風目光煜煜,轉身問道:「關內總共還有多少人?」
孔令德抹著汗,道:「年約三旬,白面無須,遠遠看去,與書生相類。他本是軍中參謀,以用計見長,並不精擅武功,因此才會派了如許多騎兵相從。」
顏遠風怔了怔,我也有些疑惑,莫不是這個杜勃在關外出了什麼意外?
北門有埋伏,又怎能保南門無埋伏!
杜子瑞橫了那人一眼,道:「是一對容貌非常美麗,也非常貴氣的母女。但此時,應該混雜在這些難民之中吧?」
我們重回了太守府,孔令德戰戰兢兢爬過來,哭喪著臉道:「公主,顏大人,安氏軍居然還沒有走,還沒有走!我們可怎麼辦?怎麼辦呢?」
和*圖*書不是么,外面那些疊疊的屍體,能入土為安就不錯了。棺木,對於現在的回雁關,已經太過奢侈。
有人已在叫了:「他們想一個一個把我們殺了!天哪,我那才三個月大的孩子啊,連肚子都給他們破開了!」
透了迷濛月色,我依稀看出前方已多出一隊騎兵,將眾人路途攔截。而為首之人,竟是前往黑赫報訊冒牌使者杜勃!
除了永和二年的出宮奔逃,我再也不曾這麼累過。
他沒有徵求我們意見,直接幫我們下了這個決定,母親的身體似乎震了一震,隨即依舊是平靜,平靜地抱住我,將我摟在懷中,閉上了眼睛。
顏遠風問:「他們目前應該不想在這城裡呆吧?為何不叫他們一起離開歸雁關?」
入夜時分,陣陣哭嚎聲起,回雁關難民並起,扶兒攜女,牽了牛馬,拉了板車,匆匆從南門衝出,留了一路不舍家園和死去親人的悲泣。
沉重而斑駁的鐵門似生了銹般,好久才打開至可容數人通行。
我勉強鎮定心神,抖了抖韁繩,和眾侍從一起入關。
而我們見到的杜勃,明明只帶了兩名身手不錯的從人,其他人呢?又未聽說沿途有甚意外,難道是憑空蒸發了?
眼看我們也要走到杜子瑞身邊了,杜子瑞眼睛餘光瞥到我們,已有狐疑之色,看來已認出了幾分。我心中正暗暗叫糟時,只聽一聲驚叫,卻是後方一名難民持了把刀,將一旁的騎兵狠狠捅了一刀,邊捅邊道:「讓你殺我們全家!讓你殺我們全家!」
母親似全身給抽去了力氣,捏住拳頭在顏遠風的胸膛無力砸了兩下,終於整個身子伏倒下去,在那寬闊的胸懷間哭泣。
我和顏遠風不約而同吸了口氣。四五十人?
我心裏動了一下,悄悄後退一步,側了身子拭淚。
我一時也顧不得渾身的疲乏,從剛落坐不久的靠椅上巍巍站起,顫聲道:「顏叔叔,我們是不是中計了?」
「抓……抓走了?」母親似一時不能領會顏遠風話一般,獃獃盯住顏遠風的眼睛,忽然跳了起來,一把揪住顏遠風的前襟,叫道:「我早說了,我們要快一點,快一點來找他!你偏偏讓我們睡覺!你偏偏讓我們睡覺!是你,是你害我丟了君羽,再見不到他一面!是你,是你……」
而如今,雖是戰亂年歲,依舊沒有這巨人的用武之地,只因如今中原的敵人,已不是黑赫。
走到太守府的那段路並不長,我卻如同在森羅地獄走了一遭,直到到了太守府簡樸的大廳中,才漸不覺那血光刺眼,卻被另一種森然的陰鬱之氣迫得透不過氣來。
回雁關北門迅速闔起,將不知幾許的敵軍關在門外,也將我們的退路緊緊關在門外。
而有母親的地方,總是愜意,我滿足地嘆口氣,蜷著身子,嗅著母親身體上溫暖的體香,沉睡。
巨石砌就的鐵血雄關,在當年與黑赫頻頻交戰之時,曾是百年來不可逾越的屏障,如巨人般昂揚在兩國之間,用金戈鐵馬,守護中原子弟的平安。
難民中又有人在叫道:「回去不得啊,北門也有人等著殺我們哪!」
血液給煎蒸的惡臭又泛上來,我一陣陣作嘔,再也支持不住,手一松,也從馬上掉下來。
我懶懶道:「我也支撐得住。」而頭已伏在母親膝上,上下眼皮已經分不開了。
有人在旁輕問:「什麼樣的絕色女子?」
杜子瑞!
正遲疑時,孔令德又道:「他的從人,也不只兩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而應該是一隊騎兵,足有四五十人。」
他略帶了幾分不確定,在形容腌臢遍身血污的難民們身上掃過。
孔令德皺紋根根豎起,濁淚順了魚尾紋滲下,黯然道:「已經完了,什麼都完了!」
顏遠風鼻尖泛出細密汗珠,忽然掀開錦被,一把抱起母親,叫道:「通知大家,即刻撤退,返回黑赫!」
我也確信,那安亦淵必是瘋子,和安亦辰一樣的瘋子!即便他想稱皇稱帝,圖霸天下,好歹也該恤惜子民吧!把子民全殺光了,他未來的霸業,又去統治誰?
我也快暈過去了,踏著馬蹬想上馬去,卻是手足酥軟,無論如何也爬不上去,鬱悶得只得徒步向前。可惜挪了好一會兒,都挪不開步,還是旁邊有侍從低低道了聲「得罪」,將我扶了,方才勉強向前走著,再不敢看四周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卻不能避開腳下的屍體與鮮血。
這日見我們累了,不待天黑,便提前住了馬,安排就地休息,獨我和母親住進一個簡單的臨時帳篷,好略略擋一擋風沙。
雖然我不知道這會是誰在搗鬼,但我相信,這個陷阱想要網羅的獵物,必然是我和母親!
那是鮮血給毒辣的太陽炙烤后那種令人作嘔生怖的氣味,當日在宇文府中晚蝶等給曝屍時我也曾聞過。
出關不過半里許,便聽前方有人喝道:「站住!」
母親的懷抱依舊溫暖,但幾天風霜掠過,容貌已經很是憔悴,我聽到她的心跳得很快,很不規則,嬌軟的身軀因疲累而顫抖著。
人在驚慌之中,最是無措,聽得有人說向前沖,那本來已在後退的難民立刻又向前涌去。
我比母親更倒霉。
母親搖了搖頭,道:「我不要緊,我支撐得住。」
母親秀雅細緻的修眉蹙起,慘然張了張嘴,已頭一偏,暈了過去。
這名字,我卻曾聽過。
事到如今,後路斷,前路截,只能碰碰運氣了。
我知道顏遠風必然有了主意了,緊張地在裙邊拭著手心的冷汗,問道:「你叫他們全都撤了?難道只留我們幾十個人在這裏留守回雁關?」
白面無須,與書生相類!
分明安亦淵的軍隊並未全撤,悄悄布置了部分士兵暗伏在歸雁門外,只等我們一入關,便將關門堵上,來個瓮中捉鱉。
給我的感覺,這麼幾個活人想將這許多屍體搬出去,就如螞蟻搬樹一般困難。
但我側頭看母親時,她只專註地騎著馬,充滿希冀地望著前方,一對如水明眸,在倦乏中透出煜煜的光彩。
陷阱,陷阱!
晉州安氏!
正要走過去安慰她時,顏遠風已在她跟前慢慢蹲下,含淚注視母親的面容。
顏遠風懷中緊抱昏睡的母親,咬牙下令:「關門!」
顏遠風由著她抓著,拍著,打著,一動不動,也不解釋,可一對眼圈已經紅了,眉宇間的疼痛憂愁,叫人看得心底忍不住糾結起來。
顏遠風皺眉道:「娘娘,您不用想太多,先休息要緊。」
孔令德怔了一怔,忙道:「是!是!我們原以為安氏軍已全撤走了,既然他們沒走,這裏,這裏也萬萬呆不得了!」
而我方人馬,才不過五十人,且在猝不及防之際,已傷了好幾人。
我慌忙打足精神,在一名侍衛的扶持下匆匆向外奔去。
我也吃了點東西,只覺那清水凍得人渾身哆嗦。吃完后也未及休息片刻我們便騎了馬,冷冷的肉乾似乎給僵在了肚子里,隨了一路的顛簸跳動著和*圖*書,悶悶地疼痛。母親身體比我更孱弱,也不知在遭怎樣的罪呢。
這就是仁義之師。
又是一筆血債,提醒著我當日當斷不斷放過安亦辰是何等的蠢事。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一定在見到安亦辰的第一眼,就將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我曾想利用他來對付宇文氏,可現在才知,安氏更比宇文氏可惡十倍百倍。
顏遠風望著旗幟零落的牆頭,目光忽然閃過疑惑。他舉手向一旁的部下示意。
從方才數百道徑射而來的飛矢來看,那暗伏的士兵,人數絕對不少,我身後的侍衛,正在揣奪對方人馬,是不是有近千人。
哭嚎一片,人如潮湧,直向騎兵攔就的銅牆鐵壁前衝擊而去。
回雁關的使者杜勃比我們早出發一步,顯然也是晝夜兼程,想來此時應該已經到了關內。
立刻有嗓門高的傳訊兵高聲叫道:「孔太守何在?大燕四品侍衛統領顏遠風顏大人求見!」
遍地的屍體,重重疊疊堆著,發黑髮臭的血漬凝在地上,幾乎找不到可以落腳的乾淨地方。很少的幾個活人在挪動著,將屍體像疊羅漢一樣疊在破板車上,緩緩向外拉著。
顏遠風垂了頭,不敢看她的眼,輕輕道:「他被安亦淵抓走了!」
母親眼睛一亮,道:「那麼我們如果現在前行,天不亮不就可以到了么?」
可叫我們提心弔膽的,是我們究竟能不能撤出歸雁關!
片刻之後,顏遠風終於伸出手臂,將母親嬌弱不堪的身體輕輕擁在懷裡。
關內一眾難民早被安氏軍隊殺得怕了,一見安氏騎兵服飾,立刻驚恐嘶叫,直欲往回奔去。
不知誰在嘆息:「太守府一家啊,為護著少帝,全給殺了。如果不是孔太守抱了必死決心,預先買了十副棺木回來,這回子,只怕連副薄棺都用不上啊!」
當日下午申時,我們到達了回雁關。
母親虛弱地勉強一笑,道:「我沒事。」轉而掙扎抬起頭,問向孔令德:「皇上呢?皇甫君羽現在在哪裡?」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將,滿麵灰塵,一身血污,帶領了寥落的幾個兵丁,徒步迎了出來,拜倒在沙土之:「卑職回雁關參將孔令德拜見顏大人!」
如果我猜得不錯,多半是安亦辰想報當年我欲殺他的一箭之仇,所以趁了君羽到回雁關,派人截殺了杜勃以及他的從人,另安排了杜子瑞前去,千方百計也要將我們引出黑赫,好和君羽一網打盡!
的確,別說是他,就是我們自己,也不曾料到我們竟被逼得淪落至此。我們目前的穿著打扮,比最下等的鄉婦還要難看許多,臉上的草灰堵塞住毛孔,掛了層石膏般難受。
杜子瑞無奈,只得吩咐騎兵幫著疏導,自己則站在一邊親自看著通過的難民。
顏遠風將她緊緊擁著,淚水滴落,正在母親髮際,眸中的憐惜與痛愛,已無可掩抑。
她跌落的地方,是沙土;而我竟跌落在滿是臭血的石板路上。
杜子瑞明知這些人必是我們部下,不由變色,喝道:「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句「完了」是什麼意思,只覺身畔母親身子一晃,已從馬上摔了下來。
顏遠風疲憊地揮了揮手,又問:「那麼陛下呢?你們親眼見他被抓走了?」
但他此時再和難民說什麼晉國公不濫殺無辜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了。回雁孤城裡堆成山的屍體和流成河的血泊,哪樣不在提醒著難民晉國公轄下是什麼樣的仁義之師!
「先退出歸雁關再說吧。」https://www.hetubook.com.com顏遠風側首向我道,眸中有種恨恨的痛悔。
我和母親換回女子裝束,用草灰塗了臉,打散了頭髮,相互扶持著,夾雜在眾人之中匆匆而出。顏遠風緊跟在我們身後一步之處,不敢稍離。
「杜勃?」孔令德驚訝道:「他自十天前被孔大人派往黑赫送信后一直未回來啊。」
這就是晉州安氏。
孔令德道:「哪裡還有多少人?左不過三五百人,大多還是受傷的老弱婦孺!」
杜子瑞想要去看時,又給發慌的難民擠住,半天才算擠到叫嚷地方來,未等分辨出給揪出來的是不是大燕的太后公主,已又有別處在叫高聲詢問。而一旦某處給攔住,必引起難民恐慌,更是瘋了般向前推搡,於是便有黑暗給摔倒在地的婦人和孩童在大聲哭泣,更是亂得不堪。
立刻有大片人聲應喝:「是啊,退也是死,進也是死,大家向前沖啊!」
其他人也叫道:「殺啊!殺啊!我們家人都給殺光了,也不能饒過他們啊!」
安亦淵!
母親失態地用力搖晃著顏遠風的身子,聲嘶力竭地咆哮。
「娘娘!」顏遠風大驚,忙衝過去,將母親抱起。
顏遠風鼻尖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這些人,自然是奉命保護我們順利出關的侍衛了。他們本是精選出來的宮廷侍衛,又經歷了破城出逃的一番血戰,母親和我心懷感激,這幾年對他們恩恤有加,延至今日,都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死士了。此時見我與母親遇險,更是不惜性命冒險與十倍於己的敵兵硬拼,無非是製造混亂,以方便我們逃走。
一旁的侍衛忙將我挽起,衣袍上已遍是黑血污穢。
他那樣永遠為母親和我考慮的人,一定又在責怪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發現那杜勃是假冒的!
走到前幾位的侍衛,一時不及躲閃,已中箭落馬,成為回雁關無數冤魂中的一縷。
我從沒看過那麼多的血,那麼多的屍體,即便那夜給安亦辰追殺,也不曾見到過如此可怖的場面。
正遣人緊張尋找舊衣時,放倒在紅木大靠椅上的母親一聲呻|吟,已悠悠醒轉,那凝了月光清輝般的黑眸子倦倦睜開,有些迷茫地望著我和顏遠風,忽然醒悟過來,用力撐起身子,叫道:「君羽!君羽在哪裡!」
「母親!母親!」我大叫著,只覺手足陣陣發軟,也要癱軟下去。轉頭一看顏遠風,臉公亦是發白,一言不發抱起母親,直衝入城。
但一到關內,我幾乎和母親一樣,從馬上摔了下來。
我也看出來了。
連喚兩遍,居然沒有一絲動靜。
母親疲憊問道:「遠風,我們還有多久到回雁關?」
這時,我忽然聞到了腥臭味,頓時渾身起了一層驚悸地粟粒。
一定有陷阱!
難民終於沿著騎兵們讓出的小道向外涌去。
我一把拉過母親,叫道:「母親,母親,你冷靜些,顏叔叔沒有錯!我很累,你也很累,昨天我們都需要休息!何況,何況若昨晚我們趕來,不正是遇到安氏軍隊屠城么?我們能做什麼?我們能做什麼?」
「我們……也撤!」顏遠風喉嗓口吞咽了一下,小心地將手在母親憔悴苦楚的面龐撫了一撫,道:「我們沒法子硬拼,呆會兒城中老幼撤退時,我們換上平民服飾,夾在其中一起往外沖!」
母親躺在太守府一處客房中,靜靜昏睡。顏遠風正默然坐在一側,聽那孔令德稟報:「安以淵三天前便在城關下進攻了,攻了整整三天,咱們孔太守幾乎把全城關的人都發動起https://m.hetubook.com•com來,拆房下瓦,制了檑木滾石,將那晉州軍隊打下一撥又一撥……我們回雁關,也不過五千士兵而已,即便加上婦孺老人,也不超過八千人。而安亦淵帶了足足兩萬人趕過來,我們死守三天,打下的安家軍隊怕也有六七千了,可到了昨晚,還給攻了下來!」
我們已看到回雁關了,回雁城內,有我們分別了多年的親人。我似乎已看到了君羽當年那稚拙而明亮的大眼睛,如黑曜石一樣純凈明耀,熱切向我們凝望。
凌晨時分,我們被馬嘶聲驚醒,忙掀開帘子看時,眾侍衛都已牽馬準備出發了。顏遠風見我們醒來,微笑道:「看你們睡得熟,就讓你們多睡一會兒了。來,先吃些乾糧再走吧。」
如今,連三五歲幼兒都不時在屍體中出現,更不知有多少無辜家庭,在這樣的大戰中被徹底摧毀。
匆匆上馬,匆匆打馬向北,卻在出城門的一霎那,被如蝗利箭,迅速逼入關內。
這與我們所見到的那個杜勃,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但居然杜子瑞居然沒有下令屠戮。他只是看著越來越洶湧的人潮,猶豫片刻下令道:「讓開一條小道!留意有沒有兩名絕色女子混雜其中!」
其他侍衛,大多裝作老人傷員,散在四周照應。
至於能衝到哪裡,衝到哪個地步,已不是目前所能考慮的了。
孔令德雖是位卑權微,到底是有了年紀的,一眼能看出我和母親是著了男裝的女子,眼見眾人一臉緊張,母親又敢直呼皇帝名諱,便已猜到母親身份,忙葡伏到地下,哭道:「太後娘娘,陛下給安亦淵抓走了!太守大人也……嗚嗚……」
想到這裏剛死的一兩萬人馬,想到在這樣的森羅地獄過夜,我背心陣陣拔涼,口中乾澀得說不出話來。
母親責備地望他一眼,到底沒說什麼,接過他遞過來的肉乾,胡亂就了清水咬了兩口,便爬上馬去。
母親哭叫聲漸漸小了下去,人也蹲了下去,掩了臉抽泣。她那嬌小的身軀隨了抽泣戰慄著,那樣的無助和悲痛,讓我不由串串掉淚。
又有人在叫道:「我們親人都死得絕了,又怕什麼?了不得,大家一起死了好作伴!」
顏遠風急急揮了揮手,止了孔令德說話,回頭仔細瞧了母親一眼,確定她還在昏睡,方才嘆口氣,道:「那麼杜勃呢?他比我們早片刻出發,又只帶了兩名從人,腳程也快,應該昨天或前天就到了吧?」
顏遠風的瞳仁突然散出冰冷凜光,破開一貫的迷霧般憂鬱,厲聲問道:「那個杜勃,長的什麼樣?」
顏遠風並沒有聽從母親的話繼續前行,他那溫和而憂鬱的眸光,憐惜地在母親面龐柔柔劃過,緩緩替我們垂下帳篷帘子,把他自己溫煦的聲音,隔絕在朦朦的氈布之外:「你們好好睡幾個時辰,明天,我們一定可以到達回雁關。」
當日安亦辰闖宮夜救同黨,就曾提過,和他一起潛入皇宮的,還有他的好兄弟杜子瑞和他的堂兄安亦思。
我心底狂笑,眼底卻澀疼難當,幾乎忍不住要當眾掉下淚來。
顏遠風估算了一下,答道:「再有四五個時辰,應該可以到了吧?」
他驅馬前行幾步,正要上前查探時,回雁關的門響了。
於是,這巨人只能挺立著高大的身軀,寂寥望著關內,望著關內的同室操戈,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那些屍體,不僅有壯年士兵,更有婦孺老人。黑、燕兩國二十年未興戰事,回雁關以農養兵,自成一座極北孤城,關內士兵,大多有著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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