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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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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九章 死生流轉夢成空

第一部

第十九章 死生流轉夢成空

我鬆一口氣,和衣卧在草地,也不管那地上層層浮泛的逼人寒氣,便已沉沉入睡。母親的手小心地撫我的面龐,和以往一般的細膩光滑,卻不若平時的溫暖,清涼得如同剛從冰水中撈出。
我一驚,幾乎立刻坐了起來。
一時也想不了太多,眼看我們越走越遠,母親已被顏遠風負在背上,我也覺自己腳上已磨出泡來,疼痛不已,幾乎邁不開步來。侍衛們有的死了,有的衝散了,跟在我們身後的,僅剩了兩人而已,此時見我疲乏,一左一右挽住我,半扶半抱著向前踉蹌著。
母親眸中有微弱的火花彈跳了兩下,慢慢接過干饃,一口接一口往嘴中塞著。
但我知道,是顏遠風。
顏遠風沉默片刻,道:「罷了,公主。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真有一天被安亦辰迫到無路可逃,你不妨說出十四顆葡萄的事。雖說敵我勢不兩立,但單就個人品行來看,這個安亦辰,也算是好的了,絕不至以怨報德。」
可是,那一群人足足有三四十人,憑他們三個人,能堅持多久?
而顏遠風那頎長的身形依舊在刀光劍影中翩飛,一如我童年時無數夢到的那般瀟洒俊逸,那樣不時慘淡飛起的血光,明明滅滅,耀在眼前,儘是他溫和憐惜看我的深深黑眸,迷離如霧水般,將我籠罩包圍。
那時,陽光總是很好,和母親的微笑一般溫暖。而顏遠風的神情,也只在那一瞬是放鬆而愉悅的,眼神清澈到看不見一絲雜質。
母親有些迷茫地回過頭,望著顏遠風修長的身形,顫聲道:「遠風,遠風……」
母親,你來做什麼呢?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顏叔叔。
「母親!」我想大聲向母親求救,勉強向母親投去一眼,卻看到顏遠風正努力拉過母親向我伸來的手,要將她帶走。
小武沉默片刻,道:「安氏已和回雁關打了好多天了,宇文氏應該已知道皇上被安氏帶走的消息了吧?為什麼不派人追擊安亦淵,卻派人到這已是空城的回雁關來?」
我冷笑了:「顏叔叔,我很後悔。我當日,根本不該對這人存了婦人之仁。」
眼見前方騎兵又在難民中逡巡尋找,哪個才是杜子瑞下令要攔下的一男二女,我暗暗中一把利匕藏於袖中,滿腔悲憤地等待機會。
可宇文頡把我的身體扣得好緊,我拼了命也撞不過去,耳邊是宇文頡的桀笑:「你便是死了,也逃不過我的手心去!」
顏叔叔衣袍已給鮮血淋得透了,就如宮破那日一般,拼著最後一口氣在保護我們。
母親和我相擁而卧,身上蓋了件顏hetubook.com.com遠風的破舊棉袍子,此時也給驚醒,卻撐了半天沒坐起來。我忙去扶她,方才發現她的手心已由沁涼變成燒燙,雙頰如火,眼中泛著青黃,顯然已經支撐不住,又生病了。
下一刻,是一串劍光帶了凜冽殺氣,直奔宇文頡。
顏遠風眺著山頂漆黑蒼穹,眸子也如夜色般深黑:「以方才那些兵力來看,安氏,宇文氏,應該都是衝著太后和公主來的。」
這時後方騎兵忽然一陣暄鬧,接著是陣陣急促馬蹄聲,如雷鳴般隆隆而來,越傳越近。
是哦,大燕王朝都已覆滅,那個名義上尊君羽為皇的江南小朝廷,誰不知它是掌控在宇文昭手中?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和母親,能算得了什麼?
漫天悲愴,如同此時肆虐的寒風,鋪天蓋地包圍著我,讓我幾乎透不過氣來。
此令一下,雙方立即交鋒,但見黑暗中那些交錯而擊的人影,紛紛貼身肉搏,刀劍縱肆處,血雨橫飛,慘叫不絕,新鮮的血腥味和前夜留下的腐臭味交織,熏得我陣陣炫暈。抬頭看母親時,那黑色草灰下的膚色雖是看不出,但眼中的迷離和虛弱已顯而易見。
宇文昭要的,是作為女人的蕭婉意,而不是作為大燕太后的蕭婉意。
我恨恨又回頭向後望了一眼,道:「安世遠!安亦辰!哼,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讓他們嘗嘗被人追殺得無處可逃的滋味。」
葡萄是我童年時最美好的回憶,但是顏遠風畫的十四顆葡萄……
顏遠風讓小丁、小武各自休息片刻,自己又往前路好生觀察一番,方才坐下,啃了幾口冷饃,憂慮望了母親一眼,方才盤膝休息。
我幾乎也要掉下淚來,卻將手中暗藏的利匕捏得更緊,那被迫面對死亡時的凌厲決絕再次回到我體內,我無畏地望著近處嘈雜混亂的人影,遠方緊迫而來的火把如星,一面向前衝著,一邊無聲無息刺了靠近前來的騎兵一劍。立刻有後面有侍衛上前,幫我將他推倒,補上一刀。
當下我見二人憂心忡忡,勉強笑道:「小丁,小武,瞧,我們這不是衝出來了?沒想到宇文氏也能幫我們這個忙啊!」
我拉緊母親的胳膊,道:「我們先走,我們先走……」
剛走了沒幾步,只覺頭髮一緊一痛,本就故意弄亂弄髒的髮髻已被人提在手裡,狠狠一拽,已痛得尖叫一聲,被人整個拉倒在地,身體硌在冷硬的石頭上,骨頭幾乎要斷裂。
山路陡峭,蜿蜒伸向前方,再不知何時是盡頭。
母親在發燒,母親剛摔了跤,和*圖*書母親一定已經受了傷了。我心念電轉,叫道:「母親,不用管我,你們快走,快走!」
「杜將軍,杜將軍!是宇文頡!宇文頡來了!」有傳令兵給難民堵住路口,一時見不到人群席裹中的杜子瑞,只在一旁高叫。
我心裏一寒,側了臉看顏遠風,只見他雙眸積鬱著如夏日里暴雨即將來臨時那般厚重的層層陰霾,隨時可能傾下不知積蓄了多少年的恨痛悲怒。這哪裡是我那一向憂鬱而溫和的顏叔叔哦,他甚至沒有問過母親是什麼意思,直接就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顯然是打算付諸行動了。
我倚在母親身畔坐著,道:「母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不是?一定會好起來!」
若想殺我抓我,好歹也要你們先付出幾個生命的代價!
最可惜的事,我雖然幾度把他逼上絕路,終究還是放了他一條生路。
而杜子瑞還在大叫:「攔住那一男二女!」
宇文頡將我甩在地上,猛地拔劍,對上瘋了般卷上來的對手。
顏遠風聽得我驚叫,飛快掠了過來,衝著母親下落地點直躍下去,一把撈住母親,在山坡上滾了兩滾,才反手一劍刺在石上,逼住自己不斷下墜的身子。
捏住了袖間藏的利匕,我透過衣袖,狠狠向宇文頡腰間扎去。
但過了這道山,應該就有村落了。亂世之中,遍是災民,我們幾個衣衫襤褸,滿頭滿臉的灰塵污濁,早該看不出甚麼富貴之相了。如果擺脫了安氏和宇文氏的追殺,一路有身手高明的顏遠風護送,安然返回黑赫,應該沒有問題。
母親被我拉著,踉踉蹌蹌向前跑著,卻不防腳下酥軟,猛一踩空,已從山道上直摔下去,我大叫一聲,急忙向下衝著,追母親那不斷翻滾下滑的身體。
母親雖是一路給顏遠風背上來,顯然也乏得厲害,無力地倚住一顆老槐,連顏遠風送到她口中的干饃都推了開去,顯然是不想吃。
母親眸中有淚,泛著清苦笑意,艱難道:「好。我也寧可……死在你手裡。」
我還未來得極鬆一口氣,只聽身後兩聲熟悉慘叫,回頭看時,本來三人緊扼的山道,少了實力最強的顏遠風,小丁小武立刻鎮守不住,被宇文頡帶來的三四十名好手趕上山頂,刀劍交擊,瞬間被刺了數十個窟窿。二人倒下時,猶往我這邊望著,一臉焦急。
我強忍住淚,扭頭就往山下奔去。
我聽到顏遠風低低向母親說道:「婉意,我絕不讓你再落到宇文氏手中。我寧可讓你死。」
這時前方走著的顏遠風頓下了腳步,冷然答道:「要麼和-圖-書,是宇文頡得的消息慢,還不知安氏已將陛下帶走;要麼,是宇文頡得的消息快,知道太后公主都已到了回雁關!」
「娘娘,公主!快走!」睡得正沉時,聽到了顏遠風驚怒急促的高聲叫喚。
「他算是好的?」我氣得頭暈,叫道:「顏叔叔,你這幾天給安家的人追得快瘋了吧?」
我們怔了一怔,趕忙向前跑去。
宇文頡驚嘆一聲,將我不斷掙扎的另一隻手也扭到身後,一把扯開我的胸衣,哈哈笑著,低了頭向下就啃。我再也禁不住那種極端的痛苦和羞辱,發狂般大叫著,努力將我的頭撞向一旁的山石,只願就此死了,還可保全一個乾乾淨淨的身子,去見我的父皇。
杜子瑞明知方才見到的可能就是我們,眼見混亂突起,猶在留心我們,此時已指住我們高叫道:「攔住他們!」
顏遠風顯然覺出了我們手間傳來的顫抖和不安,將我們緊緊拉著,在身周暗伏侍衛的暗中保護下,夾雜在驚慌喊叫的難民中間,向前衝去。
那看著我長大,扶我蹣跚學路,摘葡萄給我吃的顏叔叔哦,他怎會忍得我在他眼前被人迫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且,那些人後面,負手站了一個滾寶藍邊玄色衣袍之人,正是宇文頡!他抬頭看到我們,居然笑了笑:「太後娘娘,銜鳳公主,久違了!不知這一向可好?」
我想一想,倒也想不出這事讓我吃了什麼苦,倒是安亦辰顯然對我幾度將他逼上絕路之事耿耿於懷。
別說杜子瑞,連我們都驀地色變。
又是一團混亂。
我認識這僅剩的兩名年輕侍衛,一名姓丁,一名姓武,這二人在當日出宮途中曾被安亦辰的追兵斬殺至重傷,難為後來他們養好了傷,居然千里迢迢又趕到異族他鄉的黑赫去與我們會合。
「列隊!準備應戰!」人群中,忽然傳來杜子瑞的大聲高呼:「挪開一條路,放所有難民離開!」
顏遠風他們以一敵十,當然很難全身而退。可即便我們前去幫忙,除了礙手礙腳,又能做什麼?
顏遠風趁機裹著我們又向前衝出一段,回頭看時,又有兩名侍衛給騎兵劍戟齊下,戳成了肉醬。我又恨又怕,而母親腳下已完全軟了,幾乎是被顏遠風半摟半抱向前拖著。
此時,顏叔叔如大雁般在空中翻飛了一下,然後落地,幾柄刀劍,一齊扎入他的心口。
血光之後,我依稀能看到母親的身影,正掙扎著向山上爬,她以往白皙如玉的手,已滿是鮮血,也看不出傷在哪裡。隱約聽得到她還在喚我的名字,於是我也喚我的母親,一聲https://m.hetubook.com.com聲叫著:「母親,快走啊,不要過來啊!」
顏遠風遲疑道:「或許,宇文頡追擊我們,是宇文昭的意思。」
「我不會寂寞……」母親說著,淚水終於滴落下來,一向溫婉柔和的眸光凝在顏遠風面龐,波瀾涌動,已如急風驟雨。
這時伏在顏遠風背上的母親已凄然道:「所謂大燕太后,大燕公主,如今還擁有什麼?他們苦苦相逼,又能得到什麼?」
他溫和望著我,眸光里含了少有的寵溺微笑,柔聲道:「我沒有落款,但在紙條的最後,畫了一串葡萄,共十四顆。因為我當時正好想起你小時候和我要葡萄吃的情形。十四顆葡萄,是要告訴安亦辰,救他的人,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
母親身體明顯震動了一下。
母親,我們對不起顏叔叔。
我的腳底鑽心地疼痛,我估計應該是水泡全磨破了。這裏又沒有侍女可以幫我清潔包紮,我便不敢脫了鞋細看了,只是咬了牙忍著,絕不叫一聲疼。小丁送來乾糧和水,我立刻取來大口吃喝,仔細去品嘗冰冷玉米面子里那若有若無的清甜,努力不去想這渾身的酸痛疲累。
我軟軟倒在地上,頭上已磕破了皮,鮮血涔涔而下,模糊了我的眼帘,只覺金光亂濺,再也感覺不出是自身的幻覺,還是刀鋒的冷光。
「棲情!」母親喝斥我,叫道:「不許這麼對你顏叔叔說話!」
前方侍衛一言不發,只推著難民向前涌著,不防間又將攔過來的騎兵連連捅死數人,頓時將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本來一些準備湧向我們的騎兵,立刻轉頭去對付動手的侍衛。
我悚然道:「他們,是衝著我們來的?」
我只是不明白,以杜子瑞所帶人馬,要想把所有難民一網打盡,殺個雞犬不留並不是難事,為何直到最後,他寧可將所有人都放了,都沒有下那個格殺令?難道他接到了誰的命令,想要留我們活口么?
小丁笑道:「公主說的是,我們越過了這個山頭,就可以休息一會兒了,公主,再堅持一會兒。」
兵刃交擊和呼喝喊殺聲正源源不絕傳來,更不知明日此時,回雁關會增加多少客死異鄉的冤魂。
再不儘快逃出,只怕我們兩個都得暈倒在這裏了。
我顧不得腳底的疼痛和初醒時禁不住寒意而哆嗦的身子,拉起母親便從另一側往山下跑。
我咬牙道:「我沒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日出東方時,我們終於爬到了山頂。
抬頭看時,只見顏遠風正帶了小丁、小武與人激戰,卻是扼住了狹窄的山道要塞,生生將一大群人攔于山路之上www.hetubook.com.com,不讓他們踏前半步。
顏遠風咬緊牙關道:「你放心,橫豎……你不會寂寞。」
「沒什麼。這個安亦辰,的確讓我們吃足了苦頭。」顏遠風柔聲說著,將母親背得更穩妥些,扎紮實實沿了山路向前爬去。
那樣眾目睽睽下,他將他那可怕的大手塞入我的胸衣,我聽到自己凄厲的呼嚎在山谷間迴旋著,連天地都要顛倒混亂了。
顏遠風感覺出母親的震顫,立刻轉開話題,提起了另一件事:「公主,當年安亦辰困在皇宮中,你讓我暗中派人通知安氏部屬當晚救人,我並沒有露面。我只找到了安氏幾名主要首領的落腳處,然後用飛刀射了張紙條給他們。」
一抬頭,便見藍天之下,宇文頡的臉無限放大,猙獰在眼前:「棲情公主,你還想跑到哪裡去?」
應和我慘叫的,是母親嘶心裂肺的痛叫:「天哪,棲情!棲情……」
可會有那麼一天么?我憑什麼去報仇?憑我這個早已是虛有其名的公主身份?還是憑早已坍塌的大燕王朝?
御花園的東南角,有好多架的葡萄。而我喜歡吃新鮮的,所以小時候,我曾經好多次讓顏遠風牽著去看葡萄,讓他摘了一大捧一大捧放在我的手心。
依稀,有人從地上揪起我,拉著我脫臼的手臂,毫不憐惜地將我拽起,而我已經軟得如同一團棉花,連叫痛的聲音都發不出了。被宇文頡一耳光似乎也打出了嚴重的耳鳴,耳朵里似塞了什麼東西,嗡嗡亂響,一會兒聽得見,一會兒聽不見。
母親輕嘆道:「這件事,我竟不知道……棲情,為這也吃了許多苦吧?」
她滿懷了一家團聚的希望趕來回雁關,卻意外發現愛子淪落到了更不堪的境地,甚至連自己也身陷險境,前路茫茫,心中的悲傷鬱結,卻是不難猜度了。
山下傳來母親痛徹心肺的慘叫:「棲情!棲情!」
但我還可以看得到,看得到顏遠風正在和宇文頡帶來的二三十名高手狠鬥著,不時看到有人倒下,更不時看到誰的刀劍又在顏遠風的灰布袍子上加一道傷口。
我們便是再好,遇到他也好不了了。
直到衝出老遠,將大片的廝殺聲拋諸腦後,我才敢回過頭去,望著火把明燦處明滅的人影。
宇文頡不想手下的小小獵物也敢反抗,匆忙閃時,腰間皮肉還是給扎得破了,滲出血來。他「啪」地一個耳光用力扇在我臉上,將我的手使勁一扭,只聽「格」地一聲,我痛得失聲慘叫,而握匕的那條手臂已經軟軟垂下,顯然已給折得脫臼了。因為用力過猛,半邊衣衫也已掉落,露出了藏在臟衣破袍下的雪白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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