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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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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十章 欲追前事已冥濛

第一部

第二十章 欲追前事已冥濛

果然是安亦辰,一身清淡藍袍,狐皮滾邊,雍容俊雅。
我抓了肩上垂落一縷青絲在指間跳躍著,挑釁地望著他,淡然道:「我更習慣住在昭陽殿,你能讓我去住么?」
宇文頡的人說是打,其實是邊打邊撤,早顧不得我們。
那二名侍女想來就叫小九和小素了,她們齊齊回答:「醒了!」
現在先是軟禁,下一步的羞辱,又是什麼?
是的,我已淪為階下之囚。
安亦辰,我不會服輸,死也不會服輸!
安亦辰大驚,一邊拉我的手,一邊叫道:「你瘋了!」
晉國公府?是了,回雁關本就近晉州,安亦辰擒到我們,自然是先把我們送此地來關押。看來這人多少顧念著顏遠風救他的情誼,居然沒有把我們下在獄里,還安排住處著了婢僕服侍著。
「我們母女倆也會死!被你和宇文頡害死!」我站起身來,惡狠狠地盯著安亦辰,道:「如果不是你派杜子瑞把我們引出黑赫,我們會跑到回雁關來送死么?你把我們引出來,不就是想報當年迫你離宮之仇么?恭喜你,你得逞了!我們母女倆順利落到你手裡,你也順利除掉了你的救命恩人,從此不必再欠誰的情了!」
屋子裡獃著!不能外出!
「遠風!」母親淚下如傾,卻很溫柔地笑著,喚出了顏遠風的名字。她小心地抱住顏遠風的頭,將他摟在自己的懷裡,呢喃說道:「其實,我早就悔了。我本不該進宮。當日你說帶我遠走高飛,我便該隨了你遠走高飛才是。那個皇宮,那個皇宮,縛了我的一生,也縛了你的一生,是我誤了你,我誤了你啊!」
快三年不見,他似乎長高了不少,眉宇間那種溫存的稚氣已一掃而空,負手垂眸際,隱隱有不怒而威的凜冽之氣,直逼人心。
話未了,他已將手掌輕輕而有力地一舉,身後一眾人立刻衝上前來,徑向宇文頡殺去。
哪裡來的那麼多敵人啊,顏遠風怎麼殺也殺不完……
我用力掙開給驚呆的軍士的手,抱住顏遠風垂落的身體,叫道:「顏叔叔!」
我是瘋了,不管是誰,經歷了這些,都該瘋了。
旁邊架子上有幾件衣袍,淡紫粉白,式樣顏色倒還清淡怡人。我隨手提了一件披了,坐在桌旁一口一口將蓮子羹吃得乾乾淨淨,然後到一邊妝台上用梳子梳我長長的黑髮。
顏遠風頹然落地,輕輕一聲呻|吟。
我竟然如此愚蠢地救了安氏最優秀的兒子,讓他來滅我的國,毀我的家!
我定了定神,才想起我昏迷前發生的事來。
顏遠風https://www.hetubook•com•com倚著樹,慢慢睜開眼,慘白的面容泛出安靜的笑容:「棲情,顏叔叔會好起來,會守護著你們,便是到了天上,也一定睜著眼睛,看你們好好活著,開開心心活著。」
顏遠風沒說什麼話,只是緩緩念道:「今晚三更,安氏將自宮中潛出,可速去接應。勿忘,勿忘!」
侍女已端來燕窩蓮子羹,小心窺伺著我的臉色,道:「姑娘,奴婢喂您喝些蓮子羹,好不好?」
我要讓他一直對顏叔叔內疚著,而不要讓他恥笑我的愚蠢。
立刻,又是一場搏殺開始。
「我睡了兩天了?」我遲疑著,問道:「我母親呢?」
「畜生,你敢!」我喝罵著,可僅憑一隻可以動彈的手,如何拉得住顏遠風?母親凄楚喚了聲「遠風」,待要伸手攔時,給宇文頡一腳踢在心窩,頓時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安亦辰清澈明亮的眸子立刻掀起怒濤波瀾,他怒道:「我什麼時候害死顏侍衛了?害他的人,是宇文頡!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只怕連你們母女倆也……」
我已懶得說他無恥了,跟他講道理,顯然只是浪費體力。
我神思恍惚地將眼神從顏遠風轉到來人身上。
他自然不會一個人趕上山來。他的身後,是杜子瑞一行人,足有四五十人,論起實力,自然比剛被顏遠風拚死摧毀過的宇文頡部下不知強了多少。
我冷冷道:「擱這裏,我自己會吃。你們全出去。」
我聽了忙趿了鞋,匆匆道:「快帶我去看她!」
父親既然深愛母親,也該盼著她開心才是,絕對不會怪罪於她。
手起刀落,便見君羽的小小頭顱飛起,一雙黑溜溜眼睛死不瞑目地盯著我……
忽然傳來了君羽稚嫩的呼喚:「母后,皇姐!」
宇文頡再不料顏遠風兇悍至此,匆忙避開,冷笑道:「還做困獸之鬥么?你以為你還活得了么?」
安亦辰冷笑:「我都要!包括你宇文二公子的性命!」
如此想著,我心頭才略為寧妥,在妝台邊靠了片刻,便覺疲乏不已,遂依舊回床上和衣卧著,想來不管未來有何打算,都得將身子養好再說。
「這裡是晉國公府。」侍女回稟道:「姑娘睡了快兩天了,奴婢先給您端些燕窩蓮子羹來,喝上一碗潤一潤可好?」
顏遠風死了,母親暈過去了,我也暈過去了。我們應該都落到了安亦辰手中,包括我的幼弟君羽。
是我不該那麼迂腐,我應該找一切的機會,讓他們成為幸福的一對。
m.hetubook•com•com啊,姑娘醒了,姑娘醒了!」有人匆匆說著,接著帳幔撩開,兩名形容清秀的侍女笑語嫣然出現眼前。
我抬高嗓門,冷笑:「我說錯了么?如果不是因為你害死了顏叔叔,害死了自己救命恩人,你會這般客客氣氣待我?無非是做了虧心事,心裡不安罷了!」
安亦辰在外沉吟片刻,在外輕輕敲了敲門。
天空碧藍,翠葉淡籠,卻在我的頭頂旋轉,旋轉,越轉越快,讓我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再看不清一草一木。
我只知道,母親不幸福,顏遠風不幸福,連父親,也未必是幸福的。
兩名侍女對視一眼,道:「聽說在隔壁院落里休息吧。」
我聲調怪異地反問:「你說呢?你說呢?」
鏡中人青絲如瀑,容貌蒼白美麗,卻眸光清冷,寒意逼人。
宇文頡匆忙抬頭,已失聲道:「安亦辰!」
我決定我將永不告訴他真正救他的人是誰。
安亦辰垂下了頭,沉默半晌,道:「我應該早些去,或許還來得及救下他。」
幾個漢子衝下去,抓我母親,母親只是獃獃的,由著他們推搡,遲鈍得彷彿掉不下一滴的淚。
我早對那場血光劍影麻木了,至於落到宇文氏手中,還是落到安氏手中,都已不再重要。
安亦辰頓住身形,淡淡道:「你有什麼話說?」
顏遠風那曾讓我迷惑了整個童年時代的如潭黑眸,依舊碎影迷濛,帶了讓人心碎的疼痛,悲傷地嘆息:「婉意,棲情,我終於……還是護不了你們……」
那看似溫文卻從不求人的顏遠風,最後的兩個字,居然是「求你」!
既然安亦辰認定顏遠風於他有救命之恩,想來必然不會薄葬於他,此時應該已經入土為安了吧?
曾經如此結實而頎長的軀體,現在到底給刺傷了多少處?這掛在樹上的顏遠風啊,已整個成了血人!
我「啐」了他一口,這次卻是巧了,一口血痰,準確無誤地飛到宇文頡臉上。
我大喜,叫道:「顏叔叔,你沒事,是不是?你很快就會好,是不是?」
顏遠風依舊如以往一般,迷濛而憂傷地微笑了一下,輕輕道:「不要……難為她們母女……求你……」
我只痛心我的母親。她已經吃了那麼多苦,是否還會繼續在安亦辰手下受盡折磨?
我的顏叔叔,死了?就這麼死了?
眼看顏遠風給捆到樹上,宇文頡帶了痛快的笑意指點人去責打時,忽聽得有人清冷道:「這人幾處要害重創,無論如何也活不了了,不知宇文二公子和他有何冤讎,是不是還和-圖-書打算鞭屍?」
接著其中一位答道:「剛吃了一碗燕窩蓮子羹,我們悄悄去收了,看到她正在坐在床邊發怔呢。」
我眼見一群人往山下纏鬥著,忙爬起來,蹣跚著走近母親,扶了她,一起走到顏遠風跟前,叫喚著他的名字,卻不敢觸摸他那血肉淋漓的身體。
而安亦辰居然在我最狼狽最難看的時候蹲下身子,焦灼地向我求證:「當日暗中通知我的朋友去皇宮營救我的人,是這個顏侍衛?」
「這是哪裡?」我拉了拉身上穿的絲質寢衣,發現自己脫臼的手臂已經接好,身上各處大小創口也已包紮寧妥。這個房間看來雖不奢華,但錦被鴛枕,俱是雅緻,連帳幔都極是素潔。
我忽然驚覺坐起,這裏的布置雖不如宮中豪華,卻樣樣如我心意,莫非是夕姑姑準備的?三年前夕姑姑被我推下馬車,為安亦辰帶走。安亦辰對她心懷感激,必然不會薄待於她,那麼此時,她是否也在晉國公府內?
即便是在昏睡中,我依然覺得渾身都痛,連心頭都在淅淅瀝瀝地淌血一般。長長的夢境,永遠是在被人追逐,時而宇文昭,時而安亦辰,時而是瀏王,甚至有不知名的人也趕來來殺我,他們說,他們姓賈,姓白。
安亦辰面色驟變,猛然沖了過來,叫道:「你!是你!」
母親爬到他身邊,張著嘴,只是說不出話,大滴大滴的淚珠直滾下來。
我哂笑,不屑一顧。
「你!」安亦辰霍然站起,眸光凜凜,伸手指住我鼻子,道:「你別太過份!」
「君羽!」我大叫一聲,從床上坐起,冷汗涔涔而下。
隱隱,聽到安亦辰在高聲叫我的名字,他的聲音聽來居然有幾分著急。
安亦辰並沒有參加那場勝券在握的追逐,他緩緩踱過來,長劍一挑,已將縛住顏遠風的繩索挑斷。
我索然道:「我是為我的顏叔叔穿的白衣。」
我忽然發出了森怖的大笑:「你,宇文昭,宇文頡,你們通通該死!你們害死了我的顏叔叔,你們害死了他!誰救了安亦辰你這個混蛋的,誰就瞎了眼,瞎了眼!」
宇文頡微有慌色,笑道:「安二公子倒還真給在下面子!」
侍女一時呆住,隨即道:「姑娘,請不要為難奴婢!二公子說過,讓姑娘在屋子裡獃著,不能外出!」
我再不知母親和顏遠風年輕時究竟有過多少愛怨糾纏,也無心追究那些過往的對錯。
安亦辰敲了半晌無人應,遲疑了一下,自行推了門走入,一眼看到我在天青雲影紗后坐著,立時道:「棲情,你終於醒了!www.hetubook.com.com
而我木木地跪在地上,心中腦中,一片空白。
母親只哼了一聲,便仆于顏遠風身上,暈了過去。
我說著,伸出自己能動彈的那隻手,用力去摳我的眼睛。
我拉著母親,一直在跑,一直在跑,而顏遠風跟在我們後面,遍身是血地殺著敵兵。
他在求安亦辰那個混蛋放過我們?
兩侍女對視一眼,到底禁不住我冷眼含霜,有些畏縮般退了出去。
他說過,他總有一天,會以對等的身份,叫我一聲棲情,而今,他何止擁有了與我對等的身份!一如我當初所料,他已高高在上,俯視著我們,甚至迫得我們不得不仰他鼻息而活!
一抬眼,宇文頡獰笑著將刀架在君羽脖子上,叫道:「看你們娘兒倆不聽話!」
當日母親為我取名叫棲情,盼著我一生終有個可棲情處時,是不是一直在遺憾著年輕時的選擇呢?父親了解了我名字的涵義,是否也曾揣測過母親那溫婉背後的淡淡憂愁呢?
顏遠風並沒有立刻死去,他滿身的鮮血,那樣絕望地將手伸向母親,張著嘴,不知在喚著娘娘,還是婉意。
重要的是,顏叔叔快死了。
安亦辰在旁靜靜看著,也知這些最後的話語涉及了太多的個人私密感情,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正要別轉身子時,忽聽顏遠風虛弱地喚道:「安公子。」
他在三年前就該叫母親的閨名了,這三年,他們本該在一起。
這兩個丫頭,倒是事無巨細地稟報著,我心裏冷笑,卻更是警惕了。這個安亦辰,不知還在算計我什麼,一定得事事留心才行。
我頹然坐倒在床沿,苦笑。我還以為自己在皇宮或黑赫呢,可以想怎樣便怎樣!安亦辰又怎會輕易放過我?無非想等我養好傷再處置我罷了。
看著顏遠風落著淚,將沾了鮮血的手,慢慢撫上母親的面龐,我跪在冰冷的石地間,哭倒。
接著,是安亦辰溫和回答:「不必多禮。小九,小素,棲情真的醒了么?」
我點點頭,道:「或者,你應該三年前追殺我時就把他給殺了,這樣雖然永遠找不到誰救了你,可你也不必負疚跑到我跟前來貓哭耗子假慈悲!」
「這個小白臉,看來對太後娘娘真夠深情厚意的。」宇文頡滿臉笑容望著母親,道:「京城為安氏攻破,娘娘不去投宇文氏,卻跑去黑赫,想來就是為了和這個小白臉雙宿雙飛吧!」
我將床前的天青雲影紗幃幕放下,悄悄倚了枕坐著,也不回應。
宇文頡指住顏遠風,喝道:「把他拉開,綁樹上去,用鞭子抽,把他抽成肉醬!m•hetubook.com.com看這兩娘們怎麼個哭法!」
顏遠風一擊不中,精氣盡散,寶劍咣當落地,往前便倒。
安亦辰怔了一怔,別過臉看了看搭著衣衫的架子,道:「你穿這白衣服,嗯,也好看,我原以為你更喜歡穿淡綠或淡粉的。」
宇文頡忙著擦去,笑道:「棲情丫頭,看在我三弟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但呆會兒你先得讓我驗一驗還是不是黃花大閨女,有沒有資格進我宇文家的大門!」
躺在地上的顏遠風胸口劇烈起伏著,握著寶劍的手浸潤在越來越多的殷紅血液中,慢慢絞緊,忽然躍起身來,又往宇文頡刺去。
話音未了,他那撫著母親面頰的手已耷拉下去,永遠耷拉下去,永遠不會再抬起。
宇文頡乍見安亦辰,顯然也是驚怒,強笑道:「我倒不知,安氏居然也對這對亡國妖孽這麼感興趣?怎麼?安公子是看中了老的,還是小的?不妨挑一個走!」
他著急么?他一定著急自己自負仁義,卻不得不看著救命恩人死在眼前。
而母親突然站立起來,望著顏遠風墜下的身子,直挺挺地望著,呆住,甚至不知道發出任何一聲呼喊。她的那種不可置信神情,彷彿眼前的只是一場夢;或者,是她失去了一場夢,一場可能有著圓滿結局的夢,在瞬間落空,消逝。
棉枕很軟很松,和我宮中用的很是相類,連繡的花紋也像,這種蜻蜓點水戲蓮的枕套,我也有一對,正是夕姑姑親手所制。
他又用劍柄將我的下頷抬了一抬,笑道:「就是不知,有沒有大小通吃?」
可即便是階下之囚,我依然是往日那個驕傲不羈的大燕公主。
他輕輕吐一口氣,問道:「你住得還習慣么?」
正在猜度時,只聽外面有人道:「奴婢見過二公子!」
用一根無花無紋的素銀長簪將青絲綰了個半偏雲髻,將那件梨花白的長袍扣好,倦倦看鏡中憔悴無華的自己。
顏叔叔,我無法為你戴孝,但我能盡去簪飾,為你祈禱。
說著,他艱難轉過頭來,一雙憂鬱迷離的黑眸,帶了希冀和悲痛,只在母親面龐上流轉,欲言又止,終於只是淡淡苦笑,黯然地輕喚:「婉意!婉意!」
那言語之中,竟似有幾分歡喜一般。他拉開幃幕時,尚有一絲笑容浮在面頰,卻在見到我冷顏相對后乍給凍結。
我想笑,又想哭,咧開嘴,淚水嘩嘩而下,抹一把,滿手的黑灰。
「顏叔叔!」我痛哭流泣,拚命掙扎著。
安亦辰仰起頭,連吸兩口氣,似在壓抑自己的情緒,然後才又道:「我勸你,別再激怒我。否則,我不會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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