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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辰並不刻意來探望我，但總是在不經意間遇到我，而當安亦辰不經意遇到我后，夕姑姑也立刻會在不經意間消失，留下了大片空白的時間和空間讓我和安亦辰相處。

夕姑姑見我側了頭聽著，又道：「偏生昨晚你又和他那樣說，我今兒看見他一個人在喝悶酒了。他這人，從小就學著權謀策略，領兵打仗，自制力極好的，竟也喝得醉了，拉了我告訴你的事，差點就掉眼淚，委屈得跟個孩子似的。」

「好在仇將軍也是個不惜一切手段的人！」我想到宇文府的那場刺殺行動，斜睨了她，淡淡而笑。我一向以為，那是安氏的一次失敗策劃，原來卻是仇瀾為美人的衝冠一怒。

我微笑道：「瞧姐姐模樣，可比以往漂亮許多了！」

我要什麼？

她滿臉得意地笑道：「宇文宏才沒想到我這麼膽大，不但不逃，反正跑到宮裡去了！他在京中四處搜尋，我那廂已被皇上選中，當了妃嬪，憑他再能幹，也拿我無可奈何了！」

用棺材臉來形容宇文弘那張冷臉？我不由大笑，道：「杜姐姐應該說，只要對著仇將軍那張俊臉，你就開心了吧？」

見到她的人，都恭恭敬敬叫她夕姑姑，比對我還客氣三分。看來她不但曾在晉國公府住過，而且深得安亦辰尊重和信用，連下人都不敢對她有絲毫的無禮。

我開始沉默，但最後一次，我回答：「我想要自由，我想和母親一起回黑赫去，做草原上自由飛翔的鷹，你願意放手么？」

杜茉兒輕輕嘆息道：「我和仇瀾一起后，我給先皇立了長生牌位。他對我真的很好，就是我的父親，對我也不曾那麼好過。」

「是我。」我從窗欞處捉住一片花瓣，茫和-圖-書然地輾碎，將汁液濡濕于指肚，黯然道：「我到底狠不下心，就讓顏叔叔通知安氏的人，晚上到皇宮來接應他。可是，現在連顏叔叔也死了。如果不是安亦辰設計把我們引出黑赫，我的顏叔叔，又怎麼會死！」

杜茉兒笑道：「你可真會說話！」

安亦辰對於我的冷淡一向只是保持著優雅的沉默，並不追問。偶爾的幾次，他會在將我送回院落中時問我：「棲情，你怎樣才會開心起來？」

我努力睜大眼，再伸手摸了一摸，已摸著夕姑姑溫熱的面頰，正滾下大顆的淚珠來。

何況，白衣是那麼地盼望能出世，我又怎忍他到這樣的腌臢世界中拼搏，又怎忍他那般愁腸百結卻不肯訴說分毫？

又一道披了素藍長袍的修長身影出現在房門前，倚門向我望著，燦若星子的眼睛多少有些黯淡。但他居然什麼都沒說，只倚門望著我的眼淚，好久，好久，直到我哭得倦了，伏在夕姑姑的懷裡快睡著了，那對眼睛還在淡淡閃爍，如陰日里無力灼亮自己的星子。

顏遠風不但不會死，說不準，已和母親在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好景緻里執手天涯，幸福安樂地生活。

擦眼淚時，我才發現自己面龐早就冰涼一片，也不知剛才吹塤時已落了多少的淚了。

我砰地闔上門，將他關在門外，淚落滿腮。

啊，安亦辰差點哭了么？我心裏顫了一下，轉而想起他的種種不好來，淡淡道：「夕姑姑，你還記得，我們當年逃出宮后給他追得有多慘么？」

我只想要我的一家平平安安，和白衣一起徜徉在天影澄淡幽篁搖風的歲月里，過我們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生活。

「你……救他？」夕姑hetubook.com.com姑有些惘然。

我一呆，我一向以為，杜茉兒對於父親，年紀相差如此之大，多半只有敬畏之心，絕不會喜歡他，何況她本來喜歡的就是仇瀾，跟著父親，心中一定很是為難。但聽杜茉兒口氣，倒有幾分依戀之意，讓我不由詫異。

至於大燕王朝，我深知自己已無力回天。

但我這時也突然發現，我和白衣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把我一手帶大的夕姑姑來了，對我來說，總算是一件好事。

我童年那點簡單直白的朦朧心思，卻瞞不過夕姑姑去，她知道我待顏叔叔絕對不同於別人，不由也是黯然，將我摟在懷中，為我拭淚。

我忙迎上去，勉強笑道：「杜姐姐，好久不見了！」

夕姑姑包攬了我的三餐，天天帶我去看母親，帶我出去散步，有的時候，就是走到晉國公府的二門外都無人阻止。

我忙揉一揉通紅的眼，已聽得小羊皮靴踏在磚石地面的有力聲響，接著已是杜茉兒朗笑聲傳來：「棲情，我可見著你了！」

「他逼我？」我望著窗外漸漸飄落的瑞香花，如小小的蝶兒般輕輕飄落，苦笑著道：「夕姑姑，你可知道，那一戰，我們的侍衛死了四百二十一人？而且，母親受了驚嚇，差點病死，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從鬼門關拉上來。那一刻，我便恨透了他，恨我當初不該一時心軟放他一條生路，不該救下這個中山狼！」

我的三餐不用他管，他每次只是例行公事般來問脈，然後迅速離開，連葯都是煎好了叫人送來。我有心纏住他問上幾句，可夕姑姑幾乎每時每刻都守在我的身邊，寸步不離，根本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夕姑姑和-圖-書，她為什麼還是不開心？她想要什麼？」我聽見安亦辰那般苦惱地在問著夕姑姑。

夕姑姑是我最親近的人，可是此時，我卻再不敢向她吐露我的心事。

我覺得他像飄來飄去的雲，明明可以清晰看到大片的潔白，但伸出手去，竟然抓不住。

因為我知道，三年來，只怕她也成了安亦辰最親近的人了。

杜茉兒和以前一般地奔放熱烈，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依舊是渾然不知世事的快樂洋溢。她如風一樣卷到我身邊，一把抱住我的肩，轉了兩圈才哈哈笑道：「棲情，你可長這麼高了！」

自從夕姑姑來了，和我近在咫尺的永遠是安亦辰。他總是出現在我身邊，問著我生活中的每一個細枝末節。我從不知道一個男子也能這麼煩人的，更不知道安亦辰在處理軍政大事時會不會也這麼婆婆媽媽。我不想得罪他，但更不想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了。

其實我也沒有不忠，我不過小小利用安亦辰一下而已。既然白衣不喜歡，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肯再讓安亦辰碰我一下了。

正傷感際，小九忽在外叫道：「姑娘，仇夫人來了。」

我早猜到她和宇文宏、仇瀾之間必有些故事，原來卻是這樣的，不由苦笑道：「誰說無可奈何？他不是順順利利把我父皇給害了，把你又給搶回去了嗎？」

淚隨風落，我凄瑟瑟地嗚咽。

「夕姑姑！」我恍惚記起安亦辰是曾說過，夕姑姑今晚就到了，我卻不知道這麼晚她居然還會跑來看望我。燭光下，她的容貌和三年前無甚差別，只是頭髮里雜了一些雪色髮絲。

杜茉兒臉一紅，啐了一口，道：「棲情知道什麼啊！我是晉州人，當年本就和仇瀾約定過終身之事，誰知宇文弘和-圖-書偶來晉州見到我，一心想著將我納入府中，想足了法子害仇瀾，仇瀾九死一生，才逃了出去。我實在不忿落到宇文氏手中，被宇文宏帶到京城后，趁了他家往皇宮送秀女的機會，混在其中入了宮。」

我也伏到她那溫暖依舊的懷中，擦著眼淚。

夕姑姑失而復得，於我，竟成了一種悲哀。從小的慣性讓我不由不和以往一般依賴她，可她的暗中算計又讓我再不能如以往那般信賴她。

如果說這不是夕姑姑暗中使了力，才真是怪事了。

我並沒有把這事告訴夕姑姑，但夕姑姑第二天便知道了，她有些氣急敗壞地拉著我，埋怨道：「公主，奴婢實在不明白，您還在挑剔什麼？便是回黑赫，到底也是人家的地盤，寄人籬下，又有什麼好的？二公子雄才偉略，人人說他有濟世之才，將來前途絕對不可限量，更難得的是，他對你可是一心一意的！」

夕姑姑怔了怔，道：「我後來問過了，他其實只想嚇嚇你，給你個教訓。他說，在宮中時，你不但趕他走，還差點用枕頭把他給悶死……所以他也想逼一逼你。」

夕姑姑嘆了口氣，道：「棲情啊，你一定不知道，那個孩子才傻，當日你在宮中那般逼他，他都不曾怨你，還和我念叨著，要將宇文宏親手殺了，為你報仇。這事他一直記在心上，每次打仗，只要聽到是對手是宇文宏，他必然是第一個請纓上陣，甚至因此給大公子利用了好幾次也不計較……最近夏侯明姬又在夫人面前告了他的狀，說他沉溺女色，不肯出去領兵征戰，要夫人處置你呢，結果那孩子當了夫人的面打了明姬小姐一耳光，把她氣得跑了，夫人到現在還不和他說話呢！」

安亦辰的眸子瞬heｔuboｏk.cｏm.com間縮了一下，立即變得尖銳，尖銳里隱了難掩的受傷。

尖巧的下巴，盈瘦的身軀，微微的魚尾紋，略帶愁意和憐惜的眼睛，正是我的夕姑姑。

真不知安亦辰在這三年內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讓她開口便是二公子如何聰慧優秀，閉口便是二公子如何和善待人，又不好明著打斷她，於是，我常在她羅嗦的時候看著天上飄過的雲和飛過的鳥，神遊物外地懷想白衣，懷想他宛若明珠的眼，雲淡風輕的笑，欲言又止的淡愁。

「公主！」夕姑姑已走到我身邊，將我緊緊抱住，淚泗滂沱。

「我不會！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安亦辰那般堅決地丟下話，立於夕陽之下，藍色袍子被映成了黯淡的暗黑，隨風擺動時，很有幾分蕭索。

可不是么？以前我只到她脖頸，現在已經和她差不多的身量了。她比我大了四五歲，看來還是那麼活力十足，為什麼我卻已倦乏得如同垂暮的老人？

「公主！」聲音更清晰了，瘦巧的身影緩緩走近，彎下腰，對著我。

我其實什麼也不想要啊！

或許是安亦辰吩咐過了，或者是夕姑姑自己的威望使然，我已比原先不知自由多少。

我故意地嘆息道：「可憐我父皇那麼疼你啊，你大約從頭至尾，都只想著你的仇哥哥吧！」

我是不是可以把白衣這些日子的冷落，看成他對我不忠的懲罰？

杜茉兒不由斂了笑意，將塗了鮮紅鳳仙花汁的指甲一下一下敲在桌上，嘆道：「是啊，我後來想起來，先皇出事，可能也和這個有關。那個宇文宏……實在是太可怕了。對於他所想要的，向來不惜一切手段……」

杜茉兒彷彿不屑般咂了咂嘴，道：「只要不是對著宇文弘那張棺材臉，我就開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