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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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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十六章 兵氣連雲臨山動

第一部

第二十六章 兵氣連雲臨山動

那一長溜浩浩蕩蕩的隊伍,所護衛的,只是三輛馬車而已。母親和我帶了隨身侍女各乘一輛,白衣帶了些藥物單獨乘了一輛。
接著便是肉搏廝殺,慘叫聲,兵刃交擊聲,在車后不斷揚起。
白衣!
安亦辰的眼神留連我的面龐,我只用無辜企盼的眼睛回望著他,抽著鼻子,淚意朦朧。
安亦辰捏緊了拳頭,嘴角彎起的弧度勉強中帶了顫抖:「應該全軍覆沒了吧?」
母親也給嚇得不輕,正和夕姑姑遙遙望著我們,滿臉淚痕地顫著身子,直到我從安亦辰的臂膀中展一個虛弱的笑容過去,他們才鬆了口氣。
「棲情!」白衣笑意苦澀:「許多事情,恐怕都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你放心吧!」
白衣深深看住我,眸中有團清凜的烈火滾過,輕輕回答:「快了!」
馬車在狹窄的山道艱難掉頭,四匹馬中有一匹已經中箭受傷,有軍士前去把韁繩斬斷,只留了三匹馬駕了車,一邊抵擋利箭,一邊沿原路後撤。
白衣微皺起眉,挪到我身畔,為我搭脈。他手上的體溫一向就比尋常人涼一些,此刻更是比我還涼!
我緊緊凝視著安亦辰漆黑的瞳仁。
他的面龐依舊溫潤瓷白,但溫潤之外,分明泛出罕見的沉凝冷靜,讓我有一瞬間我錯覺,彷彿眼前之人,絕非一名醫者,而是一員極優秀的少年將軍。
「立刻把這女子處死!立刻!」她的聲間激昂而高亢,卻似已儘力壓制自己不耐煩的憤怒。「這個女人,會毀了你的一生!」
將領應諾,領兵匆匆而去。
殊不知白衣的性情古怪,只是對別人而已。他對我,一向是溫潤如玉,笑語怡人,一雙如明珠輝耀的眼睛,早已埋入我心中,在我十四歲那年的春天……
感覺深藏不露的白衣,一出手一定很可怕,只怕比安亦辰更要可怕十倍。
白衣也終於從簾外收回眼神,默默打量著安亦辰,眸中卻清淡如水,寂然無波,看不出半點敬佩或畏怯來,只在端起茶盅抿口茶時,眼波的餘光會不經意泛出一抹凜冽寒光。
一位將領匆匆趕過來,稟道:「前方便是臨山了,這條山路,易守難攻。我們已經派人探過了,未發現異常。但這山路兩側地形複雜,若早先就有人預伏于溝壑之中,很難發現。」
安亦辰淡淡笑道:「我可不怕山匪。」
我當然知道白衣雖然看來面色瓷白身形瘦弱,但事實上身手相當高明,只是從來都是深藏不露而已。他的表象,顯然騙倒了所有的人,包括安亦辰,都只將他當成了文https://www.hetubook.com•com弱醫者而已。
我不知道安亦辰是不是安亦辰,但我只覺眼前那個有著冷靜頭腦深沉算計的白衣,已經不像是我的白衣了,一時只怔怔望住他,喃喃自語般問著:「安亦辰,能帶我們衝出去?」
車廂外,透過風塵,隱見春光正好,桃紅李白,杏花當道,蝶兒自由翩飛,快樂翔舞。
白衣說得沒錯,安亦辰果然帶了兩輛馬車撤出了臨山,成功地擺脫了追兵,一路迤邐,又來到了我們原先休整待命的地方,令剩餘兵卒原地休息,給傷員包紮傷口。
安亦辰接了夕姑姑的帕子,自己拭了汗和面龐上的灰塵,微笑道:「對。我們並不用怕他們。只是晚上暫時不能休息,需得連夜趕往平陽重鎮,一則擺脫山中的追兵,他們目前可能也在休整,若有機會,必然兼程趕來奔襲;二則可以抽調平陽駐軍,調頭反擊,務必將這群膽敢深入安氏腹地進攻的賊子一網打盡!」
他居然沒有回答夏侯夫人的話,抱起我,踏步向回走去,將一眾下人和他自己的母親丟在當場,目定口呆。
安亦辰將帕子揉作一團,狠狠擲往窗外,然後跳下車去,沉聲喝命:「大家準備好了嗎?出發!」
而我的心中,已被另一件事驚住。我獃獃看住白衣,喑啞問道:「白衣,方才安亦辰說,襲擊我們的,是宇文氏軍隊?」
我心靈顫抖著,透過安亦辰的衣袍看向白衣。
安亦辰正在有條不紊安排著將士撤退,聲音冷靜堅決,不見一絲慌亂,但目前處處受制於人,處境艱難,連我在車廂內都能感覺得出了。
夕姑姑和母親都對我當時倔強地不肯忍辱認輸,以致釀來殺身大禍頗有微辭,只是瞧我給這般折騰驚嚇,再不忍心責怪於我。
「二公子,山那邊有青煙升起!」忽然,有軍士在外稟報。
「我們在這裏休整片刻,呆會從平陽官道繞過去進京。」安亦辰可能怕我擔心,將事情一一向部下交待明白了,就上車來和我說。
但直到下午我們起程,安亦辰居然沒有埋怨過我哪怕是半個字。倒是我想起他可能因此失去了繼承他父親江山的大好機會,覺得好生遺憾和愧疚。
誰不知安氏如今佔了半壁江山,實力足可稱王稱帝!未來的少主人,實在與一個王國的太子相類了!夏侯夫人居然用這個,來要脅安亦辰!
白衣,到底在前方安排了怎樣的圈套?
不知白衣救走我們后,他還有沒有機會再挽回這盤劣和*圖*書棋?
白衣將手指搭於我的脈搏,眼底已忍不住滲出一抹溫柔憐惜來,憂傷地望著我。我一陣心痛,我那有著青天雲影般澄澈眸子的白衣啊,他的指肚,似比以往更加冰涼了。
安亦辰修長的眉輕輕一揚,眉宇間儘是不羈的疏狂之氣:「放眼天下,群雄並起,諸侯林立,卻無一個是我安亦辰要怕的人!」
安亦辰立刻躍出馬車,望著遠方徐徐伸起的品字型三縷青煙,躍馬舉鞭:「出發!」
白衣也正看著我,眸光澄凈而溫柔,如語如訴。他似在說,棲情,情兒,我也只要你一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而安亦辰帶了剩餘兵馬悄悄在隱蔽處扎了營休息,他自己趁勢到馬車上來探我。
安亦辰猶豫道:「你的身體……」
夜,已降臨,無月,滿天的星,素輝清冷。
雜沓馬蹄紛起,我們的馬車也緩緩行進,拐上大路,越走越快。
「真不愧為安亦辰!」白衣輕聲喟嘆:「如此沉重的打擊,竟然不曾絲毫損及軍中士氣!」
我吃了一驚,道:「不是還有五百人順利過了臨山么?」
夕姑姑鬆口氣,笑道:「沒事,呆會過了山就好了。——等過了山,我們和二公子說,今晚早點安營紮寨休息,好不好?」
「退!」安亦辰在外清冷地吩咐,臨危不亂,卻帶了絲難掩的慍意。
我緊張地拉了拉白衣衣襟,問道:「我們能逃出去嗎?」
夕姑姑不解,道:「是啊,二公子說是宇文氏,便一定是宇文氏,肯定錯不了。可恨宇文家幾個卑鄙反覆的小人,隔了這許多年,居然還活得好好的!這老天,怎生不劈下幾個雷來,除掉幾個害人精呢?」
安亦辰並不後退,只將我抱得更緊些,一字一字道:「她雖是大燕後裔,但她絕對不會害我。相反,她救過我。所以,我不許,任何人傷她分毫!」
那樣美好的春光,距離我們還有多遠?
而我也是到此時才知道,原來通知安亦辰救我的人是白衣。
他的肩背依舊挺直,眸子依舊明亮,只是眉宇間有了幾許疲倦,顯然一場惡戰,已讓他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和精力。
我情知掩不過去,嗯了一聲道:「可能這路太顛了,晃得有些眼暈。」
安亦辰抬頭望了望在傍晚霞光中籠了層淡芒,卻顯得更是幽深的臨山,苦笑道:「還在清點中。估計目前可用的士兵,已經不超過兩百人了吧?」
說實在的,此時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所指的「逃出去」,是給前來進攻的人救走,還是被安亦辰帶領著衝出重圍和*圖*書
安亦辰點頭道:「把白衣先生先請到前面兩輛馬車中暫時侯著,先遣五百人帶那輛空馬車過山試探,如果無恙,我們這裏的五百人再行前進。」
白衣神色不動,依舊輕輕捧著茶盅,緩緩轉動著,不時輕啜一小口,但他的眸光,卻越來越幽深,越來越幽深……
這天下最高深莫測的少年豪雄,也許不是安亦辰,而是白衣。
我驚得掩住嘴巴,遲疑看向將我拉入車廂的白衣。
鬧到那樣不可收拾的地步,能救我的,也只有安亦辰了。
入世的白衣!
白衣哂笑一聲,已拂袖而去。
我仔細打量他那看來還極是年輕的面龐,一時無語。
白衣眸沉如冰,將我推到里榻坐下,道:「躲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頭。」
我覺得自己的手心一層層的冷汗沁出,連手指都是冰涼的。
白衣淡然道:「不必了,我只是不想我的病人出事,否則我這麼多天的努力,算是白費了。」
白衣依舊在喝著茶,看著我和滿臉驚慌的夕姑姑等人,微笑道:「放心,如果安亦辰連這點陣仗都沖不出去,他就不是安亦辰了!」
可我想問的,是白衣。我想問他,白衣,你還是我原來那個與世無爭藹然如雲的白衣么?
白衣垂了頭,用他微涼的手指,將我的指尖一一撫摩。清新美好的氣息,似從我的指尖透過,漸漸熨妥我不安的心。
安亦辰自然是習慣了騎馬,幾乎一直伴隨在我的馬車之畔。
安亦辰點點頭,道:「等她們母親復元,我不會虧待於你。」
我笑了笑,故作鎮定地點了點頭。
夏侯夫人凌厲地望向自己的兒子,喝道:「你如此看重一名女子,日後行事,一定倍受牽累!何況,你可曾見過一個沉溺女色的男人辦成過大事?為選國公少主之事,我和你父親已經商議了很久,本來看你行事謹慎,胸懷天下,有意選賢而立,如今,看來不需要猶豫了!」
我不敢回頭看母親的車駕,只能祈禱白衣安排得妥當,對方能不把車駕當成射箭的靶子。
安亦辰將我抱起,小心攬於懷中,冷冷道:「母親,她沒有說錯,是我賴住她,不是她賴住我。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個還是無數個,我都只要她一個!」
安亦辰久見他性情古怪,也不以為意。
「白衣……」我不安地道:「我沒事……」
我笑道:「那你怕誰?」
白衣正安然坐在一側,掀了車簾,端了盅茶,靜靜瀏覽遠處風光,眸淡如輕雲,看不出一絲漣漪。我心裏卻想著白衣暗中安排之事,很是不和-圖-書安,見安亦辰來了,忙笑著掩飾:「二公子,為什麼停下來?莫不是前方有山匪?」
而安亦辰才華橫溢,一身抱負,顯然也看重這個,所以一直以來和他的哥哥弟弟明爭暗鬥,不亦樂乎。他,會為我放下這個么?
安氏的少主人!
白衣,白衣,我深深呼吸著,將眼底的溫柔斂去,繼續半眯著眼,關注眼前動向。
眾軍士已各自就位,一齊應諾,依舊排了整齊隊列,將我們兩輛馬車護在中間,昂首繼續前行。
話猶未了,車身忽然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同時尖銳的警報聲迅速揚起,馬蹄嘶叫聲一片,兵刃出鞘以及慘叫聲不絕於耳。
怕給安亦辰看破心思,我將眼神轉到安亦辰臉上,望著他有些凌亂僵硬的眼神,輕輕問:「二公子,今天可以帶我們離府么?我一刻也不想再這裏多呆。」
那麼,他還顧不顧惜他安二公子的名譽和自尊?難道他沒有想過,如果我對他無意,他如今當了大庭廣眾立下了這等誓言,日後豈不是顏面掃地?
夕姑姑已看出我神色不對,低了頭問道:「怎麼了?不舒服?」
而我的心裏,卻不知怎的也越來越忐忑,總覺得前面一定會有事發生,而且必定是大事。
我的心跳在一瞬間似乎要停頓了。安亦辰……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他當了大庭廣眾承認是他死皮賴臉黏住我,而且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個還是無數個,他都只要我一個?他在開玩笑么?可他說這話時顯然不像開玩笑,我覺得出他那結實的胸懷起伏著,心跳卻已很平穩,平視著夏侯夫人的黑眸極是冷靜,冷靜而堅持,絕無一絲退縮之意。
他如此宣布的那一刻,神采飛揚,眸光瑩亮,意氣瀟洒,何止是少年豪雄?那分明,是屬於一代霸主王侯的睥睨之氣!令同僚心折,而令對手膽喪!
他望著正在包紮傷口的士兵,眯起眼,道:「在他們燃放信號煙后,應該就被宇文氏所部圍剿乾淨了。我們兵分兩路,對方同樣兵分兩路,一路守在山間,一路守在山的另一端,分兩處圍剿我們……宇文氏所部大將,幾時有過這等人物,竟能將我的部署估料得如此分明!」
而安亦辰也似疲倦了,他垂了頭,用那雙倦乏的眼睛柔和地望住我,輕輕道:「棲情,我先帶你回去休息。」
安亦辰在我的床邊放下我,扭頭向白衣道:「白衣兄,請幫看下棲情的情況。」
這一日,前方出現大片山林,山勢巍巍,層巒疊嶂,林木青郁森森,如一幅深濃的水墨畫。一道峽谷,https://www.hetubook.com.com從山林中蜿蜒穿過,幽深緲遠。
我點點頭,問道:「傷亡大么?」
夏侯夫人怔了一怔,鼻尖滲出汗來,尖叫道:「你真給這妖精迷惑得神魂顛倒了?你可知道這臭丫頭說什麼?她笑話你一介貴公子,死皮賴臉黏住她,好象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就剩了她一個,你還非她不娶一般!」
我大驚,忙站起看時,只見蒙蒙山林間,矢如飛蝗,迅速奔涌而來,一時竟看不出從何處射來。我正驚怔間,身子忽給用力向後一扯,已被扯入車廂,而同時,一支白羽利箭「篤」的一聲從我方才探頭的地方飛過,端正扎在馬車板壁之上。
「好,你略休息一會兒,我們下午便走。」安亦辰說著,自己也似下定了決心,因而鬆了口氣一般,扭過頭來向白衣道:「白衣兄,今日之事,多虧你及時通傳,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白衣卻知我的意思。他深知我痛恨宇文氏,更知他在我心中何等高潔超脫,怎能和宇文氏那樣骯髒的人物扯上關係!
他看來也很是煩惱。我想起了他在出世入世之間的掙扎,想起他那般掙扎,都是為著我,胸口立刻暖暖的,整個心腸都軟了下來,低了頭乖乖道:「嗯,我放心。」
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絞緊。
安亦辰對於我們去京城之事顯然也有所戒備,所隨沿途保衛的親兵,竟有一千之眾,俱是騎兵。
他沉吟著,額上一滴汗珠緩緩滑落,掛于眉上,夕姑姑拿了帕子幫他擦了,急急道:「別著急,別著急,說到底,這裏還是安氏的地盤,我們休息一晚,明天再找人幫忙,還怕對付不了遠路而來的宇文氏?」
優秀到連安亦辰那樣的絕世少年,都能被他玩弄于掌心,譬如此刻他手中的青瓷茶盅!
夏侯夫人顯然也給兒子決然的話語驚住,竟然有片刻的凝滯無語,然後,她緩緩走到安亦辰身畔,端麗的面容有些扭曲。
一連走了幾日,俱是安然無事。我趁了白衣來診脈,旁人不注意時悄悄問:「還有多久?」
我很想問他,這裏的人馬,是不是他安排的,他又是從哪裡找來的這些人馬,但夕姑姑正在我身畔,又不方便問出口,竟只能獃獃地望著白衣的面容。
眼看快要撤出箭程範圍,原射箭處隱藏的士兵蜂湧而出,沿了山路一路下滑,徑追而來。
這時我忽然有了種感覺。
我打了個寒噤。白衣,已決定入世了嗎?
「她的身體無甚大礙,在馬車上休息也是一樣。」白衣抽回手,負手退到一邊,答道:「而且我覺得早些離開國公府對她的身心都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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