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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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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五章 傷春夢覓惜花人

第二部

第五章 傷春夢覓惜花人

是安亦辰!大概才從外面回府吧?
我勉強轉過頭去,看向安亦辰。
本來最後還有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我一時心煩,沒寫完就給扔了,卻不知被誰添了那麼一句「何不憐取眼前人」,變成了問句了。
我也不敢逞強,叫侍女扶了,到窗前木榻上靜卧著,一邊叫他們去將馬太醫開的安胎藥煎了來吃。這些日子我睡得不好,常到午時才起,有時又怕苦懶得吃,本來該一天三頓吃的葯,已經被我減作一天一頓了。
安良伏到地上,回道:「王妃,您有所不知。王爺今兒不知怎麼了,天沒亮就起來練劍,就在正房前面的院子里練,一直到剛才,才給夕顏姑姑勸住,連飯都沒吃就出府了。院子里的花草果木,已經給王爺的寶劍削得沒有一棵齊全的了,園丁們現在全給調在那邊收拾呢。」
這個青衿館似乎比原來那個正房所在的院落熱了許多,晚上我叫人拿了冰來放在床下,還是覺得熱躁,怎麼也睡不著。難不成,我是習慣了有他在身畔才能睡好覺?
「王爺!」我隨行的兩名侍女已驚叫著,去挽扶安亦辰。
安良擦著汗,哭喪著臉道:「王妃娘娘,等傍晚些再派園丁來整理好么?」
我正熱得擦汗,氣得將帕子扔在他臉上,叱道:「我叫你挖幾棵樹,也派不出人來?你怎麼管事的?」
把夕姑姑氣得只在我房前掉眼淚。
我知道這種疼只是一時的,有個半天一天的,也就過去了,也不敢亂吃止疼的藥丸,只覺人多得快把我頭都給吵爆了,趕著想讓他們全出去,卻痛得直不起身來說話。
可已經晚了。
這時侍女端了一盤切成片的西瓜上來,十分甘甜,一股沁涼,從唇齒口舌間一直竄到胸腹際,頓解暑熱。我性貪涼,用竹籤子足足挑了半盤吃完,覺出上腹隱隱作痛,才猛地想起,如此沁涼的瓜,一定是用冰水湃過的。
想到這裏,我又笑容可掬,道:「那麼,你們傍晚到我這邊來收拾好了。」
所以憑夕姑姑怎麼說,我再也不理她。煩了時,徑直將她推出門去,將房門緊緊關了。
落花風雨更傷春。
第二天天更熱了,明明已經立秋,居然還有那麼熱的天。我喝了許多的茶來,還只覺得熱。
我厭憎地掩住了鼻,忽然發現,自己對於那隱約傳來的脂粉氣,比酸臭的穢物更覺得反感和噁心。
可能是安胎藥起了作用,這晚我倒睡得沉,恍惚間,似有人在摸我的臉,接著又由胸向下游移,停留在我的小腹。是安亦辰的手么?
我接連好多天都懈怠說話,只窩在和_圖_書房中憩息,神思恍恍惚惚。
我是不是可以把他如今的狼狽虛白,看作是縱慾過度的後果?
看那碧玉踟躇花開得正好,我拿了剪子將已凋零的花瓣一一剪了,嗅了嗅那血一樣鮮紅的花朵,只覺一道清氣,清芬郁馥,直透肺腑,比尋常的杜鵑不知芳香多少,聞著甚是舒坦,正要再嗅一會兒時,只腹中忽然抽搐了一下。
這日清晨,我扶了侍女沿了清晨猶沾了露水的青石板大道慢慢踱著,轉過一道彎,忽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正扶了一棵老柳一口一口向外嘔吐著,濃烈的酒氣,酸腐的汗味和穢物的腥味都掩不去從他衣衫間傳來的脂粉氣。
我只作聽不到,拿了七弦琴,手一劃,已彈起了一曲《高山流水》,促柱繁弦,泠泠而操,頓時山音曠緲悠遠,水聲汩汩潺潺,將她所有的話都給淹沒住了。
於是,我只是蜷在他懷中一夜流淚,一夜無語。
窗外,是大片的紫薇,在風裡晃晃悠悠,搖擺出極得意妍媚的姿色來。那種艷麗的紫紅,在月光下還是顯得真是招搖;而短籬上爬著的常春藤鬱郁青青,將前方堵得一片漆黑,連帶我的心都堵得難受。
「為什麼不吃藥?」這個瘋子又衝著我吼。
我大叫著,用力掙扎著,猛地將牙關咬了下去。咬的可不是藥丸,而是安亦辰正在塞藥的手指。安亦辰的身軀震動了一下,一股血腥味頓時溢滿口中,叫我再忍不住胃部的抽搐,連葯帶著方才吃下的東西,一起噴薄吐出。
而腹中一空,疼痛倒似好些了,不像方才那般痛得死去活來。
那個給蕭采繹打得死去活來不曾落下一滴淚的安亦辰在流淚!
夕姑姑跑來阻攔,我只不陰不陽道:「我身子重,天天睡不踏實,又不好服侍他,睡在一處,白白讓他睡不好覺。」
是的,我是撒了謊,我想到宇文清心頭還是會痛,可他說得那麼好聽,什麼夫妻一體,如果不是猜疑著我,為何設下這麼個圈套來試探我?
晚上練了片刻字,更覺得心煩意亂,將練的字紙隨手扔到地上,卧到床上睡覺。
「夕姑姑想做什麼?」
忙細看時,我原來上面寫著:

「棲情。」他附於我耳邊,悶悶地道:「我知道你心裏還有他,我可以給你時間去慢慢放下他。可是你不該撒謊。你讓我覺得我為你做的一切都白廢心機了,連坦誠相對都做不到,又說什麼夫妻一體同甘共苦?」
侍女瑟縮道:「王妃,他是王爺啊。」
這一夜,我不知數到第幾百隻羊才睡著,一直睡到近午時才醒來,只覺又熱又餓,叫人備些和*圖*書清粥來吃了,即將安良叫來,讓他把窗口的大花紫薇全挖了移走,再去把常春藤拔得一枝不剩。
這個意念讓我忽然心疼到極點,忍不住滿腹的心酸,勉強伸了蒼白的手為他拭淚,淚花閃閃地微笑:「我……沒事……」
這件事顯然對兩人的打擊都比較大。
「我們為什麼會弄成這樣?」淚水滾出,安亦辰的一雙瞳仁映出我疲憊灰敗的面容,痛憐而無措,倉皇地問著,手中卻不敢動一動,似乎我是羽毛做的,輕輕一動,便會飄去無蹤。
安亦辰轉而怒瞪那些侍女:「為什麼給王妃吃那些冰的東西?」
「宇文清!」我喃喃念著,用袖子抹了把眼淚,倒頭繼續睡覺。
我冷冷瞪著他,哼了一聲,從他身側快步走開。
侍女連忙跪下道:「回王爺,那西瓜是夕姑姑拿來的,還吩咐了叫趁著冰的快吃,說王妃很愛吃的。」
可夕姑姑給我趕跑了,我剛足足吃了半盤,沒有一個人來提醒我不要吃冰西瓜!
一向年光有限身,
我氣惱道:「他在外面風流快活是他秦王爺的事,我又憑什麼管他?」
獃獃坐了片刻,忽想到,如果是白衣,大約絕不會如此和我發脾氣吧?相識那麼久,他似乎永遠用溫潤柔和的如水眸光望著我,我再任性淘氣,他從不曾責備過我半句。
我蒼白了臉,忙將西瓜推開,瞪著一臉詫異的侍女,道:「快去幫我拿熱毛巾來!」

但生個孩子要吃那麼多葯,我也太虛弱些了。不知那些窮人家是怎麼生小孩子的。
果然是夜夜笙歌,左擁右抱,不亦樂乎!
我也顧不得掙開他的懷抱,只是疼得胡亂扭動著身子,呻|吟著。
我知道我該在此時勸慰他幾句,再向他甜言蜜語保證一番。可我默默想著那個燒了的荷包,和荷包上縈系的三年心事,同樣心疼得不想說話,只想流淚。
而我自小便不能吃太冰的水果,曾因為吃冰湃的荔枝腹痛了兩天兩夜。後來即便夏日吃瓜果,夕姑姑也注意著,即便我硬是要吃冰湃的,也必定守著我,絕不肯讓我多吃。
侍女們早已忙亂一團,安良、安秀、夕姑姑等王府的主事,紛紛趕來,請大夫的請大夫,找葯的找葯。
不像是胎動,倒像是母體自身的痙攣,隨即而來的,是抽搐帶來的陣陣腰間墜疼。
那字極是剛勁峻拔,運筆有力,我雖沒注意過安亦辰的筆跡,但已料定必是他在後面添的了,只覺那經他改動的七個字,都眨成了安亦辰帶了冷笑責問的眼,不覺恨得一拍桌子,叫道:「來人!」hetubook•com.com
侍女匆匆進來,我喝問:「昨天我睡著后,有誰來過么?」
夕姑姑!
是哦,他是王爺,是秦王,秦王府就是他的,侍女焉敢阻止他進來?
安亦辰吼道:「大夫,大夫呢?」
「王妃不肯吃,塞在嘴中都吐掉了。」
那口氣,卻已是在哀求了一般,再不見半點原來的雍容溫雅。
我冷笑道:「難道安亦辰沒進來過?」
安亦辰低低道:「你沒事,就乖乖把葯吃掉,好不好?」
酒筵歌席莫辭頻。
我心頭氣苦,也不發作。到了第二日看他走了,隨即叫人將另一處叫作青衿館的垮院收拾出來,把我的衣物箱籠連同那兩株碧玉踟躇花全都抬了過去,鋪了床,就在那裡歇了。
請來的幾個大夫滿頭汗水,連連躬腰。
安亦辰聽說是夕姑姑送來的西瓜,明顯鬆了口氣,至少他知道夕姑姑不會拿我性命開玩笑。
可我給安亦辰冷落了十幾日,本來還有幾分愧疚的,也漸漸被磨得光了,轉而被心頭的惱恨和忿忿替代。
是晚,安亦辰叫人將我的衣物箱籠全部收拾了送回正房,然後親自抱著我,把我帶回了原來的房間。
大夫惶恐地指著地下我吐出的穢物。
這日安亦辰在外逗留到很晚才回來,一身的酒氣,才喚了人來洗漱了要睡去,又被夕姑姑拉了出去,只怕給羅嗦了有一個時辰,回房后臉都黑了。
「你們不給王妃診治,杵在那裡幹什麼?」
我打了個呵欠,嘀咕道:「該死的安亦辰,夢裡也不讓人安生。」
橫豎他不是糊塗人,當然不會看不到,我已躺在他的懷中,不再推開他,不再用冷淡或憎恨的目光與他對視,還強忍著自己的疼痛為他拭淚。
流目四轉,早不到了她纖瘦的人影!
但夕姑姑顯然沒勸動他,反而火上澆油,這一晚,他側了身子與我相向而卧,碰都沒碰我一下。
「藥丸呢?」
我知他的心情給我弄到糟透了,也不敢拒絕他,閉了眼承受。好在他顧念著腹中胎兒,淺嘗輒止,並不讓我為難。
正趴在安亦辰腕間,嘔得盯著他沾滿穢物的淡藍袍子無力喘息時,忽然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入我脖頸,接著是安亦辰顫抖哽咽的聲音:「棲情,你到底怎麼了?」
我無力地望著安亦辰苦笑,這場苦頭,我算是白吃了。果然近墨者黑,連夕姑姑都學會了耍心眼。
連安良都想勸我了,更別說夕姑姑了。我正在心煩,實在不想見她。
第二日我醒來時,意外地發現我扔在地上的練字的紙又回到了桌上,而且似乎又多了一行。
滿目山河空念遠,和_圖_書
大夫連忙爬到地上回稟道:「王爺,我們診斷過了,可能是腸胃出現了急性病症,但還沒找到病源,只能先吃些止疼的藥丸,止了痛再說。」
莫不是做夢了?
一時只聽有匆匆踏來的有力腳步聲,半掩的房門「啪」地一聲差點給人踹翻,安亦辰奔得滿臉赤紅一頭汗水,直撞進來,衝到床邊,一把將我的身子抱住,急道:「棲情,你,你怎麼樣?」
我怔了一怔,安亦辰心裏也憋氣么?呵,活該!敢一再給我臉色瞧!
看來,他的所謂深情也不過爾爾。
我嘆息著,撫著我的小腹,雖覺得受罪,但想一想蕭采繹英挺的面容,想到起未來的孩子可能擁有和他一樣的容貌和剛烈要強的性子,便覺得一切都值了。
安亦辰的神情頓時轉為羞惱,他一聲不吭地立起身,大踏步往正房方向走去。
安良應了一聲,欲要說什麼,窺我臉上雖然帶笑,眸光卻寒得很,到底把舌根下的話縮了回去,默默告退。
不到一個時辰,我已經疼得在床間翻來覆去,滿頭冷汗地只顧哆嗦。
接下來數日,總算是太平了,安亦辰再沒來擾過我,可我心裏不覺又失落起來,而侍女們偷偷交談,似說他近日留連在幾名好友家中,夜夜笙歌,從不歸宿。
安亦辰在流淚。
我抑鬱地揚手讓她出去。自此每晚再睡,必從裏面將門閂好,連侍女也不讓進了。安亦辰再想進來,不怕丟人就爬窗好了。
「我說怎麼回事呢,最近總不見你們和和樂樂在一起說話玩笑兒,敢情是吵架了啊?」夕姑姑教訓我:「我就知道,是不是你又做什麼事氣著他了?那孩子性情好得很,把你當個寶貝似的守著,若不是你招惹他,哪會鬧成這樣?」
那廂大夫來了,一時也未能診出原因來,只要我先吃安神止疼的藥丸,我再不知那些笨大夫會不會情急亂投藥,弄些誤傷孩子的葯來,怎麼也不肯吃,只恨痛得說不清話來。
休息一兩天,我便已恢復過來,而安亦辰不但晚上不出去,連白天也不出去了,只膩在我身畔守著,變著法兒逗我多吃些寡淡無味的白粥。——大夫說,最好近日不要吃任何油膩的東西,結果我只能白粥度日了。
「不能……吃……唔……」我倔強地要推開他的身子,而安亦辰已從大夫手中又接來藥丸,居然硬是捏開我的嘴巴,用手指往我喉間塞去。
侍女忙道:「沒有啊,王妃睡后,再不曾有人來驚擾過。」
他疑惑地問著,然後眸光漸漸清明過來。
可他不是白衣啊,他是宇文清!白衣只是我的一個夢而已,早如白雲般從和-圖-書我的身畔飄去了!
安亦辰也正望著我,濃黑的長睫下,居然是滿眶的淚水,輕輕一眨,淚水便滴落下來,徑自飄到我的面頰,與我滿臉的淚水汗水流到了一處。
至傍晚時,園丁果然過來,將紫薇全部移走了,常春藤也給割得乾乾淨淨,院中是清爽了,卻顯得過於空蕩。
安亦辰驚嚇般縮回了手,卻依舊緊緊抱著我,由著我將穢物大口吐出,嘔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終於氣虛體虧,如棉花般軟倒在他身上,幾乎只有了出的氣,沒有了進的氣。
我一驚,立刻醒轉,只見月光悠白,透紗而入,有地上投了明明滅滅靜謐的陰影。淺碧的帳幔,如同月下的一抹流水,輕淡流動,飄緲如煙。
安亦辰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忽一抬頭望見我,有些黯淡的眸子閃出一抹明亮的火花,連虛白的面孔也泛出微微的紅暈。
安亦辰見我這樣,顯然心頭不悅,每天一早便起床出去,至晚方歸,也不和我多說話,只是每晚睡著時,依舊將我擁著,不時小心地撫一撫我的小腹。
侍女傳話后,夕姑姑細而尖的嗓音隔了院門都能聽到:「棲情,你真傻還是假傻啊?你守在他身邊,他能那麼不開心地出去借酒消愁么?」
夕姑姑怕我悶壞了,特叫了拉胡琴唱曲兒的兩個女孩兒來給我唱曲兒聽,我又覺得煩躁,聽不一會兒,便讓夕姑姑帶了出去。
等安良走了,我轉頭侍女,叫他們看著院子里,見了夕姑姑來了,就幫我擋著,說我乏,不想人來吵。
我努力平緩著腹部的疼痛,苦笑道:「我……只是吃了……冰的西瓜……」
夕姑姑一開始只當安亦辰公務繁忙,等她看出不對來,已是兩人彆扭了十來天之後了。
而他自己匆匆趕回,差點給驚得魂飛魄散,自然也不會再放開我。
夕姑姑見說不動我,又在打安亦辰的主意。
我伏在安亦辰臂膀間,清晰聽得到他不規則的劇烈心跳,而胸膛更是不可遏制地起伏著。
日子依舊平靜無波地過著,一轉眼,我搬出來住也有七八日了。夕姑姑每日來,每日給我叫人擋在門口,只得一次次叫侍女傳話過來,叫我有空回去管束管束安亦辰,別讓他天天在外面糟蹋壞了身體。
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情沮喪,抑或老悶在房中不活動讓小傢伙不滿了,這幾日腹中還是不時會抽搐、墜疼。我也不想讓人以為我離了安亦辰的照顧便病歪歪的,遂自己多注重些保養,每天晚上早早睡覺,第二天晨曦微露便起床在花園中四處走動走動,活動下手腳,果然感覺要好些。
等閑離別易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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