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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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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七章 燭明香暗思難任

第二部

第七章 燭明香暗思難任

平坦的小腹……
父親,母親,顏叔叔,繹哥哥,白衣,亦辰,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交替在黑暗中出現,如月華般散著柔和的光暈。
「棲情,你醒了么?你在叫我的名字了?你醒了是不是?快睜開眼來,快睜開!」亦辰驚喜又惶恐地叫著。
靜默片刻,是有人狂喜的呼喚:「來人,來人,快把窗幔都放下,都放下,棲情醒了!她醒了!」
「我的孩子,真的沒了么?」我啞聲問,聲音虛弱而飄緲,如同一個飄遊世間的魂魄在囈語。
「孩子……孩子……」我用力地嚷著,用力地睜開眼,可我只聽到了自己微不可聞的呻|吟,而睜大的眼睛前,只是一片紅光。
我將臉頰靠在安亦辰手上,道:「對,幸好還有你,不然,你叫我怎麼掙扎得下去?我迷迷糊糊,只聽到你在喚我的名字,喚得好凄慘,好悲涼……我真不忍心!」
雖然我出身皇宮,也許是父母一直把我捧在手心的緣故吧,居然從未看到過如此劇烈的家族內部爭鬥。瀏王後來雖是另舉大旗,可父親在時,到底還是謹小慎微聽從皇命;卻不知如今的南越、東燕有沒有這麼嚴重的權利之爭?
安亦辰果然將剩餘的羹三口兩口喝了,唇邊泛起淡淡的血色來,輕笑道:「好好躺著休息,呆會覺得餓了再喂你吃。那麼久沒好生吃東西,只能少吃多餐了。」
「睜開眼,快睜開!」那聲音急促地說著。
侍女敲門進來,端來了銀耳羹。安亦辰依舊接了過來,親手喂我。
安亦辰小心地撫我的面龐,手指的觸感極輕,似快再重一點兒,我的肌膚會如雪一般被他的手指融化掉一般。
等我徹底醒來時,是在一個夜間,幾盞長檠燈幽幽亮亮,將通天落地的幃幕耀出一層又一層的淡薄素影,連明明很艷麗的碧霞雲雁紋帷幕也顯得清冷昏暗起來。素黃淡水紋的帳幔用赤金燦爛的鳳頭金鉤掛著,兩名宮裝侍女正拿了扇子立著打盹,細細的密合香如遊絲流轉,素馨暗襲。
我缺了什麼了?
安亦柔見我不曾怪她,感激泣零地在我身畔偎依了好久方才離去;安亦辰卻似很小心她,安亦柔探望我多長時間,他就在我床邊守了多長時間,半步不曾離開。
我終於睜開了眼,暗昧的光線中,隱約有個男子眼珠漆黑閃亮地瞪著我,一霎也不霎,似乎擔心著霎上一眼,我便消失了一般。
我只睡一會兒,亦辰還這麼吵,我扁扁嘴,落淚。
繹哥哥已經死了,這個孩子,曾經是我生活下去的唯一勇氣和希望,就這麼,沒了?
安亦辰的回答簡直氣死我:「和圖書你什麼時候好看過?」
有一瞬間的靜默,隨即有著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顫抖的手緊握住我的手,驚顫的聲音在問著:「棲情,棲情,你剛剛說話了,是么?我聽見你說話了?」
安亦辰柔聲勸慰我。
夏侯皇后卻一直沒來,只叫人送來兩支老山參,說是有幾百年了,讓我好生滋補下身體。我半坐起身聽送參的姑姑傳了話,道了謝,才叫人送了出去。但她的山參,我無論如何不敢吃了。
大約又在宮中休息了七八天,我的身體大有好轉,已能下地略略走動了;只是偶然照鏡子,發現自己一身的皮包骨頭,憔悴如鬼,加之蓬頭散發,比當日安亦辰從泥水中把我救起的情形還要惡劣幾分,可以想見我昏迷以及剛醒來時有何等狼狽可怕了。
「棲情,你振作點,我在這裏,在這裏呢!」安亦辰的手抖得厲害,我從沒發現過他有那麼激動過。但他的手還算溫暖,比白衣的溫暖多了。
我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他!亦辰,你在哪?幫幫我,我不想再想他!
我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一股冷意從心肺間竄出,用力地喘上兩口氣,才能開口問:「他並不是你的孩子,也許,你根本不願意他來到這個世間?」
是哦,我還有安亦辰!
安亦辰撫住我面頰,十指柔柔,帶著男子少有的溫存戀慕,柔聲道:「我就想著,我一直在叫著你,你若有些知覺,一定會聽見!果然,你昨天白天終於醒了,太醫說你沒有性命之虞了,我才安心些。」
我嘴唇顫動,從胸口巨大氣團中發出的聲音被憋成了尖而細的一道:「可不會再有繹哥哥的孩子了!他一點血脈也流不下來了!」
「是亦辰,我是亦辰。」那個嗓音沙啞的男子回答著我心裏的話:「你這個尖牙利爪的丫頭,怎麼會那麼沒用?你知不知道,我在嘲笑你沒用呢!有本事,你再氣我啊!再氣得我把滿園的花木都毀了啊!你這個沒用的丫頭!」
無邊的恐懼,忽然如黑夜般籠下,讓我兩眼昏黑,驚怖到全身顫抖。
「那是繹哥哥的孩子!他就這麼沒了么?」
眼前連紅光也看不到了,四處是深深的黑暗。我獨自一人在那黑暗中行走著,不斷喚著親人的名字。
他們在為我擔心么?連白衣溫潤清淡的眸中,都是那麼悲傷而擔憂。
他說我們會有孩子,那這個孩子呢?
我終於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雖然失了孩子讓我痛不欲生,但安亦辰幾乎一刻也不離開我的視線,我一醒來就逼我吃粥喝葯,將蘋果梨子切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用和*圖*書溫水泡了給我吃,然後就計劃著下一頓給我吃什麼,再扯淡說哪裡送來什麼首飾,幫我做了什麼衣物,哪家又買了什麼鳥雀,可以和人說話,喋喋不休跟個老太婆似的。
「我是亦辰。」那人嗚咽。
我迷茫地喝著,迷茫地想著,雙手無意識地護向小腹。
安亦辰眸光一窒,明顯閃過羞怒之意,但來回將我全身望著幾遍,又生生斂住,聲音依舊保持了低沉,卻有些僵硬:「棲情,自從和你在一起,我就把那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了。你感覺不出么?你真的感覺不出么?」
我的嘴唇一張,便覺開裂得疼痛,皺了眉不想吃。
是安亦辰么?怎生憔悴如斯?
「怎麼了?」
轉而一想,我自己也算是為古人擔憂了。他的機智,連安亦辰都略遜一籌,何況宇文弘、宇文頡?再者,我吃飽飯撐著,又去想他幹嘛?我最珍惜的人,最珍惜我的人,不正守在我的身畔么?
我早想到夏侯明姬了,而安亦柔……
不知是不是因為睡了一覺的緣故,他的嗓音已經好轉許多,不再如鏽蝕得可怕的鍋鏟,只是還沙啞著,顯得異常低沉。
我睡了那麼久?安亦辰呢?在我身邊守了那麼久?
「棲情,別睡了!再睡你叫我怎麼辦?」
淚水流淌,手足愈發虛軟得顫抖。
何況,那每日每夜,那麼小心愛惜地撫摸著我的小腹……
「棲情,我們會有孩子的,我們一定會有的,哇嗚嗚……」安亦辰哭了嗎?那麼大聲,跟個孩子一樣,也不怕人笑話。
又是溫熱的水滴在我的面頰,安亦辰那般哽咽著嗓子道:「棲情,是我不好,沒能護住它。等你好了,怎麼著打我罵我也使得。」
沒有一絲血色的慘白的手,纖瘦得彷彿只剩了骨頭,若讓人摸著了,只怕還會做惡夢!
似乎每個人都那麼溫和地在叫我,又那麼憂傷地在叫我。
碎了的塤,燒了的荷包,連同豆蔻年華的微笑,十四歲的美好情懷……
「是,怪我。是我沒護好你和孩子。出門在外,又在皇宮那麼複雜的地方,我就該一步也不離開你。」
深沉又深沉的失重狀態,讓我再次頭重腳輕,輕輕呻|吟一聲,只覺整個身體都已飄了起來,就好象那直往無邊無垠夜空中飄去的月華燈一般。
看來我實在不該猜疑他,他縱然捨得了孩子,也絕對舍不了拿我性命冒險吧?
我微蹙了眉,道:「可是,我不安心。」
亦辰叫我不要睡,可我好累。亦辰,亦辰,你不要吵,讓我再睡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淚水被誰溫熱而乾燥的唇吻去,又和圖書有誰滴了幾滴水在我的面頰,誰在吻我呢?是白衣,還是亦辰?
「吃些東西,好不好?你弱成這個樣子,我真的害怕!」安亦辰輕揉著我的肩,心酸道:「若你再醒不來,我都不知道怎麼才好了。」
我止住了喝湯的動作,迷茫地皺起眉,忽然升騰起一聲尖叫:「我的孩子呢?」
而宇文清那般超脫的人物,能斗得過兩個卑劣無恥的哥哥么?
「亦辰,我要孩子……」我呢喃著,想用手去握一握他的手,告訴他,別害怕,我不會死,我只是要找回我的孩子,可手指似乎完全不會動彈了,難道我真的快死了?
而安亦辰更是小心,但凡宮中各處送來的補品,雖是一一收了謝過,卻一概不用,只讓人從王府中遠遠取來;連太醫院開來的葯,都讓兩名太醫同時拿了葯對了方子才許去煎,另叫了茹晚鳳入宮來幫守葯爐子,顯然對宮中之人戒心極嚴。
安亦辰煩惱地搖著頭,輕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護好你。」
真的是安亦辰,可那嗓聲沙啞得彷彿生鏽的鍋鏟在碰撞。
我的身體很涼,安亦辰體內的溫暖,一點點地隔了寢衣傳入。溫熱的鼻息,帶了種咸澀的潮濕,浮漾在脖頸和耳邊。
安世遠、安亦柔以及皇宮中的妃嬪都曾來探過病,俱是好生勸慰,而安亦柔更是淚眼盈盈,一臉的愧疚,卻是怪自己當時沒照顧好我。我知道有人蓄意設計加害,卻不認為安亦柔有份參与,反而嘆道:「妹妹,這是命,又怎麼怨得你呢?」
我掩著口,哭出聲來,卻只覺身體連痛哭都承受不起了,淚下的同時,勉強掙扎出的精神越發萎靡,虛汗一層一層從後背滲出。
我胸口好悶,心跳突然加快,我的孩子難道沒有了?沒有了?身下繼續有熱流向外噴涌,而心跳在突然快到一定程度時,忽然直接沉了下去,就似從高山一下子掉到深淵。
我抬起手,輕撫他蹙緊的眉,赤金鑲海珠細鐲兒,涼涼地一直滑至肘際,用它的寬鬆提醒著我手臂的迅速削瘦。
「沒事的,棲情!我們還年輕得很,以後還可以再生幾個小孩,不,我們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小孩,天天看他們在院子里跑來跑去,開開心心。」
他眼底的傷惱,似在努力掩抑,卻不願露出一絲半點來,怕是再刺|激到我吧?我現在的模樣,是不是衰弱得很可怕?
「應該不會是永樂公主吧?」我遲疑道:「你們安家,除了你,最和我親近的,就是她了。何況她又怎會害自己的侄兒?」
棲情!棲情!
我狐疑地張開嘴,吞咽著那不知什麼味道的https://m•hetubook.com•com羹湯,一口,又一口,腹中開始轆轆響著,似乎是身體的機能開始從僵死的狀態漸漸回復成殘缺不全的狀態。
再不忍再般溫文沉凝的夫婿用這般愁苦擔憂的眼光看我,我勉強控制了自己翻滾的情緒,一口接一口吃著。但只吃了半碗,便覺得胃中已經撐不下了,將他的手推了開去,道:「你自己吃吧,我飽了。」
我摸著他面頰,濕淋淋的一片,就和夢裡不斷滴落的水滴一樣的感覺,叫我好心疼,好心疼。我便胡亂地抱住了那個面頰,胡亂替他擦著淚,胡亂地嗚嗚哭著……
我知道他千方百計故意地找來許多話題引我分散注意力,卻是怕我小產後總想起孩子,一時過於傷心,會落下什麼病根來。
安亦辰用面頰輕輕與我的面頰廝磨,蹭去我的淚滴,又小心地不讓短髭扎到我。
棲情,棲情,棲情。
我仔仔細細瞧他,依舊只見朦朧的人影,但一定很憔悴,也很傷心。難道我病了很久了?
「棲情!棲情!」我聽到安亦辰瘋狂地在叫著我,可聲音卻越來越遠。
我攥了他衣襟,瞪大眼道:「它在哪?你告訴我,它在哪?」
我嘆著氣問安亦辰:「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安亦辰為我將被子掖了一掖,道:「棲情,你先別想這些,你還有我,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我實在給吵得不行了,努力想睜開眼,卻給眩目的白光堵得怎麼也睜不開,只能用手用力抬起,胡亂地想摸著那個罵我的壞蛋。
「我不是叫你救我孩子么?你為什麼不幫我救下來呢?」眼眶中的熱氣終於氤氳撲出,化作了熱淚,滾落,燙著自己的面頰,又迅速冷卻。
而我身畔床頭,則伏了一人,凌亂長發,蒼白面頰,青色短髭,隨手搭了件石青色水紋披風,正闔了眼沉睡,發出沉重的呼吸。
我伸出手,摸到了瘦削的面孔和扎手的鬍子。
安亦辰抓著匙的手頓時僵住,然後將碗放開,伏下身輕擁了我,溫存道:「別怕,別怕,我還在你身邊,我還在你身邊哦!」
「棲情!」那聲音又驚喜起來,我的手被握住,撫在誰的胸口,那裡怦怦亂跳,似誰家在敲點鼓一般。
而我一觸上安亦辰的面頰,他已迅速抬起頭來,見我正望著他,忙揉了揉眼睛,又看了我一眼,確定了不是在做夢,立刻浮起笑容,輕言細語問著:「棲情,你醒了么?」
可我怎能不怕?
平坦的小腹。
安亦辰揮手讓兩名宮女退下,緩緩伏下身,輕柔地擁住我,在我耳邊道:「棲情,你還有我。」
可白衣也會為我擔憂么?是他拋m.hetubook.com.com棄了我,還會為我擔憂么?你可知道你多讓我傷心么?
我望著自己露著青筋的蒼白手臂,疑惑道:「我是不是睡倒很長時間了?」
「亦辰,我要睡一會兒,你別吵。你吵死了。」我喃喃說著,獃獃地望著飄拂的帳幔,這樣灰黃的帳幔,似乎不是我們秦王府的。
「吃吧!」安亦辰盡量柔和著音色,卻不掩惶恐,生怕我拒絕一般。
安亦辰面色一沉,冷肅道:「我知道,我也看到那些豌豆。」他似習慣性地又去輕撫我的小腹,卻只摸到了深深凹陷的皮肉,眸光漸轉恨怒:「不是夏侯明姬,就是安亦柔,說不準,是她們聯手使的壞。我總要找機會討回這個公道!」
他在我身邊么?那我就放心了,鬆一口氣,繼續睡吧,太累了,太累了。
「我五個多月了,胎兒已穩,只是摔了一跤,為什麼這麼容易就流產了?」我迷惑地窮究著:「你究竟有沒有叫太醫好好幫我治?」
我慢慢想起了發生的事,將手緩緩移到了本來凸起的小腹,無措地撫摸著,心中的驚懼和失落越聚越多,緊蹙起眉,眼眶又澀又熱。
安亦辰苦笑道:「今天是第九天了。再不醒來,都快進入九月了。」
我喉下動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字來:「亦辰,我在哪裡?」
我心裏嘆息,這就是皇宮,這就是爭權奪勢的一家人哦!
不知什麼時候又睡了,睡得依舊不踏實,甜的鹹的苦的液體,不時往我口中灌著。但終於沒有了安亦辰沒完沒了的呼喚了,雖然覺出不時有人前來探望,但那腳步聲都極輕,生怕吵著我一般。
我伸出手,去撫他的面頰,卻被我自己的手嚇了一大跳。
「亮……睜不開……」我勉強說著,無力地用另一隻手去擋眼睛。
他的模樣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和憔悴,我便也不忍再去逼他,只是喃喃道:「這個孩子,會不會去見繹哥哥了?我剛睡著時看到繹哥哥了,他彷彿一直在對我笑。」
「這是澄心殿的後殿。你暈過去了,為了方便救你,我直接帶了你過來傳太醫了。」
「你長了那麼多的鬍子,臉上灰撲撲的,太難看了……」我呢喃著,漸漸又睡了過去。
「棲情,棲情,乖,你先別睡,吃一點東西再睡,好不好?」安亦辰說著,手忙腳亂地從一旁侍女手中接過碗盞,舀了一匙湯液送到我唇邊。
「你是誰?」我明明記得是亦辰在喚我。可亦辰從不留鬍子,面龐豐潤飽滿。
我應了一聲,心裏兜兜轉轉了許多念頭,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亦辰,有人想害我。我是給幾粒豌豆滑倒的。」
是亦辰么,怎麼會有那麼沙啞的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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