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和月折梨花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部 第十三章 斜日幽篁簫聲散

第二部

第十三章 斜日幽篁簫聲散

宇文清視若未睹,隔了茶几與我相鄰而坐,將手放于桌上,眸光已消去沉鬱之色,泛著清水般的清潤潔凈。
我實在很想……要個孩子,不管是蕭采繹的,還是安亦辰的。
她走到宇文清身畔,將一件灰黑色軟毛大氅披到他身上,啊啊作語,神情十分憂慮。
隔年的落葉在牆角翻轉,一片一片,如同枯死的蝶,形狀宛如華陽山上,清心草堂后的那些執拗地躺于竹根處不肯離去的枯葉。
白衣,不,該說是宇文清,他身為大越太子,應該也如安亦辰一般,前來謀求與東燕交好,以解除與晉敵對時的後顧之憂吧!
那一晚,我們誰也沒有提宇文清的事,我沒有勇氣說。而安亦辰,居然也沒有提,彷彿昨天的那一場相遇,只是我的錯覺。
我的性情驕縱任性,他卻一直包容著我,愛惜著我,將所有的愛情,都放到了我的身上。
「你……現在還在吃調理的湯藥?」宇文清問,眸中一抹憤怒和隱憂一閃而逝。
我轉過身去,依舊沿了幽徑,走回拼石大道,正落寞前行時,只聽身後一陣輕咳,回頭看時,宇文清已疾行幾步,趕上前來。
有迅捷的步伐踩著小徑匆匆踏來,竟又是個熟人,自清心草堂焚毀后就再也沒見過的李嬸。
他一見雪情,立刻咧開才出了兩顆板牙的嘴巴,含糊地叫著:「娘,娘,噢啊……」
雪情見狀,忙走過去安撫著,卻不去抱他。細觀雪情腰身,果然有幾分發福,分明又有了三四個月身孕了,的確不宜再去抱十五個月大的胖兒子。
我信他,即便……即便他已不是白衣。
說最後幾個字時,他的聲音已經喑啞,如隔了堵水牆般不明晰,不確定,卻泛了隱隱的冀望。
我從沒想過再見到宇文清時,我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
身為大越太子,身畔隨時有緋雪那等才貌雙全的女子陪伴著,他還有什麼不滿的,把自己瘦損成這樣?
而白衣……宇文清,再怎麼想把我趕得遠遠的,應該也不致會害我。在如今見到他后,我更確定了他對我並無惡意。
一路沉默,只有李嬸隨在宇文清身後,不時扭頭望向我,發出類似嗚咽的斷續聲線。
也許我長得和雪情有幾分相似吧,小傢伙瞪我兩眼,居然止了哭泣,牙牙地咬著字:「姨……姨……」
雪情頓時也笑了,道:「小傢伙才十五個月,淘氣著呢!」一邊已讓人叫奶媽將小公子抱來。
但此時,我又一次意外見到了他,他居然和我們住在同一個驛館中。也怪不得茹晚鳳當天就發現了越國也來了使者,而且是越國太子親至了。
和*圖*書先大笑道:「可見是一家人了。這娃兒,挑人得很,連我都不要,更別說生人了。這會子卻膩上棲情公主了!」
從安國將軍府告辭出來,天早黑了。一路之上,安亦辰的臉色陰沉灰黯,我瞥見了,想起我乍見宇文清時的失態,不由心下惴惴,無端地浮起一層愧疚來,訕訕坐在一邊,也不說話。
「秦王妃,可以到西院坐坐么?」他問得很唐突。
他沒有正面回答,就如我也沒指望再得到任何結果一樣。
我恍然大悟。
無聲落坐,茹晚鳳已小心立於我身後,警惕地將右手搭于劍柄。
雪情為安國將軍夫人,自然對東燕忠心耿耿,而在我,對皇甫君卓所建立的燕國,並無對原來大燕王朝那樣的歸屬感。若有一日燕、晉交戰,只怕我會毫不猶豫站到大晉一邊。
他早已被塵世間的污垢殺戮污染成斑駁狼藉的暗色。
不一時,一個婦人果然牽了小小男童過來,長長睫毛,一雙眼睛,如水銀般透亮漆黑,頗肖雪情,卻是虎頭虎腦,結實骨架,又與秦先相類了。
我揮去腦中任何的雜亂思緒,與他唇舌相抵,緩緩廝磨,專心讓他感覺我的戀戀情意。
生活于安亦辰蔭護之下,我總以為再不可能見到他,以至昨日突然見面,意外得完全失態,只能由了我的本心,去問他,他是白衣,還是那個讓我切齒痛恨的宇文清。
無聲無息站到他旁邊,不顧茹晚鳳牽扯我的衣衫,我默然望著眼前的男子。
遣侍女分別告訴了安亦辰、秦先我們先行離去的消息,我才與雪情相攜出了宮,看她扶了腰,有幾分吃力地上了車,方才登上自己的車駕,徑回驛館。
秦先大步走過去,只一拎,已將小傢伙抓到手裡,抱在懷中哈哈笑道:「小慕雪乖啊,你母親還要給你生小弟弟小妹妹呢,不許去吵她!」
一時無語,只看得到悉悉碎風,拂動蕭索如死的落葉,唱著寂寞如傷的輓歌。
秦慕雪,秦思雪,秦戀雪,所傳達的,都是同一種情意。
第二日,便是雲太后的大壽了。
「秦王妃好!」他緩緩欠身,略略一禮,一如既往的君子風度。
恰好雪情也累了,正扶了腰在一張紅木軟墊雕花靠椅上輕喘,遂二人一起先向雲太后告退。
安亦辰的面容很平靜,只在眸光轉過我時,溫柔中泛過一抹苦澀,但很快消逝不見,只向秦先微笑道:「哦?已有了侄兒了么?怎不請出來見見?」
傍晚的夕陽,已沒有溫暖的熱度,就如宇文清此時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溫潤秀逸,卻一眼可見清減了許多,原和-圖-書來瓷白的面容,泛著一層黯色,便顯出了歷經滄桑后的病容。
「我知道了。」宇文清溫和地回答,眸光依舊凝在我面龐,溫默地望著我,唇角泊起的弧度,是向上牽動的笑意,卻清愁若煙。
只是,此次傳來的,是簫聲,而非塤聲。
我拍著小傢伙淡黃的茸茸頭髮,笑問:「他叫慕雪?秦慕雪?」
剛扶了茹晚鳳的手踏入驛館,耳邊傳來熟悉的旋律,熟悉的音色,甚至是熟悉的飄雲散藹,只是當年那種明凈中的澀滯,似更加明顯,甚至帶了種蕭索的落拓。
踏入廳堂時,宇文清站於一側,以主人之禮迎我入內。
風乍起,春寒透衣,森森的涼。
待回到房中,忽聽安亦辰嘆道:「棲情,你的姐姐,看來很幸福。」
宇文清正自在地做他的太子,吹他的簫,有什麼不順心的,與我何干。
雪情已經紅了臉,嗔怪地瞪了秦先一眼,卻不見怒意,反滲出綿綿的歡喜和情意來。
他做到了。
身塊足有雪情雙倍大的秦先只是嘿嘿笑著摸頭,泛出微微的得意來。
聽雪情說,他前去找秦先,也是為當年父兄對楊淑妃和雪情造下的罪孽致歉。雪情雖恨透了宇文昭、宇文弘等人,卻對這個宇文清並無惡感。更何況他以越太子之尊親自前來,縱然秦先、雪情對宇文清再仇恨,一時也無法向他翻臉。
正覺得這名字有幾分女氣時,秦先已笑道:「對,下面再有孩子,男的就叫思雪,女的叫戀雪。」
最適合於他的,原本是白色,但作為宇文清,他已不配再穿那勝雪的白衣了吧?
「是。」這一次的回答,我更無精打采了。
泛著如黃蓮般清苦的笑紋,忍住鼻中層層湧上的酸澀,我襝衽一福:「越太子好!」
不過一兩個時辰,已將那些夫人們熟識了一大半,可心口卻發起悶來,壁上高掛的紅綢赤金萬壽圖,燦爛奪目地晃得眼暈。因為安亦辰的刻意維護,我在大晉極少出現在這等場合,應付久了,便覺乏了,不由對安亦辰好生佩服,他周旋于核心權力的鬥爭漩渦之中,終日勾心鬥角,卻依舊維持著慣常的雍容爾雅氣度,想來也很疲憊吧?竟從未聽他嘆過一聲苦!
而秦先早與安亦辰坐了,笑道:「女人家么,就是眼淚多。當日我才把雪情接到瀏州來,也是一天到晚眼淚不幹。後來成了親,小孩子家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是淚水不住。我就煩這個。」
宇文清咬了咬發白的嘴唇,又問:「你當真,是懷孕五個月時落的胎?」
李嬸有些渾濁的眼睛中幾乎有淚光了,在宇文清臉上轉來轉去,然後轉m.hetubook•com.com向我,希冀地望著我,哀戚中帶了絲乞求。
宇文清垂著頭,許久才道:「我聽說你孕五月後小產,病了許久才好,想給你斷斷脈。你還……信得過我么?」
許久,他的長睫微垂,在一圈本就發青的眼圈上投了一道淡淡的黑影,在這樣竹香凄寂的春寒料峭中,更顯出一種近乎蕭索的憂鬱。
這個如四年前一般澹澹從容的男子,似乎變了很多,僅換身深色衣衫,便有了種出塵孤高的尊貴和傲氣;又似乎根本沒變,唇角微抿時,依然是那個縱我愛我憐我惜我的白衣少年,笑容純凈,如月光般皎潔無瑕。
揮舞著小小的胖手,小小的身軀歪歪扭扭地沖向雪情。
宇文清帶來的人並不多,但因為身份尊貴更逾安亦辰,也許,更因為東燕、南越之間的關係太過微妙,越太子出乎意料地親來致賀意圖改善兩國關係,使東燕不得不持了謹慎敬重的態度,為宇文清單獨安排了整間西垮院。
宇文清沁涼的手指搭在我脈間,冰得我一哆嗦。
他曾說,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個還是無數個,他都只要我一個。
他不負我,我不負他,我們必定會幸福,幸福而完滿。
太醫一直讓我吃藥調理,即便在路途之上,每天都有苦澀的湯藥相伴。我早就在疑惑,這些太醫,到底有沒有真實的本領,保不住我的胎,還在我墜胎五個月後,繼續讓我吃藥。
緩緩踱向前,假山之側,綠竹幽徑,青蘿拂衣,一抹玄灰色的身影,靜謐溶於幽篁之中,如幽魂般黯淡著,似隨時要消散一般。只有那簫聲,似從開天闢地混沌初定時就有了,裊裊繚繚,如青煙般不絕如縷,一絲一絲,糾纏於心間。
雲太后聽說,一邊叫人賞了八寶黑水晶如意、瀏州絲羅、白銀鍍金香球懸等物,一邊笑道:「累了就先去歇著吧。若有機會,多進皇宮來玩玩。——說到底,你們兩個,總是燕國的公主啊!」
「你真的覺得,你很幸福么?」
捧住我臉龐,他俯下頭,微微顫抖的唇吻向我,潮濕而沁涼。
我仰頭微笑:「若我們也有個和秦慕雪一樣聰明可愛的孩子,我會更幸福。」
一曲終了,他緩緩放下玉簫,一雙深深眼眸,慢慢從我面龐柔柔滑過,似並不意外我的出現。
我唇間游出凄黯而嘲諷的笑:「有必要麼?」
她最後一句,帶了一種略嫌矜持的神情說著,頗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
拜壽的人群中,依稀見到玄灰色的身影一閃而逝,我也不敢細看,若無所覺般隨了宮女入內宮專為女眷開的宴席之上。
我說著,即以最合乎身份的禮節和_圖_書端莊告退,絕不流露出絲毫不悅以及不以為然,卻是明白地告訴去太后,我已是大晉高貴的秦王妃了。
我頓下腳步,淡淡望著他,努力抑著胸口激烈而不安的心跳。
恍惚,又見幽篁竹影里那白衣勝雪的少年,手持陶塤,眸如明珠,溫潤向我凝望,道無情,卻有情。
眼見小傢伙小手抓啊抓,摸著我掛于外衫上的一串東珠項鏈,扯啊扯的,忙將它取下,掛到小傢伙脖中,笑道:「姨媽送給小寶貝玩啊,再大些可以當彈珠玩呢!」
我很滿足我現在的生活,我不要有任何的改變,所以,我絕對不想今天的事,對我們目前的感情造成任何的破壞。
恬然的陽光從竹影間飄落,依稀可辨他往日眸中倒映天光雲影明澈如玉的風采,但更多的,則是如幽潭般深不可測的沉鬱。
我該恨他,恨他!
他將袖子掩在唇上,似壓抑著咳嗽。應該是走得急了,嗆著了。
不到一年,她也似憔悴了很多,皺紋深深如刻。
我恭謹地回答:「太后說得極是,棲情記下了。日後有機會,必定稟明大晉皇帝,多與秦王回來探望太後娘娘!」
這種情意,必然隨著孩子的成長,愈加綿長醇厚。
宇文清在我前方走著,頎長的背影一如當初挺直,寬大的鶴氅在風中飄飛,灰黑的色調說不出的扎眼。
不必去撫摸,我便知道,他的手和面龐,必然是冰涼的。他的體溫,原就覺著比常人要低些,此時形容如此蒼白憔悴,想來更是冷得不堪了。
既然連秦先都想拉攏,此時的皇宮宴席,百官齊聚,正是他大越太子遊說群臣依附於越的大好時機,至不濟,也可以阻止安亦辰對於東燕群臣的籠絡。他該知道,安亦辰雖說不上能言巧辯,但心思玲瓏,機變百出,天然有種讓人信服的人格魅力。這樣的大好機會,他竟放棄么?
雖然明白,我跟他之間的疏離和敵對,早是定局。可在他揚臂相請間,我的眼中又不自禁又霧氣蒸騰。
安亦辰指肚微涼,拂著我的臉頰。飄蕩的天藍蜀錦袍袖軟軟貼在臉上,袖口小小的米珠,如涼涼的淚滴滑著,婉轉著淡愁縷縷。
那是一個噩夢哦!
想到大晉目前對於東燕的態度是和而不是戰,這些夫人們可得罪不得,只得端雅有禮地微笑著,如穿花蝴蝶般穿梭于衣香鬢影中。
我可不可以認為,她的這句話,其實是對我說的?
這串東珠顆顆碩大飽滿,圓潤光潔,自然頗是貴重,但雪情也是出身皇家,知我並不看重這些,何況以秦王富貴以及對我的寵愛,也不會在乎這些,遂只向小傢伙笑道:「慕雪,還不謝謝姨媽和圖書?」
但宇文清卻似未覺,因專心致志於斷脈,他的面容變得極沉靜,而眸中更是清澄一片,乾淨如晴空素影,又讓我有種錯覺,感得眼前的根本不是宇文清。他就是白衣,那個醫者父母心的白衣,潔凈如雲,溫潤如玉。
我遲疑了一下,過去擁住他,柔聲道:「亦辰,我也很幸福。」
細論起來,東燕的天下,依舊是皇甫氏的天下,作為皇甫君卓的妹妹,當年順安帝的嫡長公主,我的身份,依然相當尊貴。本來,我只和雪情相伴在一桌,打算靜靜地再說陣體己話兒,但不久那些命婦知道了我的身份,紛紛前來招呼。
秦先,雪情。
心跳霎那漏掉了一拍。
若是換了去年暮春,我在越州見到了他,必然會罵他打他,甚至會一劍殺了他為蕭采繹報仇;但我雖遠遠見了他一眼,終究沒和他說上一句話,便在追殺中狼狽離去。
我不想再看那不斷勾起我回憶的眼眸和面容,側過臉去,將手腕放到桌上。
安亦辰的敵人,就該是我皇甫棲情的敵人。
我忙立起身來,伸手將小傢伙攬到自己懷中,笑道:「來,寶貝,姨媽來抱抱!」
安亦辰明星般的黑眸帶了纏綿的溫柔和遲疑的擔憂,探索般在我面龐轉來轉去,終於嘆息道:「棲情,我們會有孩子,一定會有孩子。」
他果然走到我跟前站住,黑眸已咳得蒙上了一層水汽。
尋常所說的出嫁從夫,我並不以為然,但一路艱辛流離度過,安亦辰已成為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雲太后的意思,是提醒我還有一重身份,是大燕王朝的公主?
竟如我料想的一般,他身體的溫度,比以前更低,指肚的冰冷,如清晨或晚間從地底滲出的濕冷潮氣,幽幽地砭入肌膚。
縱然他曾傷害我,辜負我,背棄我……
可她求我什麼呢?
「好……」我幾乎不加考慮,立刻就答應了,完全無視茹晚鳳在身後的拉扯示意。
那個意外丟失的孩子,已成為我心頭一根火辣辣的刺,尤其在見到秦家那個肥白可愛的秦慕雪后。
他曾是……我的白衣哦!天地看得見,白雲看得見,山神看得見,我曾與白衣相愛,發誓生死不渝。
問聞望切,本是醫者治病的最基本方法,所以我只能回答:「是,天天在調理,從不間斷。」
安亦辰是我的夫婿,最親密的夫婿,而宇文清,已是外人,甚至是敵人。
出世的是白衣,入世的是宇文清。
所有的親密過往,在兩人客氣到疏離的問侯聲中,如流雲四散。
小傢伙卻不理,掙了兩掙,沒掙開,哇地哭起來,將頭扭向雪情,伸過軟軟的小手去,淚汪汪好生可憐。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