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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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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九章 風過影動病春愁

第二部

第十九章 風過影動病春愁

這時,床上的宇文清彷彿聽到了什麼,平靜的身軀也開始顫動,清秀的眉目皺起,蒼白的容顏如倒映于幽藍波光中的白雲,在水紋里不安蕩漾;他的口中,正含含糊糊地念著什麼。
我半天才抓住那侍女說話的重點。
以我倔強要強的個性,不管他說什麼,從此都該怒目而視,不屑一顧才對。
我拿起來看了看,原來是張藥方,卻不是白衣的字跡,而看那張紙的疊痕以及微微泛黃的顏色,應該是陳年之物了。
可我又不懂藥理,他給我做什麼?
我淡淡地又看宇文清一眼,忍住心頭不知不覺的絞纏糾結,自顧往外走去。
正狠下心腸來邁步準備離去時,忽聽得低啞的兩聲咳嗽,接著「撲嗤」一聲,滿屋裡是倒吸一口涼氣的驚悸聲。
宇文清趴于床沿,他的背部還在劇烈的起伏著,似無法壓抑體內怒濤般的不適。蒼白如雪的面頰被漆黑的髮絲掩住一半,更顯得面無人色,奄奄一息。
我瞪住他,眼眶瞪得久了,泛著酸熱,卻不見他退卻,依然是那麼溫文而視,只是眸中的希冀漸退,憂傷漸濃,澀意如潮水緩緩瀰漫整個的烏黑瞳仁。
他還有一重身份是醫者白衣,那個天下聞名的少年神醫,不是嗎?他自己有什麼疾病,想治愈難道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說是病得挺嚴重。」林翌皺了眉,道:「不像是外傷引起的高燒,似乎是一種寒性的病症。但剛那大夫診斷不出來。」
到第四日上,宇文清終於清醒過來,能自己開方調理身體了。我聽林翌說了,再也不曾去看過他,只是呆在屋中,開了瑣窗,在宣紙上畫一幅接一幅的梨花打發時間,有整株的,有橫欹一枝的,有精描細繪單朵的,倒也各具風味。
但現在,他又算是什麼?
如斯狠心而絕情,早讓我由失望而絕望,將那原來如磐石無轉移的熱烈情感漸漸冷卻,直至冰凍於心頭最陰暗的角落,不肯再給自己一絲萌芽的機會。
春日向晚時,我臨窗而坐,對了漸漸濃重沉暗的晚霞鋪錦,細細彈唱一支《虞美人》:
正依約而唱時,不知哪裡鑽出一縷簫聲,悠悠揚揚,帶了一抹清越出塵的韻味,纏繞上我的琴聲,相依相隨如鸞鳥並飛,雙鵬展翼,于碧空萬里,信意翱翔,悠然物外。
可我說錯了什麼?
而我衝口說出這句話時,房中忽然寂靜,風過梨花時花瓣簌簌飄動聲都能傳到耳中。
但他面容上清淺的微笑不減,話語舒緩寧和:「棲情,今夜,能不能忘了你是誰,也忘了我……曾經是誰,如今又是誰。我們……只是認識的朋友,分開久了,難得https://m.hetubook.com.com相聚,說會兒話,好么?」
我瞥過依舊在淌眼抹淚的李嬸,問道:「李嬸說你不肯吃藥?」
李嬸卻似明白過來,抓我了拿藥方的手,拉了我向宇文清指去,已是滿面的焦急和擔憂。
輕淡清淺的笑,一如既往,連兩頰的酒渦都和以往一般微微地陷落,令人魂不守舍地回到那一年,那一年春意嫵然,連每一片樹葉,每一根青草,每一塊沙石都蘊了濃濃的春情如醉。
幸好此時李嬸迅速又取了個墊子來,呀呀地將我拉起,鋪到石礅上,扶我坐了;又為宇文清將披風緊了一緊,小心將他扶回石礅上,方才匆匆離去。
海棠糝徑鋪香綉,
情兒,在很久遠的過去,在最親密的時刻,他會這麼叫我。
而李叔已抖抖索索從懷中取了張摺疊得極好的紙出來,送到我面前。
「文公子……怎麼了?」我用茶水嗽了嗽,問道。
水邊台榭燕新歸,
我有過誓言,今生今世,都只屬於安亦辰一人,永不改變。如違此誓,我將今生孤獨,來世寂寞,永遠只孤零零一個人……
他泛起清苦的澀笑:「其實你應該也聽說過,我自幼患病,方才有機會離了那萬丈紅塵,避于山間學醫。那病一直除不了根,也要不了命,只在身體太過虛弱疲累時才會發作……這幾日的確倦了點,一逃出來,心神鬆懈,身體便吃不消了。——不過休息兩天,便好了。」
這時宇文清似神智略清了一清,勉強抬起頭來望了望我,似發覺我的不安,蒼白之極的面容之上,居然擠出極溫軟的輕笑:「我沒事。」
說到底,我還是個不甘寂寞的女子,這樣枯守在小小的院落中,真的快憋瘋了。
我終於明白過來了:「他不肯喝葯?」
宇文清病成這樣,我想問的自然一句也問不出來;而若就此離去,回我的秦王府去,我又萬萬不放心。
文公子?
但他含笑的面容上,隱隱跳躍著的希冀和憂傷,竟然讓我發作不出來。
這裏,林翌忽然叫住我:「公主!」
我瞬間石化,木雕般獃獃站在床前,瞪著那在昏迷中猶自不掩凄苦神情的男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宇文清站起身,將身下的獸皮墊子遞給我,輕輕說道:「天涼得很,墊著這個吧!」

門檻就在眼前,卻已邁不過去。
足下似有千鈞。
不由自主一步步走向他,憋住自己嚎啕大哭的衝動,我盡量冷淡地問:「你不是天下最好的神醫么?怎麼會和*圖*書讓自己病成這樣?安亦辰是不是用了什麼傷你內腑的刑罰?」
李嬸似鬆了口氣,擦著汗連連點頭,然後充滿希冀地望著我。
忽然之間,那強裝的堅韌便如新鮮的堅果般被砰然敲破,柔軟的汁液四下流淌,讓我挺直的脊背也忍不住彎曲,一屈身已坐在他身畔另一隻石礅上,只能勉強耐住,不讓眼中的柔軟溢出。
李嬸連連點頭,拉了侍立一邊的汪湛,飛快跑了出去。
那種親呢和寵縱的稱呼,曾讓我毫不猶疑地認定,他是我一生的良人,並認定他不會辜負我,正如我不會辜負他。
「喚一個人的名字?」我瞪著他因瘦削而不若以往圓潤的面部線條,刻薄地說:「大概是在叫他的緋雪妹妹吧?」
當日在瀏州時,他便似不時會咳嗽一兩聲,氣色並不好;昨日救出他時,林翌也曾說過他在發燒,但我幾乎從未曾將他的病痛放在心上過。
李叔李嬸當日見證過我與白衣的相愛,眼神特別並不奇怪,林翌和達安木,以前從未見過當年的白衣,也未見過宇文清,為何也這般疑惑怪異?
憋住胸中的委屈,鼻中的酸澀,我向李嬸道:「你還不去抓藥?」
而李嬸忽然衝過來,對我比手划腳,啊啊作語。
我幾乎忍不住想叫出聲來,但終究只是咬緊唇,徐徐以最合適的儀態走到他跟前,輕淡而笑:「宇文太子,月下賞花,吹蕭品曲,果然好雅興!」
此時的宇文清,手無縛雞之力,神智暈迷不清,毫無自保之力,一旦落到安亦辰手中,絕對休想逃出生天。
心裏似被冰水猛地浸了一下,陡地收縮疼痛。
我才記起現在宇文清和我的身份是那位汪湛的表親,文公子和文姑娘。
以安亦辰的城府以及對我的感情,他絕不會將自己曾將南越太子私囚之事說出,更不會告訴別人,是自己最心愛的王妃,悄悄放走了南越太子,並且一去不返。
秋潭般幽深不可測的眸子若含清愁,靜默地凝於我面龐片刻,漸漸無力閉上,頭已歪到了一邊,髮絲零落,卻是支持不住,又昏過去了。
好在宇文清立刻又說道:「不過,我會……吃藥,很快調理好身子,不給……秦王妃帶來更多麻煩。」
李叔、李嬸俱是啞巴,能說話的,只有林翌等人了。
——如果我真的帶了宇文清逃去,再也不回到他身邊,只怕他要恨死我了吧?可現在,我怎樣才能告訴他,我其實只是在等宇文清脫離危險,便會回到他的身邊。
我沒想到過他居然是這個回答,聽來倒有幾分小孩撒嬌抱怨的感覺。
宇文清病了?病得很嚴重?
杜翌帶回來的消息多少令hetubook.com•com我有些失望。
「文公子一直在發燒,下半夜時開始昏迷,現在還在說胡話呢!」
宇文清柔和望向我的目光頓時一黯,纖長的手指握緊了玉蕭,連指骨都泛了青玉一般的冷和白。
猶豫了半天,還是讓杜翌假扮作商人,去打聽安亦辰的動向,並叮囑再三,讓他別和秦王府那些故燕侍衛聯繫。怕只怕,安亦辰不會懲罰他們,卻把他們暗中監視起來,以圖從他們身上尋找到一絲半點我們的行蹤線索。
安亦辰那裡,我始終不能放心,若是接連好多日子不回去,他定然又急又怒,以他那般隱忍的個性,若是氣出病來,可就糟了。縱然宇文清之事他欺瞞了我,但我私救宇文清,必定更是對他的沉重打擊。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甚至是一種背叛。畢竟,我救的,是我曾心心念念記掛著,幾度為之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舊日戀人。
素緞的繡鞋面上,是一對戲水于碧藻間的金魚,米珠的眼睛,如含了滿眶的淚珠,盈盈欲落。
遲疑半晌,我還是決定去看看他。
這家綢緞莊所處的地理位置相當繁華,庄前大街自然也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我擔心被人識破身份,約束著林翌、達安木以及被李叔找來的幾個南越高手,不許出後院一步。那幾名高手並不知我真實身份,但我既能將宇文清救出來,也便不敢小瞧於我,倒還對我恭恭敬敬。
耳邊傳來宇文清低而促的一聲呻|吟,叫我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下。
但他不別而去,助紂為虐害死蕭采繹,追殺安亦辰,將我逐出越州城,樁樁件件,如釘子般錘砸在心口,如不是安亦辰這一年來的愛護憐惜,我只怕早已是亂葬崗的一堆枯骨。
我又看了倒在床上的宇文清一眼,慢慢向房外走去。
宇文清虛弱一笑:「我是大夫,我知道葯有多苦。」
情兒,莫非還有個人,也叫什麼情?我何必再來多心自尋煩惱?
一時又有早餐奉上,我草草吃了,問道:「我的隨從們呢?」
「不用了。」我並不伸手去接,盯著清光流素的一輪弦月,淡淡地回答:「我衣衫穿得多,這斗篷也厚實暖和,用不著那個。」
而最怵目驚心的是,他的唇角,正掛著一縷鮮血,黯沉發黑的顏色,一如白石地面上正盈然跳動的一團。
但李嬸幾乎每天上午、下午各一次到房中來尋我,用她的眼淚攻勢,可憐巴巴地求我去探望宇文清。
下意識里,我一直想和宇文清最大幅度地拉開距離,我絕不想日後安亦辰一想起此事便不舒坦,也不想讓自己對安亦辰心懷愧疚。
我不想讓這個忠僕難過,每次都去看上一hetubook.com.com眼,問一問宇文清的病情,然後連坐也不坐便起身離去;而宇文清幾乎每次都是處在昏迷之中,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去探過,再不知李嬸的天天拖著我去的意義何在。
月下,他的容顏亦如月光般素淡而飄忽不定,迷離著捉摸不定的憂傷和黯然,一雙眸子,安靜如潭,溫潤如玉,恍如往昔。
李叔、林翌、達安木,甚至不知何時趕來的李嬸都正圍在宇文清床邊,一見我進來,不約而同讓出一條路來,盯著我的眼神,均有些奇異。
怔忡片刻,我披了我那件雪狐斗蓬,步出門外。
至於我帶了要犯私逃之事,更是無人知曉。估料著這個消息一定給封鎖得極緊,所有人應該都以為,那位嬌貴的秦王妃皇甫棲情,正蜷在王府中賞花弄草曬太陽吧?
我忙進去看時,宇文清正安靜卧于衾間,眼圈發青,濃睫覆于眼底,不斷地顫抖著,面容已如宣紙般雪白,連一點血色都不見了。
時送蕭蕭雨。
宇文清儘力支撐著軀體,靠著枕頭倚著,溫和平緩地回答:「沒有。只是……老毛病而已。」
我不由怫然道:「他不肯喝葯關我什麼事?難不成我讓他喝,他就喝了么?」
「他怎麼樣?」我帶了幾分不情願地詢問著。
他的身體慢慢軟了下去,最後的呢喃微不可聞:「我沒想到……你還肯救我。」
一樹梨花如煙籠,細碎花瓣零落,間或一枚,跌到樹下男子的衣襟,立時融作一處,分辨不出。
我問道:「這是治他病的藥方么?那你們去抓了,快煎給他吃吧!」
我不會忘了,他當日便是為了緋雪將我趕出越州,只是奇怪,為何至今還不將他的好妹妹立為太子妃。
步入那間卧房時,正有一名郎中被汪湛送了出來。那郎中一邊和汪湛說著,一邊搖著頭,而汪湛的臉已經發白了。
侍女說著,為我重新端了喝的茶來,將嗽口的茶撤了。
黃昏庭院柳啼鴉,
若真的病重,一時自然無法離去;若是侍女誇大其辭,我還是告辭回秦王府去,免得安亦辰擔心,也免得自己心頭七上八下地不安。
一口香泥、
所以,我才能漸漸寧靜而快樂,寧靜而快樂地接受了安亦辰,享受他最貼心的照顧和愛惜。
他只聽說秦王近日外出遊獵,兵馬帶得不少;而京城之中,比任何時候都太平,連安亦淵、安亦倫那裡都不曾聽說過有什麼小動作。
忽有一日想起前人有「滿宮明月梨花白,故人萬里關山隔」的詩句,只覺老畫這種暗喻別離的梨花十分不www•hetubook•com•com祥,頓時興味索然,叫侍女拿那些梨花圖全都收起燒了,轉而向汪湛要了一把七弦琴來奏了打發時間。
依舊成春瘦。
曲罷,我只聽自己胸口砰砰,思緒凌亂如驚風亂飈,青萍隨波,浮沉之間,緲無定跡。那簫音幽婉絕俗,淡雅潔凈,分明只有當年那絕俗紅塵飄然出世的醫者白衣方能奏出。只是今日這曲調數度凝澀不前,顯然是主人身體虛弱,後力不繼了。
很短的音節,並不難辨析,他不斷在叫著:「情兒,情兒……」
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李嬸一時住了手腳,怔怔地望住我,然後成串的淚水直掛下來,沿了她蒼老的魚尾紋四散滑落。
宇文清遞過墊子的手一時僵住,略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裡,低下了頭。
發生了宇文清這件事,我總算明白了當日宇文清和昊則的苦心。的確,我也必須擁有自己的獨立力量,哪怕只是依附於秦王府的微弱力量,才能在最後的關頭保護好自己,以及,盡量保護到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而林翌這樣忠心的侍衛,對現在的我來說已是萬金難買,自然必須另眼相待。
林翌卻有些局促。他搓了搓手,吃吃道:「公主,這個宇文……文公子,他……他似乎一直在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濕帶落花飛。
只有出了府,才意識到自己對秦王府那種被溫暖包圍的感覺是多麼的留戀,哪怕那些溫暖的背後,有著多少刻意掩去的陰冷。
而一旁的侍女已驚叫一聲,忙忙地叫道:「文公子,文公子,你怎麼樣?」
侍女答道:「住在南面的耳房裡。這會子都吃了飯了,在看文公子呢。」
我迷惘道:「你想說什麼?」
李嬸額上層層泛出汗珠來,將道道皺紋浸潤得如縱橫的溝壑。她做了個喝葯的動作,然後掩住自己的嘴,搖著頭,又指向了宇文清。
東風盪颺輕雲樓,

我並沒有忘記他曾如何待我,那種痛和恨,糾纏著往日的辛酸和幸福,並沒能隨著清心草堂的燒毀而付之一炬。只有我曾傾力相待的一顆心,已隨了那個歷久彌新的陶塤破裂而四分五裂,再也無法回復從前。
白衣!
只因溶溶清月分輝下,那男子的衣衫,亦是一片扎眼的純白。他一身如雪樣的長衫,披了雪色鑲銀鼠毛披風,坐于鋪了獸皮的石礅上,半靠在花紋斑駁的老梨樹榦之上,持了一桿玉簫,默默向我凝望。
我不解而詫異地打量著他們,隱約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我頓住腳,溫和道:「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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