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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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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十九章 此情何計相迴避

第二部

第二十九章 此情何計相迴避

夕姑姑還是沒有回來。
我莞爾一笑,譏嘲道:「哦?我倒忘了,殿下還是執掌了我生死的夫婿呢?你若見不得我教訓下人,認為我壞了規矩,不妨賜我三尺白綾,一壺鳩酒!何必偷偷摸摸用什麼毒草妖花來算計,白白讓我瞧不起你!」
夕姑姑眼珠一輪,木然的神情終於有了些神采。
我輕描淡寫地說道:「夕姑姑,走吧。」
天漸漸黑了,越來越大的雨嘩然傾下,蛇狀的閃電不時撕裂半邊天際,將滄瞑的暮色劈開,露出蒼白流淚的大千世界。
「來人……」安亦辰嘴唇顫抖著,狠狠地盯住我,卻說不出下文來,大約一時也不知拿我怎麼辦了。
數月不見,他一身寶藍衣袍,紋雲綉蟒,金纏玉繞,在這樣暗沉的雨夜,依舊透著高貴迫人卻雍容優雅的華彩,連他身畔香色錦衣打扮華貴的女子都黯然失色。
身畔勸我的人望著我寡薄的笑,面面相覷,不知是被我的無畏無懼驚得呆了,還是給那突然的天雷嚇住。
一道猙獰閃電劈過,慘白的光線霎那將每一滴雨水映亮,如萬千珠簾傾下。
書房的大門忽然洞開,安亦辰已在眾人簇擁下負手而立,高高立於廊下,冷冷望向我,眸黑如夜,一片寂然。
我依舊笑著,問那漢子,只盼那雷雨中依然在樹上不死心閃動著的火光,能掩住我面色的蒼白。
我默默找出她的更換衣物丟給她,又下廚去煎了一碗薑湯送到她跟前。
「皇甫棲情……」身後,傳來安亦辰顯失風度的咆哮大吼,卻很快被雷聲雨聲湮住,轟隆隆地匯作一處。
那女子僅站在安亦辰身後半步,看來甚是溫馴,看來應是那位懷了安亦辰骨肉的謝夫人了。
莫非因為,他知道安亦辰為得到我曾如何的費心費力用盡算計,再不明白今日我們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夕姑姑,你放心,為了孩子,我不會真的想死。」我輕輕一笑,取出了當日宇文清留給我的碧玉藥盒,將那假死的葯拿給夕姑姑看。「明天開始,我會裝病,病個一二十天,吃了這葯,就會三天左右的時間全身僵硬,與死人無異。」
夕姑姑顫抖著手,將薑湯飲盡時,臉色才有些舒緩過來,淚眼盈盈地望著我,欲說什麼,又遲疑地頓住。
我想保護自己,保護孩子,就不能因為情緒不穩讓自己倒下來。
我不以為然地輕笑。
驚雷聲中,那名侍衛怯怯道:「夕姑姑下午去找過王爺,王爺將她逐出書房了,到現在還在書房前跪著……這樣的大雨里……」
為我求安亦辰?求那個想殺我的男子放我一條生路?
我恨惱得胸中似有烈火燃燒,即便傾盆大雨也不能澆熄https://www.hetubook.com.com分毫。
夕姑姑如蒙大赦,忙趔趄著跟到我身後。
他的仁義,原也不過爾爾。
我望著夕姑姑雪白的臉,紅腫的眼,將一筷青菜夾在夕姑姑碗中,說道:「多吃些,才能養好精神,想想下一步怎麼走。」
我依舊牢牢地抓緊雨傘,轉過身,穩穩向青衿館的方向走去,再也懶得看安亦辰一眼。
有輕微的不耐煩。
萬劫不復。
「公主……」夕姑姑攥了我的手,蒼白虛浮的臉上,辨不清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看來她真的支持不住了。一個身體高大面容粗獷的漢子緊緊挽扶著她的手臂,支持著她全身的重量,焦急地望著我。
「公主,我要王爺答應我,從此不再傷你。我一定要他答應我!不然,我今天就跪死在這裏!」
「帶我去見安亦辰。」我平平淡淡地吩咐,眼睛在他們面頰一滑而過,驕傲尊貴一如我該有的身份,不容他們有絲毫置疑。——即便不是秦王妃,我還是銜鳳公主;至於大晉所封的祥儀郡主封號,隨了和安亦辰的交惡,早被我視若塵土。
書房,已在眼前。
夕姑姑的性情,終究太過柔懦,柔懦得可以把她自己的驕傲踩在腳底,卻不知道,她在失去自己驕傲的同時,也把我的臉面丟光了。
這麼大的院落,只兩個人住著,本就太過曠闊;如今忽然只我一人獨立院中,詭異和森冷頓如雨水般蝕入肌膚,連胸口都在不安震顫著。
「公主,公主,你……」夕姑姑好容易止住的淚又下來了,哭叫道:「你愛怎樣便怎樣,別說這樣的話,公主……」
無須他人惜賞,由我獨自妖嬈,吞吐芳華無限。
「夕姑姑,跟我回去。立刻。」
笑這蒼天,為何不索性一道閃電將我劈死,至少我還能保有一份最初的圓滿和曾經的美好。
在侍衛扶持下回到青衿館時,夕姑姑已面色灰白,倒在榻上幾乎不能動彈。
夕姑姑奶我長大,早與我的親人無異,在跟前,我幾乎從未端過公主或主人的架子。但這一次,我是直接命令她,立刻回青衿館。
或者,我這般漠視他的存在,比我輕蔑的冷嘲熱諷更讓他顏面掃地,忍無可忍。
走了兩步,其中的兩名侍衛已快步向前奔去,定然是去打聽秦王去向並先行通稟了。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把我和安亦辰當成了世上唯有的親人。
守住院門的侍衛正站于值房前避雨,突見我走出來,張了張嘴,不知該攔阻還是該行禮,相視著一臉的手足無措。
他偷眼覷我,而另兩名侍衛顯然也沒主意,倉倉皇皇跟在我身邊。
久遠得快要忘卻的m.hetubook.com.com記憶,忽然被打開。
夕姑姑一去未回,侍衛們也猜得到我是因夕姑姑而去,只盼將夕姑姑被逐之事說出,我能死心而回。
他們雖是派來看守我,但我正妃之位尚在,要見的又是安亦辰,他們豈敢輕易開罪?何況我相信自己出身皇家的氣勢,也足以迫得他們除了從命別無他法。
我並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抬眼望著再亮的閃電也無法完全照亮的暗黑天空,嘲諷而笑。
料想,安亦辰大約還沒狠心到讓我血濺五步,最少,他目前並不想讓我知道,他已動了殺心,想讓我死。不然,應該是派人送上鳩酒或三尺白綾才對。
夕姑姑看來快要垮了。
我睡得並不踏實,若是安亦辰派人來找她,我不會不知道;那麼,多半是她找安亦辰去了,為了我。
當年救起他后,他就曾睥睨而篤定的眼光望著我,向我宣稱,他將會擁有與我對等的資格,叫我一聲棲情。我為此差點殺了他,因為我當時就有一種預感,感到他總有一天會凌駕于眾人之上,俯視著我,向我施捨他的感情。
巨大的紅綾紗燈下,安亦辰面色倏變,眸中火星迸耀,看來已惱羞成怒。
有一種劇痛,猛然間要將我撕裂開來,讓我痛至木然,木然得無法呼吸。
「等我死了,你再去求安亦辰吧,求他讓我歸葬肅州,和我母親弟弟葬到一處。」我疲憊道:「我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我咧開嘴,努力彎起向上的弧度:「安亦辰想要我死。我可以死,可我不想讓我的孩子死。」
我準備的嗎?
那不僅是一個嶄新的生命,更是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希望。
「夕姑姑。」我撐著額,半閉著眼,淡淡地說道:「你記著,不到我死的那天,你都不要再去求安亦辰任何事了。」
借口看病,她將去醫館開方子,開她自己驅寒熱的方子,以及保胎的方子。如果安亦辰派人跟蹤,他將會很快知道身體出狀況的不只夕姑姑一人。
而身畔眾人已到他跟前勸慰,又有幾人冒雨跑下階來,攙扶立不起身來的夕姑姑,又在我跟前低低勸道:「王妃息怒!王妃息怒!南越陳兵滄南,王爺憂心國事,並非有意給王妃難堪,請王妃多多體諒,多多體諒啊!」
淡薄望一眼在泥水裡滾爬到我腳邊抓住我袍角的夕姑姑,我冷冷喝道:「放手!」
雷歡鬆一口氣,看著夕姑姑站穩了,果然縮回了手。
她心理最強烈的念頭,應該就是不想讓我出事。
第二日,夕姑姑發燒了。
一抹比他更倨傲更高貴的笑容被我成功浮現在面龐,我仰起下頷,矜持地清淺而笑:「秦王殿下,我自教訓我的下人,與和_圖_書殿下何干?」
我清冷地丟下話,轉過身,依舊穩穩持著傘,向來路走去。
漫天陰霾,滿庭煙雨,落紅拂拂,早將上午那被砸爛的血踟躇掩得沒了蹤跡。短籬圍牆,青瓦翠檐,俱閃著晶亮濕潤的光澤,愈顯得整個庭院空曠冷寂,悄無聲息。
我只作沒有聽見,一步一步,穩穩向前走著。即便微腆著小腹,我依然脊背挺直。又一道閃電將雨幕劈開,顯出那幾名侍衛的臉色已十分蒼白。他們不敢阻止我,卻不知道安亦辰見到我,又會作何反應。
即便我粗衣布袍,獨立雨中,照樣用不屑而鄙夷的眼光看著他,如同我仍然是高高在上的銜鳳公主,而他才是那個該被訓斥的下人。
以她的身體狀況,淋那麼長時間的雨,即便後來喝了薑湯,依然是支持不住。
夕姑姑那單薄的身影,已經搖搖欲墜;兩名當日曾伺侯過我的侍女正打了傘,俯了身子在勸著什麼;看那兩侍女僵直傾下的身子,大半邊的衣衫幾乎已被雨水淋得透了,顯然勸她已不是一時半會了。
這就是安亦辰對當年夕姑姑兩次相救的報答。
在最簡單的生存面前,是非對錯,都是輕薄如浮雲,讓我不屑一顧。
而我自己,終於無淚可流。
是的,你立於階上,我立於階下,你我身份,早在大燕覆滅之時已經尊卑顛倒。可你在我眼裡,依舊只是那個不得不在我的傲慢下低頭的少年。
瘋了,誰不瘋?瘋到已經不想再追究誰是誰非,瘋到已經不想誰在喜歡誰,誰又不喜歡誰,瘋到只想憑了自己的本能,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我走到距離她數步的地方,頓住,說道。
他是期望我死後還能對他懷有一絲眷戀么?還是實在沒法對自己的妻子徹底撕破臉皮?
果然,不一時,剛步向前院,已有一名侍衛奔來,向我身後隨著的侍衛輕聲道:「王爺在書房見客呢,恐怕……」
因為我要活下去,帶了我的孩子平安地活下去。
雖然睡得不踏實,但傍晚起床時,我的精神確實恢復了好多,即便安亦辰讓人送上十盆血踟躇過來,我也能眼睛不眨地讓夕姑姑幫我掃地出門。
漢白玉的石階,正瀉著從屋檐源源而下的水,小溪般向下衝著,沖向就跪在石階下的夕姑姑。
而被逼迫到這樣的地步,我絕對不會再向他搖尾乞憐,即便終究逃不過他的算計,我也不能放棄我最後的自尊和驕傲。
然後發現夕姑姑不見了。
會一怒殺我么?可惜便是殺了我,也休想讓我屈服!
越州城外,我扶了重傷的安亦辰,一路奔逃,躲避據稱是宇文三公子派來的黑衣人……
中午為我燉得蒓菜蛋羹可能放了三次和圖書鹽,而米飯糊得幾乎找不出一粒雪白原色的來。
我不動聲色地狠命吃著,咸不咸,苦不苦,都沒什麼重要的。
「是……是!」四名侍衛應著聲,一面擦著汗水,一面紛紛拿傘隨到我的身側,果然不敢多問。
說到最後一句時,我的聲調依舊不高,卻已輕蔑異常。
夕姑姑早已臉色慘白,衣衫頭髮緊緊貼在皮膚上,幾乎全身都在往下掛著水,她卻沒有知覺一般,只拿通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緊闔的門窗,看不出失望,亦看不出希望,如一截被燃燒殆盡的枯木。
夕姑姑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震駭,吃吃道:「公主……你,你早就準備了這種葯?」
夕姑姑木然地將菜塞入口中,不解般反問:「下一步?」
但即便他將天下的女子俱攏到他身邊,我也毋須擔憂傷懷了。
「公主……」夕姑姑失聲叫著,猛然立起身,要向我衝過來。可她跪得久了,膝蓋早已麻木,一腳才屈起,已撲通摔倒在泥水裡,徒勞地在泥水裡掙扎,只是站不起來,慌亂地哭泣著一聲聲呼喚:「公主!公主,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等等我,等等我……」
但我已等不及,夕姑姑目睹我越發冰冷的神情,也不敢再讓我等。
我把她拖在自己的身邊,終究讓她和我一樣的淪落,一樣的可悲,一樣的無可奈何。
震天的響雷,炸在當頭,安亦辰身畔的謝夫人,已驚呼著掩耳躲入安亦辰的懷中。
透過珠簾,我瞥到了那漢子握住夕姑姑的那隻手,滿是茸茸汗毛,手背有顆豆大的黑痣,淋了雨,反射的光澤妖異而扎眼,讓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抓我的手,滿是茸茸汗毛,手背有豆大的黑痣……
吃了午飯,我看著夕姑姑洗了碗,在一旁榻上打盹,才回自己房中午睡。
不錯,你很優秀,你很驕傲,你可以憑自己的手段迫得我無時無刻不為自己以及孩子擔憂。但你以為你冷落夕姑姑,就能打擊到我了么?
持一把最尋常的油紙傘,蹬一雙最尋常的羊皮小靴,我緩緩走出院門,三個月來不曾踏出一步的青衿館院門。
雷歡很恭敬地回答,偷覷我的眼神困惑而不安,又帶了一種深深的不解。
這樣的雨天,夕姑姑不會出去買東西;上午剛發生那樣的事,她必然也沒興緻去打聽秦王新寵們的動靜;何況她若有事離開,事先也會告訴我。
如今,一個親人想殺她另一親人,甚至打算借她的手行兇,讓她情何以堪?
「夕顏,從今天起,你不必再跟著我了。我不想再見到你這副卑恭屈膝的嘴臉!」
而能確保我安然無恙的,只有安亦辰。因為現在只有安亦辰盼我出事。
凄厲笑著,我將手指顫抖著一點https://m.hetubook•com.com點在她已經鬆浮的面龐滑過,拭那怎麼也擦不幹的淚。
我不閃不避更不尖叫,只是向天而笑。
如果情到盡頭的極端,總是萬劫不復,那麼,我又一次無計相迴避地走到了極端。
保持最優雅恬淡的姿態,我輕輕頷首,道:「罷了,放開她,我帶她回去。」
安亦辰臉上的漠然終於維持不住,翻滾起如暴雨將臨時的暗色陰霾,話語中已有按捺不住的憤恨:「你別忘了,我還是你的夫婿。你教訓夕姑姑,也必須問問我同不同意!」
夕姑姑住了筷,將纖白卻日漸蒼老的手摸住我的肚子,睜著通紅卻依舊滿是愛惜的眼睛,輕輕說:「公主,你和你的孩子,都不會死。安亦辰真的想你們死,那就是……他瘋了。」
夕姑姑驀然睜大眼,驚慌失措地望著我。
原來所謂的相濡以沫,從一開始,就只是我一個人的錯覺以及幻想,安亦辰刻意帶給我的錯覺和幻想。
領頭的黑衣人抓住我的手臂,把鋼刀架到我頸中,逼迫安亦辰就範……
夕姑姑抓了葯,還將會去王記米鋪,買補血調理用的血糯,自然不會忘記,將我的一封信交給那裡的接頭人。那封信也是寫在帛布上,卻調製了古書上所記載的一種配劑作為墨水,陰乾后與素白布帛無異,但在溶於水后就會顯出紅色的字跡來。
高大軒闊的門窗內,燈火通明,隱有笑語傳來,夾在隆隆的雷聲中,格外刺耳。
懶得再考慮他內心明顯有些陰暗的想法,披件衣裳走了出去,才發現下雨了。
不是,是宇文清。他竟似算到了有一日,我可能會用上這些葯。
「你叫什麼名字?」
而現在,夕姑姑正在苦苦哀求他的施捨么?
但當我知道了另一種我從不曾想過的可能時,多看他一眼,已成了對我自己的一種污辱。
忽然傳來眾人的驚呼,一道逼灼人眼的閃電,當空劈來,正中我身畔一株白楊。一溜火光,登時竄起,焦枯的柴木氣息,詭異地傾盆大雨中散開。
安亦辰冒死相攔,讓我快逃……
自己去生了火,煮了些寡淡無味的白粥,硬是吞下兩碗,方才回了房中,披一襲式樣極簡單的素白無紋長衫,再將青絲散開,用一根素銀簪重新綰了,不施脂粉,獨點了唇脂,挑的是最艷麗的顏色,整個人便清寂而鮮艷起來,如一盞幽獨盛放于死水中的絕美白蓮,向夜空寂寞卻倨傲地綻放著獨一無二的華麗。
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我的孩子要活下去。
「回王妃,我叫雷歡。」
愈是上午受了驚,我愈是要好好休息。
「她向我屈服,就那麼讓你不自在么?」
所以,我幾乎是強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把自己腦中逼得空空的,然後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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