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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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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十章 六月飛雪無恨處

第二部

第三十章 六月飛雪無恨處

我強自懾定了心神,淡淡問道:「安總管,什麼事?」
「妾身曹芳菲,拜見王妃姐姐!」曹芳菲口稱拜見,卻只不過福了一福,禮儀甚是粗疏。
安良陪笑道:「王妃,王爺那是在氣頭上,您別計較。」
若論頂尖的茶葉,安良等人也曾送過幾包來,可惜就如當初小產在宮中時,安亦辰不敢用皇宮中任何藥物一樣,我也不敢用秦王府任何可疑食物,寧願到市上去買些尋常的。不料此時居然被這曹氏嘲笑一番。
但我還是問道:「安總管,這是秦王的原話么?」
曹芳菲冷笑道:「難道不是么?誰不知道王爺冷落她,就為這個小野種?你這老婆子最好給我安份些,不然看我再打腫你的臉,還有誰能護你!」
她經了這些日子的折騰,心下對安亦辰也是失望,再也不稱他王爺了。
「不用理她,說我身體不適,讓她改日再來。」我冷淡說道,繼續看我的書。
兩國的爭鬥,不僅是在戰場,還在可能引起衝突的任何地方。
我抬起頭,輕輕一笑,向夕姑姑道:「夕姑姑,把我的王妃金冊玉印取來。」
「沒……沒什麼事……」安良說著,慌忙向曹芳菲說道:「王妃氣色不太好,咱們先回去稟明了王爺再說吧!」
不管怎樣,我都已準備離開了。在離開前,我不想再節外生枝,只想調節好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一時衝動,去找安亦辰責罵,哭鬧,撕叫……
算計去了蕭采繹年輕的生命,算計去了我的身體和愛情,還差點把宇文清也算計了去……
夕姑姑沒有訂綢緞,但曾把配製那種特殊墨水的方子給了林沁。我們便知,必定是林翌傳了消息來了。四四方方的一片片綢緞,不可能有什麼夾層或隱晦之處,即便安亦辰派人檢查了一應來往之物,應該也是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我也聽說了。安亦辰似也被我那一晚的冷漠刺到了。這幾天,安亦辰一直沒去上朝,終日在幾位寵妾聽歌賞舞,喝得酩酊大醉,喜怒無常,完全失卻了原來的雍容沉靜。
如今汪湛既知我和秦王失和,自然巴不得將這些事告訴了我,即便我不去投奔他的主子,讓我和秦王鬧鬧心,對大越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看完了,我已無力將軟綢撈起,頹然坐倒在榻前,伏在案上,掩了臉,疲乏到不想說一句話。
信中又提及,當年肅州軍與越太子決戰于明州城下后不久,越太子令人清查射向蕭采繹的暗箭從何而來,也曾發現過軍中有姦細;那姦細被拘后即服毒自盡,未及說出當日真相及幕後主使。等此次清理越州隱部,發現那姦細的行事風格,頗似隱和圖書部成員。
哦?她向安亦辰告狀說我裝病了?下午她突然來到,我未及準備,的確沒什麼病容。但傍晚的那封信函,早讓我心力交瘁,面色慘白了。
夕姑姑怒道:「你,你說什麼?」
安亦辰如此算計我,宇文清必定痛心不悅。
以他的性情,若我與安亦辰好端端過著日子,只怕會將這事永遠瞞下去,並不會前來驚擾;但若安亦辰不能善待我,恐怕他也就盼著我離去——就如滄江邊一見安亦辰神色,便想將我帶走一樣。
我側過頭來,安詳地吩咐:「夕姑姑,去將金冊玉印取來。」
綢緞都是嶄新的,以青素色為主,正是我避居青衿館后常穿的顏色。一共有五種之多,但完全沒有花紋的,只有一種月白軟綢。
這都不明白么?連恨都已多餘,更別說愛了。安亦辰,已不值得我再在他身上浪費半點感情。
雷歡,則是隱部的首領,從三年前就開始長期匿隱於越州,身份是一家武館的館主。兩個月前,大越太子宇文清徹查北晉姦細,連封十余家商鋪民居,幾將越州隱部成員一網打盡。雷霆手段,竟是前所未有。雷歡立足不住,在部屬掩護下,被安亦辰派人接應回了瑞都。
曹芳菲見我公然逐客,驚訝地立在當地,一時有些木然。
曹芳菲頓時白了臉。諒她再大的膽子,再怎麼無知無畏,也不敢兜下藐視君上的偌大罪名,除非她娘家上下幾十口都不想活了。
「好大的架子,通稟還用通稟那麼久么?」女子嬌脆的聲音,已從院門處清晰傳來,顯然這位夫人已經不耐煩了,而且恃寵生嬌,並不曾將我放在眼裡。
算計?
想害我的是他,想我死的是他,何必還惺惺作態,為我作出這副模樣來?
安良忙道:「曹夫人,夕姑姑不僅是王妃的奶母,還是王爺的救命恩人,您還是,還是……」
曹芳菲退了兩步,又不甘地站住,抬起臉來說道:「王妃,妾身知道王妃曾經備受寵愛。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王妃難道沒聽說過什麼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么?還是真打算在這樣的鬼地方冷清一輩子?——若是王妃肯把你這有名無實的王妃架子放上一放,只怕妾身還可為你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
說到底,宇文清清查北晉姦細,最初的緣由,應該是想弄清當年冒充他下令將我逐出越州城、又追殺安亦辰的人到底是什麼人。他早在疑心安亦辰,雖不能在我跟前說出,卻在回到越州后立刻著手調查,最終拉出了安氏安插的隱部,只怕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勉強抬起眼來,已見到安良一臉驚詫地望向我,滿臉的遲疑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後很不滿地望向跟在他身後的曹芳菲。
「我……我去休息,不要讓任何人來吵我……」
備了一大盆水,掩了房門,我將軟綢浸入水中,粉紅色的字跡漸漸顯出,而我的心,已越看越冷,冷到如同六月天乍遇飛雪,徹寒入骨。
我哼了一聲,咬牙道:「他要生閑氣么,也隨他。橫豎,不過這幾日了!」
另外,我讓林翌儘快查清雷歡的底細,如果一時半會沒有資料,就暗中聯絡北城汪記綢緞莊的汪湛,讓他幫忙調查。
夕姑姑素來不會吵架,頓時氣得雙肩抖動,說不出話來。
信末,林翌特地註明,消息來源,大半來自汪記綢緞莊的汪湛,卻經過了林翌等人的核實,大致可信。林翌甚至說,汪湛,只怕是宇文氏埋在瑞都的「隱部」一流人物了。
似乎看到曹芳菲步出院門時擦著眼睛,我才覺稍稍解氣,轉頭問夕姑姑道:「打得怎麼樣?還疼么?」
但當日下午,另一個侍衛們阻擋不了,也不敢阻擋的人來了。
我本就足不出戶,沒有和外人接觸的機會,如今生了病,連夕姑姑也是懨懨的,甚少出門,本該更安靜才對。
當日陪了宇文清潛隱在汪記綢緞莊養病時,林翌也陪在一旁,汪湛自然是認識的。他既知我和宇文清交誼非常,我想了解的事,他應該不會不盡心。
其時我正卧于窗邊小榻上,散著頭髮,安靜地讀著詩詞。陰涼的風透過敞開的窗戶吹拂著,終於讓我繚亂了好久的心境漸漸平復。
喃喃地吩咐了一句,我不理夕姑姑同樣慌亂迷茫的面孔,自顧往床上走去。
「公主,曹夫人奉了王爺之命來看您,這個……」夕姑姑皺了眉,只向窗外看著。
消息如此詳細,就是林翌不說,我也猜得出必定是汪湛提供的。
夕姑姑擦了擦淚,不敢不應,隨即將冊、印取出。
我將蓋了安世遠始元皇帝寶印的金冊拉開,微微而笑:「曹夫人,看清楚了:這是當今聖上御賜金冊,我皇甫棲情是秦王唯一的正室王妃,你是說,聖上的金冊,有名無實么?」
曹芳菲見安良阻攔,不再衝著夕姑姑,轉而衝到我床前來,似要將手指向我的鼻子,終究又不敢,只在床邊叉腰道:「王爺說了:皇甫棲情她也太猖狂了!我可以讓她當王妃,也可以讓她當奴婢!去收了她的金印玉冊,看她憑什麼再猖狂!」
而夕姑姑已冷著被打紅的臉孔,揚起手說道:「曹夫人,請吧!」
大約不久之後,秦王府上下,都該知道那位曾經備受寵愛、如今備受冷落的秦王妃生病了吧?
hetubook.com.com姑姑搖頭道:「我沒事。只是公主這會子將她得罪了,若是告訴了安亦辰,只怕又有閑氣。」
可我實在不想聽到任何無謂的解釋和安慰,所以立刻讓夕姑姑送客,不許放進院來。
她漂亮的面容漾開得意的笑來,抱著手道:「這可是王爺的原話,不信,你可以問安總管。」
最初搬到青衿館時,茹晚鳳以及原來的幾名侍女曾想來探過我,我因著人心險惡,從來都是拒不見面;今番茹晚鳳必是因血踟躇是借了她的手送來,心下不安,前來解釋寬慰了。
所謂隱部,是安氏在五年前,也就是我父親尚在位時成立的一支精銳軍隊,人數少而精,幾乎個個是高手。他們分散於敵國要塞,以尋常百姓甚至是敵國將士身份為掩護,暗中打聽敵國軍事動向,並在必要時行動起來,裡應外合攻敵國一個出奇不意。
這曹芳菲雖是無禮,我一心想離去,本不想惹事,可見夕姑姑給打了,著實氣不過,才略加彈壓,為夕姑姑出一出這口惡氣。
為的是,保護我。
安良的臉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滲出,凝結,滑下,屈著腰,不敢說一句話。
曹芳菲笑道:「王爺聽說王妃姐姐病了,特遣妾身來瞧瞧呢。——瞧來王妃姐姐氣色不錯,可比王爺這兩天的精神好多了。」
而曹芳菲已搡了他一把,叫道:「你就這麼怕她?也真沒用!也不過就挺著個肚子么?有什麼了不起!指不定是誰的野種呢!」
我沒有忘記不冷不熱對著她的背影嘲諷了一句:「夕姑姑,安亦辰的眼光,似乎越來越差了,連這樣的淺薄女子也收在了房裡!」
我蹙了蹙眉,依舊坐于榻上,側倚了柚木小案,靜靜看書。
大約我的氣勢也極是凌厲凜冽,曹芳菲漲紅了臉,嘴唇張了張,到底不敢爭辯一句,掉頭沖了出去。
我的計劃未必十全十美,但贏面應該也是不小。安亦辰已動殺心,我絕不能坐以待斃。——即便他現在容我生下這個孩子,我跟他也不能回到從前了。
其實不必問,我也想得出安亦辰給曹芳菲一通添油加醋的告狀后怒火朝天的情形。他自那晚被我冷漠相對后便憋了一肚氣沒處撒,此時聽說,自然要發作出來了。
但以他的精細,自然不會不調查這件事,汪湛作為潛隱於瑞都的南越眼線首領,他參与調查的可能性必定很大,多半是個知情人。
這分開的一年多,只是由一種誤會夾雜著另一種誤會,一層傷痛交疊著另一層傷痛造成的么?
我幾乎本能地意識到,宇文清一定早就猜到了是安亦辰派人冒充了他的部下,在我面前演出了那一場騙了我身心hetubook.com.com的苦肉計。他寧可自己被冤枉著,也不願明說,為的是我喜歡著安亦辰,不想讓我傷心。
我揚臉,笑得胸口抽搐,看曹芳菲的眼神,宛如看一個傻瓜。
而安亦辰於我,還剩下什麼?
隱部直接受皇帝安世遠的調配,但它最初的設置,是由當年十六歲的安亦辰提議。隱部成員,多為秦王安亦辰的擁護者……
曹芳菲望著我的神色,已不屑地叫起來:「安總管,你別被她狐媚子的模樣給騙了!她就是在裝病,下午罵起我來可兇狠了!」
她說不下去,只是用力擠著肌肉,努力堆出笑容:「這些消息……其實來源也不十分可靠吧?其實……其實誰都知道,那個宇文清和安亦辰是死對頭,不管為了國,還是為了你……」
門被霍然推開,一個形容俏麗的女子款款走入,十六七歲模樣,蔥綠長裙,外罩淡碧散花輕紗薄衫,朝氣蓬勃,光芒四射,看來明媚動人,卻舉止驕奢,缺少了大家閨秀應有的雍容氣度。
但到入夜時分,我還是被吵鬧聲驚醒。
夕姑姑將那字跡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才很遲鈍地驚叫起來:「這麼說,當年蕭二公子被殺,也可能是,是……」
當雷歡手背上那顆痣與我的記憶重合,我心驚膽戰,甚至無法想象,這一年多來,我那因感激而漸生的愛意,是多麼的可笑和可悲!
我眯起眼,冷眼看著安亦辰這個寵妾無禮魯莽的舉動,神情淡然得似乎她只是個表演拙劣的跳樑小丑。
上天證明,那一天,我雖然很有那種衝動,甚至有拿了刀去砍他的衝動,我還是努力克制了自己,爬到床上去顫抖著逼自己閉上眼休息,絕不放任自己素常的驕縱和任性……
夕姑姑應一聲,迅速回我屋中,將秦王妃的誥封金冊以及王妃玉印、祥儀郡主玉印,均用玉盤裝了出來,端正放到我跟前。
到底是誰在囂張?
隱部最初的戰略重點是當時的大燕京城,也就是現在的瑞都。當年安亦辰皇宮遇險,顏遠風所找到的營救他的高手,正是屬於隱部。大燕滅亡后,隱部大部轉移向與安氏為敵的宇文氏轄地,如越州、明州。
隱了怒意,我淡淡問:「你有事么?」
我示意她遞給了安良,恬靜一笑,道:「回去告訴安亦辰,從收走金冊玉印起,我不再是他的王妃,更加不是他的妻子。從今以後,我和他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我生的孩子,不管是家種還是野種,都與他安亦辰沒有一點關係,他會跟了我,姓皇甫,取名無恨。」
而汪湛那裡,一定是宇文清透露的。
傍晚時,有人送來據說是夕姑姑訂回來的幾樣綢緞。
曹芳菲有些尷尬,hetubook.com.com湊到我身畔來,看了看我的茶,訕訕道:「王妃姐姐,您怎麼就飲這種茶?這西湖龍井一看就是市面上買的,茶色差得很。我那裡有上用的雪峰毛尖,呆會叫人送些你吧!」
而一旁的曹芳菲已嗤笑出聲,洋洋得意之色,言溢於表。
宇文清,宇文清……竟然還是當年那個痴心待我的醫者白衣么?
居然是曹夫人,那個據說極受寵愛的曹夫人曹芳菲,奉了秦王之命來探病。
誰瘋還說不定呢!
安良畢竟經歷過我與安亦辰一年來的風風雨雨,垂著手支支唔唔的,只是不敢說。
我再啜一口茶水,冷淡道:「曹夫人年輕不懂規矩,這次就算了。可請夫人記住了,秦王府也是個講究禮數的地方,下次再來見我,別忘了按拜見正室的規矩,向我磕頭請安!」
我坐于涼簟上,挺直了脊背,傲慢地冷笑:「安亦辰已沒有資格讓我去恨,更沒有那個資格,讓我成為他的奴婢!」
我苦笑。
「不行!她就是在裝病!」曹芳菲怒叫道:「王爺現在想到她就心煩,何必讓她一直囂張著找王爺麻煩?繳了她王妃的金冊玉印,看她憑什麼再對王爺和我們大呼小叫!」
夕姑姑猶豫一下,走了出去。
而那無知的曹芳菲,顯然被我決絕冷靜的言辭震住,迷惑道:「無恨?沒資格讓你恨?……你可真是瘋子!瘋子!」
「哦?那你已看過了,可以走了吧?」我冷冷說著,已向夕姑姑作了送客的手勢,連頭都不曾抬起。
但我「生病」的第三日,便聽侍衛在外通傳,說茹夫人來訪。
安亦辰費盡心機要得到我,若是由曹芳菲來告訴他我無恨決絕的誓言,以後,他還願意天天再面對她淺薄無知的笑臉么?
軟綢上所載,是雷歡以及他所帶領的「隱部」所有資料。
我並不抬眼,繼續看著書,端了一盞茶,輕輕啜著。
自那日起,不論是清晨,還是晚間,我都不再出現在院中。門外的侍衛,只會聞到從早到晚飄浮在空中的藥味。
我的心,突然變得如雨前天空一般的蒼白,潛隱了不知多少的陰霾和驚雷,似乎隨時都會涌動,爆發,以摧枯拉朽的姿態,要與整個的世界同歸於盡。
信函之中,我讓林翌等人隨時準備著,一旦得知我的死訊時,務與夕姑姑內外相應,將我的屍體從秦王府帶出,不管是軟硬兼施,還是巧取強奪。料想到時安亦辰心神必亂,做到這一點,並不會太難。
我聽她說著,心中一直強壓著的火氣已經開始升騰,猛然回頭向安良道:「安亦辰讓你來說什麼了?講給我聽聽!」
不多時,我聽到了夕姑姑的驚叫和女子的怒斥,甚至還有一聲手掌拍到面頰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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