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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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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十四章 幾時歸去伴卿醉

第二部

第三十四章 幾時歸去伴卿醉

宇文清側了臉不看我,只在唇邊抿出絲笑紋,走到暖爐邊加了炭,扶了我在暖爐旁的獸皮軟榻上坐了,問道:「還冷么?」
看他稚氣尚存的面孔上,居然一本正經的模樣,倒叫我說不出話來了。
且陶陶、樂盡天真。
一雙黑瞳,潔凈無塵。
我微笑地喚著孩子的名字,滾下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他粉紅的面頰。
我香甜地喝了兩口湯,望著宇文清慢慢立起的身形,心酸中有一抹深切的歡喜:到底,他還是原來的白衣,肯這樣的守護著我。縱然兩人之間,依舊隔著山,隔著海,再不能在一處,可心底,到底還在彼此守望,彼此關切。
而宇文清,縱然他還是那個不曾辜負我的醫者白衣,我又怎能強留他下來,留他一顆我抓不住的心?
我怎會厭煩他?他的話語,他的笑容,他的擁抱,都是我多少年來的夢想,即便在與安亦辰最情濃之時,也曾如針尖一般無聲扎於心底最深處。
第二日,昊則不知怎的聽說了傳信之事,到我帳中坐了好久,忽然和我說道:「棲情,你若真的很喜歡這個宇文清,我把他扣在這裏,再不許他回去,讓他做了你的夫婿,好不好?」
其他各部落的首領、內眷聽說,也各各派人前來探望,贈送的禮品,同樣堆得小山一樣。黑赫民俗開放,又有昊則等人護著,我雖孤身回黑赫,夫家未明,倒也沒有那麼多的流言蜚語相侵。
我無聲地嘆息著,低了頭在搖籃里溫柔望著我的孩兒。小小的臉蛋,有著圓潤清晰的輪廓,濃黑的眉,俊挺的鼻,尤其一雙清澈的眼,極是明亮,像極了安亦辰寧靜望我時的模樣。
我聽他說得溫存,不由心旌動蕩,輕笑道:「有甚麼如何是好?橫豎你的醫術好得很,還怕你不給我治么?」
你肯么?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初時我尚能泰然自若,只作並不在意,眼見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轉眼孩子落地已有十天了,他居然還不見蹤影,漸漸讓我不安起來。
我怎會不餓?伸頭望一望旁邊搖籃里沉睡的小寶寶,我叫道:「夕姑姑,我餓……」
我沉默片刻,眼看已到了他的帳篷,遂鑽了進去,方才說道:「可惜,我們終究還是回不到幾年前了,是不是?」
「病了?」我神思一恍惚。

撫了撫燒紅的面頰,我扭頭抓了件裘衣披了,不顧夕姑姑驚訝的叫喚,彎腰鑽出帳門,沖了出去。
宇文清見了,該知道我不放心吧?
我驚忡了半天,忍不住也綻開大大的笑容,傻瓜般地伸出手去,把宇文清光潔柔和和_圖_書的面龐摸了又摸,傻笑道:「是啊,是啊,我看到了!」
我不想耽誤他的前程,但我還是軟弱,軟弱地一時就說出口了,然後緩緩靠到他的胸膛。
那麼還不如不陪,趁著那從灰燼中重新燃起的感情尚未燎原,及時抽身退步,以免再度淪陷,直至萬劫不復。
我點點頭,看著他額前鬆散垂下的一縷髮絲,被燭火投照著,映了一片安靜的陰影,靜靜拂動於美好秀逸的蒼白面頰,試探道:「若是好得差不多,你也該回你的大越了吧?你的家國和夢想,都在那裡。」
宇文清的身體明顯僵了一僵,然後有些顫抖的手臂溫柔地旋著,將我扳過身來,面對著他。
曾經的傷害,和曾經的溫暖,我都已不想再回憶。因為我不想再痛,為他心痛,亦為我心痛。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而昊則見我不答,又道:「如果你不喜歡他,那最好。等你身體大好了,我迎你過門,你以後就住我帳里好了,我來照顧你一輩子。無恨長大些,直接讓他學著叫我爹爹。」
那個以為不能實現的夢想,真的有可能實現么?
抬眼處,他也看到了我,眸光頓時柔潤,迅速趕了幾步,已緊走到我跟前,牽住我的手,邊向他的帳篷跑去,邊說道:「聽了你的琴聲,我就猜著你可能會過來,急急想先去看你,不想還是晚了一步。若這月子里著了涼,可如何是好?」
小小的眼角,居然也滾下一滴小小的淚珠。
夕姑姑忙搡著他,笑道:「王子,公主還在月子里,不能煩心呢。還是過陣子再說吧!」
靜靜與我相對時,只看得到我自己的容顏,和著燭光,在他瞳仁內跳動著,浸潤於一團如水的溫柔之中。
平安,我想要知道的,也只這兩字而已。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我的話才說完,猛地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心格地一跳,幾乎頓住,而宇文清溫潤的笑容立刻無限地放大:「你的眼睛,終於恢復了!」
他傷我至深,而宇文清早晚會離去,終究會只剩了我,帶了這小小的嬰兒,遙望著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為了所謂的國家社稷,生死相拼,血肉相搏。
「無恨,無恨……皇甫無恨……」
如此又過了七八日,我依舊在我的帳篷中休養著,終日只凝望著無恨肥嘟嘟的小臉,也覺不出寂寞來。只是聽說宇文清一直在服藥,始終不曾再來看望我,讓我很不踏實。
無恨似覺出了不適,張了張嘴,小手在襁褓中掙著,啊啊地哭了起來。
簫聲中所傳遞的,分明是歸隱https://m.hetubook.com.com的信念哦,他不想浮名虛利,不想虛苦勞神,只要伴雲從月,詩酒相和!
「啊,他,他還在這裏啊!」夕姑姑期期艾艾道:「那個孩子前兒可能累著了,正病著呢。不過,他的醫術好得很,自己叫人煎藥服著呢,應該不會有事。」
這一次,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夕姑姑,宇文清……回中原去了么?」我終於忍不住問起夕姑姑。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夕姑姑,我不想提他了。」我打斷了夕姑姑的話頭。
添丁是其一,恢復視力是其二,欽利可汗賜了不少代表如意吉祥的玉器、骨器過來,因聽說中原有產婦飲鮮魚湯、雞湯養身的習俗,特地叫人到邊境買了鮮魚和活雞,專燉給我喝;
「棲情!」宇文清喚著我的名字,忽然沖了過來,已從身後將我擁住,緊緊地擁住,聲線顫抖著:「就不肯讓我陪你一段時間么?你還是……厭煩我么?」
這一次,昊則沒有躲,站在那裡委屈地嘆息:「棲情,我說的是真的。你才比我大了那麼兩三歲,年輕得很呢,難道就為和安亦辰決裂了,以後就不嫁人了?我瞧著那宇文清待你不錯,你又有那個心,才為你這樣思慮著,哪裡又說錯話了?」
自從瀏州再見面,我幾乎沒看到過他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的模樣,他的身體狀況……很不好么?
酒斟時、須滿十分。
果然,不一時,侍女就回來了,依舊原信交還給我,打開看時,還是原來的信箋,飄了淡淡的墨香,卻只兩字:「平安。」
「我的家國和夢想……」宇文清重複著我的話,原本如珠般閃著柔光的瞳仁漸漸失了神。他默默坐到我身畔,輕輕說道:「我呆在黑赫,是不是會給你帶來困擾,讓你不開心?」
其後的許多日子,我再也不曾提過宇文清,也不曾再問過他的動向。他的走,或者留,對我已毫無意義,我不想為此再去多一分煩惱。母親一直盼我有個可棲情處,可惜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無處棲情!
我已複原得差不多,只是夕姑姑說產褥期不能見風,因此總不曾出帳篷走動。此時聽說宇文清病了,頓時呆不下去,忙道:「夕姑姑,幫我備件厚厚的袍子吧,我去瞧瞧他。」
我搖了搖頭,回頭他看面容時,依然很是蒼白,眉宇間隱有憔悴病容,遂問道:「你什麼病呢?怎生拖了這許久也好不了?」
而宇文清,居然也就由著我走了,沒有追出來,更沒有安慰一句,解釋一句。
m.hetubook.com.com我聽她說得有理,一時未便就去,只是心裏著實忐忑,再不知他目前病到了何種地步。
我橫著眼睛說道:「什麼月子里月子外?我就瞧著這小子還是欠教訓!看你連阿姨的主意也敢打!」
「好。姑姑請記著讓她多吃一點,嗯,這次險得很,一定要好好養著才行。」
「白衣……不,清,從此我們便在這裏開心活著,一起到老,到死,好么?」我喃喃地說著,淚意迷濛:「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若走到這種地步,我們的誓言還可以實現,我會用一生虔誠地感謝上蒼,將你送回到我的身邊。」
他呆在黑赫,會困擾我,讓我不開心?他為什麼會這麼想?他以為,我還是固執地將他父兄所有的過錯算在他的身上,或者,以為我依然信任著安亦辰,認定他害了蕭采繹,追殺安亦辰么?
「公主,公主,你醒了么?」夕姑姑歡喜地跑來,笑道:「我還捂著魚湯在那裡呢,這就端來給你吃!」
我迷惘地點頭:「看到了啊!」
他本為醫我雙眼而來,如今我既已復明,孩子也順利降世,莫非他依舊回了南越,捲入到與北晉安氏如火如荼的大戰之中?這本是我所期望的,但他若不聲不響走了,也不和我告辭一聲,卻又讓我不由黯然。
多陪我一段時間,然後最終還是要走。
而端了魚湯走過來的夕姑姑,笑容已和宇文清一樣欣喜:「果然復明了么?宇文公子說你可能已經恢復了,我還不相信呢!」
幾時歸去,作個閑人。
宇文清溫和望著我,明珠般的瞳仁,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肯為我再度拋棄那個姓氏么?
宇文清靠住床欞,目光柔柔,嘆息道:「你恢復了,我也放心了!」
安亦辰……
那一天,很冷,也許,是因為我在月子里,身體還很虛弱吧?回去的路上,連月光都如寒風般滲著涼意,冷得我直掉眼淚,好後悔走了這一遭。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幾時歸去,作個閑人……
我抓著桌上的一堆尿片,就向他扔了過去。
宇文清用手指輕輕彈了彈我的鼻尖,笑道:「你啊!還是幾年前的脾氣。」
這極北塞外,能弄簫撫琴的,本就極少,而能將簫聲吹得如此意韻深遠的,除了宇文清,我再不作第二人之想。
宇文清一聲聲喚著我的名字,用盡雙臂的力道緊緊抱住我,漸漸熾熱的吻似要燃燒起來。我的神智已被抽空,轉成一片快樂的空白。
思慮片刻,我叫侍女取來紙筆,欲要寫幾個字相詢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而我身畔人影一動,我才發現宇文清正坐在我的床頭打瞌睡,一見我醒了,www.hetubook.com.com蒼白的面龐立刻浮出微笑:「看到我了么?」
清朗月光,正寥落投於前方徐徐行來的那出塵男子,如雪白衣被冷風捲起,翩然翻飛處,如有瑩光輝耀,讓他整個人都鍍了層淡銀的晶芒。
夕姑姑忙攔道:「現在不能去。他正病著,這會子去了,過了病氣,就是公主自己不在意,宇文公子只怕也要過意不去了。何況宇文公子自己也說了,公主才生產,身子正弱,一定要好好調養。我看公主還是隔幾天在去瞧他吧!」
夕姑姑點著頭,慈和地望著他道:「公主沒事了,你也該回去歇會兒了吧?從公主生產,你就一直守著……瞧你這孩子身體也不是很好,得多休息休息啊!」
宇文清拍了拍我的臉,微笑道:「吃魚湯吧!你不餓么?」
猶豫半晌,只拿張空白信箋折了,置於封套之中,封好,讓侍女送去給宇文清。
「情兒!情兒!」
這日晚間,我正想著要不要和夕姑姑說下,明日一定去看看宇文清時,只聽一縷簫音悠揚傳來,緲緲裊裊,韻致清遠高潔,拂然出塵。細細辨其音韻,乃是一曲《行香子》,一時立不住,已至天窗前搬過七弦琴來,隨了那簫音,拂弦而歌:
那位勝出者,是昊則。估料著人家見他去參賽,也不敢和他較勁,因此他自己贏得毫不意外,倒是抱著無恨走馬圍場時更要開心一些,沿路眉開眼笑,十分得意。
柔軟而微涼的唇,緩緩貼到我額,鼻,然後是唇,緩緩廝磨著,屬於他的清淡氣息,迅速繚繞于鼻端,讓我輕輕呻|吟,然後將他抱住,熱烈地回應。
宇文清遠來是客,他的帳篷在東面隔了好幾處氈包的稍高地段。我沿了如銀的月色,踏著敷了層輕霜的青草,在那如割的冰冷寒風中,向前衝去,卻突然頓住。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帳篷幾乎是從未有的熱鬧。
昊則最有趣兒,一心想我那才幾天大的兒子叫他叔叔,同時對寶寶的皮膚大是疑惑。因為他認定我的皮膚很好,小孩的皮膚一定也會雪白粉|嫩,不懂為什麼會那樣又紅又黑,皺成一團。——卻不知,嬰兒初生時皮膚都是那樣,要到滿月時才能褪去胎裡帶出的紅黃膚色,變得光滑白|嫩。

我推開宇文清,憤怒漠然地瞪著他,然後掉頭而去,再不看他一眼。
「沒有,見到你還和以前一般待我,我很開心。」我半倚到他身畔,輕嘆道:「不過,你終究會回你的大越,而我,終究也不是原來那個年輕任性的皇甫棲情了。」
輕輕嘆氣,想著,他這麼不打緊地病著,也好。不然,只怕已回南越做他的太子去了,還要和安亦辰拼個你死我活。
我才知當時他雖在安定著我,自hetubook.com•com己也捏著把汗。我的確是難產,再拖下去,可能真就小命不保了。
我如同被人從火焰山一下子扔入冰冷的海水,所有的衝動和興奮,霎那煙消雲散。
宇文清低了頭,緩緩弄著炭火,半晌才道:「也不過著了涼,因為身體素來不是太好,又有些水土不服,才拖宕了這麼些時候。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
一時昊則走了,夕姑姑一邊撿起我扔的尿片,一邊遲疑著說道:「其實……昊則王子說得也很道理。唉,秦王……現在正打仗打得顧不得吧?等他有一日發現那個傳說中跟了越太子的女子並不是你,只怕要後悔莫及了。」
雪情早將幼兒的衣帽飾物送了一堆過來,又一天幾次親來瞧我;
安亦辰,宇文清,明明都喜歡著我,終究,都離開了我,也迫得我不得不離開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奇怪的是,宇文清自那日去后一直沒再出現,甚至連他的簫聲都沒再聽到過。
連心靈都在戰慄時,我聽到了宇文清苦澀痛楚的低喊:「情兒,清無能,許不起你一生的幸福,許不起!」
不想回答也不想拒絕他的話,我垂了頭,默默站起,將裘衣領口緊了一緊,慢慢向門口走去。
到第二天傍晚我醒過來時,我才知道,宇文清指的,是另一層意思。
「陪我……陪我一生吧。」
肯為我放棄業已到手的江山與權勢,富貴與尊榮么?
這麼多日的針灸,居然在生育那樣煉獄般的過程中起了作用,我的雙眼,復明了!
滿月那天很熱鬧,欽利可汗特地舉辦了一次賽馬會,最終的勝出者抱了我的無恨在圍場騎馬跑了一圈,以示將勝者的勇氣和力量與尊貴的小公子分享。
「在黑赫,以白衣的身份,陪我一生,好不好?」
許不起?
宇文清一定也累得很了,走出去時一步一步很是緩慢。到得門口時,又沖我望了一眼,微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燈光昏暗,還是我的視力沒有完全恢復,我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虛浮,甚至和他的面色差不多的黯淡,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我一時瞠目。
字跡甚是俊逸,行筆處也是連貫,可見寫字人的確無甚大礙。
宇文清更久地沉默,然後盯住那不斷跳躍的燈火,低沉說道:「不管過多少年,歷多少事,棲情,總還是那個棲情,能將一根狗尾巴草的戲言,用歲月磨成了最真實的存在。棲情,讓我多陪你一段時間好么?若不能見你們母子好好地生活著,我總不能放心。」
不,姓宇文也沒關係,只要你與我偕隱草原,遠離是非與紛擾,我便知足。
唇舌糾纏時,那愉悅的戰慄,是我久違了多少時候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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