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醉花蔭 扁舟系人不系天（二）
楊定緩緩踏下石階，踏上青條石鋪就的長長甬道，悠緩的嘆息，透過綠蔭迢遞傳出：「我本想離京一段時間……但該離去的，其實只是心而已……我還是看不|穿……」
楊定立在杏樹下，轉過身來，尷尬地一笑，抬了臉看那一樹的蔥蘢葉子和小小如珠的青杏，微見潮|紅的赧色。
碧落立刻意識到自己這話太親呢了些，忙笑著叉開話題：「昨天服侍你的那兩個女子挺漂亮的……」
碧落看他走出老遠，才從若夢若幻似解非解中醒悟過來，猛地想起苻堅的話，忙追了幾步，問道：「楊定，那你為什麼要上辭表？」
碧落應了，料苻堅之意，必把楊定辭官之事，歸咎於情場失意，讓她出面安撫了。
楊定忙道：「微臣不敢！」
可那便是真實的楊定么？
碧落垂了袖，低頭道hetubook.com.com：「南陽公主很想出去看你……那令牌，是她搶過去的。但的確是我沒追回來，讓你為難了……」
一時兩人都僵立地上，初夏的風溫溫地從花木間穿過，清新而柔和的氣息。陽光透過輕淡的浮雲投下，並不強烈，卻灼紅了兩張年輕的面龐。
待碧落走到跟前，那抹潮|紅已經褪去。他不待碧落開口，便道：「碧落，前幾天的事，真的對不起。是我……糊塗了，才故意拆穿你給了寶兒令牌。」
原來的楊定……
碧落不覺莞爾：「你那麼機靈的人，還怕兩個風塵女子？」
楊定笑道：「我一個人自在慣了，實在不知道該拿女人怎麼辦……」
苻堅再盯他一眼，才道：「下去，好好當你的將軍去！」
「是。」楊定應聲而退，和圖書面色倒還沉靜，看不出大悲大喜來。
昨天……昨天他醉成那樣，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楊定目注她的笑容，只覺已經過去的春天一時又回來了，桃杏李花，競爭嫵媚，都在眼前女子的一笑之間。
「楊定！」碧落喚了聲，追了上去。
楊定頓時閉嘴。
碧落大笑，甚至笑出了一對梨渦，深深如醉。到底她還是有幾分殺手氣勢，居然把她們嚇成那樣。
苻堅哂道：「朕說你有才智，你說自己沒才德，敢情是認為朕沒有識人之明了？敢情你以為朕老糊塗了，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無能之輩？」
楊定回過頭，髮絲被風掠起，在他眼前飄動，看不出他的神情，只聽他徐徐說道：「我又想了兩天，下定決心，我不要緣，也不要孽，我要做，原來的楊定……」
話ｈttｐs://www•ｈetuｂｏｏk.coｍ.com未了，已見楊定抬起眼，長睫下一雙瞳仁晶亮里透出抹驚喜，還有……屬於年輕人的那種羞澀。
這一次，楊定臉上的潮|紅再也褪不去，別過了臉居然不敢看她。
碧落恍惚看到了平陽太守府初見的那個楊定，笑容清朗，懶散洒脫，無羈無絆，若不系之舟……
碧落正在猜度楊定意圖辭官的居心時，只聽苻堅又道：「碧落，你們多日不見，去送送他，順便敘敘舊吧！」
「啊！」碧落一時驚疑不定，苻堅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又加了一句：「你們兩個，自然都是懂事的孩子，不用朕多說罷？」
他頓了一頓，又笑道：「知道么？她們回去見楊盛，告訴他我屋子來了個女殺手，嚇得我那堂弟連夜趕過來，以為要替我收屍呢！」
楊定剛剛走下丹墀，合體的淺色長衣ｍ•hetｕｂoｏk.ｃｏｍ.com隨風飄擺，更形得他的身姿玉立，連墨青色的聯珠花紋，也襯出了幾分原來碧落不曾留意到的沉靜和寧謐。
「如果你能常常這般開心笑著就好了！」楊定微笑著，溫和道：「不要因為我而讓自己不開心，我不會再困擾你。」
若是以前，碧落斷斷不樂意接這樁差事，但昨日聽楊定一番醉后真言，再也無法將楊定視同路人了。
苻堅這話，顯然不打算和他講道理了，而他正是這天底下最有資格不講道理的人。
他說著，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向殿旁的石階走去。
許久，楊定才笑一笑，終於抖落了那份不自在，說道：「那兩個女子，是我堂弟楊盛找來的。他見我這兩日心情不太好，一個人喝悶酒，就把我屋子裡原來服侍的下人換了，叫那兩個女子來陪我。我見了她們心裏更煩，不覺喝得多了和圖書。幸虧你把她們趕了出去，不然我還不知怎麼辦呢！」
「不是你主動給她的？」楊定不覺一笑，連眸中都多了幾分瀲灧神采，迅速又斂了回去，吸了口氣，有些艱難般開口道：「昨天……我是不是在你面前出醜了？」
碧落一怔，只聽楊定悠悠道：「那日我在宮中受責，便去酒肆買醉，半醒不醒時，遇到了雪澗姑娘。她和我說，喜歡一個人是緣，喜歡一個人非得要對方給自己回報，那便是孽。我想了兩天，終於想明白，我要的是緣，而不是孽。所以碧落，你放心罷！」
而碧落也呆住了。她在說什麼呢？
碧落脫口便笑道：「沒有，我從沒見你那般直率過……」
苻堅擲下辭表，喝道：「不敢就把辭表收回去！朕這裏出兵江東，正是用人之際，你敢現在辭官而去，朕把你楊氏一族全給禁足了，看你如何做你的不系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