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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位上坐著的拓跋軻，眸光一如既往的深沉銳利，不過淡淡往我身上一掃，看不出任何的喜好厭怒來；他肩下的拓跋頊，只穿著家常的墨綠底團花蟒袍，在我踏入軒中時恍惚曾瞟過我一眼，後來便低了頭，無聊般拿象牙包金筷叩著桌面，再也不曾抬頭。

因算是家常夜宴，並不如平時那般拘於禮節，遠遠便聽得水月軒中笑語喧嘩，十分熱鬧。

臨走時，初晴猶不放心，又追出門來叮囑我：「阿墨，千萬別任性啊！」

席上沉寂了片刻，妃嬪間又開始笑語。而我不經意間，已成了他們明裡暗裡觀察的對象了。

我只想用拓跋軻的鮮血來清洗我的恥辱，然後回到蕭寶溶身畔，在南齊繼續我們風雨同舟絕不退縮的日子。

她多慮了。

宮妃女眷大約有六七人之多，此時神色各異，有驚訝，有猜度，有嫉妒，有艷羡，種種不一。

和-圖-書只要人還是活的，身體還是柔軟的，我便有足夠的韌性，等待逃脫牢籠並伺機反擊的機會。

保持安靜的只有我，還有我對面的拓跋頊。

我的美麗，將還是我的武器；而我自己，將會堅強得刀槍不入，萬毒不侵。

聽出拓跋軻不想追究，那妃子磕了個頭，這才抹著淚回到自己座位上。自然，不會忘記狠狠瞪我一眼。

慨他人之慷，正是灰暗生活中難得的一件人生樂事。

侍女撩開杏黃色歲寒三友雲錦棉簾迎我進去時，軒中笑語一時靜寂。

明日我便十七歲了，分明越長越像我的母親。

微微笑著點上唇脂，鏡中人更被那嫣然紅唇襯得皎若秋月，膚如冰雪。一對黑眸，若明珠凝靄，剪水騰煙，顧盼之際，高華脫俗，卻又迷離含憂，令人望之生憐，卻不敢輕易狎辱。

其他的，並不重要。

可惜，我並和-圖-書不想憑藉這副容貌卻爭寵後宮。

我扶了扶髮際不惹眼處的珊瑚金簪，淡淡笑著點頭。

軒中驀地靜默。這一次，當真安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了。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在歌舞上了，眼睛從沒離開過那些艷姬妖艷的身姿。

拓跋軻瞥她一眼，喝了口茶，緩緩道：「開席罷！多看看歌舞，只怕胃口會好些。」

拓跋軻神色不動，淡然望我一眼，道：「你最小，來得也最晚，坐最下面一席罷！」

「誰說逃不了？」我淡淡道，「三哥一定會來救我，我們只需再等一段時間就成了。」

我自是猜得出那些妃嬪們今日會怎樣的花枝招展百花競春，何況為了表示喜慶，整個軒中都鋪了明紅織金的地氈，我這般一襲雪衣明凈澄澈地從容踏入，恰如一溪明月緩緩淌入暗夜中繽紛繚亂的百花園。兩岸風景雖妙，和圖書怎抵得這清月皎皎，素影翩然？

我微笑答道：「人人皆知我在此並無親人，若論至親，也只有一個陛下了。姐姐，這除舊迎新的大好日子，您在詛咒誰呢？」

歌舞聲揚起，一片祝頌聲中，眾人這才鬆了口氣，重又歡聲笑語起來。

我堂堂大齊公主，淪落至此倒也罷了，再和一群為了拓跋軻拈酸喝醋的賤女人混跡一起，談些七姑八婆的瑣事，才真是笑話了。

那是或許艱難多憂，卻絕對溫暖寧妥的生活。

初晴聽說我要去赴宴，蹙眉輕嘆：「阿墨，逃不了了。」

――心已如鐵石包裹，又怎會再輕易噁心？

我自然知道初晴絕不是指逃出青州。

與我相鄰的一名身著蔥綠色綉蝶戀花對襟長襖的年輕妃子，將我打量了一番，忽然抿唇笑道：「墨妃妹妹莫非在為誰戴孝？這除舊迎新的大好日子，怎生穿得這麼素凈？」

許久，和-圖-書那妃子猛地醒悟過來般，漲紅了臉，滿眼淚珠地急急離席向拓跋軻請罪：「陛下，臣妾並不是那個意思。這……這墨妃故意曲解臣的話。」

至於與瓊芳閣相連的其他幾院妃嬪，也曾來探過我幾回，我不曉得她們是來探我傷勢，還是來看我笑話，吩咐了守門內侍，一律以我病中靜養為由擋駕，一個也不見。

我並不理會，將雪色斗篷脫下交輕羅收了，接過連翹遞來的暖手爐，懶懶抱在懷中，靜靜候著開桌。

曳一襲雪色長袍，披了雪白杜蘅蘭草暗紋出風毛斗篷，我計算著諸人應該快到齊時，才讓輕羅連翹扶了我前往水月軒。

我無視眾人，只是款款走到拓跋軻跟前拜下，「寶墨拜見陛下，拜見豫王爺！」

這種時候，拓跋軻明顯比平時可親許多，幾名宮妃幾乎輪著在給他敬酒，他也含一抹矜持的笑，一一地喝了，甚至開了金口，慰勉幾和-圖-書句。

但養精蓄銳地暗中在自己的傷處磨礪了那麼久，曾經叫她擔心、叫我噁心的事，早看淡很多了。

跟端木歡顏學了那麼久的兵法謀略，我早不是那個少不更事的蕭寶墨。被情愛傷得衝動一次也就夠了，休養那麼久，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如果再次犯錯，只能證明我已愚蠢得不可救藥。

北方尚武，連舞曲都要激烈勁健許多，雖有沉宕豪雄之氣，卻免不了鄉氣俚俗；我從小在蕭寶溶身畔長大，他所編之舞，所作之詞，最重格調韻致，無不風流蘊藉，深婉雋永。我在耳濡目染之下，說不上深精韻律，對這等北魏蠻荒歌舞卻是萬萬看不上眼的，此時更是懶得看上一眼，自顧啜茶品酒，由著連翹在後細緻地詢問我的喜好，為我布著菜。

或許，真的只是我嫖了拓跋軻這個皇帝呢？

「是！」我安靜應了，自顧落坐，並不與諸妃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