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林如龍、青州雙俠、南宮尋春都在自忖，只怕這是自己有生以來所見到的最美麗、最可怕的霞光。

高飛道：「可舒大小姐不是普通小女孩，她是廣寒宮宮主！」

她這般說，無疑是承認高飛所言是實了。圓月谷向來與世隔絕，雖也在谷外收些外宗弟子，但這些外宗弟子中只有最優秀的才有機會進入圓月谷，參与谷中之事，其餘大多數的外宗弟子，終生不曾踏入過圓月谷之中，對谷中之事也是不甚了了，更別提不相干的外人了。五宮之事，相信田笑風等人都是聞所未聞，高飛卻娓娓道來，小嫣怎得不心驚？

廳外，園中，月亮早給那柄絕世寶劍掩盡光華，消失不見。

小嫣巧妙穿梭于掌風之中，甚至還有餘暇信手揮劍出招，全然不受熊立影響。不過片刻之間，威猛如熊的熊立雖是怒氣勃發，卻已完全處於下風。

但這兩路劍法劍意極其相似，甚至部分劍招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細細分辨去，方才覺得方岩的天淚劍法更清靈一些，而小嫣的這路劍法更多一些威霸之氣。這一點，當然只有方岩本人才體會得出，其他人，包括正與小嫣對敵的熊立，都只會斷定，兩人用的是一套劍法。

方岩一身劍法，神秘莫測，眾人早已心中存疑，卻也不曾料到他會是圓月谷的弟子。

「龍翔九天」和「離恨天」，正是劍尊所傳下的圓月谷的兩大絕學。月神早年便名動天下，所恃武學，正是「龍翔九天」，至於「離恨天」，他卻遲遲未能練成，倒是他的小弟弟北極，竟以十八歲之齡練成，令人詫異不止。

小嫣面帶笑容，忽地又出一劍，這一劍卻既非流雲劍法，又非天淚劍法，奇詭刁鑽，看來笨拙冷硬的石劍，偏使出了如此靈巧不可思議的劍法！熊立大吼一聲，連連退避，竟然避不過去，眼睜睜看著一劍刺入腹中，隨即向上劃去。

熊立怒發掌，自身的血如暴雨般飛起，挾千鈞之勢奔湧向前。

方岩的形勢已十分危急，內息散亂之餘，已著了熊立一掌，又噴出一口鮮血，面色十分難看。

小嫣是月神的女兒！是舒大小姐！

小嫣抬眼看了看，天正教一方除了一個面目獃滯，看來十分木訥的中年漢子外，都已出了手，而傷了父親的南宮落秋，趁亂也不知溜哪去了。

小嫣整個身體如一團閃亮的光華，奮力迎上。

天淚劍法方岩已經全套學會，他敢肯定天淚劍法中沒有這樣的招式。

她越說越慢，漸漸閉上了眼睛，軟軟倒在方岩懷中。

方岩之劍，也是上好精鋼所鑄，但遇上那霞光，竟如泥做和_圖_書的一般，一觸即碎，碎成無數冰凌樣的精鋼碎片，雨點般飛向方岩。

小嫣強睜開眼，笑了笑，嬌憨溫柔，道：「岩哥哥，我沒有五百歲，我才十五歲啊！我不但沒練成龍翔九天，就連七龍奪魄，也因為是女子之軀不得不到極陽之地修鍊，偏又遇上金無薦，至今未完全練成。我……累啊！」

他目注方岩，甚有深意，顯然認定方岩也是圓月谷弟子，早已知道小嫣身份了。

不知從哪裡，也許是遙遠的天際，也許是幽深的地獄，傳來某種神物的吟嘯。

方岩從地上撿過一支長劍，冷冷道：「方岩願再領教高堂主高招。」不管小嫣是狐妖也好，是月神之女也好，他總不能讓她受傷害。

小嫣面色蒼白，但神色極是沉靜，她徐徐道：「我么，還未練成龍翔九天。若真正練成了龍翔九天，應當出現九條巨龍，足可掃天盪地，攪得日月無光。我目前的所練成的，只是龍翔九天的基礎之一，七龍奪魄，哪能跟龍翔九天相比？」

其餘人的戰鬥也已近了尾聲。

劍氣怒勃。

小嫣淡淡而笑，被點出真實身份之後，她的神情變了，同樣的微笑，卻高貴沉靜，絲毫不見平時的嬌憨任性。她道：「不錯，我是舒景嫣，不過，真沒想到這麼快會被你們認出來。」

眾人都不識這人是誰，但小嫣已然說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劍，孤鶩劍法，果然名不虛傳。高飛，沒想到你也來了。」

是誰？是什麼樣的寶劍，竟能出如此神奇的招式，有如此神異的威力？

高飛笑了笑，道：「圓月谷地位崇高，月神更是倍受尊敬，天正教想在江湖立足，怎能不對這天下第一谷多多了解？」

在部下的幫助下，高飛拾起落霞劍，勉強站起，慘笑道：「龍翔九天！你年紀輕輕，竟已練成了圓月谷的龍翔九天！廣寒宮主，不愧是廣寒宮主！」

但眾人所見到的，這看來毫無靈性、除了堅硬彷彿一無是處的白石劍，在與落霞劍硬碰之後，居然毫髮無損！小嫣也壓根未檢查過它，看來是深信即便凌厲如落霞，也不會折損她的白石劍分毫。

掌風再大，蝴蝶在飛。

高飛道：「本教想請舒家人到教中做客，已經很久了。」言畢，緩緩舉起映霞劍，注入內力，半個花園，頓時被彩光籠罩。

落霞劍劍勢已成。

絕世好劍加上極深內力，那種風華，竟如一位絕代麗人突然出現一般，讓人無語驚嘆。

聰明的蝶或避過風向，或順風而行，風再大，能奈蝶何？

那人正是至始至終都未和-圖-書曾出手的那個木訥中年人。

好在目前還在廳中的人大多身手不凡，紛紛掠出，連受重傷的金無薦、南宮笛都被各自部屬好友搶了出來。

高飛已在嘆氣了。他道：「無薦實在是有眼無珠，居然得罪了舒大小姐，著實該死。可我們也萬萬沒想到，青州居然來了兩位圓月谷弟子，其中一位，還是月神的女兒。如不是方才姑娘用了圓月谷的幻月七劍，我還不敢肯定，姑娘就是舒大小姐呢。」

高飛看著越來越不清晰的小嫣身體，忽然一聲大喝，漫天霞光，帶著秋夜的寒氣，和死亡的陰影，沖向小嫣。

田笑風、方岩等一片茫然，廣寒宮主是什麼？天上的嫦娥么？

這時園中又有人一聲呻|吟，方岩忙抬眼看去，只見小嫣身體晃得兩晃，已如樹葉般掉落在地上。

舒望星從未說過自己是他的弟子，但方岩心中卻絕對將舒望星師父般看待。小嫣居然會舒望星自創的流雲劍法，即便不是舒望星的弟子，至少也是極親近的人，否則怎會傳她流雲劍法？

白石所持劍式乃「幻月奪神」，幻月七劍最後一殺，絕招。

只聞一陣裂帛和金屬碰撞的丁丁之聲，碎鋼落下，白綾已化為漫天白蝶。

這時忽然一道霞光閃起，照亮早被眾多高手的掌風劍氣滅盡燭火的黑暗大廳，甚至是透過斷壁殘垣，映亮了整個花園。

白石黯然無光，冷硬如故。

可這分明不是天淚劍法。

她周身開始浮現淡淡彩光，也許，本來應該是純白的，卻被霞光所映，幻出了七彩的顏色。

小嫣眸光一冷，長袖一揮，一段白綾竄出，倒卷萬點冰凌，救下方岩，又夾著這萬點冰凌，飛快地迎向霞光。

但他無暇考慮這些了，他被另一件事實震驚。

出手之際，她竟似變了招式。

南宮踏雪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念叨，如果他在，如果他在，如果白衣飄飄的他在，他的劍光必可壓過那霞光去。那雪白晶瑩的寶劍，那如珠似玉的劍芒，那飄雲散霧的光華，樸素，卻出塵，全然是繁華落盡后的清逸。

小嫣臉色很是不好看，道：「你如何知道我們圓月谷這麼多的事？」

所有人都失了色，忘了眼前的戰鬥。

方岩也不認為自己能承受這奪命霞光的一擊，但他卻衝上前，舉劍，全力迎向那道絕美卻絕命的霞光。

小嫣面色極度蒼白，卻還立著，持著白石劍，靜靜看著地上的高飛。

這光華雖然閃亮，如何敵得過這萬丈霞光？

方岩顧不得解釋什麼，抱起小嫣往南宮踏雪與小嫣住的小樓衝去。

白石劍劍勢亦成。

那她和_圖_書豈不是舒望星的親侄女？她口中是狐狸叔叔，當然便是舒望星了！

高飛喃喃道：「七龍奪魄？七龍奪魄？」

小嫣面色冷肅，立於一海棠樹上，白石劍向下斜指，正對一人。

但小嫣身體卻發生了變化。

餘威所及，房屋巨震，廳中柱子晃得幾晃，轟的一聲，從中折斷，整個屋頂頓時坍塌下來。

她當然不是跟方岩偷學的，招式倒罷了，劍中流雲般的劍意沒有劍訣卻是萬萬習不來的。何況，她的劍法修為之高，顯然還在方岩之上，內力更是遠遠勝他。

方圓十丈之內，所有樹木花草，一概被劍氣削平，零落地間。

落霞幻彩無雙，綺麗無限。

猿猴雖是狡猾靈巧，卻哪裡擒得住小巧的穿花蝴蝶？

田笑風自問不能，即便勉強擋住，手中的兵刃也萬萬敵不過對方的絕世寶劍，難免會為劍氣所傷。

如果說熊立是靈巧的猿猴，那小嫣便如穿花的蝴蝶。

小嫣繼續出招，仍是流雲劍法，但見雲霧滾滾，千濤翻湧，熊立對敵慣了方才威勢巨大的天淚劍法，面對這雲飄霧渺的流雲劍式，一時竟有些手忙腳亂。

良久，聽到了有人咳嗽，是高飛。

這道絕美霞光，卻直劈向小嫣，劈向這比霞光更絢麗的絕美少女。

他「哇」地一聲，又吐出一口鮮血來，道：「好，好得很。來日再當賜教！我們走！」

但連田笑風等人也只知天巽堂堂主姓高，小嫣為何竟認得出他來，還一口叫出了他的全名？

這時他也明白了為何她看小嫣，總覺得似曾相識，實在是小嫣的面部輪廓，與舒望星頗有幾分相像。

這套劍法更讓方岩吃驚。

高飛冷笑著解釋道：「我聽說無薦講他所追的那個小美人自稱叫做嫦娥，十四五歲樣子，用的卻是最卓絕不凡的絕頂武學時，一直便懷疑她是月神之女。月神的大女兒，據說和她的父親、叔叔一樣，是個習武天才，一年前，在圓月谷內部舉行的比武之中脫穎而出，被公推為圓月谷五宮之中的廣寒宮主。圓月谷五宮宮主的評定，一向採用的是寧缺勿濫的做法，除非武藝、學識、人品、家世都能服眾，否則就是宮主之位虛懸，也不會隨便去任命一個不稱職的人，哪怕這人是谷主的弟弟，或女兒。當年的北極身手如此高明，甚至從小被稱作北極，可北極宮卻一直空著，直到北極十八歲，也就是打敗宇文天傷之前幾個月，才被正式任命作北極宮宮主。姑娘已任廣寒宮主一年之久，我卻比不過當年的宇文天傷，兩人對敵，只怕還是我辱沒了姑娘。」

七龍齊閃，霞光頓時搖動和_圖_書，只聞隆隆聲不斷，不過片刻，霞光驟然一亮，卻宛如迴光返照一般，一閃而過。

高飛不語，催動內力，寶劍依舊高高指向海棠樹上的小嫣。

園中，已一片狼藉。

眾人心頭無不巨震，看向小嫣和方岩。

她嘆了口氣，亮出了她的白石一樣的寶劍，道：「岩哥哥，你連戰兩場，先歇一歇吧。」

但這時小嫣又換了一套劍法。

重傷的南宮笛注意力也從傷痛之中暫時解脫出來，驚愕地看著那道霞光。

田笑風與黑風兩敗俱傷，田笑風衣衫襤褸，臉上也留下了幾道抓痕，黑風身上也是好幾處劍傷，其餘人也各有勝負，多半都掛了彩。

說也遲，那也快，這團光華之中，驟然衝出七道龍影，煥發出金燦燦的耀眼光芒，張牙舞爪，撲向那萬丈霞光。

這淡淡彩光越來越濃，越來越深，包圍了小嫣身體，連同白石劍在內，讓她整個人，似落入層層濃霧之中，暗昧不明。她的身體已經被自身的這層彩光托起，凌空立在海棠花上，如在霧中的花仙子。

落霞劍更放光華，映亮了所有人的臉，也映得小嫣面如芙蓉，卻凝若玉石。

一觸即發。

這分明是天淚劍法的劍意。

林如龍忙過去把了脈，只覺脈息緩慢微弱，隱有散亂之象，道：「她恐怕是強用她尚未練成的高深武功，傷了臟腑了。趕快帶她回房間調養吧。這裏，只怕只你能幫她療傷了，可惜你好象也受傷不輕。」

他在江湖上許多次使用流雲劍法，已使流雲劍法漸漸出名。既然她也會流雲劍法，她顯然知道只有舒望星才可能傳他流雲劍法，所以她猜到了舒望星沒死，所以她留在方岩身邊，為的就是希望能找到傳方岩武藝的舒望星！

小嫣再出劍，如白石般的劍，居然也發出了黯然的白光，擋住了那道霞光。

方岩怔住了。

田笑風緩過神來，高聲道：「高堂主，你身為一堂之主，竟對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動手么？」

田笑風等暗叫慚愧。如此霞光，當然是江湖中與秋水寶劍齊名的名劍落霞了。

幾乎是突然之間，霞光滅了，七條金龍，隨之消失不見，周圍在一片明亮之後，突然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嫣內力顯然不在方岩之下，而她的身形更是靈巧。

方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圓月谷弟子，北極舒望星的確是圓月穀穀主月神之弟，卻已借死離開了圓月谷，更何況他根本未收方岩作弟子。

但這光華臨近這霞光時，忽然有了點變化。

人們漸漸適應了從極度的霞光到黯淡的月華，看清了眼前的形勢。

但熊立用來對付方岩的伎倆對和*圖*書小嫣卻全然沒用。

她突然出現鏢局，並向方岩求救，絕非無因，她是衝著舒望星而去的！

好久，熊立才略為摸清小嫣的套路，想故伎重施，與小嫣硬碰，但小嫣年紀雖輕，內功修為卻是不低，變招更是迅捷無比，一不留心，腕間已被極快地劃了一道，雖不深，卻也滲出不少鮮血來。

方岩又是心疼，又是害怕，驚叫道：「小嫣，小嫣，別睡，別睡！」

這風華絕代的霞光誰能抵擋？

難道她真是自己的師妹？

落霞所持劍式乃「孤鶩遠心」，孤鶩劍法最後一式，絕招。

方岩欲出手相助，忽然發現自己已插不上手去。

小嫣，是誰？

月光，早被映得失卻了光芒。

敢情這美麗的小女子根本未打算手下容情，打算一劍將他開膛破肚！

他說的冠冕堂皇，但語中之意再明顯不過，如果小嫣不與他動手，或是敵他不過，便根本不配做廣寒宮主了。

方岩正要撐著告訴她，自己支持得住，小嫣已搶上前去，揮出一招「白雲蒼狗」。

這正是流雲劍法中的一招，小嫣使來，揮灑隨意，曼妙無雙，隱隱可見雲氣蒸騰，顯然已臻化境。

此時他的眼中寒光凜凜，加上手中那把寶劍射出七彩霞光，映得整個身形面容神采出眾，哪見方才的獃滯之色？

高飛已倒了下去，咳嗽，咳出的，是鮮紅的血。美麗的落霞劍，失去了方才的絕代光芒，落花般躺在主人身邊，幽光閃閃，卻哀怨無力。

誰能攔得住她這一劍？

不是因為她身軀嬌小而靈巧，而是她的身法顯然也是一種極高明的武學，守中有攻意，攻中有守勢。

當年，一位落魄書生考場失意，遊走名山大川之中，無意間竟得到一對絕好的古劍，以及與之相匹配的孤鶩劍法、長天劍法，落魄書生因此學得了一身武功，天下罕有匹敵，人稱落霞居士，稱雄一時。後來攜了一紅顏知己歸隱，不知所蹤，已有三十多年了。不想今日竟會突然出現，而且出現在天巽堂的堂主高飛手中。

她手中的白石劍也舉向高飛，依然，淡淡毫無光澤，跟鮮活晶瑩、光芒萬丈的落霞劍相比，如——一個死物，毫無靈性。

兩人冷冷對恃。

天正教一行人扶了他，帶了金無薦和受傷高手，匆匆離去，留下南宮府眾人，尚未從這一招決勝敗的大戰中緩過神來。

而小嫣，頂多才十五六歲，也已練成了「龍翔九天」么？

那又是什麼樣的石頭？什麼樣的劍？

可月神的女兒，怎會簡單！

方岩忙搶上前去，一把抱住小嫣。

方岩打了個寒噤。這麼可愛的小小女孩，看來可著實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