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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若驚鴻的影，是她？

梁小飛到底年輕，一沾枕頭便呼呼睡著。方岩默然躺在床上良久，依舊無絲毫睡意，遂靜坐運起功來，不一時，但覺心空靈明，胸懷澄澈，幾可聽得見每一朵麥香花瓣靜靜綻放，每一片雪白瓊花悄悄飄落的聲音。

方岩鎮定道：「我聽到了一聲慘叫，方才進房來查看。」

花如雪默默望著自己的妹妹，道：「今天實在不該和二師兄去幫大師兄的忙。這裏裡外外，大師兄，早準備得差不多了，便是明日客人一齊來了，我們也不致手忙腳亂。難得一次晚回院子，就出了這樣的事。」

方岩進入那片海棠之中細細探查，只覺那漫漫花香，不如含笑，卻清素怡人；方才那淡衣的女子飄過的地方，分明有著數棵與那夜南宮府力戰高飛時一般的海棠。

布置得好生精緻的屋子，縈繞著淡淡的花香，淺淺的脂粉香，還有一絲屬於女子的若有若無的體香。

柳清塵哼了一聲道：「再怎麼說，他也算是劍尊的徒孫輩了，若刀神的弟子還鬥不過劍尊的徒孫，只怕刀神門更要給踩下去了。」

方岩冷笑道：「便是我有意用力幾分，又會把大門敞開，來強|暴殺害這姑娘，生怕你們發現不了么？」

花如雪喃喃道：「為何？」心裏卻知道方岩必指其劍速太快，便是拔劍之後，鮮血也來不及流出。古來有就劍法神妙之高手被稱作一點紅，正是這種情況。方岩這般說，顯是自負劍法早進入這等境界了。

柳清塵的刀光冷冽，依舊逼著方岩。但他的目光已有些遲疑。方岩居然如此鎮定，既不逃，也不叫，全然出乎柳清塵的意料。當年那意氣風發的熱血少年，在數年磨礪之後，鋒芒盡去，反閃現出如珠似玉舒捲自若的風采來，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朗朗分明，含著不容置疑的自信和風華，釋放著寬厚的溫和坦然。

方岩回頭，柳清塵、花如雪正面向自己，持刀而立。

花如雪看著妹妹，忍不住將手掩住了臉。有晶瑩的水滴從指縫中游出。

但圓月谷本身便是處於陣法保護之中，鬼宿尊者更是除武帝坐下的無天外最厲害的布陣大家之一。方岩久在圓月谷之中，又受過修羅連環陣之困，自是花心思將易理卦道好生研習過，眼前的陣勢，便難他不倒了。

方岩微微笑了一下，與他走到離冰雪城房間稍遠處的一處樹蔭，將方才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方岩努力鎮定心m.hetｕｂｏｏｋ•ｃom•cｏｍ神，將那女子翻轉過身子來，絕妙的曲線已落入眼中，胸口一處傷口一樣甚是窄小，看那傷口位置，分明正中心臟，透背而過；女子必當場死去，卻還在源源不斷滲出血來。她的面容被散亂的髮絲遮住，方岩伸手向前，理開女子面容上的亂髮。

方岩知這裡是刀神門，必有高手如雲，便是有何事端，亦不想參与其中，因此也不出去張望。

有意針對自己的對話。

小晴只恨恨不語，梁小飛卻直抱怨，怪方岩為何不出手重些，好教訓教訓那對師兄妹。林如龍、田笑風持重，自然站在方岩一邊，知道梁小飛、舒景晴俱不是普通世家子弟，又不太相熟，自是不好多說。

方岩回到了清心院，站于院落，回思方才一幕，忒是驚險。氣勢稍弱，或言語略有差池，兩位門主一起有了疑心，聯手對付於他，只怕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了。

院落之前，分明立著一個石碑：刀神重地，閑雜弟子止步。

方岩心神巨震。

殘月朦朦，素影驚鴻。

方岩正沉吟時，夜風中傳來一聲女子的慘叫，凄厲而短促，似突然被扼斷了喉嚨。

刀神門，一個和圓月谷一樣神秘的地方，而且有一個連月神都敬畏的刀神在。

方岩腦子轟然一聲，攜了劍飛出窗戶，如影子般落在地上，飄向那兩個消失的方向。

方岩吸一口氣，然後長長呼出，微笑道：「柳門主和花門主會這樣想么？在二位門主的心目中，圓月谷的弟子，會做如此不肖之事么？」

誰知不過片刻，又是一陣相同的動靜飄過。又片刻之後，第三陣同樣的聲氣流動。

花如雪卻心神一震，道：「慢！二師兄，圓月谷畢竟不比其他門派，我們還是給方岩一個機會，讓他講講，我們刀神門是怎樣嫁禍於他的！看他能說出什麼道道來！」

北極，北極呢？至今未見，莫非他重傷之餘也落到了什麼人手中？

方岩恍惚道：「我不知道。我跟小嫣四年多沒見了。她那時才十五歲，比小晴還小，聰明，又有幾分狡黠。師父出事，我總怪她。是，她有責任，可我又何嘗沒有責任？我卻太懦弱，不肯承認，一味的怪她，把責任全推她頭上。她走時，多半在恨我。現在，她肯定又長高長大不少，只怕心裏更恨我了吧。」

那女子，身形有些陌生，偏偏帶了一種方岩熟悉的氣息。

柳清塵喝道：「和圖書方岩！你少惺惺作態！你把花如綉姑娘先奸后殺，當場被發現，還敢抵賴？」

輕輕飄蕩的帳幔下，凌亂的粉色衣裙，散落在四處，甚至有著女子的裹胸和褻褲。

方岩眸清如水，淡然道：「令妹之事，在下深表哀悼！只是我來之時，令妹已經香消玉殞了！」

刀光如霜天蓋地，正劈方岩面門。

他把蒼玉劍慢慢插回入鞘，悠然道：「如果我說我只是碰巧來到這裏，二位門主是不是不會相信？」

柳清塵冷笑道：「那請方公子告訴我們，三更半夜，你到如綉姑娘的閨房裡來做什麼？這裡是我們四兄弟的住所，等閑弟子，尚不能輕入！」

那女子極是俊美，甚至有些似曾相識，此時雙目半睜，神情十分痛苦，甚至有些扭曲了。但這人絕不是小嫣。

方岩嘆道：「請花門主節哀順變！」

柳清塵怔了怔，道：「你是說，有人掌握了你的行蹤，趁虛而入殺了如綉？」

柳清塵怒道：「胡說！四師弟，我來幫你！」

方岩一驚，才見雙明鏡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自己身旁。

柳清塵緊盯著方岩，問花如雪道：「四師弟，如綉怎麼樣？」

方岩聲色俱厲，氣勢奪人，又將此事與圓月谷聲名聯繫在一起，刀神兩大弟子不由面面相覷，眼睜睜看著方岩面含怒氣，長施一禮，拂袖而去。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一個雪白誘人的全|裸身子，面朝下躺在慢慢吸收著鮮血的錦衾之中，背上有一狹小傷口，淌著一縷鮮血。耷拉在床外的一隻如玉般的手，也緩緩滴下血來。

方岩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無法解釋他忽然感覺出來的小嫣的氣息，那種感覺，彷彿在夢中看到那十五歲的小嫣，隔著一道輕紗，向他微笑了一下。

那是一處兩層的小樓，屋檐處還系著一串鈴鐺，風吹過，有一聲沒一聲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樓上有廊，廊內有門，鏤花的柚木門，虛虛掩著。

方岩忙屏氣斂心，默默細察。

雙明鏡皺眉道：「小嫣？你懷疑那人是小嫣才會追過去？那人背影很像小嫣么？」

亦非海棠動，原來是心動。

忽憶起當年月神曾提及過，皇甫青雲曾預言圓月谷五年必有大難之事，難道真有某種勢力正暗中與圓月谷為敵？方岩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小嫣，小嫣，多年沒找到你，難道你竟在刀神門么？你又為何在這裏？是不是誰困住了你？

方岩全然失去素來的冷靜，風一般飄向那淡淡和_圖_書影子。

不過片刻，方岩已經安然從陣中脫身。只是回頭看那海棠時，依舊惆悵。

他手忙腳亂將床上錦衾努力掩住妹妹軀體，發出低低的嚎哭，手觸到一處時，忽然頓了頓，狠狠道：「妹妹被殺前，給強|暴過！」

花如雪瞟了一眼床上那美麗的女子，忽然驚呼一聲，叫了聲：「妹妹！」已衝上前抱住了那女子。

這個，深深院落，層層樓宇，掛著檐馬，在風中丁當，又有重重花木，飄著含笑和玉蘭的馥郁芳香。刀神，有多少的可能就在其中？

方岩的前方，又是一重院落。

方岩微笑道：「怪在下太過多事，因窗外不時有夜行人走過，忍不住跟了其中一位過來，又在海棠樹下的陣中耽擱了一下，出來方才聽到慘叫聲，趕了進來。」

方岩竭力抑制著砰砰的心跳，拔劍在手，緩緩走了進去，才又聞得腥味慢慢散出，而且越來越濃，彷彿正慢慢從身體里流出，在某處越積越多。

他的武學境界，比起四年多前高了不知幾數倍，尤其內功方面，月神加意用各類靈藥為他提升內力，使他的內力足以配合圓月谷的任何一種劍法和功法。

柳清塵一滯。

方岩猶豫。

柳清塵無語。

這幾年來，方岩的武功進境極快，即便同是一宮之主的勾陳宮主突然到自己面前，也未必能不讓他發覺，但雙明鏡輕易居然能做到！看來方才自己聽見異聲躡蹤出去之事，並未能瞞得過他。

原來一切有人在布局！

柳清塵聽花如雪口氣不對，愕然道：「四師弟什麼意思？」

方岩熱血上沖，飛鳥般從梧桐之上飄出，飄遠，鬼魅般飄入了園中。即便是刀神的四大弟子在這裏，也未必能發現多了一個他。

柳清塵猶自冷笑道：「你若是有意用力幾分呢？」

柳清塵怒道：「少拍馬屁！圓月谷就這般教弟子逞口舌之利與人爭競么？」

方岩舒了一口氣，驀地心神一松，頭居然微微發暈。他垂下劍尖，正待離開這是非之地，忽聽背後一聲冷笑，殺氣漫天湧來！

花如雪吼道：「可妹妹是給劍所害！一劍穿胸，正中心臟！」圓月谷正是以劍為名。刀神門自己的弟子，卻都是用刀的。

如在四年前，方岩必然受困其中無計可施。

方岩厲聲道：「圈中圈，套中套，在下可不是傻子！相信兩位也不是傻子！在下無須為自己證明清白，倒是兩位門主，無憑無據，便一口咬定我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子先奸https://m.hetubook.com.com后殺，毀我圓月谷一世清名！請兩位門主儘快查明真相，還在下以及圓月谷一個清白！此事不能澄清，在下絕不離開刀神門！」

依稀，一個淡色衣裳的女子，在一片淡紫的海棠花叢里一閃而逝。

方岩飄起，拔劍，蒼玉劍散著淡淡月光，興奮地呼嘯，幻月七劍已然展開，鋒芒如小針般細細碎碎散開，帶著更綺麗的弧光悠然在空中劃過。

花如雪眼都紅了，忽然叫了一聲：「淫賊，納命來！」

這是禁地，甚至對於刀神門弟子亦是禁地。

數十株花樹，居然排著一個陣勢。

布局的目的，便是現在的局面！

細辨處，該陣共乾、坤、生、死、水、火等六門，進退變化均按照五行八卦之數排列，應當是六合陣，既覺其中奧妙，破此陣法便是輕而易舉。

那飄然而過淡色衣衫的女子，真的是小嫣嗎？

方岩屏住呼吸，撩開帳幔。

柳清塵大笑道：「也就是你，你根本沒辦法證明你自己的清白！你所有的狡辨都是你的一面之辭！」

方岩似有淚欲涌，方上前兩步，忽覺天旋地轉。

笑語嫣然，似聞其聲。

花如雪刀法極佳，此時又痛又怒，出手自是萬分狠霸，但方岩的招式卻雲淡風輕，瀟洒之中，帶著一絲尖銳，正向花如雪痛怒之中流出的一處破綻涌去。

方岩陡地面色沉凝，肅然道：「在下不敢！圓月谷素來教弟子，保存實力最為重要，對敵之際，三分力能取勝的，決不去花四分力。一劍刺至心臟，便不會再刺入背脊，更不會透背而過！我學藝多年，不敢說別的，若欲殺無還手之力的女人，以我的速度，一劍下去再拔出，足可令她立時斃命而不會流出超過一滴的鮮血！」

花如雪恨恨道：「我終究會查出真相，將兇手千刀萬剮！」

刀神，和劍尊一樣的武林的神，就在這半山坡的某處悄然隱居。

花如雪道：「想踩刀神門的，不會只有圓月谷。」

方岩猛地推開門，沖了進去。

方岩細察小晴情形，雖一時不察為寒氣所侵，但內力根基素穩，休息片刻，便已無礙，又勸小晴莫去找冰雪城弟子生事。

柳清塵道：「我倒不知道圓月谷弟子除了劍法高妙，口才也甚是高超！我只問閣下，你可以找到人證明你不是兇手么？」

接二連三的夜行人。

今日之事，顯然有人暗中操縱陷害。可方岩數年未出江湖，是什麼人在暗中搗鬼？

一絲寒氣，陡然升起，迅速在方岩心頭和圖書炸開。方岩僵了一僵，幾乎想也不想，向那慘叫聲處飛了過去。

正沉凝間，某處忽然有一種微微的異響，帶著夜風拂動衣帶的輕蔌，在空中流過。從空中聲氣的流動看來，那人的輕功，早臻一流之境。

幸好，幾代師門世交的雙明鏡是友非敵。

體香中，有著方岩方才覺出的熟悉的氣息。

花如雪冷冷道：「想來知道我行蹤的，總不會是一個剛到刀神門兩三個時辰的外人罷！」

忽又沉吟道：「不過，恐怕，恐怕真不是他做的。……他不是一心喜歡月神的女兒么？又怎麼突然跑到我妹妹的房間？圓月谷門規素嚴，總不致出個採花大盜的嫡傳弟子吧！何況，剛才我們來時，的確大門敞開，這個，的確不合常理！」

方岩悄無聲息如紙一般飄到圍牆旁的一棵梧桐之上。

花如雪看著妹妹屍體，冷冰冰道：「最怕刀神門有自己人想踩自己人！」

而那一閃而逝的身形，分明是圓月谷的獨傳步法！

再過盞茶工夫，又有人飄過，這次有兩個人。飄過時，還有極輕微的一句話，甚至可以說是斷續的幾個字：「舒家那妮子……妙劍在這裏……」

方岩心下奇怪，刀神門半夜三更，哪裡來那許多的高手，而且看來輕功相若。

花如雪道：「你在一裡外的清心院，聽到了妹妹房裡的慘叫？」

方岩冷笑：「既是三更半夜躡蹤而來，又把對手跟丟了，哪裡找人來證明我不是兇手？」

柳清塵「嘿」了一聲，道了聲：「師弟多心了吧！」

雙明鏡嘆道：「看來你只是聽到了關於小嫣的隻言片語，心內就極受影響，看什麼女子都成了小嫣了。」

花如雪已哽咽出聲：「死了！」

遠遠，幽幽的兩點影子消失在前方的圍牆之中。

細辨處，不是天旋，亦非地轉，只是海棠再動。

然後聽得身畔一人輕聲問：「方才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許久，柳清塵才道：「妙劍方岩，當年行走江湖之際，除了劍法好些，未聽說有甚過人之處呀？不想竟如此厲害！幾句話便想推個一乾二淨，還倒咬了我們一口！」

似有似無的小嫣氣息。

方岩拍手笑道：「佩服佩服，花門主初歷大難，還能心智不亂，明辨是非，果是一派宗主！」

雙明鏡倒過來勸慰幾句，因時間很是不早，讓各人先回了各自的房間睡覺。

小嫣！小嫣！

顏如嬌花，似見其人。

花如雪急退。正待換招，方岩亦退，嘆道：「莫非刀神門有意栽贓嫁禍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