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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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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靈鶴髓 第八章 前緣舊恨伶仃人

第一卷 靈鶴髓

第八章 前緣舊恨伶仃人

李斐愕然,「姜氏,你敢信口雌黃,戲耍本官?除非朱府上下都是死絕了,才能叫你一陌生人混進去換藥!這病歪歪的,還能憑一己之力殺了欞幽和丁曹?」
待看清車駕中風都能吹跑的纖弱少女,一時也呆住了。
阿原點頭,看向朱繼飛,「你明知朱繪飛不通醫藥,只與欞幽有過交往,偏說兄長結識江湖術士,暗示朱繪飛有機會取得害死欞幽的藥物,使他更難洗涮嫌疑。並且,我等從未說過欞幽因何而死,你又是如何得知,並作此暗示?」
一排四間精舍,格局玲瓏,陳設典雅,清香撲鼻,卻是檀香里裹著說不出的氣味。
姜探淚光閃動,忽叫道:「此事與她無關,與二公子也無關……是我,都是我……我尋機混進朱府,替換了靈鶴髓,逃出后,也是我殺了欞幽和丁曹,一概與他人無關!」
靠牆的一面是個百寶架,放著若干裝藥材或藥丸的瓶罐。阿原掃了一眼,已瞅見幾個瓷瓶眼熟,正與當日裝偽冒靈鶴髓的瓷瓶一模一樣。
歪理邪論,氣死人不償命,不只他景知晚會……
李斐很是羞惱最初不曾看出朱繼飛的險惡,怒道:「你沒有?姜探和朱府既無交集,怎會無緣無故仿製靈鶴髓?她的葯又怎會跑到朱府,還跑到你父親卧房?分明是你早有毒殺生父、嫁禍親兄之心,令姜探煉藥害人……」
井乙等領命,立時衝上前,一腳踹開小門,沖了進去。
一行人戒備著衝進去時,倒也未見毒蛇,甚至不曾見到半個人影。
姜探身形有些搖晃,纖弱得似能被一陣風刮跑。
也許,本就已是兩個人。
朱蝕雖是白身,卻千真萬確是皇帝的堂弟;朱夫人雖是續弦,也是他們這一支名正言順的主母,皇室宗親。他小小的七品知縣,好像有點受不起這一跪。
朱繼飛沉默,抿著唇盯住阿原一言不發,卻執著地翼護住車中之人,毫無退卻之意。
從身形和身手來判斷,絕不可能是朱繼飛所為。
如今,夢在延續……
姜探掙開朱繼飛的手,又要往前沖時,李斐喝道:「再上前咆哮,給我掌嘴!」
姜探忽道:「大人,我說的是,這些靈鶴髓是我的,但它們並非毒藥,而是強身健體的補藥,是我煉來自己服用的。」
朱繼飛兀自回顧車內,聲音卻已沙啞無奈,「探兒!」
少女點頭,將眾人掃過,便向李斐行下禮去:「小女子姜探,見過大人!」
毒蛇或許能藏於室內,鳳仙卻只能種于室外。
阿原回頭。
小鹿的嘴角抽動了幾下,終於忍不住說道:「小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你從沒做過飯,做不出一桌子的好菜;便是做了,那也……沒法入口啊!」
李斐一時啞然。
竟都跑沁河這小地方來了!
見姜探不上當,阿原便繼續道:「自然,你也沒有殺人動機,也沒必要將纖纖玉手染上血腥。你只是替朱二公子辦事而已。那位王管事其實真是實誠人,一口道破二公子本性:貌似忠厚,暗藏奸滑!他害死父親后,故意將假的靈鶴髓置於枕下,極易被發現,卻也極易被人想到栽贓嫁禍,反而最易洗涮嫌疑。但你們所用的靈鶴血是從欞幽處得來,欞幽又很容易被懷疑,為了杜絕後患,你哄三腳貓本領的欞幽服下足以致命的金石藥物,令他在回屋后暴斃。」
姜探雖身姿纖弱,神色偶有彷徨,卻比朱繼飛要冷靜不少。但她聽到那聲音,臉上驀地浮上驚恐,猛地抬起頭來。
可惜她四周都是手執刀槍的捕快和衙役,再大的風都沒法帶她逃離重重圍困。
她雙目通紅,眼底的恨毒之意不加掩飾,已叫人不得不信,她真能做出殺夫之事。
她湊上前,賊兮兮地笑,「這是在憐惜姜探?咦,難得姜典史也懂得憐香惜玉!放心,你回頭可以向李大人求情,只要她牽涉不深,李大人必會賣你面子。」
阿原頓了半晌,無奈說道:「看來,我得向大人告假了……嗯,我昨晚被毒蛇咬了,的確該休息兩日……」
姜探低眉垂目,聲音輕柔:「回大人,小女子許州人氏,與朱家……並無關係。」
阿原嘆道:「謀害生父、嫁禍親兄,如今又攜同謀潛逃……如此行徑,朱二公子勸我自重?」
阿原與井乙、丁曹等都相處融洽,知井乙家室所累,不敢出聲,遂上前一步,懶懶笑道:「師太此言差矣!我佛悲憫,素來講究眾生平等,視王侯將相或販夫走卒本無二致,師太何以如此計較貴賤之分?何況若有一百兩黃金,我哪裡住不得,跑這山野間喂蟲子,也忒無聊。」
朱繼飛一呆,脫口道:「不可能!不可能還有假靈鶴髓!」
阿原問:「謝公子?哪位謝公子?」
姜探的唇動了動,便抿緊。
阿原怔了怔,傾下身時,卻聽景知晚低低而笑,「你推理得https://m.hetubook.com.com極有道理。但這回好像逞不了才,還鬧了笑話!」
他在縣衙待得久了,極有眼色,猜著這二公子人證物證俱全,再難翻身,也便沒了顧忌,衝上前去抓著朱繼飛衣襟只一拉,便已將他扯下車來,跌在地上。
阿原被毒蛇咬怕了,持了破塵劍在手,才一腳踹開精舍的門,向後提醒道:「大家小心毒蛇!」
那邊井乙已奔過來,急急回稟道:「大人,院中未見人影,後院另有一道門,似乎有小道可通往山間,也可折往庵前的大路!還有,後院牆根下植有鳳仙花,很可能就是丁曹摘取鳳仙莖葉之處!他必定查到了此處,又被人覺察了蹤影,才匆匆逃入山林離開,不料……」
她尚有疑惑,李斐卻已很滿意,負手道:「二位,你們還有何話說?」
阿原無言以對,又將破塵劍用力地戳了下樹榦,垂頭喪氣地走向李斐。
而他當然不是一般人。於是,他找出了朱蝕那些被替換掉的真正的靈鶴髓。
李斐驚異半晌,方問道:「朱夫人,姜探是你何人?她此案無關,難道你與此案有關?」
李斐頓住,「你……是說這些真靈鶴髓是你所煉?而毒害朱蝕的靈鶴髓……」
「我喜歡的……」對著小鹿詭異的神情,阿原迷惑片刻,額下便滴落大大一顆汗珠,「是……和我相好的那個謝公子?」
若不是阿原走到近前扶著,李斐幾乎想閃身避開。
李斐文人出身,走得未免慢些,此時方才趕到,氣喘吁吁問道:「怎麼不抓人?」
錦簾撩起,探出了朱繼飛難掩倉皇的俊臉。
這種荒謬感,在他被斷去雙足、于荒野間獨面群狼苦苦支撐時也曾出現過。
阿原走過去,令朱繼飛、姜探依然坐上他們的馬車,又親將朱夫人送入小轎,好好地護送他們前往縣衙,然後暗中吩咐井乙等人留意,莫讓三人串供。若想辨出真假,回頭兩邊口供一對,自然一清二楚。
眾人回頭看時,卻見兩名健夫抬著一頂小轎如飛趕至,一個中|年|美|婦人正探出身焦急望來。
景知晚已從袖中取出一物,淡淡道:「藏得挺嚴實,一般人也還找不出。」
景知晚道:「從廚下的藥渣來看,此女應該染了風寒,或患有咳疾,且病勢不輕,應該無力藏入山間。既然知道逃離此處,必定有人暗中通知,此刻……多半在同夥的接應下沿大道逃奔。趕緊追,也要留意沿路車馬。」
竟一反方才的辯解,立時攬下所有罪名。
她一溜煙地跟著李斐跑開時,只聞身後景知晚閑閑道:「我只想告訴你,別毛手毛腳的,再被毒蛇咬幾口!正經拔幾株鳳仙帶身邊,被咬了也不至於丟了小命!」
正要壓下憐香惜玉的心思,將她押回衙門審問時,朱繼飛已將她護在臂腕下,驚叫道:「不能抓她,不能……她,她重病在身,哪裡經得起這折磨?」
他欲言又止,好看的手指躊躇般輕叩扶手,篤篤的微響愣把李斐聽出了一頭的汗水。
景知晚便道:「姑娘是想說,你觸碰那些仿冒靈鶴髓時,並沒有裹染指甲?」
小鹿嘆道:「小姐必定更記不得,謝公子和小賀王爺和你最投契,你出事前那一晚,就是他們倆通宵達旦跟你玩樂著……」
小壞正勾在樹枝上打盹,見她手勢,立時振作精神,張翅在眾人頭頂盤旋兩圈,飛了開去。
待阿原拉他,他才想起,如果朱夫人殺了皇帝的堂弟,犯的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皇帝絕不會饒她。
景知晚不耐煩道:「怎不去問問九泉下的爹,死前經受過怎樣的折磨?別急,這一路你還可以繼續照應著。你以為這事你脫得了干係?」
阿原再不知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因何而發。
小鹿將她扯過一邊,看離眾人遠了,才上氣不接下氣地低叫道:「小姐,來的那位使臣……使臣大人,是謝公子!」
連公主喜歡的男子也敢收入囊中,原清離這是多大的膽子!連公主都敢趕,原夫人又得是多大的權勢!
「……」
「我自幼重病在身,只知救人,不知害人。」姜探上前一步,衣帶翩翩隨風,愈覺風致楚楚,「至於那位大人搜出的靈鶴髓,是我托朱二公子覓來配方,找來靈鶴血,自己配製煉成,與害死朱老爺的毒物毫無關聯,再不知大人怎會疑心是我所害?」
景知晚眉峰微微揚起,扯了扯阿原的袖子。
小鹿急得跺腳,揮著手連連比劃,「小姐你真糊塗了,還有哪個謝公子?就是你喜歡的那個謝公子呀!」
可惜,那惡夢,竟永不能醒。
姜探淡粉的唇動了動,眉眼有些無奈。
朱繼飛見姜探眉眼安靜,竟也冷靜下來,上前說道:「姜姑娘病得甚重,但父親對靈鶴血管束得很緊。我聽得大哥曾要靈鶴血過去給欞幽煉藥和-圖-書,的確從欞幽那裡要了一些,僅用於給姜姑娘配藥而已。後來欞幽到底把其他靈鶴血給了誰配製假藥,我等並不知曉。」
他言語間全然不信,但眼見姜探嬌嬌弱弱的模樣,再想象不出她謀人性命的狠毒,心下竟有幾分將信將疑。
姜探垂著看著自己的指甲,低低道:「不……不可能!」
她舉起其中一瓶,說道:「這個不是靈鶴髓,但這葯里含有靈鶴血的成份!」
她的手纖瘦白皙,病人的指甲也該蒼白黯淡,但她以玫紅色的鳳仙花汁染過指甲,鮮亮的一抹色澤曳于指間,立時添了幾分嬌艷。
阿原一腳踩在車上,趕走車夫,拄著劍向他懶洋洋地笑,「那車裡的姑娘是誰?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美人兒大家看嘛,何必藏著掖著?」
眾人不由看向姜探的手。
他定定神,強笑道:「原捕快,忽然攔我去路,不知有何貴幹?」
阿原接過看時,已然大喜,高聲叫道:「鳳仙!就是這種鳳仙!」
井乙早帶人將車駕團團圍住,道:「雖是粗人,尚曉得人倫天理,豈不比斯文人強太多?阿原,你下不了手,我來!」
阿原碰了一鼻子灰,大沒意思,正待拍拍灰遠離他時,景知晚忽喚道:「阿原。」
他的眼神幽黑,盯住她時宛如看不見底的一雙深井,莫名令人心悸。
景知晚似信非信地睨她,「哦!」
井乙已紅了眼圈,狠狠地瞪了妙楓一眼。
她將雙手拇指併攏,勾了兩勾,比出個成雙結對的手勢,做著鬼臉大笑跑開。
李斐問:「那什麼姜姑娘有何來歷?人呢?」
李斐無奈,正待領人離去時,景知晚忽道:「請問師太,圍牆那邊的小院,是何人居住?」
妙楓遲疑了下,說道:「那邊精舍住的並不是庵里的弟子,而是留著招待貴客的。」
見他竟不曾否認,阿原更篤定幾分,轉頭沖井乙笑道:「井哥,如我等這樣的粗人,拿著刀劍將朱二公子拖下來,是不是太不斯文?」
他認定那只是惡夢。
她轉頭看向李斐,「若大人執意搜查,貧尼自然不能阻攔。只是若驚嚇了貴人,上面追究起來,貧尼也只好照實說。」
姜探道:「兵者,詭道也。只需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完全可以鬥智不鬥力。他們哪個是死於蠻力?」
阿原打量著姜探弱不勝衣的模樣,略有些猶豫,「又或者,不是你親自出手,另有人暗中幫忙?」
朱繼飛緊攬姜探,哆嗦著喃喃道:「我沒有,沒有……」
朱繼飛胸口起伏,白著臉無力地辯駁道:「可我不曾謀害父親,從來不曾……」
李斐原先擔心朝廷追逼破案,影響政績,著實對使臣的到來大是頭疼。如今兇手基本落網,偏生害人的和遇害的都不是尋常人,便開始盼望使臣儘快到來。如今忽聽得使臣已到,卻似想睡時有人塞了個枕頭來,頓時大喜過望,笑道:「極好,極好!本官這便去迎接使臣!」
阿原便取出那枚佛珠腰佩,問道:「你看下可曾有你廟中的小師父戴過?」
她居然把他和旁的女子扯在一起……
井乙待要再去揪出那女子時,帘子已被一隻纖細的手輕輕拉開,白玉般的手指流轉著一抹鮮艷的玫紅,竟似有彎彎虹彩在人眼前晃過。
她凄惶環顧,低啞道:「沒錯,這些靈鶴髓,是我的。」
無論如何,搶著認罪總比沒人認罪好。真兇已浮出水面,他心頭那塊大石也可放下一半了。
欞幽死於金石藥物,但煉丹服藥者眾多,有多少因此而死?何況他自己本身就是藥師,雖然有點蒙人,也不至於全然不懂,明顯是被比他高明太多的藥師或醫者所害;丁曹更是服藥后神智不清摔死。他們的死,顯然都是精通醫藥者相關。
景知晚眯眼瞧她,她便愈加笑得眉眼彎彎,毫不畏縮地跟他對視,甚至也帶了些微的嘲諷……
她又想起那個劍上佩有雙雀紋流蘇穗子的黑衣殺手。
「嗯,你沒暗示,是我們大人神機妙算,向你作了點暗示。」阿原笑彎了眉,含糊地不提到底是知縣大人還是典史大人的主意,「然後引蛇出洞,故意清查藥鋪,並告訴你找到了人證,只等那人從鄉下回來便可去朱府指認。你惟恐露了馬腳,反而提醒王管事他已被疑心,令他引開我們的注意力,趁機派書僮來通知姜探姑娘。書僮為避人眼目,故意從山間繞道而行,但丁曹早已暗中盯牢,一路跟蹤發現了此處,並採摘了可以用作證據的鳳仙離開。此時天色漸暮,他趕著下山,仗著健壯,便抄近道而回。但姜姑娘行事細緻,察覺事情敗露……」
李斐也不急於逼他們即刻認罪。橫豎證據確鑿,回頭堂上一審,殺威棒一打,不怕他們不招。
天很藍,山很青,景知晚的雞湯很好喝……
朱繼飛面色頓時慘白,和圖書緊緊握住姜探的手,一言不發。
那婦人低眉順眼,容貌端正,卻他們都認識的,朱蝕之妻,朱繪飛、朱繼飛的嫡母朱夫人。
原以為那位姓姜的女子狡滑狠毒,緝捕可能得頗費一番手腳。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刻鐘后,他們便追到了她所乘的車駕。
以眾人猜測,若是朱夫人涉入案中,多半是跟朱二公子暗有勾聯,再沒想竟一頭抱住了姜探。
朱繼飛漲紅了臉,「原捕快請自重!」
阿原見他安靜,倒也稀奇,得空走過去問:「我既鬧了笑話,景典史何不分析分析,那對母女,到底誰是主謀,誰是從犯?」
妙楓隱隱聽得,問道:「還有何物證明此事與佛堂相關?不如拿出來讓貧尼分辨分辨。」
李斐忙問:「該往哪邊搜?若是搜山,只怕得多調人手。」
言外之意,如有差池,這責任需縣太爺擔起。若日後影響縣太爺的仕途,勿謂她老尼姑言之不預也……
正要令人將他們押入衙門時,忽身後有人驚呼道:「放開我兒!」
見此女柔弱多病,阿原本有幾分憐意,忽聽得她矢口否認,頓覺她姦猾且矯情,冷笑道:「姜姑娘這是看著未曾搜出仿製的靈鶴髓,我等並無實據,打算一口抵賴?可姑娘知不知道,姑娘的指甲便已留下了線索和證據?」
對著她嬰兒般無辜的眼神,阿原不由嘲諷而笑,「姑娘必定沒想到,你在煉製或裝灌仿冒靈鶴髓時,在其中一枚上留下了鳳仙花汁的印痕。我開始疑心朱夫人或朱家姬妾觸碰過藥丸,但仔細看過朱家女眷和侍女,並未發現有人染這種顏色的花汁;後來聽聞欞幽是經傅蔓卿介紹進朱府,又疑心傅蔓卿。但留意過她的指甲和妝台上那些脂粉之物,同樣未曾發現這種顏色。賀王府意外發現深玫紅色的鳳仙花后,賀王府那位名醫便也難免有些嫌疑。可惜他剛來沁城未久,怎麼都沒有殺人動機。」
李斐很有氣魄地一揮手,喝道:「搜!立刻把這人找出來!」
見她承認,李斐反有些不忍,嘆道:「看著如此清靈的女子,竟能這般狠毒,真是紅粉骷髏,紅粉骷髏啊!」
姜探嘆道:「大人容稟,因小女子自幼多病,不得不四處遊歷求醫,也因此學了些皮毛。經過沁河時,聽聞朱家獨有的靈鶴血極其難得,且益氣補血,正對我病症,所以千方百計求了二公子,取了些靈鶴血回來煉藥。」
阿原抱頭,「我當然不記得……」
謝岩,慕北湮……
阿原道:「你看,她生得又美,又會說話,又討人喜歡,跟你簡直是天生一對!你不是壞人,她自然也不是。」
李斐便忍不住有絲怒意,「那你又怎會在朱二公子的馬車上?你的住處為何搜出靈鶴血所製藥丸?」
李斐沉吟間,那邊忽傳來景知晚的聲音:「連我們都無法確定,那仿製的靈鶴髓到底是欞幽所煉,還是他給了其他什麼人煉製,為何你就能一口咬定,是欞幽給了旁人配假藥?」
聯想著有關這座庵堂的某些傳言,李斐頓起退縮之心,正待敷衍幾句離開時,旁邊井乙聽得她言語間輕慢遇害的丁曹,所謂物傷其類,暗暗憤惱,悄悄扯了扯阿原袖子。
景知晚挖了個坑給她跳。不論她說染或沒染,前提都是她曾碰過仿冒靈鶴髓。
其實也算不得玲瓏細膩,只是她總在窺伺他的心意,不肯拂逆半分,和眼前針鋒相對的阿原判若兩人。
李斐對自己的得意部下極是滿意,連連點頭道:「對,對,就是因為欞幽之死,才讓我們對朱繪飛起了疑心。算來,真是冤了他了!」
朱繼飛忙奔上前,將她輕輕扶住,輕柔問道:「還撐得住嗎?」
正滿額汗滴滴時,阿原明知他棘手,走到他近前,輕聲道:「大人,帶回衙門細審吧!」
景知晚已將四周細細察看過,說道:「你們趕緊找到這女子要緊。從卧房陳設和衣物來看,應該是個未婚少女,愛穿淺藍或淡紫的衣衫,衣飾並不是太華麗,但很有教養。」他看了眼百寶架最上面的空格,繼續道,「她的身材纖瘦,個子不高,染著玫紅色指甲,應該很好認。」
阿原一眼看出這是朱府的馬車,更是篤定了幾分,立刻帶人衝上前攔住馬頭。
景知晚雖一路坐著肩輿,但明顯精神不濟,倚靠在肩輿一言不發。
妙楓接過,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沉吟道:「哦,若是此物,難怪會疑心我等。這佛珠清素小巧,雕工精湛,必定價格不菲,的確該是有些身份的禮佛之人才會佩帶。話說庵中來往女眷雖多,如此別緻的腰佩卻也罕見。若貧尼曾見過,不會沒有印象。看來只得勞煩知縣大人到別處去找找了!」
朱繼飛慌忙扶住姜探時,朱夫人已跪倒在地,淚痕滿面地向李斐連連叩首,說道:「大人,民婦不敢隱瞞,朱蝕之死,與繪hetubook.com.com飛無關,也與繼飛無關,全是民婦一手所為!」
那少女已提著裙裾,小心翼翼地下車,卻還是踉蹌了下。
她看向那精舍,打了個手勢,笑道:「我倒是真的好奇,這貴家女子住這裏來做什麼?」
算來他們搜查屋外也夠了。
阿原忙取過,拔了木塞一一試聞時,眼睛已經亮了。
李斐頓時挺直腰桿,叫道:「下官不想驚嚇貴人,但查案是職責所在,豈能有所疏漏?給我衝進去,不許跑了嫌犯!」
李斐掐指算時,若朱夫人所說是真,那時朱蝕應該尚在汴京,依附當時尚是梁王的朱晃,再不知朱晃對堂弟這筆糊塗帳知道多少。
全然無法置信的荒謬感,甚至壓過了斷足和豺狼撕咬的痛苦。
李斐點頭,悄聲道:「或許三人都有參与。嗯,最好等使臣到了再審……」
妙楓臉色變了變,忙道:「貧尼之意,既然大人懷疑姜姑娘與此案有關,還是趕緊將她找回來問清楚吧!」
究其源頭,竟是這麼個見不得人的破事兒,還攸關皇室體面,這是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能管的嗎?
朱繼飛噤聲。
比如,擦上一星半點在仿製的靈鶴髓上……
阿原愕然,忙拉過她問:「什麼事?」
阿原忙上前將她壓住,向朱繼飛笑了笑,「二公子,這姑娘被咱們粗手笨腳地掌上幾十個嘴巴子,必定再也說不了話吧?卻不知還能不能站得起來……」
待搜到東梢間,阿原才知那是葯的澀香。
朱繼飛緊握住姜探的手,咬牙道:「原捕快想得太多,我並未暗示什麼。」
她當然得多多珍惜自己的性命,才能繼續喝湯吃肉,逍逍遙遙當她快樂的小捕快。
阿原思量片刻,終於換上瞭然的神情。
景知晚瞅她一眼,宛然在看白痴,「既然確定了與他們相關,距離真相大白已不遠,何必多此一舉?」
景知晚問:「怎樣的貴客?」
妙楓猶豫著還要上前說話時,李斐怒道:「師太,遇害者乃是當今皇上同氣連枝的宗親!為何慈心庵會和嫌兇扯上關係?若皇上追究起來,只怕貴庵清譽難保呀!」
李斐一豎大拇指,說道:「我親帶他們追去!勞煩景典史帶人以此處繼續搜,若能將真假靈鶴髓找出來,那便是兇犯殺人的鐵證!」
景知晚緩緩走過來,手中也多了一隻小小玉瓶,「這裏面,是玫紅色的鳳仙花加入明礬搗爛而成的花汁,可用來染指甲。染指甲時,需將花汁濃濃敷上,以樹葉包住,第二日便會染作鳳仙花的顏色。這期間若不留意,花汁便會沾到別處。」
肩輿落地,他依然懶懶地靠坐著,輕笑道:「如果我說,我在姜姑娘卧房中把真假靈鶴髓都搜了出來,你是不是還會說,是欞幽死而不僵,暗中嫁禍?」
進退兩難時,忽聽翅翼破空,卻是小壞越過牆頭撲楞楞飛來,棲到阿原肩頭,邀功似的將銜著的一抹綠意拂到阿原臉龐。
又或者,朱晃心裏清楚,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想細究?
其他人看向妙楓等比丘尼的眼神,便也全然沒有了最初的敬重。
景知晚道:「那個姜探是挺倒霉的,被坑得一輩子疾病纏身,便是真的參与謀害朱蝕,也是情有可原。」
阿原笑道:「貴幹沒有,公幹有一樁。剛我們查案經過慈心庵,主持跟我們哭訴朱二公子拐跑了她們庵中一名女眷,我等只得前來看看,朱二公子車中是不是真藏了哪位美嬌娘!」
李斐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女兒?」
朱蝕潛心煉丹之術,不好女色。朱夫人雖是朱府主母,卻甚少管事,根本沒什麼存在感,乃至李斐、阿原等查案時,並未太留意她。
阿原緊隨著要跟李斐等一起回衙時,忽見小鹿從路的另一頭飛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沖向她。
朱夫人恨恨道:「朱蝕那廝,不知聽了哪個方士胡說八道,說我八字極好,正與他契合,能助他早日修成正果,覓得長生之道……他竟讓人將我夫婿推入水中活活淹死,又送走我女兒,強行娶我為妻……可憐我的探兒那年才六歲,被扔在遠親那裡餓了四五天,發高燒哭啞了嗓子都沒人管……好容易託人救下來,已經落下病根……朱蝕害得我夫婿橫死,獨女重病,偏生跟他要幾滴靈鶴血救人都不肯,要我眼睜睜看著我的探兒死去!這樣的禽獸,他不該死,誰該死?」
姜探則盯緊暴露她的玫紅色指甲,喃喃細語幾不可聞,「不可能,不可能……」
他站直身,咳了兩聲,方道:「你是說,你才是真兇?」
「姜姑娘本該打算以毒蛇傷其性命,不料丁曹身手靈活,不但避開,還將蛇斬殺當場。姑娘無奈,只得暗施迷魂之葯,丁曹不防,遂著了道。迷失神智前,他曾試圖抓住姑娘,姑娘雖掙脫,但心慌意亂之際,將佛珠失落……」
想想也是,山野里栽種招蛇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鳳仙,著實不智。何況出家人又不能染指甲,再美艷的顏色對她們也無甚吸引力。
他只能在那惡夢裡苦苦掙扎,努力從煉獄般的無盡痛苦裏破開一條重生之路。
簾內竟是一個才十七八歲的少女,一身素衣,黑髮如墨,容貌清秀之極,一雙黑而大的眼睛盈滿淚水,顧盼之際儘是小鹿般的驚惶無措,令人見之生憐,恨不得捧于掌心細加呵護。
但庵堂內外翻了個遍,竟連最尋常的鳳仙都未曾見到一株,更別說那種葉片小而密的特殊鳳仙了。
他看向姜探。
若被烏鴉嘴說中,可真不是鬧著玩的。
李斐沮喪,悄聲問向景知晚:「丁曹會不會是從別處摘來的鳳仙?雖說寺廟就這一處,難保附近也有在家禮佛之人。咱也不能因為撿了枚佛珠便一口咬定是慈心庵的吧?」
一行人還未趕到縣衙,那邊已有衙役飛奔來報,說是京中使臣到了。
李斐半晌才咳了一聲,拖著尾音問道:「你叫姜探?到底何方人氏,何時到的沁河?與朱家有何關係?」
朱夫人卻急急又要撲過去,厲聲叫道:「不要碰我女兒!」
李斐這一回帶來的衙役不少,路上聽阿原說了鳳仙和毒蛇之事,只暗暗吩咐手下留意有無未開花的鳳仙植株,或新近翻動的泥土。
阿原忙道:「我要保護李大人,就不陪景典史了!」
妙楓被阿原明嘲暗諷一番,不由面色微赤,說道:「這位施主當是新來的吧?如果久在沁河,該知曉這慈心庵與別處不同。旁的不說,庵中比丘尼多為功臣遺屬,若是有所差池,並非貧尼說一句眾生平等便能交待的。」
連她小鹿做的湯都沒法吃,何況連廚房門都不曾踏入過的大小姐……
或許,在她心裏,只有死去的夫婿才是她的夫婿。
早上吃的雞肉雞湯還沒消化完,阿原對他這一夜患難與共好容易所積攢出的那點感情卻已消化得差不多了。她壓下氣惱,笑嘻嘻道:「其實吧,我也覺得那姜姑娘不像壞人。」
眼前是一座獨立於庵堂的小院,院中芭蕉舒展,繡球吐蕊,更覺幽靜雅緻,一時倒也未見鳳仙。
這時,朱夫人忽將姜探猛地一推,險些將她推倒在地。她叫道:「探兒,你給我閉嘴!我做下的事,不需要你們為我頂罪!」
阿原低咒兩聲,隨李斐等奔出院門,忽又轉過身來,在牆角胡亂拔了幾株鳳仙塞入懷中,才匆匆追了出去。
景知晚終於轉過臉,專心地看向跌跌撞撞衝過來的朱夫人,而眼前,還浮動著往昔那個嬌俏的身影。
妙楓眼底便隱隱有絲傲氣,「貴客么,自然要尊貴些。若是平頭百姓,便是一百兩黃金拿來,貧尼也不會讓他住進去!莫非知縣大人覺得這樣的貴家小姐,會半夜裡跑去殺一個微賤的小衙役?」
朱繼飛緊捏著帘子,半擋住車內情形,說道:「原捕快說笑了!在下雖不才,還不至於做那誘騙良家婦女之事。」
那廂李斐已笑了起來,「朱繼飛,你為何只是一口斷定搜不出假靈鶴髓?難道早已知曉,那裡沒有仿製的靈鶴髓,卻有真正的靈鶴髓?」
眾人舉目,卻見寺院院牆邊另有小門,乍看似乎只是進出庵堂的普通角門,細看才發現牆外綠樹濃蔭之下,也有屋檐隱隱,分明另有玄機。
「嗯,小姐既然不願見他們,咱們就先避避……這案子就先別管了吧!」
景知晚點頭,轉眸看向阿原。
李斐哼了一聲,「你是想說,你跟朱蝕之死全無關聯,只是恰好跟二公子要了些靈鶴血?」
「這死烏鴉!死烏鴉嘴!」
朱夫人已奔上前來,一把推開走到姜探跟前的捕快,緊緊抱住姜探,沖李斐叫道:「大人,這不關探兒的事,不關她的事……」
小鹿連連點頭,「對,對,謝瞳謝大人的公子,謝岩。他往年時常隨侍在皇上跟前,後來被長樂公主纏得沒法,便不時告病離宮,跑來與小姐相會。小姐不記得么?長樂公主還曾到原府堵過他,被夫人趕走了……」
那馬車在路上走得並不快,被趕到時更是欲行不行的模樣。
若對方有所察覺,難保不會提前將鳳仙挖去,毀去證據。
他腿腳不便,但輿夫卻健壯,睡了一晚好覺,想著雙倍的賞錢,跑得飛快,竟也趕到了。
李斐自然不想擔那斷送仕途的風險,何況這老尼姑上面有人,看起來著實不好惹。待要撤時,景知晚忽道:「大約今日或明日朝廷所派使臣應該就會趕來督查此案了。若再不破案,皇上震怒,這責任……」
「這都快結案了,怎能不管?」阿原提著破塵劍,用劍鞘一下一下地戳著旁邊的老樹,「就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終於能入口了,咱們能舍下不吃就跑了嗎?」
井乙想去抓人的大手不由頓住,獃獃地看住少女,疑惑地問向阿原:「這……是兇手?」
景知晚卻半點笑意俱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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