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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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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靈鶴髓 第九章 十年滄桑余白骨

第一卷 靈鶴髓

第九章 十年滄桑余白骨

朱夫人咄咄逼人,李斐反而一時語塞。
謝岩笑了笑,將姜探放到阿原床上,柔聲問道:「你不怕?」
阿原臨窗坐著,一邊悠然地品著茶,一邊聞著茶香花香,沉吟著自語:「梔子苦寒無毒,待花朵開了,取上好的花瓣蒸疊入胭脂,敷之可令肌膚生香,遠遠便能聞得芳郁之氣……」
朱繼飛不顧嫌疑,第一時間趕過去試圖接出姜探,百般維護,足以證明他待姜探的確出自真心。
他看著清瘦,但手上頗有力道,很快繞過大堂,徑奔后衙,然後迎面碰上阿原。
堂內,姜探已慢慢走上前來。她的身姿飄搖如風中之柳,臉色也比先前更加蒼白,精巧的嘴唇似褪盡春色的杏花落瓣,虛弱得快要看不出生機來。朱繼飛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她身後,盯著她的模樣,卻似眼珠子已長在了她身上。
朱繼飛、姜探也被押在別屋;朱繪飛被委委屈屈關了好幾天,驚嚇之下也瘦了一二十斤,令李斐大是愧疚,何況謝岩的堂兄正是跟朱繪飛暗通款曲贈送秘戲圖的那位,此時便被放出來,還搬了張椅子令他在堂下坐著聽審。
謝岩尚未說話,朱夫人忽尖叫道:「為何不信?這本來就是事實!事實!」
謝岩依然閑閑淡淡地說道:「姜探,朱夫人說是她殺了朱蝕,害了欞幽,你有什麼想說的?」
阿原悄聲笑道:「小賀王爺,我剛出門時倒滿水,是打算喂小壞的。小壞昨晚吃過毒蛇,野兔腐屍,還啄過人肉……於是你還覺得這水可口嗎?」
慕北湮愕然,不由按向自己腹部。
朱夫人便笑起來,「大人糊塗了吧?這種事豈能讓人知曉?」
景知晚微笑,將茶盞中的餘瀝倒盡,「你可知昨晚她被毒蛇咬傷的?她喝的茶里有以毒攻毒之物,所以……小賀王爺,你當真沒覺得有哪裡不適嗎?」
他認出她,卻不點破她,微笑著將一個垂危的嫌犯送入她房中,又在盤算什麼……
第一個當然是朱蝕。他毒殺姜探之父,無論如何不會允許姜探進門,何況還是個可能瓜分其珍奇藥材的女子。
她嫁入朱家已成事實,雖日夜牽挂女兒,但囿於朱蝕的兇狠,再無法將女兒接到身邊。
這謝岩簡直是七竅玲瓏心,等於不聲不響暗示已知曉她女子身份,而她同意將姜探往自己房中領,無疑也認為理所當然,——若是男子,必定覺得不方便。
謝岩沉吟,「你說你私下打發走欞幽,可有人證明?」

五指修長,潔凈如冰玉,深潭般的黑眸淡淡一轉,清俊面容便有淺淺笑意,卻冷得凍人,「小賀王爺,不知道衙門裡的水,不能隨便喝嗎?」
景知晚輕叩扶手的節奏,正與她剛剛用劍戳著樹榦的節奏一模一樣。
阿原大窘,便怎麼也想不出那種三人行的大戲該是怎樣的精彩情狀。
大堂內,朱夫人正憤然說道:「我殺他又如何?若非是他,探兒怎會與我骨肉分離,又怎會落得頑疾纏身?可恨他將他的靈丹妙藥視如性命,跟他討葯幾滴靈鶴血,居然將我怒斥一頓,怪我不知廉恥,抬舉我嫁作朱家婦,享他朱家的錦衣玉食,還敢惦念姜家的女兒!我到底讀書少,的確不知廉恥二字怎寫,便去請教讀書多的繼飛,他父親的所為,該不該把廉恥二字做成牌坊高懸在他朱家的大門上!」
小鹿細察其意,似有開竅之意,頓時喜笑顏開,「自然生得好!小姐從前最喜歡他了!」
景知晚沉思好一會兒,鬆開為姜探診脈的手,嘆道:「我只奇怪……她病成這樣,怎麼活到現在的?」
軟硬不吃的無賴!
踏出門時,小鹿又問:「小姐有沒有耳朵發燙?」
慕北湮也笑了起來,「避不了我們,大約也避不了端侯吧?說來也奇怪,原夫人先前與清離勢同水火,的確管不了清離。可端侯那裡為何也毫無動作?難道我們的消息有誤,端侯並不是因為清離才回到梁國?」
朱繼飛驚痛撲過去時,謝岩已大步走下堂來,彎腰將姜探抱起,側身吩咐道:「先將朱繼飛帶下去,押后再審。井乙,去找大夫!」
他的聲音說不出的清澈,好聽得出奇。
這時,只聞輕輕的啜茶聲,然後是謝岩不緊不慢的好聽聲音響起:「你橫豎都是個死字,怎麼都逃不脫,自然不在乎認下更多人命。最要緊的,是保你女兒周全,是不是?」
李斐、謝岩等都已站起了身,而姜探更是掙開押她的衙役,直撲了過去。
朱夫人攥緊拳,www.hetubook.com.com高聲道:「不關探兒事!從前我曾見朱蝕煉壞過一爐,說是火候掌握有誤,大補成了大毒,便跟探兒說,讓她也依著靈鶴髓的配方煉製一爐,吃著強身健體,然後趁她煉製時動了手腳,出來的藥丸便有大毒。探兒本說倒掉重煉,是我要了來,悄悄替換了朱蝕的葯。繼飛也不知情,但曉得探兒曾煉壞過葯,便有些疑心,所以在朱蝕死後拿了兩顆葯出來,打算回頭叫探兒分辨,不料當日便有人報了官,他還未及將那葯收起,我匆忙之下也只好先丟了藥瓶……」
目測這情形,主座上應該就是京城來的使臣、阿原的舊情人謝岩。

朱夫人橫眉睨他,「大人,丁曹遇到毒蛇,與我或探兒何干?請問,你是在探兒處搜到了她豢養的毒蛇,還是在朱府發現了毒蛇?至於佛珠,卻不知是怎樣的佛珠,為何大人一口咬定,那是探兒之物?」
朱蝕那些藥丸多是珍奇藥材所煉,只要欞幽確定並非毒物,指不定真會服下,一時臟腑承受不住暴斃,也不是說不過去。
茶杯蓋子徐徐地撩過杯沿,然後是清潤含笑的話語:「便只能讓人用牛糞塞住夫人的嘴了!」
阿原道:「這倒不是……但你沒見我窗戶開著的嗎?」
謝岩點頭,「我問過太醫,他們說,若是頭部受傷,或受了強烈刺|激,的確可能失去原先記憶。」

確切地說,根本沒人在審,只是朱夫人沙啞著嗓子在控訴著朱蝕的荒唐狠毒和丈夫女兒的凄慘可憐。
於是朱夫人所要做的,就是踢開一切阻擋女兒入門的障礙。
阿原熟門熟路,很快帶小鹿繞到大堂后,從一側的窗欞仔細向內觀望。
大堂內事發突然,阿原一時也看得怔住,見謝岩帶姜探出來,忙從後方繞出,預備避開時,不防謝岩也正從側廊繞過去,差點撞個正著。
不僅記得如何提取梔子花香,她還記得梔子可清肺止咳,涼血止血……或許病歪歪的典史大人用得上。
那個被他拉入茅房后漲紅臉的男裝女子,帶給他的似乎是完全不同的親近感,完全不同於往日那個放浪形骸、將天下人嘲笑視若糞土的原清離。
阿原再次被他捏得動彈不得,吸了口氣,低聲道:「小賀王爺,你沒事吧?我那茶真的喝不得……」
「小賀王爺……」賀王府茅房裡的那一幕湧上,阿原再也瀟洒不起來,果然耳朵燙了,「慕北湮……怎麼也來了?」
朱夫人身形微微僵住時,謝岩已懶懶地說道:「來人,帶姜探、朱繼飛。待會兒若二人說話與夫人有所參差,不許朱氏開口。如若不然……」
阿原嘆道:「小賀王爺和謝公子相處得這般好?」
他問:「如此說來,那假藥必是你盜了配方,交姜探煉製的?那麼朱繼飛枕下出現的兩顆仿製靈鶴髓,又是從何而來?把裝假藥的瓶子丟入朱繪飛房中,到底是你所為,還是朱繼飛所為?」
這兩個難道不該是情敵嘛?
阿原丟開茶盞,笑道:「本就只想聽聽此案前因後果,誰要看他們了?縱然一個個貌比潘安,比得了本小姐顛倒眾生嗎?」
又或者,謝岩說那句找「方便的房間」時,便已打算好去她屋子了?
李斐忙跟在後面,說道:「這模樣恐怕暫時不能收監。」
李斐聽她對死去的手下不敬,不由怒道:「那為何丁曹下山途中會遇到毒蛇?毒蛇被殺之處,又為何會出現佛珠?」
故而不論是朱蝕還是欞幽,若是自己服藥猝死,又無家人告狀,官府並不會幹涉。
她將食指托著腮,清亮眼睛悠悠流轉,想象著往年顛倒眾生的情狀來,努力比出一個傾國傾城的姿態來。
小鹿眼珠一轉,打了個響指,「沒問題!可以繼續三人睡一個被窩!小鹿我會繼續替小姐把門!」
慕北湮抱著肩睨他,「放心,我確定,除了不認得咱們,她基本算是個正常人,絕不是鬼,更不會是鬼上身。」
不過謝岩這般品貌,似乎不輸于景知晚,又該比景知晚知情解趣。既有前緣,應該很容易親近?
但聞翅膀撲楞聲,小壞已掠身下來,穩穩噹噹歇到桌下,低頭飲水,仰頭咽下,低頭飲水,仰頭咽下……
謝岩懶懶地笑,「那丁曹呢?且說說,夫人是怎樣決勝於帷幄之內,殺敵于荒山之中?」
說到這裏,連朱繪飛都悟過來,不由站起身來,失聲道:「你……你便為成全他們,所以殺和-圖-書了父親,並嫁禍給我?」
李斐不由抬袖擦汗。
謝岩嘆道:「自從那日看到她醒來后的眼神,我就覺得一定是見鬼了……」
辨其位置,應該正是主座的謝岩。
謝岩卻已看向牆角探出又迅速縮回的一個小腦袋,嘆道:「北湮,要不要打個賭?李知縣快到了,但清離不在其中。」
眾人忍不住往外張望時,朱夫人已經撲倒在地,連雙眼雙耳都滲出黑血來,顯然沒了氣息。
正犯懵時,小鹿一溜煙跑到她身邊緊跟著,苦惱道:「這個姜探不會是癆病吧?若是傳染可不得了!不過她是女人,也只好住我們那邊去吧……」
朱夫人口鼻流血,雙目失神,人已癱軟在地。
「這……」
然後,一隻手拍在慕北湮的手上,幾乎沒見怎樣動作,那茶盞便已落到另一人手中。
小鹿指著她笑得打跌,「當然比不了!」
阿原道:「我一個大……大男人,怕什麼……」
「這……」
朱繪飛跺腳道:「那個裝過假藥的瓶子,難道不是你丟入我房中的?這還不是嫁禍?哦,對了,你是盼著我被判成兇手伏法,你女兒便可完全承繼這朱家的田產家業了!」
前朝自承是老子之後,綿延國祚數百年,煉丹求長生者不計其數,每年因此而死者亦眾,只是信奉者往往認為服藥而死者乃是得道升天,不以為奇。官府見得多了,一般並不會立案處理。便有些清明官吏明白其死因,眼見得都是死者自己服藥,也不好深究。
井乙等雖被姜探的風姿搖曳了心神,卻還記得職責所在,忙要拖過朱夫人給點兒教訓時,忽聽姜探尖厲叫道:「娘!」
「他們本就是好友啊!因為小姐的緣故,他們常日夜在一處,簡直是好上加好的一對璧人!謝公子來了,小賀王爺自然要過來相見的。」
謝岩莞爾,「她都成了小捕快,你看著自然陌生;她與我們何等親密,你跟她說會兒話,自然會找到當日的感覺,又怎會不親切?」
揉著鼻翼繼續喝茶時,小鹿已氣喘吁吁推門進來,說道:「小姐,使臣……就是謝公子正和知縣大人在大堂審嫌犯呢!我去看過了,咱們可以繞到后牆悄悄聽著。只是大人座椅後設有屏風,雖有窗扇,也不太容易看清裏面情形。」
「先前我曾看到一個丫頭離衙,當時不曾留意,只覺面熟。剛我又看到了。我還想起……她是清離的侍女。」
慕北湮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嘆道:「等你待會兒見到,說上幾句話就明白了!」
慕北湮悄悄走到阿原跟前,問道:「你真被蛇咬了?」
小鹿正為自己跟著小姐辦案學來的推理得意,一時有些忘形,笑道:「當然好!好得簡直可以同穿一條褲子……嗯,他們本來就是都跟小姐同睡一個被窩的!」
「沒有。」
朱夫人道:「總算繼飛不像他那禽獸父親,又怕損了我和探兒名譽,也不敢跟旁人提起,便買通欞幽,拿到繪飛那裡的靈鶴血給探兒煉藥。又知我不便常去慈心庵,便時常過去照應。算來一個自幼喪父,一個自幼喪母,都是苦命的孩子,倒也情投意合。可惜我雖有成全之心,也做不得主。」
朱夫人面色已然泛出青黑,卻直著嗓子叫道:「不是我的錯,是朱蝕的錯,都怪朱蝕……是,是我殺的朱蝕!是我造的孽,我自己來還……老天爺,你……你放過我苦命的探兒……」
「那當然。小賀王爺聽了半晌才說,那是該好好休養;但謝公子卻道,既然病了,待審完案子該過去探望探望……」
井乙才要將一團破布先去塞住朱夫人的嘴,被她叫得手一歪,便碰到朱夫人的嘴角,黏膩膩的什麼粘了一手。
她的身軀猛地支起,手臂直直向外伸去,似真的要向門外的天空討要什麼。
從他們查證的情況看,欞幽的確是個只是略通藥理的江湖郎中,說他是騙子並不為過。
她的手指漸漸顫抖,臉色也越來越白,眸心卻越來越黑。鬆開母親脈門時,她也已癱倒在地,細弱的手腕抱住母親,只是一聲聲地凄厲哭叫道:「娘啊,娘親,你何必……何必……」
景知晚徑自走到床榻前,為姜探把脈。
她不知在什麼時候服下了劇毒,正在姜探到來之際發作。
阿原默默收起萌動春心,繼續向堂內張望。
景知晚道:「不算懂。只是病得久了,略知皮毛。」
朱繪飛在旁聽完前因後果,不住地搖頭嘆氣,待聞得謝岩的話,卻又有些不忍,站起身和圖書待要說話時,謝岩又道:「被人坑成這樣還心存婦人之仁,或許你真的是豬,但絕對不是會飛的豬。要不要先把你的嘴給堵了?」
慕北湮輕笑,「你也學壞了!想信口雌黃,也說這水裡有毒?你在以毒攻毒解蛇毒?」
胭脂什麼的,天曉得幾時才用得上;而從前的原清離必定很愛惜自己容貌,她方才記得這些吧?
慕北湮貓兒般懶懶舒展手腳,「沒事,清離也認不出他。大家……便從這裏重新開始認識認識吧!」
阿原、景知晚都不在跟前,朝廷使臣卻在旁盯著,李斐便不得不自己考慮起案情。
他該與「原捕快」素未謀面,卻如此自然而然地喚她,親切溫和得令她自然而然地應了,自然而然地在前面領路了……
姜探揚起唇角,微微的笑意如梨花淺淺舒展,「大人自然是不信的。」
「李大人……自然向著我,說我有傷在身。」
謝岩正站于床榻邊,不經意間與景知晚四目相對,兩人都不由地怔了下,然後各自飄開目光。
姜探渾身哆嗦著盯住母親,竟連淚水都似已流不出,然後如一張紙片般,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縣衙大門內,慕北湮、謝岩正在等待。
這氣質,不該屬於舞刀弄劍的小捕快,更不該屬於任意妄為的原家大小姐。
正思量時,她鼻子忽酸了下,便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慕北湮桃花眼眯起,掃向眼前這個高高瘦瘦的年輕男子,看過他那身極尋常的一襲布袍,以及布袍上細密精緻的針腳,慢慢斂去傲意,抱了肩輕笑道:「這位是……」
阿原將茶盞放回原位,倒了滿滿一盞茶,向窗外唿哨一聲。
「……」阿原轉身看她,「怎麼了?」
阿原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在前面領著走了兩步,才覺出似乎不大對勁。
姜探滿眼是淚,慌亂試圖抱起母親時,哪裡抱得住?竟和朱夫人一起跌倒于地。她也顧不得爬起,撲在地上便為母親診脈。
阿原抱了抱肩,一時想不出自己與那謝公子顛鸞倒鳳的模樣,便做了個鬼臉,又看向堂內。
「病了很久……」謝岩研判地望向他,「聽景典史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氏?」
想她當日醒來之後,這謝岩必定也曾前來探望過,可惜她被成群的俊秀男子驚嚇住,再記不得他的模樣。
朱夫人不答。
景知晚似乎未在其中。他辛苦一夜,大約只能瘸著腿告假休息。
景知晚忽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在鎮州長大。」
阿原在外聽得謝岩處置得舒徐自若,愈發欽佩不已,努力夠著頭想看清謝岩的模樣,偏生再看不清楚,不覺嗟嘆。
經過景知晚時,她覺出似有異樣,忙抬頭看時,正見景知晚緩緩收回凝視於她的目光,唇邊一抹似嘲非嘲的笑。
阿原悄悄從側門回衙,餵飽小壞,沐浴更衣畢,便叫小鹿到前面打聽動靜。
姜探痛哭,斷續道:「不是的,不是母親的錯……」
朱夫人目光從他臉上閃過,很快避了開去,聲音低了些:「我並未想過嫁禍你……誰曉得官府會判定是謀殺……」
謝岩掃了一眼,徑要將姜探送到阿原床榻上時,小鹿已趕上前來,叫道:「別弄髒我們小……公子的床!放我床上吧!」
朱繼飛再不肯離去,高叫道:「她的病極重,尋常大夫救不了……就讓我……守著她吧!她已經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她低頭瞧瞧自己潔凈利落的男裝,又覺想得太過深遠。
朱繪飛登時閉嘴。
慕北湮桃花眼裡滿是笑意,亮瑩瑩地映照著阿原驚愕的臉龐。
李斐擦著汗,忙道:「這是本縣剛來的典史,景知晚景典史……也是從京城來的。」
阿原連臉龐都已燙得像串上了一溜火焰,也顧不得那「璧人」的稱呼形容兩個男人有多彆扭,急問道:「他們不是在辦案嗎?怎會議論我?」
可如果朱繼飛娶了姜探,姜探便能以兒媳名義待在朱家,既能圓她母女團聚的心愿,也不必擔心姜探流落在外,無法覓得珍奇藥材治病。
「所以,是清離想避開我們?」
看李斐被擠到這地步,多半她的另一箇舊情人賀北湮也在旁邊。以那二位的尊貴,能給李斐留半個屁股的座位就不錯了。
「典史……」並不入流的品階,慕北湮卻不敢小覷,凝視他片刻方道,「這位……景典史,衙門裡的水喝不得,還是原捕快的茶喝不得?」
「失去記憶不奇,性情改變也不奇。可你見過哪個深閨弱女失憶后忽然間勇悍異常,持刀www.hetubook•com.com弄劍抓賊的嗎?聽聞還把她的小捕快乾得有聲有色,頗得人心。而且……」慕北湮眉眼間有迷惑閃過,「她看我的眼神全然陌生,而我對著她……不知為何,也覺得很陌生。可說了幾句話,又感覺很親切。」
而阿原給他的感覺,宛如山間疾馳而下的一道清溪,時而奔瀉如飛,時而水花四濺,卻在定睛看時,不難發現溪水的澄澈明潔,乾淨到令人神往。
轉眼便只剩了半盞茶。
李斐一拍驚堂木,斥道:「你真想吃牛糞嗎?」
尚未及說話,謝岩已揚唇,輕笑,「原捕快來了,真巧!麻煩帶我們去你屋子,先給這女子治病吧!」
她恨郁盈胸,言語罕見的鏗鏘,另一邊卻有人清朗而笑,很是悠然地問道:「於是,隔了十余年,你忽然貞烈起來,殺了現在的丈夫為從前的丈夫報仇?」
她退了兩步,兩眼放光地瞧向阿原,「你說,謝岩來沁河,會不會是因為我?」
她揉著太陽穴悄問小鹿:「若我出去相見,應該也不妨事吧?」
她的唇微揚,有很低的哨聲一旋而過。
毒性發作,朱夫人雙目已盲,卻伸出雙手來,捧著女兒的臉,仔細地擦著她面頰滾落的熱淚,嘶啞著叫喊道:「探兒,娘這一輩子都對不住你,快死了更不能拖累你……你不必管娘,娘犯下的錯,不必你來承擔!」
景知晚的聲音低沉,卻總是迴旋著令人心悸的磁性,其實也極好聽,常令阿原有些失神。只是他動輒損嘲阿原,阿原便怎麼也不敢心生欣賞了。
謝岩問:「景典史也懂醫術?」
朱夫人已繼續道:「我既認了殺夫之罪,橫豎都是個死字,也不在乎多認下兩條人命,又何苦撒謊?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他根本就是在試探她,而她毫無防備,如水晶人般被他看了個對穿……
她再未曾留意到,另一邊的角落裡,景知晚青衫落拓,眉眼淡淡地瞧著她,早將她的一字一句聽入耳中,並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
「哦?」
阿原雖「淪為」小小捕快,卻還保留著女兒家的本性,屋子裡收拾得窗明几淨,齊齊整整。窗邊小案上,秘色瓷瓶斜插了一枝將綻未綻的梔子花,還有一套白瓷茶具,茶盞中尚有半盞茶水,散著淡淡芬芳。
他顫著手緊捏住姜探低垂的袖子,竟是簌簌落淚。

小小縣衙的大堂自然逼仄,沒法和京城諸部衙門相比。今日使臣駕到,捕快、衙役等都在大堂內外聽候使喚,加上數名嫌犯,頓時擠了滿滿一堂。主座后的屏風有點窄,知縣大老爺的寬肩肥臀露出了小半邊,又將阿原她們的視線擋去不少。
她悄問小鹿:「謝公子……生得也很好吧?」

阿原恍然大悟。
朱繪飛雖是不折不扣的紈絝公子,但本性不壞,兩兄弟感情也不錯,沒了朱蝕反對,多了繼母做主,並不會阻撓朱繼飛的親事。
阿原勾起手指,將他用力一帶,笑道:「可不可口,我們家小壞應該知道得最清楚!」
慕北湮握住她手臂的手指向下一挪,已捏住她手掌,與她五指交握,輕笑道:「自然沒你可口!」
謝岩淡淡道:「嗯,有方便的房間先找一間讓她診病吧!」
朱繼飛只是有些疑心,根本不曾好好收藏假藥,於是看起來更像被嫁禍的那個……
慕北湮沉吟,「不對……不是那種親切……而是……」
小鹿道:「誰不知道小賀王爺又尊貴,又任性?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就在問我們大人,『你們那位很有趣的原捕快呢?』謝公子也湊熱鬧,說原捕快在案中大有功績,該請來一併審案。」
阿原看直了眼,張著嘴愣是沒能說出話來。
謝岩看向奔往縣衙的那群人,悠悠而笑,「你怎知端侯毫無動作?別忘了,我們都不曾見過他,便是他站在跟前,我們都認不出他。」
二人相距極近,阿原抬眸便見一張清朗俊秀的面龐,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眸清澈如泉,冷而明澈,直直地撞到她眼底,竟讓她心跳登時漏了一拍。
或許她夜間淋雨受傷后著涼了,或許她不該咒景知晚。雖說他坑她不輕,但到底不顧足疾趕來救她……
謝岩微笑,清秀文雅的眉眼掠過狐狸般的狡黠,「你覺得,她避得了嗎?」
她道:「朱蝕那畜生,害了我夫婿不說,連我女兒也要害,難道還要我顧念什麼夫妻之情?何況他豈能算是我丈夫?明明是我殺夫仇人!」
天色依然半陰半晴,陽光並不炙烈。可不知https://www.hetubook•com•com為何,阿原剛踏出門檻,對上那天光,立時又毫無風度地仰面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朱繪飛雖惱恨憤怒,到底顧念兄弟之情,由不得走過去,扶住他的肩。
阿原斜睨他,「嗯。」
謝岩點頭,大踏步向外走去。
「小賀王爺一直在謝公子跟前念叨你。」
她的臉皮顯然修鍊得還不夠,「大男人」三字說出口,舌頭便有些打結,匆匆偏過頭避開謝岩的目光,卻正見慕北湮端起她先前喝掉一半的茶,嗅了嗅,一飲而盡。
謝岩頓了頓,便看向跟過來的慕北湮,「北湮,案情尚未完全明朗,恐怕要勞煩你家言希了!」
李斐看向謝岩。
慕北湮半倚青牆,桃花眼底笑意懶散,「若你見了她,或許一時也要不敢相認了!」
「說毒藥也沒錯……」朱夫人眼底閃過嘲諷,「是葯三分毒。朱蝕服食那麼久的『仙丹』,也未見怎樣身輕體健,最後送他升天的,不還是他的那些葯?欞幽號稱藥師,煉的都是下三濫的蒙人藥物,根本不懂得藥物配伍,何況又不抵朱蝕經年累月與那些虎狼之葯為伍,若是一時興奮服用過量,猝死也不稀奇。」
她在衙中的卧房雖小,倒也收拾得清清爽爽,窗外還植有一叢梔子花,已有潔白花苞將綻未綻,傳出陣陣甜香。
原清離國色傾城,才情絕世,偏偏隨心所欲,可以是端莊高貴的名門千金,可以是浪蕩不羈的風流嬌娃,其實誰也說不清,到底是天下人嘲弄了她,還是她嘲弄了天下人。
朱夫人冷笑,「丁曹更是自己找死!我女兒獨居一隅,怎會毫無防備?入夜後,她正屋會燃上內含草烏的熏香,並不會害人性命,但能令人神智昏憒驚恐而去。這原是探兒的自保之道。丁曹聞了那香,自己奔山林里摔死,還能怪我探兒?」
可縣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空閑的屋子也不至於找不出來,為何領她屋裡去,為何她還乖乖在前領著?
慕北湮低頭瞧姜探雙目緊閉,知她情形不妙,笑道:「好,我就便叫人去請。」
阿原忙道:「得,放我床上吧,我家這丫頭嬌貴,別回頭嚇得不敢睡。」
慕北湮便握住她手臂細細打量她,「現在沒事了吧?咬哪兒了?給我瞧瞧。」
他的手依然搭在扶手上,若無其事地輕叩著。
他出身書香門第,講究的是文採風流,時時不失風度。如破案之類的俗務,他便基本交由阿原和景知晚二人辦理,細節並不清楚。再不想那兩個不靠譜的,審案時雙雙跑得無影無蹤,讓他在使臣面前大失顏面。
可朱繼飛受猜疑時,朱夫人還是將他推了出去。
朱夫人道:「那晚繼飛陪著繪飛進了縣衙,欞幽混在賓客里來尋我,我怕他糾纏不清,給了他些錢財,讓他趕緊離開沁河。他又跟我索要朱蝕素日所煉之葯,我的確拿了幾樣給他,至於他有沒有服用,我便不知曉了……」
堂中一群粗漢不覺屏住呼吸,惟恐不慎氣息大些,生生將她吹倒于地。
「嗯?」
景知晚輕笑,「都喝不得。」
正喝水的小壞驀地抬頭,然後看向跟它主人纏在一處、動機不明的陌生男子,頓時一仰尖喙,撲著翅膀啄向慕北湮……
「有沒有打噴嚏?」
阿原疑惑地看了兩眼,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忽然間明白了哪裡不對。
小鹿怔了怔,連忙點頭,「很可能!謝公子雖在吏部掛職,但向來不大管事,離京辦案什麼的,也輪不上他呀!小賀王爺這麼快跑來相見,必定是小賀王爺見到你有了疑心,通知了謝公子,謝公子才討了這差使過來!」
「衙門裡的水,指不定有犯人的血。殺威棍抬得高,怎會沒有血腥氣?本就不是小賀王爺這等貴人該喝的。至於原捕快這裏的茶……」
如今審的,正是朱夫人。
「鎮州!」謝岩吸了口氣,眸中有異樣的光亮一閃而過,卻很快岔開話題,「這女子的病情如何?」
李斐問:「毒藥?」
「……」
李斐嘆氣,「好吧,朱蝕是你所害,你的好女兒、好女婿全不知情……那欞幽和丁曹呢?你一個深閨婦人,難道能把那兩個一起害了?」
她的面籠不由泛起紅暈,轉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有使臣在,便是姜探瘐死獄中不會有人追究縣太爺的責任。但眼睜睜看著這女子就此死去,委實有些殘忍。
「……」謝岩一笑,「嗯,還是等言希來吧!」
朱繪飛瘦了一大圈,披著顯得闊大的錦衣坐于椅上細聽,此時才喃喃道:「二弟心軟,必定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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