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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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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靈鶴髓 第十章 又見夜雨亂紅塵

第一卷 靈鶴髓

第十章 又見夜雨亂紅塵

但欞幽和丁曹之死破綻頗多,若姜探不能解釋,朱繼飛無疑難逃嫌疑。
一個中年婦人正走進去,蒼青衣衫,身姿挺拔,行止甚是利落。
慕北湮也不由收斂了嬉笑之意,低低道:「對,若她不是清離,若一切都是有心人安排,那清離她……可能出事了!」
謝岩盯著她虛弱的模樣,問道:「殺丁曹……你是怎麼做到的?朱二公子沒有參与?」
她的腦中有什麼電光石火般閃過,居然也像在忽然間被扯開了一道裂口,無數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或事在洶湧,隨時都能澎湃而出。但她屏住呼吸試圖去抓住一絲半點時,那些人或事卻如煙花般湮滅,迅速沉沒于無邊的黑暗中。
電光閃過,照上那被挖得斜傾的墓碑,正書著墓中人的姓名:「姜探之墓」。
謝岩苦笑,「嗯,他邀請我時,恰好長樂公主又犯病,纏得我受不住,只好先避了出去,故而並不在府中。正好我堂兄謝以棠在,你該知道的,他說聰明時也聰明,聽說端侯相邀,立時自己跟過去相見,端侯倒也見了。」
「端侯,景辭,景知晚……」慕北湮皺眉,「他忽然來沁河,是為……清離?」
那婦人腰背挺直,步伐有力,看起來年紀並不太大,頭髮卻已花白。她的面上覆了一張薄薄的銀質面具,蓋住整個額頭和左半邊臉頰。從她露出的右半邊臉來看,眼角雖有細紋,卻豐頰杏目,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美人胚子。
景知晚已道:「阿原,這是知夏姑姑,我的乳母,昨日剛從京城過來。」
慕北湮沉思著什麼,忽一擊桌,說道:「我知道了!」
阿原的屋子雖齊整,到底不算大,如今一下子擠了七八個人進來,早顯得狹仄異常。
朱繼飛滿身是血,抱著姜探又哭又笑,口口聲聲說她會醒來,會嫁給他,會跟他生一堆的男娃娃女娃娃,且個個都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她甚至微微地笑道:「繼飛,謝謝你……謝謝你陪我這一程。」
謝岩抬手又倒了一杯酒,嗅著淡淡的酒香,清澄眼底漸漸迷離,「北湮,我說過,她不是清離。明日我回京,你需多留意他們動靜,只是需謹記,不可玩火!若景知晚當真就是端侯,你該曉得他不好惹!」
他雖在衙中住著,時不時遇到她,偶爾還到她窗外賞賞花,入內討兩口茶,很隨意地跟她和小鹿說說話,並無任何異常,更無逾矩之舉。
謝岩、慕北湮都被困在房中,阿原無事便也不肯出門,只窩在房中看書。慕北湮見不到美人,甚感無趣,遂和謝岩商議,終於決定離開縣衙,回賀王府別院住。
小鹿張了張嘴,小聲道:「可我不敢呀……」
從入睡開始,便有人影幢幢的,帶著逼人的寒意,不時卷到跟前。
在很遙遠的從前總該有過吧?
左言希低嘆:「害了又如何?沒害又如何?無非以命相抵而已。而她……」
朱繼飛胡亂擦著淚,握住她手笑道:「嗯,你沒事,我自然不怕,不怕的……」
阿原卻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教導無方,只得親自更正道:「是……暄賓奪主。」

額上的傷處有鮮血噴涌而出,迅速淋了他滿頭滿臉,他卻渾然未覺,只將姜探寶貝似的藏緊在懷中,踉蹌著飛奔出去。
「二弟!」
來回想了幾次,她已如坐針氈,不但不敢親近謝岩,連走路都遠遠繞開。她甚至跟小鹿商量著,悄悄整理好行裝,預備著他們一旦戳穿她身份,立刻一走了之,必要時哪怕大打一架,也得先保住清白要緊。
小壞雖占不了便宜,翅膀掃過茶盞,在攻擊慕北湮時便帶出一串串的水珠,很不客氣地甩了慕北湮一頭一臉。
慕北湮問道:「你覺得……他可疑?」
那到底是因為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往日情分,還是因為……景知晚?
她說欞幽對她無禮時,面上泛的紅暈明顯含著羞怒,便叫人不難猜到,那個醜陋粗鄙的江湖騙子,對這病弱的絕色女子,懷了怎樣的心思。
一世聰明,一世清傲,卻養虎為患,被反噬得差點屍骨無存。
丁曹所採的鳳仙偶爾引來一次毒蛇,還能勉強說得過去;但阿原撿到那兩株鳳仙時,鳳仙已然半枯。
左言希柔聲道:「在下不知。但姑娘病已至此,想來也不願將許多秘密帶到地底下去。」
阿原笑問:「可曾好些了?」
阿原卻真的屋裡上了三炷香,感謝上天送走瘟神,她就可以暫時就不用考慮離開沁河了。
但阿原等最後確定的是,朱繼飛真的瘋了。
景知晚的雙踝亦在陣陣抽痛。
小鹿忙叫道:「喂,公子等等我……小心著涼呀!」
「也許這一次不一樣吧?那個什麼知夏姑姑……的確容易讓人做惡夢!」
她忽身體一晃,整個人伏在榻沿,大口嘔吐,竟是墨綠色的汁液。
微暖的燈光下,他的眉眼柔和得出奇,也好看得出奇,阿原一時便看得出神,不由頓住了手。
景知晚卻似不曾聽到她的話,只低低喟嘆:「其實我從未試圖仔細去了解,她究竟是怎樣的本性。」
他也不顧污穢,跪在地上去捧姜探的臉,連聲喚道:「探兒!探兒!」

而黑衣人已抱起女子,飛快奔往坡下。
「嗯,我母親是陪我二姨回鎮州省親的。聽說二姨僥倖得以逃脫,但不久也從鎮州傳來噩耗,隨即便傳來鎮州的成德節度使王榕陳兵要塞、封鎖南北交通的消息。當時皇上尚是梁王,並未與王榕計較,後來登基為帝,甚至還封王榕為趙王。王榕雖接受封號,暗中卻與晉國結盟。皇上雖惱怒,但這些年始終不曾追究,每每封賞甚厚。」
謝岩輕晃手中的夜光杯,聲音清潤亦如月色:「言希還是沒過來?」
如此溫存優雅地宣布一個年輕姑娘的死亡,左言希的毒舌其實跟景知晚已不相上下,果然……般配!
朱繪飛忙去晃動左言希,叫道:「什麼意思?她……她沒救了?可我還沒弄清她有沒有參与害我父親呢……」
無人之際,謝岩很沉默,但最終下了判斷。
姜探不答,黑鴉鴉的長發蓋住了蒼白精緻的臉。

何況如此清俊之男子,誰不願意多和圖書看幾眼呢?
「你是說……」
知夏姑姑道:「她的本性,我卻早就看透了!她就是跟她媽一樣的狐媚性子,只是不敢明著顯露出來,背地裡迷惑你寵她寵了十幾年!只恨我當年不該一時心軟,留下這禍害,害苦了你!」
毒蛇之外,雨夜忽然冒出的殺手也詭異之極,阿原敢斷定那殺手絕不可能是朱夫人、姜探或朱繼飛中的任意一個。
姜探抬眼看到他,微有愕然,然後虛弱地笑了笑,「我娘……死前……把所有的罪都認下了,對不對?」
她驚恐退避時,雪涼的衣片拂過臉龐,然後是一柄雪涼的短劍掠向她脖頸……
左言希含笑應了,從隨身醫箱中取出數顆藥丸喂姜探服下,又施以金針,等了片刻,果見姜探喉間滾動,低低呻|吟著醒轉過來。
不論如何,這案子算是結了,李斐可以交差了,謝岩也可以回京了。
慕北湮再不知阿原指的是案情,摸著下巴一時不解,景知晚已道:「言希,讓她醒來。」
她定定地盯著知夏姑姑,半晌才道:「姑姑好!」
再想起她不記得的那些年月里,她跟這兩位不知該怎樣的顛鳳倒鸞,日夜荒唐,被慕北湮拉著上茅房似乎就不算什麼事兒了……
更糟糕的是,她還不曾說完,臉龐又燒燙起來,再無半分傳說中她睡遍京城俊秀公子的風流倜儻。
「可明明還是那樣的容貌!或許天底下有相像之人,但哪有這麼像的?」慕北湮懶懶向後一靠,輕鬆地將一顆松子仁彈起,張嘴接住,笑嘻嘻道:「我不管。既然她以原清離身份出現,那她就是原清離,就是我的女人!」
不論朱繼飛事前知不知情,他第一時間試圖帶姜探逃走總是事實。
慕北湮似笑非笑地看向阿原,「看來你們聽力不錯嘛!只是為何不進去聽審?窗外冷得很,不怕蛇傷之後再添凍傷?」
其他如李斐、朱繪飛等抱著頭閃到一邊,拘於身份不好說什麼;謝岩則留意著阿原的神情,沉吟不語。
還有,眼前這傢伙完全洞悉她的底牌,而她連他是不是景辭,是不是被她甩過的那個未婚夫都全不知曉,更別說他們的過往,以及他前來沁河的動機了。
謝岩嘆氣,「就是他。也不曉得他都跟端侯說什麼了,回府後還送了什麼東西給端侯。我後來問起時,我那堂兄說端侯對京中風流逸事也很感興趣,他便送了幾幅字圖過去。我聽說后覺得不妥,遞了名帖前往端侯府求見時,閽者回答端侯病得厲害,暫不見客。」
風雨之中,天地孤寂。
阿原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阿原不僅臉上作燒,連心跳都怪異地急促起來,擂鼓般咚咚作響。她有些透不過氣,正要起身辭去,避開這莫名的尷尬,掩住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一道冷風伴著水霧襲了進來,讓她周身驀地一涼。
有的被砍成兩半,有的被扭斷脖子,有的連翅膀都被活生生撕下……然後獻祭般排到姜探的屍體前。
好一會兒,她努力地厚起臉皮,說道:「嗯,的確真情難得。其實我也……我也很是領情,領情……」
姜探嘆息,「我也……無奈。繼飛其實想讓我避一避,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就是娘親和他,我也不知道該避到哪裡去。何況……我已避了十來年。我父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我是他們光明正大生下的女兒,卻不得不躲躲藏藏地生活,連跟親生母親見上一面,都跟做賊似的……」
景知晚似乎哼了一聲,側過臉沒再說話。
她抱著頭平定情緒時,又一道驚雷劈開夜幕,似將黑不見底的蒼穹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他不知該愁還是該喜,又坐到案前剝松子。
李斐不由搖頭,「這騙子,真是該死,該死……」
慕北湮向後一靠,懶洋洋笑得如春困的貓咪,「放心,我會盯著阿原和景……景典史。這事兒……真的太蹊蹺了!」
慕北湮撫額,「其實我也覺得不大對勁。可如果她不是清離的話,你可能認錯,我可能認錯,總不能連原夫人都認錯吧?那是她自己的女兒,獨女!」
朱繼飛慌忙撲過去,也不知是笑還是哭,只是連聲喚道:「探兒,探兒,你怎樣了?」
朱繪飛承繼了萬貫家財,但本來還算和美的家已亂成一團,好容易在兩個還算忠心的管事幫助下安葬了父親,又將朱夫人和姜探遠遠葬到涵秋坡上,讓他們黃泉之下也隔得遠遠的,免得死後還記掛著那些怨恨,魂歸地府都不得安寧。
屋裡的氣氛便說不出的奇怪。
終於迎來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應該是。言希傲得很,但和景典史還合得來。景典史剛到沁城,就借口查案前來見過他。我問言希,他說先前在外遊學時認識的故交,其他並不肯多說。」慕北湮側頭看向謝岩,「他當然不僅僅是典史。」
喪事未畢,各處田莊的帳本又塞到他跟前,還不得不面對瘋了的朱繼飛,日日延醫煎藥,忙得人仰馬翻,連傅蔓卿的邀約都不曾理會,更別說思量什麼午陽丹遂心丸了。
長檠燈下,景知晚倚榻而坐,就著燭光翻看一卷書,精神似乎還不錯。
阿原道:「我看謝公子品貌絕佳,小賀王爺似乎很是喜歡。如今他們去了賀王府,跟言公子咫尺之遙,你不擔心?」
朱繼飛卻似不曾聽到左、景二人說話,跪在榻前痴痴凝視著姜探,乾涸著嗓子道:「探兒,你不必想別的,趕緊好起來最要緊。若你好不了,我……我也只好陪著你。我總不會辜負當日的誓言。」
景知晚當時未曾回答李斐這話,但有一次卻跟井乙道:「說什麼父慈子孝,首先也要父慈才行。父不慈,子何必孝?」
風雨聲頗大,二人後面的低聲交談被沖得有些模糊,聽不清晰。但至少前面阿原斥罵賤人的話,已一字不落地聽入屋內主僕耳內。

「所以,等拜見過賀王爺后,我就回京再找原夫人談談吧!」謝岩看向慕北湮,「若她不是清離,我就必須弄清,真正的清離,究竟去哪裡了!」
正鬧騰得厲害時,忽聞得床榻邊有人高吼道:「滾出去!」
原先景知晚咄咄https://m.hetubook.com.com逼人,她想著要不要避開他,潛回京去調查她當日被刺殺的真相。而如今,景知晚因為足疾已經兩三天沒怎麼出門了。
她行走于雪地中,正走向另一邊的碧樹花影。
「我母親姓景,在前往鎮州的途中遇害。」
棺木終於開啟,露出清瘦蒼白的女子,容顏清麗,眉目宛然。
從當年他阻攔她殺掉那個小禍害時,她便一直勸自己,不必多慮。
姜探仰了仰精巧的下頷,眼底的淚水倒涌,淚光便淡了下去。
眾人愕然,連小壞都驚得歇回阿原肩上,歪著腦袋看過去。
阿原對於「慈」或「孝」的感覺甚是模糊,但還記得小鹿說過從前原夫人搶過她喜歡的什麼養鷹少年,而她對母親顯然也心有芥蒂,大約慈孝什麼的,跟她們母女也沒啥關係。她只記掛著,那晚險些送掉她小命的殺手依然不曾找出來,再猜不透是何來歷。
知夏姑姑又驚又氣,指住她道:「你……你還反了天了!」
那是長期練劍的人,才會留下的薄繭。即便此刻雙足不便,他依然可以出劍如電,擊向對手。
原清離自出世便如眾星捧月般長大,別說擦地,連倒茶都罕有自己動手的。
又一道電光閃過,天地有瞬間的異樣明亮,照出黑衣人蓑衣上滴下的水珠,也照出他斜伸出蓑衣的劍柄。
傍晚雨勢稍小,她走過去探望景知晚,一推門便聞得了滿屋的苦澀藥味。
阿原將一條腿支到凳子上,拿未出鞘的破塵劍戳著凳面,懶懶道:「冷嗎?那哪來的蛇?」
因禍得福的是,他本為肥胖身段煩惱,被關入牢獄那數日瘦了十余斤,操勞家事又瘦了二三十斤,竟意外地變回了身姿挺拔的英俊公子,後來還娶了個賢惠美貌的妻子,很是恩愛,遂將害了父母兄弟的那些所謂珍奇藥材,送的送了,丟的丟了,一樣都沒留。
姜探微微地喘息,半睜著眼看他一眼,眸心的光亮已黯淡下去,然後無聲地垂下了頭。
「我覺得端侯可疑。」謝岩沉吟,「從端侯忽然出現,清離忽然和他訂親開始,整件事便透著古怪。清離遭遇劫殺之事……不簡單。」
他終於輕聲道:「姑姑,或許她是禍害。但留下她的,是我。十八年前是我,十八年後,也是我。」
原清離出事前一晚,她送給他的畫。
李斐忍不住問:「什麼……什麼剁豬?」
「那他是……」慕北湮擱下夜光杯,桃花眼裡終於多了幾分慎重,「我們猜的那個人?」
如現在這般和諧相處,聽他說著不知是真是假的情話,她居然忘了他往日的刻薄無禮,只想跟他親近些,更親近些。
李斐聞知,簡直熱淚盈眶,差點燒高香相送。他住的客房窄小不說,還漏雨。外面嘩啦啦下著大雨,屋裡擺滿鍋碗瓢盆接那屋頂漏下來的雨,丁丁當當此起彼伏,跟奏樂似的,好生熱鬧。李斐聽了一夜,起床時還踢翻了床尾接水的銅盆,害他濕淋淋爬下床,真是心塞欲死。當官當成他這樣的,也是沒誰了……
謝岩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說道:「這婦人今天剛到,應該是一向服侍他的下人。看來他病得不輕,這兩天好像沒出屋子。李斐有事要商量,都是紆尊降貴跑他房裡商議。」
阿原頓住手,「嗯?」
阿原臉紅,「總歸……有過吧?」
於是,她端來清水奮力擦地時,暗暗思量著,她大概是太喜歡景知晚煮的湯了。
只是夢裡還是不大一樣。
畫的是她自己的背影,衣帶當風,清麗脫俗,卻有種與眾不同的放曠氣概。
知夏姑姑冷冷瞥過她,「一個女兒家,天黑還跑男人屋裡來,懂不懂規矩?」
為姜探診脈畢,他默默看向她,許久方低嘆一聲,「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或許還能問一問。」
「若真如我們推測,他當然不是小小典史。」
「又為景典史?」
可惜,最終他還是逃不脫那最可怕的命運。
可惜那晚跟她交手的殺手就她一人見到,趕過去的景知晚只發現她被蛇咬傷,聽她嘀咕此事,還毫不客氣地問她:「你真的確定,不是被蛇咬傷后出現的幻覺嗎?」
謝岩明擺著已認出阿原就是原清離,卻也無意揭穿她,甚至也無意跟她再續前緣。
賀王府別院。
謝岩再拈了顆松子,居然又是個剝不開的,他不得不再次放棄,眼底閃過悵惘,低低道:「若她不願意,她就不是我們任何一個的女人。」
對著那張半藏半露的臉,阿原忽有久遠的懼意不知從哪裡鑽出來。
天清似水,數日前被雨水清洗過的竹林在夜風裡搖曳,疏朗雋秀,一如竹中對酌的兩位貴公子。
朱繼飛慌忙扶她,又扯住左言希,叫道:「你是名醫對不對?是名醫對不對?快救她,快救救她!」
「我高高在上……」
朱繼飛驀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不會醫便不會醫,為什麼胡說八道地咒她?為什麼咒她……」
可惜,他似乎並不知道誰是對手。阿原嗎?為何隱隱的殺意,只想衝著向來放蕩不羈的小賀王爺?
不幸的事,阿原就是那隻絕色|貓眯相中的老鼠。
「我不敢確定。」
景知晚沉默地看著她的動作,眸心輝芒淡淡,似有惆悵之意。
左言希已俯身說道:「姜姑娘,有一些事,幾位大人要問你。」
她話語間的凌厲漸漸散去,看向景知晚的雙足,喉嗓間已微有哽咽。
朱繼飛胸口起伏,揉捏著她纖瘦的手指,似要將她搓碎,壓到自己骨肉之中。
她重重地倒回床上,擦著額上的汗咕噥道:「嗯,又是夢……這一回,夢到有臉的了……可惜只有半邊!」
慕北湮哈哈大笑,「謝大公子,你……你居然吃了閉門羹!我原以為只有別人吃你閉門羹的份兒!」
他前後變化委實太大,以至於沁河人提起他來,無不嘖嘖稱奇,以為是豬會飛般的奇事。也不知當年他生母為他取這樣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因為精通道法之門,預測到了他後來的種種經歷。
他竟屈尊住在了小小的縣衙,慕北湮也相伴左右,坑得李斐只好讓出自己的卧房,捲鋪蓋在外面的客房裡睡了兩晚,委屈得不敢怒更不敢言。
和圖書岩低低道:「對,應該是我表弟,我從未見過的表弟。」
阿原不由暗暗舒了口氣。那日左言希離開前曾為他診脈開藥,又調養了兩天,想來頗有效果。
慕北湮便無奈,「其實你本該知道的。若他真的是……端侯,他似乎沒打算瞞著你,不然先前也不會邀你去端侯府了!」

「鎮州……」慕北湮茫然,「跟你有關?」
慕北湮也不曾為難她,可一雙桃花眼看向她的笑意總似有種說不出的意味,——就像一隻找到老鼠的貓,因專註而格外可愛動人。
「她不是清離。」
何況如今的原捕快一心為民,天天在沁河縣抓賊,拒絕了多少花朵般的美人兒,難道還不夠潔身自好?
姜探凄冷地笑,「朱蝕所服的靈鶴髓,是我故意掌握不住火候,煉作了奪命毒丸。我知道我娘要做什麼。那是我殺父仇人,我沒覺得我們做錯了。但此事繼飛並不知情。他知道我也煉過靈鶴髓,才心生疑慮,暗藏起兩顆藥丸準備問我娘,卻被官差發現……他雖怨我和母親害死他父親,卻也擔心我出事,發現官差在查點藥材,怕我被盯上,遂叫書僮通知我,想讓我有所準備。」
小鹿已看出小姐動了心思,卻不曉得如今的小姐還能不能一氣將這典史大人拿下,故而不曾跟來守門。如今見阿原摔門而出,目光由不得往屋裡探了探,悄聲問道:「有情敵?」
景知晚看著被大雨裹脅得不見天日的夜幕,眼底恍惚有少女清亮明媚的笑容閃過,然後是雙足被人挑斷筋脈后飛濺的血跡飛濺,模糊了那張不知何時刻入骨髓的笑顏……
阿原記起自己對景知晚那若有若無的好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低喝道:「沒有!景知晚也是個賤人!大賤人!以後你若看到我再對他動心思,你直接甩我三個大嘴巴子!」
慕北湮奇道,「什麼暗示?我們在縣衙住著時,他似乎一直閉門養病……」
她咳嗽,屋裡有異樣的腥味溢出。
謝岩將杯中美酒飲盡,慢慢地旋著幽綠幽綠的夜光杯,低聲道:「還有一個原因。我母親去世時,我還沒滿三個月。據說,母親之所以丟開我陪二姨回鎮州,是因為二姨已經懷了七八個月的身孕。」
朱蝕生前看得跟眼珠子般珍貴的那群赤頸鶴,被往日那個連殺雞都不敢的朱二公子,一隻不剩地全宰了。
慕北湮驀地悟過來,失聲道:「也就是說,景典史……可能在暗示,他是你二姨的孩子,是你……姨表兄弟!」
涵秋坡上,閃電亦破開雨夜,照亮新修的墳塋。
姜探眼底恍惚片刻,終於在映住朱繼飛的面龐時溫柔而清瑩起來,「繼飛,我沒事……你別怕,別怕……」
「就是你那個以寫艷詩出名的堂兄?」
忽見眾人都抬眼看他,他舌尖轉了轉,忙道:「那丁曹呢?總是無辜被你害了性命吧?朱蝕所服之葯,是你母親掉換無疑。而你當然是同謀,才會殺丁曹滅口。」
可惜小鹿想著姜探死在她們的房裡,恨不得換間屋子住,惟恐姜探魂魄不去,半夜來勾她的小命,阿原只得百般安慰,親自動手清除姜探等人留下的穢物和血漬。
朱繪飛忙要奔過去扶時,朱繼飛已一咕碌爬起,也不顧額上破了條大口子,只是驚恐地摸向姜探的臉,慌亂地問道:「探兒,有沒有撞到哪裡?疼不疼?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朱繪飛獃獃地看著沿路滴滴答答留下的血跡,忽無力坐倒在地,高聲哭叫道:「什麼靈鶴髓啊,什麼靈鶴血啊,要什麼你們說呀!我都給你們,我什麼都不要,你們別發瘋了好不好?為什麼一個個都瘋了?瘋了?」
「那麼,中意景典史嗎?」
小鹿迷迷噔噔坐起,立時意識到阿原又在做惡夢,忙跳下床榻,奔過去問道:「小姐,又夢到什麼?」
正待持劍奔出時,景知晚忽喚道:「姑姑。」
也許按原大小姐原先的個性,徑自抱住他滾在榻上才算領情。而她說那麼幾句,便覺好容易撐起來的厚臉皮被刮掉一層般火辣辣,差點落荒而逃。
見謝岩眯眼瞅他,他忙又加了一句:「我們的女人!」
可阿原跟男子接觸時很不習慣,明顯有種女兒家的敏銳羞怯。
而阿原也不要傘,轉身沖入雨幕。
剛過仲春,天氣甚涼,從死去的丁曹,到夜行的阿原,便都遇到了蛇,而且都是毒蛇。
慕北湮點頭,卻又道:「可指不定是清離出事後,有其他人借屍還魂呢!新來的魂其實也不錯,我其實……還蠻喜歡。」
阿原頓時刮目相看。
謝岩在查明案子后,寫了道摺子遞入京中,稟明前因後果,但並未回京。
左言希拍了拍他的肩,「醫者救得病,救不得命。她五臟衰竭,本就靠藥物吊著命,如今驚痛之下肝膽俱裂,方才嘔出這樣的液體,當真……公子,你節哀吧!」
李斐搖頭嘆息於人心不古:「這朱繼飛也是個讀書人,老子死了都沒見多難受,為一個女人要死要活的,還瘋了,這是讀書讀瘋魔了嗎?」
當然,不論是什麼動機,也許他並沒有撒謊,他真是為她而來……
那些死去的,那些活著的,到底是瘋了,還是沒瘋,其實沒人說得清。
不過她想多看幾眼似乎也不行。謝岩身邊還有個慕北湮,時時刻刻跟他形影不離。
難道和殺手交手時看到的那把劍,還有劍上的雙雀紋流蘇穗,都是她的幻覺?
阿原深深地呼吸著外面沁涼濕潤的空氣,片刻才向小鹿笑了笑,「沒什麼,遇到個老賤人!不對,兩個賤人!」
知夏姑姑站在他身後定定地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垂下頭來,嘆息道:「阿辭,我也盼……我只是多慮。」
如果他真的是端侯,如果他不那麼言語刻薄,也許……她不用逃婚。
蒼黑色的雙雀流蘇結劍穗,在雨水裡幽幽閃亮,雙雀栩栩如生。
黑衣人低呼一聲,顫抖的手將兩顆藥丸塞入她口中,伸臂將她抱出,小心攏到胸懷間,方才側頭吩咐:「把墳墓填上,一切恢複原狀。」
阿原不由摸了摸還在隱痛的毒蛇嚙咬處,問道:「於是……毒蛇與你無關,平白冒出來的?」
這豈會是和*圖*書原清離的作派?
朱繼飛身體一晃,已跌跪于地,失魂落魄地盯著床上無聲無息的蒼白女子。
「噗……更不敢!」
她唇角浮上笑意,按劍站到知夏姑姑跟前,說道:「姑姑,我跟你主人說話,幾時輪到你這下人指點教訓了?原來這就是你家的規矩!不好意思,我沒學過!我敬你有年紀,才叫你聲姑姑,可別真把自己當棵蔥了!如果景典史不懂規矩,不知教訓,別怪我下回不客氣,剁了你這棵蔥給你主子燉雞湯!」
阿原做了個鬼臉,果然坐到床榻邊,如那日雨夜在木屋一般,替他按捏受過重傷的腳踝。
一路執著地跟過來的朱繼飛定定地站在床榻前,雙目通紅,啞著嗓子叫道:「出去,都出去!不要吵她!」
他抖索著抱起姜探,卻極溫柔地向她說道:「我不怕,你也別怕,別怕……我帶你去找大夫,找好大夫!要靈鶴血是吧?沒事,我去給你拿,拿很多的靈鶴血……誰也攔不了,攔不了……」
「你怎知他沒有動作?你我都不曾見過他,便是他如今站在我們跟前,我們也認不出來。」
於是她只能抱頭鼠竄,避之惟恐不及。
朱繼飛將他猛地一推,叫道:「胡說!她早上還好端端的!她明明說她會好起來的!她……她剛才還叫我別怕……」
阿原吸了口氣,原先那莫名的懼意已迅速被怒意取代。
姜探極瘦極輕,朱繼飛抱著她也走得飛快,腳下卻似喝醉了般歪扭著,奔到門檻時竟重重往門框上一撞,整個人仰面摔倒。
謝岩也拈過一粒松子,剝了剝,沒剝開,隨手擲了,說道:「清離懂得的,她不懂得;清離不懂得的,她懂得。何況你想得出清離擦地嗎?還是為了安撫侍兒擦地。」
燈光搖曳,他的面容半浸於黑暗中,側顏的輪廓更是完美得無可挑剔,一雙黑眸卻還閃動著深井般幽淡的光澤,竟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阿原很鬱悶。
而阿原擦地居然擦得自然熟稔,看起來並不是第一次做這等粗活,——便如並不是第一次使劍、第一次養鷹。
阿原駁得很快,臉龐卻更燙了起來。
謝岩無言以對,默默瞅他一眼,走到一邊攤開了一幅絹畫。
阿原想起第一眼看到謝岩眼睛時,那種心跳驀地漏掉一拍的感覺,忽然間呆住。
阿原定睛看時,正見一婦人水淋淋地踏入,反手關上門,才解了濕透的蓑衣,走了過來。
景知晚輕笑,「你一忽兒說我對姜探憐香惜玉,一忽兒猜我和言希有甚麼風流雅事,怎不說我為你留在了這小縣衙,一片真情難得?」
阿原沮喪,「一個都不敢中意了……」
景知晚也曾是她入幕之賓,而且言語惡毒刻薄,但她想著山上的那一夜,居然心口溫溫的,竟有種說不出的妥貼感。
慕北湮剝著松子笑得無賴,「你覺得,清離不該是這個樣子?可旁人不知,你我該知曉,清離從來不是旁人眼中的那個樣子。若有機會失去記憶重來一次,指不定就是這樣……雖不如從前端雅高貴,卻比先前可愛得多!這才像個活生生的真人嘛!」
慕北湮頓時掃了興,「難道還能算作是端侯的女人?當日清離倒是說過,他們是兩廂情願。但清離逃婚,離京這麼久,端侯那裡似乎沒什麼動作。」
景知晚早已退開數步,冷眼旁觀,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慕北湮握向阿原的手;待阿原召來小壞作弄慕北湮,這才緩緩轉過眼,若無其事地撫弄食指和拇指間的薄繭。
她不曉得自己說得算不算清楚明白。但她只是說了這麼幾句,面龐已紅了又紅,而景知晚看她的眼神也已變了又變。
她不知道的是,慕北湮其實很想逗逗她這隻看到他便動不動臉紅的老鼠,可惜謝岩每次都攔得很快。
慕北湮搖頭,「應該去縣衙了。你明天就回京,他該回來送送的,只怕是耽擱住了。」
她一席話繞口令似的說完,眾人居然都能聽得懂,居然都不想責怪這丫頭的無禮。
那二人領命,繼續忙碌。
但幾人都有耿耿於懷之事。
謝家還不是賀王這種以軍功起家的,正宗的名門高戶,地位顯赫。但謝家夫人能拋下不滿三個月的愛子陪妹妹回家省親,其妹自然也不是尋常人物。
於是,小鹿反而跟主人似的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走著,然後忽然道:「小姐,你有沒有發現,謝公子和景典史長得有些像?」
阿原驚叫之際,人已猛然坐起,渾身冷汗涔涔。
謝岩便默然喝酒,如玉面龐漸泛起微醺的紅暈。他輕撫懷中絹畫,嘆道:「北湮,我想清離了!」
依然看不清夢中人的模樣,只是比先前更多了幾分驚悸和恐慌。
慕北湮眯了眯眼,還未及說話,小鹿已跳起身來,叉腰叫道:「喂,你也有病吧?病糊塗了吧?這是我們的屋子,你趕我們出去?這叫喧什麼剁豬好不好?真想剁了你們這些豬?」
她不僅想念他煮的湯,更有些想念他的模樣。
阿原怔了片刻,忙叫道:「毒蛇不是你養的?那是哪裡來的?還有那殺手……那殺手是誰?」

眾人無語凝噎。

這夜阿原睡得很不安寧。
「倒未聽你提過母親之事……」慕北湮捏緊杯盞,「不過,也是鎮州!也姓景!有關聯?」
景知晚丟開書卷,凝視她片刻,輕笑,「若你替我按捏一回,大約會好很多。」
小鹿聞言不住點頭,向朱繪飛道:「可不是!算來她爹也是被你爹殺了,你爹又被她媽殺了,她媽又自殺了……何況她媽也是你媽,算來該死的都死光了,犯不著再扯她吧?」
慕北湮將手中松子擲了,起身走到窗口,看向某個方向。
知夏姑姑終於放下握劍的手,卻是壓抑不住的怒氣,走過去說道:「阿辭,她做什麼,她說什麼,你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這才是她的本性!本性!」
慕北湮道:「大約說錯了,想剁了她家鷹吧!」
小鹿偏掰著手指數給她看,「皇上後宮三千,小姐是不好比,但手指頭隨便掰掰,百兒八十還有的。若從中拔出個百夫長來,卻不知小姐是中意謝公子,還是中意小賀王爺?」
謝岩沉默片刻,說道:「和_圖_書他說,他在鎮州長大。」
「啊?」
倒是阿原,見他明澈雙眸蘊了微微笑意,好看得驚心魂魄,便不由自主地想多看幾眼,頗有些戀戀之意。
她是不是被朱繼飛傳染,也有些瘋魔了心?
「當然。」
阿原愕然,轉頭看景知晚,他懶懶地地倚榻看著,竟無阻止之意。這是在等著看好戲么?
景知晚見她揉搓著手出神,本已恬靜下來的眉眼不由微微挑起,「我怎麼瞧著……不像領情的樣子?」
來得迅猛,去得快捷。
恰小鹿見雨大了,打著傘過來接她,見她怒意勃發走出,忙問道:「怎麼啦?」
景知晚步下榻來,一步一步,有些吃力地走到窗前,聽得窗外雨聲瀝瀝,主婢二人已走得遠了,方淡淡道:「是的,這才是她的本性。她不再唯唯諾諾,看見姑姑如老鼠見了貓。」
何況誰見過毒蛇從上方攻擊人的?鳳仙再怎麼招蛇,也不至於招來殺手吧?
謝岩指尖輕晃,「也未必有心讓我吃閉門羹。算日子,或許是他那時已經離京了呢?若已是旁的身份,自然不便再和我相見。但他也不是沒給過暗示。」
左言希是賀王義子,與慕北湮等於是一家人,何況跟景知晚也交好,故而來得很快。
朱繼飛喃喃道:「可你們吵到她了,你們吵到她了……」

好吧,景知晚有著相似的眉眼,可惜從不曾對她如此溫暖輕柔地微笑。
朱夫人是嫡母,按律,他知情不報可以免予責罰。
小鹿倒是應了,只是躊躇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嘀咕道:「小姐,清白那玩意兒……你什麼時候有過?」
發現阿原進來,景知晚抬眼,如深潭幽深般的眸子便似被陽光投住,意外地亮了亮。
阿原對謝岩頗有好感,但看到慕北湮便想起先前在賀王府別院的尷尬,羞怒得恨不能打個地洞鑽進去藏起來。
她往日身經百戰,想來這些順水推舟的情話,都該信手拈來。可如今她搜腸刮肚的,竟說得極艱難。
阿原問:「你怎不跟著去賀王府別院住兩日?」
「於是,景典史當然不會是小小典史。」
「姑姑——」
知夏姑姑吸了口氣,「你怪我?怪我待她嚴厲?她這樣的本性,不嚴厲些還得了!」
聲音不高,卻似有一道無形氣勢,生生止住了知夏姑姑的步伐。
他的言行,已全無往日的溫文爾雅。
姜探喘著氣,將眼前眾人一一看過去,然後停留在謝岩面上,「欞幽……是我殺的。他知道得太多,猜到與我有關,但他心裏又有鬼,那邊一報官,便逃來找我,威脅我……索要錢帛不算,還對我……對我甚是無禮。但他極蠢,于醫藥之道全然不懂,偏要裝作大師,輕輕鬆鬆被我騙著服下兩種相和後足以致命的『強身』之葯。」
其實連慕北湮都比景知晚可愛些,更別說同樣俊秀卻爾雅得多的謝岩了……
「毒蛇……」姜探聲音愈發低了下去,「我並不知道從哪裡來……大約……他采了我屋外的鳳仙,把蛇引去了吧……」
黑衣人幾步衝上前,用袖子拂擦棺上的泥水。那邊蒙面男子一個急忙起釘開棺,另一個已撐開了一柄大傘。
最要緊的是,原清離以風流聞名,閱人無數。
知夏姑姑已氣紅了臉,寬大外袍一拂,已露出暗藏在腰間的短劍。她伸手拍上劍柄,竟與阿原素日按劍的動作並無二致。
阿原便嘆道:「我很想領情,但景典史高高在上,我便不怎麼敢領情了!」
慕北湮雖是無賴貴公子,身手頗是不弱,避開小壞襲擊倒不困難,但阿原也已趁勢甩開他,笑嘻嘻地袖手觀戰。
景知晚走近一搭脈,看向阿原,「死了。」
謝岩低眸,手中美酒色澤盈盈,薄如紙的墨綠色杯壁清亮如明鏡,變幻著奇異的流光。
「啊?」
第二日,大雨。
這粗活本該是小鹿做的。
從此年年月月,他都將逃不過陰雨天帶來的舊創折磨。
姜探道:「朱府被盯得那樣緊,他怎可能參与?丁曹入我屋中查探過,中了草烏毒后慌忙離開,我疑心他聽到了我和書僮對話,勉強追了出去,正見他擊殺毒蛇后狂奔離開,我追不上,反而在附近摔了一跤,體力不支,只得回去了……」
謝岩淡淡道:「她既視我若知己,我便不能辜負她。我會找到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景知晚睨她,「我為何要去?」
「是!」
「……」
忽一抬首,便見有女子半邊臉罩著銀色面罩,一身白衣如大雪般紛揚捲來。
難以忍受的痛意瀰漫,卻不僅僅因為受傷的雙足。他的衣袖無力垂落,呼吸裡帶了刺般割痛肺腑,指尖卻越發用力地握住窗欞,以維持面容上清淺淡然地一抹笑,「姑姑,多慮了!」
阿原「啐」了一口,鄙視地掃過這對主僕,大步走出門去,「啪」地甩上門,差點沒把門框震落。
「此事我父親也提過。」慕北湮眼底也收了素日的憊懶,沉吟道,「父親說,趙王王榕原是世襲的節度使,雖不好和我們大樑或晉國、燕國相比,但也根基深厚,逼得緊了,梁晉交戰時相助晉國,于大樑甚是不利,故而還是以懷柔籠絡為主。」
景知晚似在惋嘆,「可惜,反而暴露了你……」
知夏姑姑道:「你說過,留她一命,讓她再世為人,只為讓她生不如死。當年你口硬心軟,結果害慘自己,差點送命;只希望這一回你可以說到做到,別最後反讓自己生不如死!」
雖然夢境真實得可怕,但她的頭顱還在,頸上並無傷疤,真的只是夢而已。
小鹿道:「他們的身材氣度都有些像。還有,眼睛特別像!景典史的眼睛更好看些,但謝公子看起來更和氣!」
有黑衣人披著蓑衣,靜立於雨夜中,看另兩名蒙面男子揮揪挖開墳墓,露出嶄新的棺木。
景知晚已轉過臉來,面容轉作波瀾不驚的溫文恬淡,「姑姑,你回來了!」
彷彿為了印證阿原所想,景知晚亦走到姜探跟前,淡淡道:「你母親應了多少不該她背負的罪過,姑娘應該很清楚。不如趁著清醒趕緊說明白,以免二公子日後有些說不清楚。」
青衣瑟瑟滿頭斑白的知夏,夢境里居然很是年輕,白衣勝雪,黑髮如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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