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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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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鴛鴦譜 第三十一章 驚心姮娥筆墨里

第三卷 鴛鴦譜

第三十一章 驚心姮娥筆墨里

她早已恨透了這個繁華、骯髒、跟冰雪一樣冷徹她心扉的京城。
省得原先在姐妹間不入流的小鹿整天說嘴,裝作無所不知的模樣。也不曉得小姐看上她哪樁,莫名其妙就成了小姐的心腹大丫鬟,連月錢都漲成其他人的兩倍,說她前兒跟著小姐東奔西跑的,太辛苦了……
「我細細查過,那婦人是穩婆新近認識的,那日因慣用的幫工臨時有事,她主動提出相助,穩婆又覺得她膽大心細,又稍懂些醫術,才將她帶入原府幫忙接生。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抱走我孩兒后,她再沒有出現過。我找來找去找不到,有時也便寧願欺騙自己,那個被抱走的女兒,或許真是幻覺……此事當年知道的人便不多,何況又隔了這麼多年,即便要好的親友都認定原家只有原清離一個女兒,連我自己也差點信了。」
阿原喉嗓間似被什麼拉得繃緊,乾澀地問:「原清離是我……雙胞胎的妹妹?那我為什麼會在燕國,為什麼會是風眠晚?我又為什麼成了原清離?」
他恭恭敬敬道:「夫人,我也有很多疑惑。」
他們或真或假的荒唐故事成了市井人家的開胃調料,而街頭巷尾的指點議論也不過是他們的下酒小菜。
「慕……慕北湮!」
那邊琉璃已應聲道:「小姐到賀王府,最愛的就是書房。說是這裏屋子又大又清靜,書籍又多又乾淨,坐著都舒服。」
自阿原回京,她處處經心,時時留意,於是便很清楚,這個月阿原癸水未至。
男子俊秀,女子清麗,年貌相當,家世相若,彼此知根知底,誰敢說他們不是一雙璧人呢?
阿原怔怔地看著那字跡,忽抬頭看向琉璃,「我以前很愛寫字作畫?但我受傷醒來后,好像沒看到府中有我的畫?」
他居然淚流滿面。
總算阿原回來了,總算阿原在她跟前,總算她感覺得到,阿原那些張揚行止背後的赤誠和善良。
琉璃忍不住,說道:「小姐,可這畫……就是你親筆畫的呀!連詩詞落款都是你親筆提寫的……」
小鹿果然不吱聲,專註地繼續磨她的墨。
她道:「再怎麼著,該給她的妝奩,我這做娘的也得給她預備一下吧?找兩個信得過的心腹攜兩箱珠寶,帶數名高手隨行,設法從趙州繞道,潛入晉國。如果她過得好,就將珠寶留給她作為嫁妝,然後再悄悄回來,不必多驚擾她。眠晚在燕國和鎮州都不受重視,送入晉國和親,妝奩必簡薄,清離大手大腳慣了,必定不習慣,何況初到異地,上下打點也是必須的。」
她拎過酒壺,痛快地飲了一大口,歪頭看向慕北湮,「你怕他報復嗎?」
阿原很是滿意他的君子之風,接過後順手又將烤了一半的兔腿換給他繼續烤,指點著他大笑道:「看你,真是惡毒!惡毒!不過我想著我這個未婚夫居然幫著老虔婆她們害我,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惡毒!」
眠晚,眠晚上,晚晚,晚晚……
他將聲音低了低,「聽聞皇上之所以殺昭宗,就跟楚玉羅有關。當日昭宗亂點鴛鴦譜時,再沒到想過會因此喪命吧?後來原侯病逝,楚玉羅聲譽已毀,不願入宮,皇上心懷歉疚,也便由她宮外自在。」
第二日,慕北湮親身將阿原送回了原府,並未顧忌可能流傳開來的那些閑言碎語。
阿原退回書案前,慢慢問道:「大概是什麼時候的事?」
阿原低頭,腦中有個高大沉穩的男子身影閃過。但她闔目細思時,卻怎麼也記不起那男子的模樣。她只隱約覺出,他的眉眼深邃冷峻,但凝視她的目光偏偏溫和安靜,令她安心。
幸虧這時候原府已曉得小姐多半回不來,已遣了她的侍兒小鹿、琉璃帶著阿原的卧具衣飾等趕過來侍奉。小鹿給阿原倒了醒酒茶,真誠地說道:「是,好看,咱家小姐一直都這麼好看……」
「我不知道。」
一扇半開的窗戶,臨窗的案上擺著一局殘棋,還有一隻向外眺望的雪白玉兔。窗外斜斜伸來一枝合歡,葉輕卷,花盛綻,掩映著枝葉后一輪凄清冷月。
衣帶當風,飄逸卻決絕,再無半分留戀。
廿七遲疑,「可是,夫人,從前的阿原小姐,只怕還不如現在的阿原小姐跟夫人貼心。她……是景辭、知夏他們一手帶大的。」
她轉身走向書房時,卻見慕北湮也跟了來。
阿原的確醉得不輕,可腦中忽然間異常清明。
阿原嗅了嗅,「我聞到了兔肉香……」
阿原雖在醉中,亦能品出此畫畫風清麗幽雅,有種踟躕蕭索之意,不覺又嘆道:「畫這畫兒的,是女子吧?她大約是不敢烤兔子吃的。」
原夫人不以為意,冷笑道:「與阿原有關又怎樣?你沒瞧見知夏那副嘴臉,必定時時處處都在想著怎樣坑害阿原。先前恩怨先不提,單憑他們今日所為,阿原就是弄死他們都不為過!」
小鹿笑道:「小姐你忘了?沁河那個說書人,說書時就曾說過風眠晚!」
風眠晚三字,如此耳熟,難道就是因為先前聽了說書人的故事?
她低低道:「你是阿原,我的女兒。原清離是你的妹妹,比你晚出世一刻鐘。或許,你是風眠晚吧?但你從此只能是原清離,只能是阿原。」
她恨恨地說著,黑漆漆的星眸轉動著,很快又浮上淺淺笑意,「不過我倒是看出來了,知夏那賤人很中意則笙,唯恐景辭真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迎娶阿原;而景辭,不論是為了收拾阿原還是真的在乎阿原,的確很想娶阿原……我便順了知夏的心意,成全景辭和王則笙如何?」
慕北湮嘖嘖道:「天地間竟能有你這樣的女人,也是罕見。怪不得端侯不敢要你了!」
「難道景辭後來重傷重病,真與阿原有關?」
他退了兩步,轉身走到窗口,看著窗外的合歡樹,抬手在窗欞間狠擊兩記,幾乎要把窗扇打得脫落。他的胸口起伏,握緊拳喘得厲害。
原夫人接了,將帕子掩住眼睛。
風眠晚,風眠晚……
阿原卻徑直走向原夫人,說道:「母親,有些事,我想問清楚。」
阿原定定地看著那三個字,酒意翻湧間,若有無數人在耳邊一聲聲呼喚,雜沓混亂,如浪潮般挾裹住她。似有著什麼東西突突地向外鑽著,要從腦部某個閉合處衝出來;又似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來,把一顆心碾來碾去,疼得她透不過氣。
或許,根本沒必要顧忌。
廿七心領神會,自去找賀王府的隨從。
原夫人點頭,「跟我來。」
阿原向後退了兩步,再兩步,歪頭細細端詳半晌,方道:「這不是我的字畫。」
原夫人長長地吐著氣,嘆道:「只好如此了!一定要叮嚀他們牢牢記住,在晉國,她就是被柳時韶送往晉國和親的風眠晚,而他們就是往年在鎮州侍奉過她的舊仆,和大樑或原府沒有半點關係,懂嗎?」
阿原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揉了揉莫名生疼的胸口,低低道:「今天王則笙惱羞成怒時,曾喚我這個名字。這名字……很熟悉,很熟悉。」
廿七點頭,猶豫片刻,又問道:「咱們……要不要設法聯繫清離小姐?」
掩人耳目,悄悄于鄉間產子,或許可行,但面臨的豈不又是一幕母子或母女分離的慘劇?
慕北湮沒喝多少酒,但必定醉得厲害了。
原清離,滿紙清愁離恨。
原夫人苦笑,「你也想到她可能會遇到麻煩?」
慕北湮聽小鹿敘起燕國之事有首有尾,並無訛誤,驚詫之餘早在凝神細聽,此時驟然白了臉,厲聲道:「你說什麼?你說風眠晚嫁給了誰?」
慕北湮一直抱著肩,留意阿原的神情,此時也緩緩走來,取出數頁紙箋鋪到書案上。
幾人反而怔住,一起看向她。
原夫人、慕北湮踏入原府的書房時,阿原正若無其事地端詳著滿架子書,然後從中抽出一冊李義山的詩集,翻開。一枚簽子從其間無聲飄落。
長空片雲般高遠明凈,山際奔泉般流暢悠然,寫來比方才「原清離」三字更覺韻致出塵,風采飄然,倒似寫過千百遍一樣。
阿原吹了吹墨跡,提到嫦娥圖旁邊,與落款對照。
原夫人苦笑答道:「原皓倒是在外守著。那婦人說穩婆讓她去廚房裡拿幾樣接生用的東西,把你放在籃子中提著,徑直從他身邊逃了……等原皓聽清我在房內掙扎求救,衝進來問明情由再去搜人時,那婦人早就沒了蹤影。我好容易生下第二個孩子,虛脫得昏睡了整整兩日,醒來時身畔只剩下清離,原皓找不到人,便哄我說只生了這一個,那個被抱走的女兒只是我做夢,還約束家人侍從一起鬨我。我雖應著,心裏並不相信。可我後來自行調查時,同樣一無所得。」
已喝得微醺的阿原已啃得滿嘴油膩,瞥見旁邊還有剛洗剝好的兔肉,取了刀子,熟練地割下兩條兔腿,拿鹽和酒漬了,用鐵絲串了,血淋淋地伸到火堆上烤。
那字跡,正是賀王府那幅嫦娥圖上的題詩一致。
原夫人道:「李源是清離的心上人。但晉、梁誓不兩立,我當然不許他們在一起。我不想棒打鴛鴦,可我不能看著自己的女兒自尋死路。我不曉得她後來偷偷救了李源,更不曉得她竟因此被人欺負。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跟我好好說過話。她恨我,恨透了我。」
琉璃鄙夷地瞪她,「風眠晚。難道你聽說過?」
小鹿頓時挺直了脊背,不慌不忙說道:「燕帝柳人恭,皇子有五六個,但最有可能奪位的,只有二皇子柳時文,和三皇子柳時韶。柳時文仁厚,又有深得柳人恭器重的名士陸北藏相助,本該勝券在握。何況柳時韶勇武卻荒唐,與其庶母羅氏有染,被父親杖責后一度逐出幽州,雖有兵馬在手,看著並無勝算。誰料陸北藏病逝,其女弟子風眠晚……」
廿七聲音愈柔,「夫人別擔心,清離小姐最擅以柔克剛。李源若發現去的是小姐,必定也會加倍憐惜。如果她真遇到麻煩,便讓阿秋他們在那裡候著,聽她命令相機行事,她也不至於無依無靠了!」
「所以,咱們儘快促成景辭和王則笙吧!知夏設計陷害阿原,景辭又負心另娶同樣想害阿原的王則笙……阿原被他們明裡暗裡捅了那麼多刀,便是記起往日情誼又如何?還能跟他們貼心?」原夫人眉眼微哂,聲音細不可聞,「所以,我很想謝謝知夏他們,這樣一步一步,生生把阿原又推回了我身邊……」
原夫人向後退了一步,卻擠不出笑容來。
阿原已越聽越疑惑,忙走過去問道:「哪裡對?又哪裡不對?是不是我醉得厲害,迷糊得厲害,而其他人……早已醒了?」
而他是屬於這裏的,理所當然地被她連同這座城池一起拋棄。
原夫人m.hetubook.com.com、慕北湮一齊轉頭看向她,面色都有些怪異。
原夫人對他的善解人意很是欣慰,「左言希是皇上影衛,當日又是他帶著景辭一起回京。先前在燕國發生的事,他必定有參与,那麼阿原失憶之事,多半是他做了手腳。叫人多留意左言希的行蹤,看能不能找機會讓他恢復阿原的記憶。阿原時常頭疼,必定與此有關。」
她眸光一轉,已看到了對面牆上的一幅畫兒,笑道:「要不要把這兔子也烤來吃?」
窗外,月影朦朧,合歡搖曳,有侍從躡著手腳走過,不敢驚擾窗內相擁的一雙人。
小鹿看她說得認真,忙道:「是或不是,咱們寫幾個字不就知道了?我來給小姐磨墨!」
原夫人的手伸出,慢慢按住心口,輕聲道:「還有,聽聞晉王兄弟眾多,而李源只是老晉王的養子,如今深得晉王器重,諸兄弟多有不服,每每生事。當日他身在大樑,兩國邊境忽起戰端,便是晉國有人暗中動了手腳。何況,聽聞那李源久在官場,府中不乏愛姬美妾……」
小鹿眨巴著眼睛一時沒法回答。
琉璃不禁撫額,連慕北湮也深感這小丫頭太不靠譜,嘆道:「小丫頭,咱這是談正事呢,就別說故事了!」
可王則笙並沒有聽過說書人的故事,又怎會忽然喚出這樣的名字?
原夫人嘆道:「清離以為欺負她的那些人都是我素日相好的,其實不是。皇上雖登基為帝,可不少表面歸附的前朝大臣首鼠兩端,甚至暗中與晉人來往。皇上不放心,派我和這些人接觸,試探他們是否忠心。清離安置李源的那所別院很隱蔽,故而我曾幾次在那裡邀他們見面,故意提起昭宗時的舊事,試探他們本意。他們大約也猜到是皇上的意思,對我又恨又怕,隨後發現清離的秘密,雖不想出賣李源得罪晉人,卻藉機要挾清離,報復在她身上……後來他們先後被殺,也不是完全因為她的緣故。」
慕北湮搖頭,抱肩調笑道:「好,那你且說來聽聽,燕國先前皇帝是誰,有幾個皇子,奪得皇位的又是哪位,姓甚名誰?」
慕北湮正凝視看她,聞得她這話,神色便有些怪異。
晉梁各有眼線關注著對方動靜,若阿原承認了自己是風眠晚,那身在晉國的「風眠晚」又該如何立足?
琉璃道:「原來是有的。小姐的書房裡、卧房裡,都有小姐的字畫,還有刺繡。特別是書房裡,收藏著上百幅呢!後來夫人讓把字畫全都給收來,封存到庫房裡,一件都不許出現。」
慕北湮瞅她,「你不要他……你可曉得他如今多得聖寵?若他有心報復,誰敢娶你?」
原府。
廿七猶豫時,忽瞥得原夫人唇邊那抹不甘的冷笑,立時悟了過來,轉而道,「但他們同寢的消息,屬下一定設法讓端侯親耳聽到。聽聞他病得厲害,受不得刺|激……若是病情再重,左言希該放出來了吧?」
謝岩又取出懷中的絹畫,看絹畫里正從雪地走向另一邊碧樹花影的女子。
琉璃笑了起來,「小姐果然醉了!這幅畫兒,是奴婢親眼看著你坐在這邊畫畫題詞的,怎會不是你的字畫?」
她再次說道:「這不是我的字畫!這絕對不是我的筆跡!」
廿七沉默片刻,方道:「柳人恭父子妄自稱帝,晉王本就有剿滅之心。眠晚小姐說是被送去和親,其實送不送都不會影響晉王滅燕的決心。說到底,這事很可能就是李源發現在眠晚小姐跟清離小姐樣貌相同,直接跟燕帝要了人。晉國勢大,燕帝不敢不從。清離小姐從晉人眼中的叛臣那裡嫁過去,身邊又沒有一個可以依託之人,恐怕立足不易。」
琉璃亦道:「小姐素日交往的人中,沒有叫這個的。」
這世間的男女之情,各有各的歡喜和悲傷,能幻作叫人無法理解的千百種模樣,原不能以值得或不值得來評判。但這世間所有的女子,在付出一片真心時,都該得到愛侶同樣真心的回應和呵護,而不是背叛和猜疑。
阿原笑道:「若非天災,便只能算是人禍,算不得命中注定!」
阿原瞪他們,「看什麼呢?若真有了,或打掉,或到鄉間悄悄生下來,也算不得什麼吧?」
慕北湮細細想了一回,搖頭道:「京中雖有姓風的人,但沒聽過這名字。」
落款,清離居士。
原夫人哽咽,半晌,方啞著嗓子道:「阿原,你是聰明人,又不似清離嬌慣任性,雖從未問我,也該猜到我像你們這般大時,經歷過多少迫不得已。我原也不過盼著,與我海誓山盟的那人,能一心一意待我,一生一世相守。但終歸一切成了泡影。後來懷了孩子,便滿心想著,我混沌一世,至少我孩子當清清白白做人。若是出世,不論男女,都取名為清吧!誰知出世即分離……清離,原清離……或許,是命中注定吧!」
景辭不答,轉頭問向屋外,「去長樂公主那裡看下,阿原小姐還在不在?」
謝岩點頭,「聽聞楚玉羅發現嫁錯夫婿,當夜以簪刺喉,重傷卧床數月。彼時昭宗還欲將妹妹嫁給皇上,以籠絡皇上之心,皇上便匆匆迎娶了同樣相識于寒微之時的楚玉羅好友張惠。楚玉羅痊癒后便被原皓逼著圓房,眼見一切已成定局,無力回天,一改往日的貞淑,四處留情,暗中替皇上籠絡大臣,伺機奪權。可笑連昭宗https://www.hetubook.com.com最後都被她迷惑,做了不少自毀長城的事兒。因有昭宗撐腰,權臣打壓,原皓根本無法管束妻子。」
慕北湮將她扶向自己的書房,咕噥道:「咦,怎麼反而沉了許多?果然沒了男人更長肉……」
畫兒題名為《嫦娥》,但畫上並無美人。
慕北湮看她喝酒吃肉,看得傻了。
小姐失憶前她完全不得寵,雖曉得小姐是賀王府常客,但再不曉得她住在賀王府何處。
原夫人嘆道:「到底瞞不過你。」
慕北湮額上青筋突突直跳,秀媚的桃花眼裡有星星點點的光芒在閃爍,不知是興奮,還是悲哀。他跳起身來,叫道:「對!很對!一切就該是那樣的!我就說,我就說……」
謝岩怔了怔,旋即喜道:「你打算現在就去見她?也好,雖然她怒意未消,但也可以見得你的誠意了!」
原夫人靜默片刻,笑道:「只怕……她並不樂意我插手她如今的生活吧?」
景辭眼底幽光閃爍,忽然長吸了口氣,「怪不得……怪不得李源執意迎娶眠晚!晉、梁兩國結怨極深,他們兩人根本不可能結親,李源是想娶眠晚以慰相思!也怪不得……原清離一聽說代眠晚入晉,立刻應了……」
原夫人慢慢將信箋按到桌上,「聽聞景辭回去后就病了,皇上又急又惱。我佯作醉酒,比他還煩惱,他方不忍責怪於我。明日我會繼續求見皇上,告訴他,阿原被那對主僕刺|激得不輕,已經留宿于賀王府。行事如此荒唐,當然再難與端侯匹配,為端侯計,還是先解了他們的婚約再說。」
小鹿也湊過去看,怎奈那字認得她,她不認得那字,只得問道:「這寫的……什麼?」
「直到十九年後,你被當作清離送回到我身邊。」原夫人嘆息著,撫向阿原有些憔悴的眉眼,「你昏迷時,我的確分辨不出;但你開口說話不久,我便曉得你不僅是失憶這麼簡單了。再怎麼相像,旁人認不出,我怎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原大小姐整夜未歸,小賀王爺戀戀不捨,親送回原府,這事兒想著就已足夠香艷,傳入宮中時想必更香艷……
原夫人連忙打開,一字一句看了,唇角微微揚起,眼底的迷離酒意一掃而空,卻湧上了大片水霧。
廿七道:「王則笙陷害小姐不成,反而令小姐更生警惕,也與端侯嫌隙更深。下面端侯想擺布她,只怕沒那麼容易了!」
慕北湮抱肩看著她酡紅的面龐,輕笑道:「誰說沒人翻過?」
賀王府里後園里,慕北湮正悠閑地烤著兔子。
慕北湮拍了拍額,嘆道:「或許,我昨天應該攔著她些,不讓她喝酒?若是傷了身子,豈不糟糕?」
兔腿的香味已經縈了滿園,稍遠處侍立的從人悄悄地擦著口水。
小鹿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慕北湮,小聲道:「李源呀,晉王的弟弟……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於是,原清離絕對不能再是原清離了,而阿原也註定不能再找迴風眠晚的身份。
景辭略一沉吟,便明白過來,「皇上當年剿滅叛軍,收復蔡州、鄆州等地,兵強馬壯,功高震主,昭宗有意重用原皓,引得兩虎相爭,方便他從中制衡。的確是帝王的手段,可惜大廈將傾,徒喚奈何!」
說書人說的故事她還記得,只是忘卻了曾在奪位之爭中起過關鍵作用的那女子的姓名。
阿原笑著喝了幾口,端著茶盞站起身,醉意醺醺地四下觀望,「我以前應該常來這裏吧?可看著還是眼生得很……嗯,除了景辭和那個見鬼的瞎姑姑,什麼都眼生得很。」
景辭將五指攥了又攥,低聲道:「我不放心。」
小鹿睜大眼,「風眠晚?我當然聽說過呀!」
阿原聽得如墜雲里霧中,幾疑自己在做夢,「你說什麼?母親讓人把我自己的字畫和刺繡都收起來,不許出現?」
兔肉和酒的味道忽然從胃部一起翻湧上來,阿原乾嘔了下,恍惚著一時沒再繼續說下去。
廿七柔聲勸道:「夫人,清離小姐下落已明,也算夙願得償,說來也是件好事。阿原小姐雖被人設計,但看來也不是壞事。」
阿原撿起簽子時,已瞥見簽子上的一行字:「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這滿京城,哪有比慕北湮更紈絝的貴家公子?哪有比原大小姐更厚顏無恥的千金小姐?
謝岩失聲叫道:「阿辭……」

阿原嗤之以鼻,「還說和個屁!我當捕快時看得多了,就有一種男人,口口聲聲疼惜自己的妻子,只是父母姐妹一說妻子怎樣不好怎樣不懂事,再疼惜的妻子都成了外人,恨不得幫著父母姐妹把妻子打一頓。可憐妻子被欺負個半死,男人還委屈,以為受了夾心氣……別說什麼夫妻一體,我呸!一不懂得保護,二不懂得信任,這種人嫁了只會遭罪,不分還留著過年吶?得,長痛不如短痛!幸虧還有小賀王爺的美酒美食解我煩憂!」
她輕描淡寫地說完,顧自行向書房。
她啃著噴香的兔肉,又大口喝酒,笑道:「不過,小王爺,我告訴你,我還是喜歡他,喜歡得緊。想到他從前會和別的女人做夫妻,我心口像被人挖了一塊般空蕩蕩的,一碰就能咕嚕嚕往往冒血,疼得喘不過氣。」
慕北湮轉頭看向她,目光漸漸柔和。
阿原「噗」地笑了,「老的只想看兵器,小的只想看美人,m•hetubook.com•com誰來看書?滿架子的書就用來裝門面了,搬回來翻都沒人翻過,怎會不幹凈?」
阿原皺眉,「原府找來的穩婆,當然是知根知底且年長有資歷的。那婦人既是穩婆帶來的人,難道穩婆不曉得她來歷?」
廿七沉吟道:「皇上看來著實不喜阿原小姐,不曉得則笙郡主和那老毒婦到底跟皇上說什麼了……」
同樣是「原清離」三字,同樣神清韻雅,但落款處的字婉媚流麗,自成風範,阿原剛寫的字則放曠率性得多。
阿原取筆,飽蘸濃墨,頓了片刻,落筆如飛,卻是行雲流水的三個字:風眠晚。
景辭吸氣,驀地站起身來,正待踏步前去攔阻時,眼前驟然一黑,人已栽倒下去。

窗扇開著,吹到酒後汗意涔涔的身子上,阿原不由打了個寒噤。
琉璃道:「應該就在小姐蘇醒后沒兩天吧!」
廿七靜靜地凝視她。
阿原笑道:「我倒寧願什麼都不知道,寧願做那個自在瀟洒人盡.可.夫的原清離。可我終究不能被人當成了傻子,戲耍到最後,還不曉得自己是誰,又為什麼被耍。我是……風眠晚?」

她曾在老賀王喪儀上幫忙,後來常與慕北湮一起查案,走得頗近,從人聞得吩咐,果然聽話地又抱來兩壇酒。
謝岩苦笑,「一場算計,歪打正著。清離也算得償所願,可以憑藉風眠晚清清白白的家世嫁給李源。」
景辭咳嗽著笑起來,「然後,把她混亂的人生,留給眠晚去延續嗎?」
「擺布?他做夢!」
他原先不懂,但在沁河跟景辭相認后,到底明白過來。
他忽張臂,緊緊將她擁住,聲音啞了下去,「我醉了,居然聽說你嫁人了,還是嫁給了你最愛的男人,我……很開心。清離,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阿原笑道:「那是自然。活得自在瀟洒,那好看是從內而外的好看,胖了也好看!」
這時,屋外之人已在答道:「回侯爺,阿原小姐讓長樂公主備了車,已經去賀王府了……」
阿原疑惑,「聽說,我父親是名武將?」
原夫人面籠寒霜,慢慢捏緊了手指,說道:「嗯,很糟糕。而且……太不值得!景辭……真該死!」
她挽袖去磨墨。
既是武將,身手必高。從如今看到的原府情形來看,守衛也頗森嚴,哪會容得敵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自前朝末年以來,晉、梁雙雄並立,結怨數十年,彼此視若仇讎,所以梁國貴女原清離根本不可能嫁給晉王之弟李源,李源敢娶與梁帝有糾葛的原家小姐,也逃不了私通敵國的滔天大罪。
謝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清離在一次大醉之後說起,她救了李源,將她藏在原府一處別院。可那處別院,是原夫人和數名情夫約會之所,而她並不知道。那幾個禽獸無意發現后,以李源性命為要挾,將她輪|奸。那一年,她十五歲。她不動聲色將李源送走後,便大量結交朝中有權勢的大臣和貴家公子,不出半年便將那幾個禽獸收拾得家破人亡。也是從那時候起,她們母女離心離德,再也沒好好說過一句話。」
「風眠晚,她果然是風眠晚……我就知道清離……」

廿七將一封密信遞了過去,「夫人,咱們從鎮州趙王府和端侯入手,果然查到了阿原小姐先前的行蹤!」
原夫人剛剛從宮中歸來,眉眼微醺,居然也有幾分薄醉,更添幾分楚楚韻致。
她笑了片刻,眼圈卻已紅了,連忙側過臉時,淚水早已涔涔而落,再也止不住。
「琉璃傳回的消息,阿原小姐與小賀王爺雖喝得大醉,同宿于書房,卻是分床而居……」
廿七忙應道:「是!我讓阿秋和大東去,他倆素來對小姐忠心耿耿,且一個行事謹慎,一個武藝高超,且都見慣了風浪,即便身在異國,遇到什麼事也不至於手忙腳亂,指不定還可以幫清離小姐解決些麻煩。」
原夫人嘆道:「可惜我們只查到阿原曾和景辭一起拜陸北藏為師,隨他去了燕國,又在燕國鬧了那麼多事,卻不曉得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阿原怔怔問:「她因救李源被人欺負,為何恨上你?」
良久,她再抬起頭時,神色間已恢復了原先的清嫻秀雅。
小鹿急了,「雖是說書,可聽聞他說的都是真事兒呀!那一段,說的就是大半年前發生的,燕國諸皇子奪位之事。」
阿原終於笑了起來,拍著他的背,柔聲道:「你果然……醉了呢!」
阿原舉起那簽子,若無其事地問向原夫人,「這字好秀氣,透著掩不住的才情。她是……我姐姐,還是我妹妹?」
而原夫人不由地躊躇起來。
原夫人忍不住低低呻|吟:「這孩子,什麼時候能讓我放心?總算……」
原夫人看她眉眼堅毅,倒覺安心不少,點頭道:「嗯,不是天災,是……人禍。我剛剛生產下第一個孩子,正筋疲力竭,昏沉間隱約聽得有人呻|吟,勉強轉過身來看時,幫我接生的穩婆倒在地上,她帶來幫忙的婦人正抱起我孩兒,出手便將三四個在內侍奉的仆婢打暈在地,飛快奔了出去。我趕緊喚人,可嗓音嘶啞無力;待要去追,剛下床便翻滾在地,腹中疼痛難忍,才曉得我懷的是雙胞胎……」
謝岩拍拍他的肩,柔聲道:「其實也不用想太多,知道她過得好,也就可以安心了!」
他桃花眼似笑非笑,www.hetubook.com.com仿若在賞著她的醉態,細看卻了無笑意,說不出的凝重。
她抱住在苦思中陣陣生疼的頭,慢慢下了定論:「嗯,我認識李源,對他的印象好像……不壞。」
原夫人搖頭,「我猜不出。但我對景辭身世起疑后,就派人去了鎮州和幽州調查他,以及他和你的關係。你當年被盜后,應該直接被帶到了鎮州,然後一直被景辭帶在身邊,先養在趙王府,後來同拜陸北藏為師,去了燕國,還參与了燕國儲君之爭。你本該幫你師父輔佐的二皇子柳時文,但不曉得為何最後竟幫助三皇子柳時韶繼位,隨後柳時韶安排了你和李源的親事。」
阿原眼底陣陣熱意涌動,忙壓了下去,說道:「於是,原清離……真的是自己離開的?然後,以我的名義嫁去了晉國?這偷天換日之計,涉及燕、梁、晉三國,誰能辦得到?」
原夫人明知原清離待慕北湮、謝岩與旁人不同,料得也已瞞不過去,低嘆一聲,說道:「走吧!」
她看向廿七,「把阿原與賀王同寢的消息傳出去吧,傳得越不堪越好。最要緊的是,一定……要傳到景辭的耳朵里!」
這字跡,明顯是出自兩個人的手筆。
原夫人道:「是他們小看我的女兒了!即便是貓兒狗兒,也有著天然的野性。忘了往事的同時,她也不再記得那些被逼迫出來的溫馴。」
琉璃點頭,道:「夫人還特地把我們幾個貼身服侍的叫去囑咐過,說小姐頭部受創,已不記得從前那些才藝了,別特地在小姐跟前提起這些事兒,免得小姐傷心……但如今小姐既問起,奴婢說出來也沒事吧?」
慕北湮嘆道:「那就等這事兒緩幾日,看能不能找人說和下。」
片刻后,利落輕盈的三個字躍然紙上。
然後,他粗大的手掌推向前,將一方柔軟的素白絲帕沿著桌面推到她跟前。
阿原喝得大醉,自然只能留宿在賀王府。
他待要說什麼,又抿了唇,桃花眼黯淡了下,笑容便有些發苦。
景辭道:「這仙女自然就是原清離。」
小鹿卻已拍手道:「原來小姐也想起來了!但那個風眠晚必定是跟小姐沒有關係的。柳時韶繼位后,沒娶風眠晚,把風眠晚嫁給晉國大將李源啦!」
女子生產本就很有風險,打胎更是一隻腳踏入閻王殿,因此出血不止死去的婦人不知凡幾。
但阿原回來時臉色不大好,慕北湮的神情也有點不大對。
謝岩輕輕道:「我現在很放心。真的,我很放心。」
阿原在火堆上翻轉著兔腿,懶懶道:「小王爺,你弄清楚,是我不要他,跟他要不要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謝岩嘆道:「她呀,出身高門,博才多藝,淡雅有節,卻自幼被母親聲名所累,對母親行止不以為然。我曾有求娶之意,原夫人倒是應了,但清離一心想嫁的,是馳騁沙場的蓋世英雄。也算是前世的孽緣,跟大樑作對多少年的晉王遣了其弟李源來談判,她不知怎麼一眼就看上了。李源也是個倒霉的,談判之際,邊境忽起衝突,皇上一怒之下命人捕殺李源,他身受重傷,居然還是逃出了梁國。後來晉國傳言,李源得仙女救助,故能脫身。」
阿原卻不傻,一眼瞥到他手中的兔肉,高聲到:「烤焦了,烤焦了!快換面!」
謝岩嘆道:「當時愛慕她的,除了已成為宣武軍節度史的皇上,還有後來的武安侯原皓。皇上便為楚玉羅指婚,故意傳出消息,說她會嫁給朱將軍。楚玉羅開開心心預備嫁妝,結果成親當天被送入了原皓的新房。皇上當時尚在邊疆,雖然聽得消息,卻鞭長莫及。」
慕北湮已走到她跟前,看看字,再看看她,輕聲道:「這個……是誰?」
慕北湮卻似又聞到了當日被整夜懸于茅房的惡臭。他胃部翻滾了下,忙將手中烤熟的兔腿遞給阿原,悠然道:「怕。不過我更想看到他被人甩掉后痛不欲生的模樣。」
廿七心中一凜,忙道:「夫人放心,屬下會仔細斟酌人選,務必個個忠心謹慎,絕不給原府或清離小姐惹事!」
她仰脖再喝酒時,酒壺卻空了。她晃了晃,不滿地扔到一邊,高聲吩咐從人:「拿酒來!你們王府最好的美酒拿來!」
阿原忙看時,果見旁邊題著李義山的詩句:「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阿原失聲道:「對,我想起來了,風眠晚,那個說書人的確講過!她明面上是二皇子的謀士,實際上是三皇子的紅顏知己。柳人恭重病之際,她故意答應二皇子,為他刺殺三皇子,暗中卻是與三皇子合謀,將計就計,除掉了二皇子,讓三皇子柳時韶登上了皇位!」
而琉璃已笑道:「從前小姐常常就坐在這個位置看書,有時一看就是一下午,還令奴婢等人在門外烹茶。小姐說,這茶香,加上屋外的花草香,屋內的書墨香,是世間最乾淨最好聞的氣味。」
原夫人見二人齊至,倒也正中下懷,悄悄向廿七使了個眼色。
阿原悶著頭向前走著,迎面被晨間的涼風一吹,胸口頓時又像有什麼湧上來,忍不住又乾嘔了下。
景辭道:「皇上……果然多情。那你的清離呢?」
他握住了她的手,輕笑道:「沒有,我也醉著,也迷糊著。」
阿原笑道:「巧了,我也沒打算嫁。總不至於我親近誰,他便報復誰吧?我生性風流,恐怕他報復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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