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兩世歡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卷 鴛鴦譜 第三十二章 懊恨故人流水遠

第三卷 鴛鴦譜

第三十二章 懊恨故人流水遠

慕北湮道:「皇上教訓的是。臣痛定思痛,深感今是而昨非,決定儘快成家立業,圓了父親心愿。既然阿原與端侯婚約已經解除,臣想求娶阿原……」
左言希撫額,嘆道:「不會,她不是原清離……」
梁帝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別開臉,負在身後的手卻已握得緊了。
「阿原!」
梁帝憶及賀王在世時種種襄助,搖頭道:「賀王就你一根獨苗,長年在外征戰,論理你早該娶親生子,不該整日胡鬧,添他憂心。」
好端端的母女分離近二十年,如今還送走她養大的那個,塞給她陌生的這個,著實也無辜得很。
慕北湮將她的手用力握緊,依然拉緊她跑在地上,侃侃道:「臣父一生為皇上效力,忠貞不二。如今臣父逝去,皇上既是臣的君王,又是臣的長輩,臣希望臣的婚事,能由皇上作主指配,也免得臣和臣未來的妻子被人看輕。」
阿原亦上前道:「謝皇上成全!」
景辭垂頭看著隨風飄擺的衣袂,眼底一片荒涼霜色。
或許,她真的只是阿原。那個深愛他卻能致他于死地的風眠晚,早已消失了。
長樂公主又駭又喜,笑問道:「真的嗎?可是,這……這妥當嗎?」
她的衣衫被露水打濕,而他的衣衫也被她的淚水打濕。
慕北湮也不好欺他文弱,只得放開他,舒展了下雙臂,桃花眼裡閃過貓兒般的狡黠和秀媚,「如果她是清離,顧忌著咱倆的交情,或許我還會猶豫;至於阿原,難不成我還要顧忌著景辭不成?何況這次是他應允退婚的,難不成他都預備娶王則笙了,還不許阿原嫁我?」
慕北湮大喜,忙拉了阿原叩首道:「謝皇上賜婚!臣必肝腦塗地,誓死效忠吾皇!」
左言希只得應道:「臣遵旨!」

可原清離為了脫身,在背後與人做的那些交易,何嘗不是踩在她姐姐如今的痛苦之上?
可阿原哪裡回得去,長樂公主已將她用力一扯,同樣扯到另一邊,不遺餘力地大大誇獎。
阿原似乎瘦了些,但薄薄敷了層脂粉,目光清瑩冷徹,乍看氣色還不錯。她的髮髻高挽,並排簪了三支一模一樣的雲紋碧玉簪,又用裁剪利落的水碧色衣衫束出窄窄的腰,行走之際,端的如月下疏梅,清美絕塵。
阿原就是以原清離的身份活著,當然完全可以按原清離的方式生活。
謝岩靜了一靜,答道:「是。但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已經發生的那些事已無法改變。對於清離,我會盼著她過得好,不會去驚擾她。」
被割裂處的足痛,曾日日夜夜噬心蝕骨。但這一刻,卻奇異地麻木起來,麻木得連整個人都失去了痛感。
而小太監直接說了李瑾青的姓名,顯然也不怕他們對質。
左言希忐忑,低低道:「阿辭,若你不肯放手,我待會兒回去找北湮,跟他好好談談。何況婚約還在,皇上必定會聽你的。」
她的目光不由掃向謝岩。
而她後來喜歡的人,當然也是景辭。
風眠晚的確可惡可恨之極,尤其恩將仇報相害景辭,更是不可饒恕。但說到底也是知夏自己將這禍害抱了回去。這次明擺是知夏等陷害阿原,偏還不便處置她們,阿原憤怒退婚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原夫人輕嘆道:「皇上,阿原有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危難見人心。小賀王爺喪父,多少人把他當作平庸無能的紈絝子弟,等著看笑話,阿原不顧辛勞助他處理家事;阿原被誣,有人袖手旁觀,有人落井下石,小賀王爺卻能善意開解,靜靜相守,靜靜陪伴。」
那小太監道:「那還用說,如膠似漆唄!日上三竿,那兩位才起床。小賀王爺親自送回的原府,大約要跟原夫人商量他倆的事吧!說來也好笑,聽聞原來是在書房裡商議的,後來不知怎的,小賀王爺直接把原大小姐抱起來,一徑抱回她卧房去了……大白天的呀,嘖嘖!聽聞這兩日小賀王爺都沒捨得回王府,天天只在原府廝混。從人告訴他,言希公子被放出來了,他也只淡淡回一句,『知道了!』似乎很不樂意言希公子出獄似的。」
梁帝看向原夫人時,原夫人已道:「阿原就在宮門外等消息,賀王也跟著一起來了。」
最好的時光,終歸已經過去了。
陶然居。
景辭是建章殿的常客,一眼認出那老太監的確是建章殿侍奉梁帝的,遂只問向那小太監,「你表哥是賀王府的?」
阿原驚異,抬眼看向慕北湮,差點要跳起身來。
兩名太監再不料端侯竟會如此輕易地饒過他們,頓時如蒙大赦,連忙磕了頭,抹著額上的汗,飛一般地逃了。
阿原拉住她,笑道:「不……不用。我只是想到景辭,忽然覺得噁心而已!我噁心……我瞎了眼,居然那樣輕率去喜歡一個人,相信一個人……當日他抱著羞辱我的心思刻意玩弄我,再甩了我,我還傻兮兮追上去,相信他所有的解釋,白讓他又拿我取樂幾回……他心底該在怎樣地嘲笑我?你說,你們說,我有多愚蠢!呵,我是比豬還蠢,比豬還蠢……」
梁帝惱道:「退婚也算是成全嗎?」
謝岩素來斯文,也不掙扎,只是揉著鼻樑,頭疼不已,「於是,你……還真打算娶阿原?知道她不是原清離還娶?」
但當他抱住她時,那一切疏冷m.hetubook.com.com頓時如煙雲散去。
梁帝拈鬚點頭,卻不由看向景辭。
李瑾青,是賀王的親信侍衛,曾向賀王回稟過小玉的異常,因其忠誠可靠,如今也成為慕北湮的心腹,自然對慕北湮這些私密之事了如指掌。
他恍惚記起,在幽州的某日,他提起要將她嫁給柳時文時,她離開住處,足足一整夜都沒回去。而他也找了她一整夜,才在一株老榕樹下找到她。
左言希猶豫著問:「那你……還打算報復她嗎?」
長樂公主緊張,急問道:「是阿原和端侯……退婚了嗎?那麼阿原她……」
知夏姑姑噎住,盯著她眼底幾乎要噴出火來。
慕北湮道:「那對於阿原呢?為了讓清離如願,阿原就該承繼這亂七八糟的生活?」
慕北湮道:「回皇上,臣沒有荒唐。自臣回京,一直安分在家,從未有逾矩之舉。阿原因前幾日受了委屈,心情不佳,臣才陪伴她數日,深談了好幾次,才覺從前我倆的確是最合適的。我們都曾荒唐,但都已迷途知返,還請皇上成全!」
「你也曉得她是阿原?」慕北湮不客氣地打斷謝岩的話頭,「阿原是怎樣的性情,如今你也該看得分明。爽朗大氣,行事磊落,尤其對景辭一心一意,何曾辜負半分!」
走到背著人的一處薔薇架后,他慍怒問向慕北湮:「你到底在想什麼?景辭和阿原的事,你還嫌不夠亂,還要湊上去添把火?」
左言希不覺垂下頭,好一會兒才道:「阿辭,這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本就是這樣對付你的。」
梁帝見他雖然清瘦蒼白,但眉眼安謐鎮靜,便放心了些,含笑問道:「你怎麼來了?今兒可好些了?」
若那些模糊的記憶是真,她從前喜歡的人,應該就是景辭吧?
謝岩已皺緊了眉,低低道:「妥當才怪!簡直是亂點鴛鴦譜!」
眼見原夫人將事情盡數推自己頭上,知夏姑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卻不敢造次上前進言。
景辭冷笑,「願不願跟阿原在一起是另一回事。他當日應下我與原清離婚事,我才應允回京,如今又想反悔?何況你在獄里看醫書,不也蠻自在?」
阿原已等得不耐煩,問道:「端侯看夠了沒有?看了十九年,沒看厭也是件奇事!」
「個性太強,傷人傷己。想那阿原本是你囊中之物,對你死心塌地,可一盤好棋被你下成這樣,我也是佩服,佩服!」
梁帝側頭問向原夫人,「玉羅,你意下如何?」
慕北湮「呸」了一聲,說道:「他們的往事關我屁事!我只曉得景辭睡完阿原,就把她像抹布似的隨手丟到腦後,天天跟那什麼則笙則死的親親我我,還聽任新歡和惡奴聯手欺負她!須知阿原不是原清離,還是個好端端的姑娘家,他缺不缺德!」
景辭神思倦怠,倒未留意左言希的異常。他倚在枕上懶懶地笑,「對,她就是這樣對付我的。從前乖巧聽話,如今張揚縱肆,卻都曉得怎麼對付我。」
左言希額上也沁出了汗珠。
左言希道:「可她終究看你臉色看了十九年,終究給了你致命一擊。如今她與往日判若兩人,你大約也無法再如從前那般信任她,難道還打算跟她在一起?聽聞,皇上聽了知夏姑姑的話,一直想解除你們的婚約,你一口拒絕,皇上才不肯放我出來。」
梁帝拂袖道:「這還沒退婚呢!」
他抱她回去時,她將臉貼在他胸膛,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從未像現在這樣,釘子般直直地盯著他看,彷彿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釘穿。
慕北湮已衝上去,用力握住她手腕,喝道:「阿原,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都怪那個景辭!丟開你,他才是蠢豬,比豬還蠢!比豬還蠢!」


回京之後,他再也沒有碰過她,甚至避而不見……
梁帝看向阿原,一時不敢相信,「聽聞你這幾日又在原府荒唐?」
景辭看向他,冷冷問:「強留住她,讓她給我戴遍全京城的綠帽子嗎?」
謝岩不答,只向左言希道:「看顧好端侯……心疾更難醫!」
小太監驚懼,卻不敢不答:「叫……李瑾青。」
左言希搖頭,「皇上放我出來,就是為了讓我替你治病。你病勢未愈,我哪裡回得去?」
梁帝頓時想起他和原夫人二十余年都沒名沒分,責怪的話再說不出口,只得揮手道:「叫他們進來,都進來!」
原夫人柔順地應了一聲,依然安靜地立於他身畔。
梁帝不覺黯然,說道:「既然你同意,朕也沒有反對的道理。何況慕鍾就北湮這一個獨子,朕也盼北湮早日安定下來,能如他父親一般輔佐朕開疆闢土,成就大業!」
只聞那人失聲叫道:「阿辭,你怎麼了?」
梁帝擺擺手,道:「去吧,去吧!言希,你這幾日繼續住在宮中,好好為端侯醫治,不能出任何差錯!」
小太監哭喪著臉道:「回侯爺,其實不是嫡親的表哥,他爹爹跟我娘是同宗,我入京后,我娘拜託他家照看一二,所以認了親……」
若梁帝本就猜忌,原夫人、原清離母女尋機添些話,再怎樣的高官猛將,斷送他們的前程和性命真的不難。
她辛苦謀求退婚,也無非在為景辭著想而已。
出了建章殿和-圖-書,景辭走得很快,只是腳下飄忽,差點撞上前面飛奔而至的人影,然後很快被對面那人扶住。
景辭面色蒼白得厲害,但眼底依然是一貫的清冷安靜,看不出半點驚怒羞惱,倒是他身後的左言希眉峰緊鎖,欲待說什麼,到底不便開口,只是暗暗地搓手嗟嘆。
又或者,在發現她傷心離開時,他便已打消了那念頭。
原夫人依然垂首侍立,眉眼安靜而凄傷,楚楚韻致一如少年時那般惹人憐惜。
此處已在陶然居外,頗是偏僻,宮人說笑也是常事。他本不留意,只是耳邊無意聽得彷彿提到了「小賀王爺」,不由站定身,凝神細聽。
景辭靜了好一會兒,終於道:「知道了。下去吧!」
阿原深吸了口氣,散亂的眼神終於匯聚出淡淡的晶芒,能微微笑著答她:「多謝,多謝!待你和謝岩的婚事定下,咱們這群人,也算是圓滿了!」
慕北湮還在孝中,一身白袍,勾人的桃花眸泰然坦蕩,若含笑笑,只在看向景辭、知夏姑姑時,忍不住露出一絲厭惡。
「……」左言希半晌才道,「怪不得皇上說,你跟你母親的容貌性情,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近二十年的習慣,未免可怕了些。
阿原便笑了起來。她笑道:「我這個妹妹,其實還算是幸運的。雖然歷了許多波折,到底有人真心待她好。分開多少日夜,依然時時為她著想,一心一心待她好。我……竟遠不如她!」
可她並不是那個曾有過無數情人的原清離。
她忽揚拳,重重砸向自己的頭。
景辭笑了起來,「她就是你提起過的小師妹,那個和你花前月下數載,卻忽然告訴你,她已另有所愛的那個小師妹。你這樣的人,榆木疙瘩的腦袋,怎會忽然對什麼女病人移情別戀?這話你哄哄別人也就罷了,何必拿來搪塞我!也難為你,居然還這樣一次次地維護她,把自己捲入險境。若不是我這次病得重了,你至少還得在大牢里喂一夏天的蚊蟲吧?」
想起在沁河的一夜纏綿,她在纏綿時的疼痛不適,想起那一日傍晚景辭曾在縣衙門接到過一封信箋,第二日景辭不曾留下隻言片語便不辭而去,而原夫人恰在彼時趕到沁河接她……
她的親妹妹原清離,如今算是求仁得仁,得償所願。
慕北湮被他拉得一個趔趄,兀自向阿原揮了揮手,「你先到宮外候著,我稍後就來……」
左言希將針灸所用器具一一收好,返身坐在景辭床邊,重又替他診脈。
但他的安慰,同原夫人的解釋一樣,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是如此地蒼白和空洞。
她笑著笑著,終於忍耐不住胃部陣陣的抽搐,猛地彎下腰,痛苦地嘔吐起來。
話未了,景辭一襲素眉,快步走上前來見禮,左言希蹙眉含愁,緊隨其後。
景辭腳下有些虛浮,但扶著左言希緩緩走了一段,適應了驕陽的烈意,倒覺得心懷舒爽好些。
景辭已喝道:「姑姑,夠了!」
原夫人失聲叫著,待要去拉她手時,哪裡拉得住?
二人說笑片刻,連日來滿懷的陰霾終於消散不少。
她凝視著梁帝,眼底有薄薄水霧泛起,嗓音也微微地啞了,「當年我也曾有過四顧無助的時候。可嘆,卻不曾有過一個人,如果慕北湮這般陪我熬過那些艱辛歲月。」
她和謝岩的未來,簡直就是眼下觸手可及的盛夏,熱烈得讓人心跳加速呀!
謝岩待要插口時,慕北湮一把拎過他前襟,指著他鼻子,叫道:「你別跟我扯風眠晚的事兒,你我認得的只有阿原,沒什麼風眠晚。阿原自己也不曉得什麼風眠晚,難不成還得猜著她根本記不得的什麼風眠晚的事兒,試圖去原諒景辭?若她這麼賤,我還真瞧不上她了!」
阿原曾經的過去,連同那些曾經的愛恨,都已在某些計謀的安排下散佚無蹤;而從她的過去走來的所謂親人、愛人,都在背叛她、傷害她。
而謝岩已迎向慕北湮,一把將他拖過,「跟我來!」
阿原笑了笑:「你一個下賤婢子誣陷侯門小姐,眼見著被當眾戳穿,都沒懂得羞愧二字怎寫,還敢來問我?這臉也真大,竟不怕被扇!不好意思,那些恩恩怨怨,我已不感興趣!便真有過什麼對不住你們的,也只好請你們生受了!畢竟一個剛出世的嬰兒,沒那能耐飛到鎮州跟你們夾纏不清。當日誰抱走的我,誰害我們母女分離十九年的,姑姑就去找誰算帳吧!找到了記得告訴我一聲,我也想活劈了她,謝她這天高地厚之恩!」
景辭面色泛白,卻意外地笑了一下,「嗯,我自然……也不願戴遍全京城的綠帽子!」
梁帝拈鬚沉吟,「嗯,看來還是左言希對你的病情最清楚。朕該早些將他放出來才是。」
謝岩嘆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清離留下的聲名雖然不大好聽,但有房有地,更有母親愛惜,富貴尊榮,說實在的,我覺得比她原先的生活強。」
沒有了賀王的管束,除非梁帝發話,真的沒有人能攔他娶誰了。
景辭許久方道:「我從未想過放手。或許……是習慣吧?」
景辭淡淡地看向窗外。
天氣已頗有些炎熱,沿路已能聽得蟬聲高嘶,越過樹梢吹來的風亦挾裹了陽光的暖意。
左言希拍了拍他的肩,「別多想了!若你想報復她,hetubook•com.com如今她也算被報復了。你已得到過她,而她聲名狼藉,又被退婚,她只能沿著她妹妹那條不堪的道路越走越遠,再也回不了頭。」
左言希看向身後攜手走出的慕北湮和阿原,苦笑道:「阿原呀……大約會是我弟妹了!皇上已經答應他倆婚事。則笙郡主和端侯……只怕也不遠吧?」
這兩日一直病卧在床,春已過,百花殘落,只剩了深濃的綠,滿眼鬱郁森森,再無半點鮮明艷色。
長樂公主聞言更是滿懷愉悅,笑道:「當然會圓滿,圓滿!你和北湮都成了,我們還會遠嗎?」
慕北湮甩開他的手,同樣有些怒意,「謝岩,你早就知道阿原是什麼人,早就知道清離去了哪裡,對不對?端侯母親跟你母親是嫡親的姐妹,血脈相通,他自然不會一直瞞你。」
縱然是孽緣,他也認了。她只該是他的,只能由他來守護。
景辭幽涼的目光掃過他,「我從未想過報復。姜探一再利用你,險些把你坑到大牢里送掉小命,你想過報復她嗎?」
景辭定定神,才發現眼前匆匆奔來的,是謝岩和長樂公主。
她忽然間有些羡慕她那個從未謀面的妹妹。如今,真正的原清離已與她所愛的人在一起,而原清離曾坦然相處的昔日情人,如謝岩、慕北湮等依然記掛著她。他們傷懷,卻沒有怨憎。
慕北湮默默坐在一邊聽著,面前放的一盞茶早已涼透。他忽道:「聽聞夫人年少時曾與皇上有婚姻之約。皇上登基前,夫人一直暗中與諸大臣將領聯絡,助力不少。」
可分明又是如此的不同。
卻聽一個小太監在道:「我表哥說,眼見著他倆就站在窗口那邊抱著親嘴兒,一點都不避忌的。小賀王爺說,從未這麼開心過,那一位也說,要嫁便嫁如小賀王爺那般健壯有力的,誰願跟個病歪歪活不了多久的男人?何況處處不信她,往日必定是瞎了眼才往火坑裡跳。」
左言希道:「她會痛苦,痛苦很久。」
「恭喜,恭喜!阿原,你真是有志氣!有眼光!不合適的,就該一拍兩散!情投意合的,就該努力爭取!放心,你跟慕北湮大婚之日,我和阿岩必定奉上一份重重的賀禮,好好慶祝慶祝!」
原夫人也待離去時,梁帝道:「玉羅,你留下,朕還有話說。」
長樂公主不悅,「難道為你和阿原指婚才是妥當?」
謝岩扶著他,正驚疑不定地打量他。
她找到了她真正需要的人,當然不再需要他們那些完全不足以填補心底空虛的安慰。
景辭道:「我從不需要她看著我的臉色行事,也從不認為需要防範她。」
慕北湮冷笑,「我不曉得她原先的生活是怎樣的,我只曉得她本就是原家的大小姐,本就該有房有地,有親爹親媽愛惜。能把她送回來的,自然曉得她身世,別告訴我,他們和當初盜原府小姐的人沒關係!難不成阿原還得感謝他們把她送回她娘身邊?嗯,一輩子都沒見過親爹,也得感激涕零對不對?何況如今還受他們主僕幾個那樣的欺負!」
阿原搖頭,彷彿還在笑,淚水卻再也克制不住,大顆地洶湧出來。
景辭沉默更久,方道:「言希,若我當日跟你們說,我不可能放手,你們會放過她嗎?若我沒記錯,你和知夏姑姑最初的計劃,是將她折斷手足后丟入狼群,讓她屍骨無存。那時我傷勢沉重,根本攔不了你們,也沒有理由去攔你們。」
近在咫尺,心隔天涯。
梁帝手上一用力,差點把鬍鬚拈斷幾根。他問:「了斷?你……也想退婚了?」
阿原已在答道:「沒有。若你不想讓我記起,大約我這輩子都不會記起吧?不過我想著也不會是什麼好事,記不得也好。」
慕北湮跌坐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將她抱住,撫著她的肩背,連聲勸慰道:「阿原,你……你別想這些人,這些事了!你看,你不是還有母親,還有……我嗎?」
見景辭身體似乎好轉不少,知夏姑姑終於按捺不住,冷笑道:「便是你記得,大概也不會懂得羞愧兩個字怎麼寫!」
左言希默默看著他咳得消停些,方道:「你可別告訴我,你見不得她痛苦。為何我瞧著,你倒比她還痛苦?被她折騰掉大半條命,眼看著再難複原,還不夠讓你放手嗎?」
而阿原呢?
左言希固然是賀王府的人,而景辭等曾查過賀王遇害案,對賀王府的人,尤其是親信侍衛也很熟悉,若小太監信口胡扯,很容易問出來。
可即便她的生母,她的「情人」,在面對她所臨的危機時,都在不由自主地為自己開脫著,為原清離開脫著。
不好對原夫人發作,於是梁帝看侍立在旁的知夏姑姑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惱怒。
雖說在沁河最後一夜,她已聽謝岩、景辭明白說起阿原並非原清離,但阿原畢竟有著和原清離一樣的容貌,而且原夫人當日的心思她看得再明白不過。
左言希目光閃動,也忙舉目細察阿原神色。
她不是原清離,原清離和景辭的婚約也很可能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計謀,——那計謀自然是針對阿原的。
左言希苦笑道:「退婚了……」
他待要說下去,卻又躊躇,覺得似乎怪不得人家阿原。
謝岩愕然問向左言希:「出什麼事了?」
原夫人立於梁帝身側,早已紅了眼圈,低https://m.hetubook.com.com低道:「有這樣的惡奴在,也不曉得我這阿原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景辭的唇動了動,有些一直想問的問題,還是沒能問出口。
何況慕北湮和原清離同樣聲名狼藉,論起般配,也真的沒有人比他們更般配。
當然最可憐的是跟他那麼多年的楚玉羅。
謝岩那裡卻已氣白了臉。
左言希的面龐頓時泛了紅,「你胡說什麼?她……只是我偶爾認識的病人。」
誰也不曉得她在罵自己蠢,還是罵景辭蠢。
阿原、慕北湮很快入殿行禮。
「性情都不好?」
良久,他嘆道:「阿辭,我在獄中月余,都不曾憔悴成你這模樣。若你一心求死,便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原夫人凄然道:「皇上也認為,非得要有名分才能在一起嗎?」
她的面色煞白得像未沾點墨的宣紙,嘴唇上下哆嗦著,憋在喉嗓間的聲音因痛苦而扭曲得幾乎聽不清。
原夫人掃過書房中雅緻卻難掩奢華的陳設,笑得凄涼,「是呵,我聲名盡毀,卻能成為他有力的臂助,不論在他登基前,還是登基后。我不入宮,對他的用處更大,所以他也願意給我比尋常妃嬪更多的富貴榮寵。可清離素來清高要強,恨不得從不曾有過我這個母親。可惜,終究還是我這個母親連累了她。」
慕北湮、阿原等見狀,亦行禮告退。
提到慕北湮,景辭眸光暗了下去。他問:「這幾日你有沒有回賀王府?」
「……」
阿原回眸看時,卻是慕北湮拉過她,然後一起又在梁帝跟前跪了,說道:「皇上,臣有事相求!」
才將那些不中用的太醫攆出去,梁帝的臉色陰沉得厲害,一時卻不好將眼前跪著的女子逐走。
「是他,是他……」
他那兄弟的品性,他向來很清楚。阿原不是原清離又如何?以慕北湮的風流,衝著她們一樣的容貌,衝著和景辭明裡暗裡的不對盤,他都能很輕易戀上阿原,甚至迎娶阿原。
原夫人慌忙扶她,問道:「阿原,阿原,你……很不舒服嗎?我……我給你傳太醫。」

謝岩心下原有些惱他,不料慕北湮竟似比他還惱火。他從阿原的角度想了一回,慕北湮的話似乎還有些道理,只得委婉勸道:「北湮,你並不知道他們往日的事。」
退婚雖可趁願,可景辭病勢再沉重下去,誰敢擔待?
景辭沉聲道:「是。不過退婚前,我想再見阿原一次,當面問清楚她的意思。」
花架后,便有聲音蒼老些的太監在低笑:「臭小子,你懂個屁!男女間這事兒呀,原也要有比較才曉得誰更好。後來呢?」
阿原輕瞥他一眼,同樣叩首,低聲道:「臣女謝皇上隆恩!」
他說了一半又頓住。
老太監「嘁」了一聲,「你知道什麼呀?言希公子出來是為端侯治病的,而那兩位的心思,只怕……盼著端侯從此再也好不了吧?怪不得昨日原夫人見了皇上,口口聲聲只說女兒配不上端侯,一心勸皇上解了這婚約呢!」
左言希嘆道:「那時她自然是喜歡你的。聽知夏姑姑說,你本是她最敬重的人。你讓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你讓她哭,她絕不敢笑。你的喜怒哀樂,就是她的喜怒哀樂。也正因為如此,你從不防範她。」
她行畢禮,疏疏淡淡地看向景辭,聲音寡薄得聽不出半點感情:「端侯要見我?」
慕北湮垂頭道:「皇上,自父親逝去,臣不勝哀戚。尤其憶及父親多番要為我娶妻,綿延慕家子嗣,而臣只顧玩樂,百般推託,著實不孝之極!」
原夫人又道:「聽聞知夏也一再地在皇上跟前說,二人並不般配,希望解除他們的婚約。我也想著,大約他們倆真的是八字犯沖。皇上想想,他們訂婚沒多久,阿原就出了那麼大的事,接著就是前兒的事,端侯的病情也一再加重,可見二人實在不合適,何不如了知夏的心愿,指不定端侯的病就好了呢?」
但他想在涵秋坡殺了阿原以絕後患,阿原卻沒有想著殺他,甚至代為隱瞞他想殺她之事——為的,僅僅是不想讓景辭傷心為難。
與慕北湮的複合,或許真的只是第一步。
景辭心神大震,好一會兒才道:「你……記起了以前的事?」
梁帝很不自在,拍了拍她的手,上前一步問向景辭,說道:「阿辭,原家想退婚,而你……你自然也可以找更適合的,對不對?」
她叩首行禮,正待退出殿去,旁邊驀地伸出一隻手來,將她拽住。
阿原便想起了慕北湮在沁河遇到她后的屢屢作弄。那些在她看來相當惡意的作弄,其實正是當日慕北湮與原清離習以為常的取樂?
左言希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說道:「有你和北湮幫忙,也沒什麼辛苦的,正好可以靜下心來多看幾日醫書。」
景辭清冷的目光終於掃過他,「報復她?我怎覺得是她在報復我?」
她想一直想解除二人婚約不假,可景辭始終不肯聽勸,只有她和則笙在梁帝面前再三攛掇。如今鬧到這等田地,景辭重病不說,還惱她生事,見都不願見她,而原家母女退婚的心竟比她還迫切了。
任何將她交予他人的念頭,便在那一刻也如煙雲散去。
見梁帝看向他,景辭唇角一彎,說道:「皇上,臣該服藥了,先行告退!」
左言希越聽越驚心,已不敢看景hetubook•com•com辭臉色,疾走幾步,喝道:「你們在胡說什麼呢?」
景辭道:「謝皇上記掛,臣病勢漸輕,今日精神好轉不少。」
一旦阿原退婚,門當戶對的貴家公子里擇選起來,只怕謝岩又該成為原夫人的第一目標了……
景辭淡淡答道:「沒事。」
原夫人一襲素衣,神色憔悴,蘊著淚叩首請罪道:「聽聞端侯重病,臣妾也萬分歉疚。偏生阿原自遭了那場劫殺,性情大變,這次又著實受了委屈,也在氣頭上,臣妾無法約束,都是臣妾之過!」
原夫人忙道:「皇上英明!」
景辭神色愈發沉凝,說道:「方才聽聞原夫人又為婚約之事趕來,想著還是過來做個了斷才好。」
景辭靜默片刻,才道:「這次終歸是我的錯,等我好些便去見她。你替我拖著則笙和知夏姑姑,別讓她們一會兒水土不服,一會兒頭疼腦熱,再千方百計地攔我。」
兩位太監轉頭看到他們,驚得差點跳起來,連忙跪地磕頭。
景辭問:「他叫什麼名字?」
慕北湮不由輕嘆,「清離聰慧勤奮,什麼都盼著做到最好,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只希望旁人議論起來,先記起她的才情,然後想起她母親的聲譽。可憐她從小到大所有的努力和夢想,都被那場災難毀滅。到後來,她大約也只有在我和謝岩跟前能找到些慰藉吧?她說,只有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才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會說會笑會惱的真正的人。大約是因為我喜歡調侃她,總讓她著惱歡喜,啼笑皆非;謝岩則時常伴她談詩論畫,讓她格外地安心吧?自然,如今……她都不需要了……」
她真的只剩下分開十九年的生母,以及他這個不算情人的情人了。
他拂過謝岩的手,快步離去。
他道:「往日在幽州,我也常帶眠晚散步。她總愛跟在我後邊,卻不曉得我更願意她走在我前面。我可以看清她的一舉一動,也可以看見,她時不時地回頭偷看我。」
景辭道:「謝皇上!」
他果然返身往住處走去,居然走得異常迅速。只是炙熱的陽光灑到他身上,竟似驀地冷了下去,散出了冰霜般的蕭索和寒涼。
那時她的神色似乎也是這樣,疏冷得彷彿將整個世界都棄于腦後。
景辭被他扯得身體晃了下,但很快站穩,低頭瞧著自己的雙足。
左言希深吸了數下,看景辭眉眼漸漸舒展,正待再勸他幾句時,驀地聽那荼蘼架後傳來竊竊笑語。
阿原眉目不動,答道:「皇上成全了臣女和端侯的心愿,也成全了則笙郡主和知夏姑姑的心愿,臣女感激不盡!臣女告退!」
左言希苦笑,「我明白。」
景辭端詳著她的眉眼,分明還是當年那個從蹣跚學步開始跟在自己身後,一點點慢慢長成的少女。
梁帝慍道:「你又湊什麼熱鬧?」
梁帝正沉吟間,殿外有人急急通稟道:「皇上,端侯求見!」
他並未告訴她,他的打算和想法。她自然會一直跟在他的身邊,聽從他的安排。
左言希被關月余,兩日前方才出來,景辭和阿原之事,雖聽謝岩說了個大概,到底不甚了了,聞言半解不解,疑惑地看向景辭。
建章殿。
梁帝凝視他半晌,一時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終於道:「既然如此,你倆婚事就此作罷。等你好些,再商議你跟則笙的事吧!她到底知根知底,且一心待你。」
景辭低咳,壓在嗓間的咳嗽聽著有幾分破碎。
「是我,是我……」
承受這個婚約的是姐姐阿原,而不是妹妹原清離。
或許,從謝岩、長樂公主等人迴避的神色里,他早就對那個答案心知肚明,於是更懶得去求證。
一記,又一記……
景辭默立片刻,低聲道:「回去吧!」
他輕聲道:「言希,你說過,我的病恐怕支持不了幾年。如今,你猜,我還能支持多久?」
他抬頭撐住自己的額,苦笑。
謝岩道:「北湮,景辭雖有些傲氣,但重情重義。便是則笙和知夏姑姑,也不會無緣無故針對阿原……」
左言希無奈嘆息,「既然如此,當初咱們又何必兜那麼大一個圈子把她換作原清離,還背負了那般不堪的聲名?連你也不得不陪著她荒唐,損了清譽。將她好好教訓一回就直接帶回大樑,多好!」
景辭默然傾聽著,依然眉眼淡漠,並無任何異樣。
他坐起身來,輕笑道:「今天其實已好轉不少。走,陪我去外面散散心。」
左言希定了定神,慌忙追了上去,說道:「阿辭,你……別放在心上。」
梁帝狐疑,看看阿原,又看看原夫人。
眼見前方一架荼蘼,花朵凋零得差不多了,兀自有殘香裊裊傳來。
梁帝嘆道:「罷了,朕不怪我。這個阿原……」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他們之間有了如此遙遠的距離?
左言希笑道:「這個可以有!水土不服、頭疼腦熱,都該找我這個大夫,找你有什麼用!倒是皇上要攔你時,我也沒轍的。話說皇上這兩年的性情也不好和先前比,動不動龍顏大怒,對你著實已是寬仁之極了!」
握劍的手甚至已無力扶住書架,她慢慢地順著書架滑落在地,伏在地上嘔吐,吐得渾身顫抖,滿臉是淚,似要將那些不知什麼時候浸潤入心、銘刻入骨的情愫,連同隔夜的酒水一起吐出。
此事關係她的切身利益,她聽聞后自然來得快捷,問得迅捷。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