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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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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鴛鴦譜 第三十三章 玉樓人去萬事空

第三卷 鴛鴦譜

第三十三章 玉樓人去萬事空

諸人愕然。
管事忙道:「回大小姐,當日聘禮到了,大小姐看了看禮單,便命收入庫中,的確沒有打開過。」

阿原擊案,「這就是了!敢公然在宮中殺人,當然不可能是尋常禁衛!咱們查那些領頭的准沒錯!」
但這些校尉、虞侯里,雖有兩個身材長相與勤姑說的相類,但派人仔細查探后,基本可以確定彼時他們正在值房裡喝酒吃肉擲骰子,不可能出現在攬月湖。
小鹿道:「還有人蔘雞湯呢,我去端來?」
景辭甚是無奈,在嘆息幾回「朽木不可雕」后,每次泡好茶,便喚風眠晚分茶,讓她先分出蘭花圖樣來,自己再接過去分出梅、竹、菊三種。
慕北湮驚愕,旋即笑了起來,「阿原,這個你可想錯了!醫者父母心,何況他還是醫者中的醫者,向來只會救人,怎會殺人?」

阿原啼笑皆非,也不曉得該信他幾分。
慕北湮揚了揚拳頭,「再怎樣的青年才俊,他拳頭沒我大,官位沒我高,所以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諸皇子里,大皇子郴王朱友裕御下寬和,英武過人,只因追殺某叛將不力,便被梁帝猜忌另有居心,差點被當場斬殺。後來雖因張皇后一力營救保全下來,到底惶恐不安,不久便病逝。三皇子郢王是親生,但母親微賤;四皇子均王是張皇后所生嫡子,喜文厭武,常與當世大儒來往,梁帝以武力得天下、治天下,還冀盼著靠武力一統天下,自然大為不滿,訓斥得不少,可惜均王只顧著詩書相伴,向來敷衍以對,梁帝自然氣得不輕。
慕北湮笑嘻嘻地問阿原:「沒問出結果來?」
從前朝末年算起,這亂世已持續數十年。梁帝雖是大樑之主,如今諸國並立,他長年征戰在外,性情越發急躁暴戾,且猜忌多疑,大臣和諸子動輒得咎,反而是長樂公主這等不管事的女兒,最得梁帝寵信。
她翻出那枚蒼黑色的雙雀紋流蘇劍穗,遞給慕北湮。
一時勤姑進來見禮畢,阿原擱下湯碗,問道:「姑姑,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什麼事?」
她說著,忽又笑起來,「剛我出宮裡,遇到知夏了。說來也好笑,我見了她還沒怎樣,她倒紅著眼睛想掐死我的模樣了!」
見小姐安靜喝湯,小鹿放心了,又道:「那個剛來的勤姑,聽說你們從宮裡回來,一直在打聽著,估計有什麼事兒。」
當日景辭教風眠晚泡茶分茶時,便試圖教她將茶沫畫作這四種模樣。可惜教來教去,風眠晚只能畫出最簡單的蘭花,——連花骨朵兒都沒有的蘭花。
舌尖下的甜湯忽然不膩了,甚至嘗不出任何味道。
這遠離鬧市的深宅大宅,從內到外都安靜得如一池深水,無聲無息,無波無瀾。
慕北湮指點著她大笑,「行,行!哎喲媽呀,我怎麼越看你越順眼了?景辭他是瞎了眼才會把你往外推吧?」
蕭瀟是皇上派來的人,她到底不便指責他不懂規矩。且這樣大口喝茶,簡直就是飲牛飲馬的作派,哪裡像皇帝身邊的人?真是白長了副清清秀秀的好皮囊!
原夫人強笑道:「阿原,你想得太多了!皇上國事政事一大堆,哪裡顧得到這麼多?聽聞是左言希見過清離,曉得她跟你長著一樣的相貌,又因北湮的緣故,曉得清離的心思,所以暗中聯繫了清離,行了這調包計。」
侍兒看出景辭釜中還有茶水,猜著他是不是嫌第四隻茶盞放得遠了,連忙上前將空茶盞往景辭手邊挪了挪。
「我後來打聽過,左言希的劍和蕭瀟的劍是一對,都是皇上所賜。皇上先給了左言希一把,後來蕭瀟被清離戲弄,丟下破塵劍落荒而逃,皇上便把另一把給了蕭瀟。言希便是想用那把劍殺我。」
慕北湮吸氣,一個爆栗打了過去,「喂,死丫頭,你怎麼說話呢,有這麼求人的嘛!我情願你繼續嚇人,好歹聽著舒坦些……」
不論為了阿原,還是為了他死去的父親……
慕北湮勉強接受了阿原最後的解釋,但沿路依然在糾結那句「面噁心善」,甚至找出一柄亮閃閃的匕首來,把鋒刃當作鏡子照著,試圖告訴阿原,他頂多是面善心惡,絕對不會面噁心善……
蕭瀟在外奔波許久,已是渴得厲害,也不管那茶上有多麼精緻的花紋,端起茶來就喝,一氣將兩盞都飲盡,順手又將茶釜里剩下的茶也倒出來,喝得乾乾淨淨。
慕北湮笑道:「你當然不會卑微。你現在在是原家大小姐,未來是賀王妃,即便跟我這個浪蕩公子不怎麼投契,日後也可養上一群美貌小情人尋歡作樂……咱們以後的日子不知會有多快活,又怎會卑微?」
見阿原盯著她瞧,原夫人笑了笑,「因商議你的事,不覺就晚了,所以沒回來。瞧著你精神倒還好,大約不曾再吐吧?」
原夫人道:「這倒不妨事,回頭我讓人多預備些清淡的飲食,一樣補身子。」
阿原大是納悶,「難道我們查案的方向錯了,落水一案並不是禁衛軍里的人所為?或者這些禁衛軍將領里有人只顧賭博喝酒,官服被人盜了?」
但原夫人避開阿原的目光,沉默了許久,方緩緩道:「阿原,你要相信為娘。為娘跟在皇上身邊那麼久,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看人看事向來比尋常人清明,不會有錯。」

hetubook.com.com阿原突兀地笑起來,掩藏住胸口驀地洶湧上來的絞痛,大笑道:「我以前像是誰都可以過來踩幾腳的小羊羔……北湮,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養鷹嗎?我以前也養過一隻的,應該叫小風。大約它慘死在我面前,所以我潛意識裡還記得它,小壞受傷那回,我喊成了小風……真好笑,我叫風眠晚,我養的鷹叫小風,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和我的鷹其實是同一類,都只是旁人豢養來看家護院、偶爾還能拿來取樂的小玩意兒?」
阿原道:「母親理她做甚?我這一向都把她當作端侯豢養的一條惡狗。平時亂叫就由她,真招惹上來,打個半死再去問她主人,怎就不把狗鏈給拴好?」
他在車中翻來翻去,試圖找出面銅鏡來,瞧瞧自己怎麼著就面相兇惡了。
景辭聞著那茶香,微微地笑了笑,說道:「眠晚,分茶。」
慕北湮大笑,一擺手,大跳步跨出屋去。
慕北湮氣結,「你……你說什麼?我面噁心善?面噁心善?我哪裡面惡了?」
於是,她真的要嫁給慕北湮為妻嗎?
「可橫行京城的小賀王爺和原大小姐,這輩子怕過誰呀?等著,明天就能給你消息!」
阿原沉默了好久,才自語般道:「清離遇劫現場,宮人落水現場,靳家奴僕掩屍現場,都出現了花生殼。這三樁案子,本該風牛馬不相及。難道是巧合?」
真要反過來被蛇咬上一口,他已沒了勞苦功高的父親撈他,只怕未必受得住。
慕北湮坐了進來,卻笑得明朗,問道:「阿原,公主跟你說什麼呢?」
慕北湮正在逗掛在廊下的畫眉。他叩著鳥籠笑道:「瞧你這灰不溜丟的小東西,清離不在,失寵了吧?看你這白眉毛雖然一樣的漂亮,怎奈咱們阿原只愛小壞那種傻大個兒呢!」
不需要天天辦案的日子,有點小寂寞。什麼時候能一展身手呢?
阿原道:「原清離只想離開,不會令人殺害原府從人,何況其中不少都是跟她很久的侍從。裴四、烏六等只是市井無賴,有家有室,只想謀財,不想謀命。以原府侍從的身手,這些無賴根本無法得逞,所以真正下手的,是一直沒有暴露的第三方人馬。這群無賴只是掩護第三方的替死鬼。裴四等受刑不過,說了不該說的話,恰我母親親身去刑部查問此事,所以才會有案犯暴斃和供詞被撕等事吧?或許,繞了這麼多,只是為了掩過我母親耳目,不至於讓我母親丟了女兒都沒能得個交待?呵,若真是這樣,倒也不難猜到是誰。」
阿原命人依然收拾好,預備明日送回端侯府,然後坐到窗前,邊喝茶邊皺眉苦思。
阿原嘆道:「不是我認為,而我肯定,就是言希。他當時還想殺我,但景辭一出現,他怕被識破身份,立刻匆匆離去。但我記得他的劍和劍穗。後來在賀王一案中,搜他房間時恰搜出了同樣的劍穗。我還曾因蕭瀟佩有相同的寶劍懷疑過蕭瀟。」
慕北湮眯著桃花眼輕笑,「你侄兒是個聰明人。喬貴嬪雖是皇上新寵,到底入宮未久,若是聽說小印子與前朝宮人有來往,難免忐忑,指不定就不敢重用他了……不過聰明也沒用,還是死了……」
原夫人到第二日午後才回到原府。
小小一釜,頂多不過四五盞的樣子。
一陣迅捷的腳步聲后,錦簾拉開,午後炙熱的陽光射入,她眯了眯眼,才覺眼睛里澀痛得厲害。
原夫人笑得端莊嫻雅,「若是她被活活氣死,我自然要去燒上三柱高香的。若能這般報應不爽,也算是趁了我的願!」
她半笑不笑,原夫人靜靜聽著,面色雖無明顯變化,眸光卻越來越黯淡。
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
原夫人微笑,「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她說我是妖精,我也好言好語告訴她,咱們家的人再怎麼妖精,也沒打算迷惑過他們家的男人。倒是他們家上上下下拿出一副被人害的嘴臉來害人,被天下人看了場大笑話,著實可憐。順便又問她,聽聞她們欺上瞞下,手段惡毒得把他們家侯爺都給氣病了,如今可曾好些了?退婚什麼的,趁了我們阿原的願,也趁了你們的願,下面可得好好守著他們侯爺,真有個好歹,可不許把這事兒再栽在咱們家頭上!」
這一天一天,似乎越來越不消停。她已不曉得她想查的那些案子,最終會滑向怎樣不可解的深淵。
剛見面便拉著她去茅房,查個案能對她下媚葯……
慕北湮額上滑落一大顆汗珠,「爺,統軍是二三品的大員了,而且那些人都是跟著皇上出生入死的,在皇上跟前說話比我這個不學無術的草包管用,咱們真的要查他們?」
阿原道:「憑著那些市井無賴,就能殺了原府那麼多隨從?景辭在大樑毫無根基,還能一邊養病一邊將手伸到刑部大牢,悄悄處理那幾個亂說話的市井無賴?若那些市井無賴說得太多,母親疑心追究起來,勢必無法結案。這麼看來,景辭居然是在顧忌母親的態度?」
他莫名地笑得很樂,而謝岩獃獃地站著,喃喃道:「這……是誰在亂點鴛鴦譜?」
勤姑穿得雖還樸素,但衣飾齊整,看著精神不少。她苦笑道:「大小姐,其實……我真不曉得這事該不該跟你說。」
阿原將濕淋淋的眼睛用袖子掩https://m.hetubook.com.com住片刻,再將面龐露出來時,已努力彎出了一抹笑,「有道理……不過燕國的風眠晚可以被人算計,大樑的阿原可不想再被人算計。至少,我該弄清當日到底都有誰參与了原清離遇劫案。我可不想有一天,再被人換迴風眠晚。」
慕北湮聽她口吻,倒也怔住,「你好像知道些什麼事?」
景辭頭也沒抬,說道:「請便。」
阿原道:「我母親真是個賢惠人,由內到外不折不扣的賢惠人。」
侍兒茫然不解。
「不用了……」
阿原那日遇到她燒紙錢,自然就是祭拜她這個枉死的本家侄子了。
但此刻不僅阿原盯住她,連慕北湮都已坐起身來,問道:「武將?你確定是領頭的武將,而不是尋常禁衛?」
她忽粲然一笑,「你站出來幫我作證,又引母親念起故舊之情,不就是為了離開那裡?你怕謀害小印子的兇手會殺你滅口。畢竟,小印子知道的秘事,很可能告訴你。而你尚不曉得,你聽說的那些秘事里,究竟哪一樁給小印子帶來了滅頂之災。」
他邊吩咐車夫回府,邊攬著阿原笑道:「我想想送啥。送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如何?」
慕北湮持那劍穗在手,臉色終於也不大好看了,「你好像從未跟人說過這事?言希……怎會想殺你?」
知夏姑姑不滿地瞪他一眼。
景辭撥著銀霜炭,留意著火候,看著鍋邊如珠玉般跳動起串串水泡,先盛出一瓢,再拿一支雕花竹片去攪那沸水,邊攪邊撒入茶粉,看釜中茶水翻滾起來,才將先前盛出的那瓢水倒回釜內。等釜中的水再次沸騰,那茶便算煮成了。
慕北湮看著遊手好閒,但久在京中,豪爽放曠,交遊十分廣闊,不久便將出事那晚當值的所有禁衛名單整個兒拿到了手,連帶當日在宮中的領隊的幾名校尉、虞侯等情況都查得清清楚楚。
他的父親老賀王秦鍾,不只封王封侯,且生前忠勇,死後榮耀,這普天之下有幾分比得上?
紅泥小茶爐上擱著極精緻極小巧的茶釜,盛著甘甜的山泉水。
她開始看不清,但如今終於能辨出,那人正是景辭。
知夏姑姑微含慍意,別過了臉。
阿原笑了笑,「沒有。鬥智能贏的,何必動武?多不斯文!」
阿原聞言,立時向他一揖,「拜託小賀王爺了!」
勤姑已在嘆道:「其實我明白背後的人必不尋常。小印子頗得喬貴嬪寵信,可喬貴嬪明明知道小印子死得蹊蹺,並未追究此事,大約也猜到或知曉了某些事吧?一兩個宮人的性命,原算不得什麼。可我到底看不開……我想知道,小印子到底因何而死。」
阿原道:「我也覺得我不會。雖記不得風眠晚的事,但我記得身為風眠晚時的感受。」
勤姑早知阿原聰明,再不料慕北湮竟也是個人精,未免多看他兩眼,方道:「那日小姐在宮中問起小印子的事,老身不知深淺,有些事並不敢多聲張。」
她轉身走出屋子,徑去尋慕北湮。
他的表情有些誇張,阿原笑了片刻,便低下頭去,沉吟半晌方道:「北湮,我跟景辭的事,其實你沒必要插手的。縱然現在有些看不破的事兒,早晚我都能看破,並沒什麼好擔心的。」
阿原不覺凝神看她,「那個小印子逃往攬月湖方向,其實……是想投奔姑姑你?」
梁帝能對養子和親生子一視同仁,慕北湮不介意阿原腹中孩子是否親生倒也不奇。
阿原的手指輕輕敲著座椅,無聲卻急促。
大樑的皇宮禁衛,仿前朝舊例,取名為龍虎軍,其前身是梁帝未稱帝時的親信牙兵,無一不是精挑細選的悍勇兵士,直接受命于梁帝本人。
慕北湮笑道:「我豈會那般不厚道?我是說,長樂公主一朵鮮花,插在謝岩這堆牛糞上了!」
連聘禮都懶得看一眼,只能說原清離根本沒把這樁婚事放在心上,或者說根本沒當真。這隻是她為離開大樑所做的籌劃中的一環而已。

心頭不知什麼時候被捅出的某個窟窿似被灌入了凜冽的風,呼啦啦透胸穿過,寒冷,裂開般的疼,竟又讓她再次失神。
慕北湮見她雖有愁意,但到底已不是數日前的傷痛難抑,很是寬慰,遂上前問道:「你還在想清離的事?」
阿原撫額,「我只是隨口一說……」
原夫人明知她口不應心,抬手輕輕拍她瘦削的肩膀,低嘆道:「孩子,你的終身已算有了著落,北湮也不會比任何貴家公子遜色半分,日後好日子長著呢。不管從前和誰有著怎樣的糾葛,如今都該丟開手,一心一意向前看,別想得太多了,知道嗎?」
阿原慢慢地旋著茶盞,低頭瞧著茶水中映出的自己的憔悴面容,頓了半晌,方道:「於是,他殺人,同樣可以無所顧忌?」
夢境或幻覺中零落的小片段里,她謹小慎微,無時無刻不在看著他人的眼色,根本沒有說書人口說那種操縱朝政、顛倒乾坤的女謀士的威風。她的心裏眼裡,滿滿當當,只盈了一個人的影子。
明晃晃的陽光有些刺眼,慕北湮的眼眶便一陣陣地發酸。
勤姑滿是皺紋的臉便有些發黑,「小印子跟我提過,喬貴嬪和她的父親以及郢王,暗中來往得很密切,不像尋常安分守己的妃嬪。他年紀雖輕,但聰明機警,必定是發現了什麼,和-圖-書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
景辭很滿意,這幾年便盡挑她分出的那盞茶喝了。
慕北湮還想否認,忽想起一事,頓時變了臉色,「我記得,你查朱蝕案,也曾毒蛇咬過?你……認為那人是言希?」
慕北湮笑道:「怎麼?你看不上我?晚了!皇上金口一開,你想悔也沒機會了!」
她並非看不出,慕北湮笑嘻嘻地胡說八道,分明是有心維護於她,不想她為難尷尬。但他說的有些事,也許是有幾分道理。

小鹿想象著原夫人輕言細語溫柔萬分地跟知夏姑姑說這些話,不由拍腿叫好,笑道:「夫人說得妙!這皇宮內院她還不能動手,只能跟個大烏龜似的忍著,憋著!不曉得會不會給活活氣死?」
阿原圍著看了兩圈,問道:「好像都沒打開過?」
「大約剛剛認識時,你有點……嗯,無恥吧!」
該做的還是得做,該查的還是得查。
他拍了拍桌子,「小鹿,有沒有酒?給我弄一壇來!」
慕北湮笑道:「他跟皇上的關係,你比我清楚。若不是他自己應允,誰能逼得了他?所以咱們都各自預備預備吧,他和王則笙,我和阿原,還有你和長樂公主,估計各家都得忙碌一陣吧?哈哈!哈哈哈!」
宮門外的馬車裡,阿原抱著雙膝,靜靜地坐著。
阿原嫣然一笑,「那是自然。而且有勇有謀,有才有識,不畏艱險,不懼權貴,勇於探索真相,勇敢追求正義……」
阿原道:「你忒不厚道,怎能把長樂公主說成牛糞?回頭她告訴皇上,皇上得擰下你腦袋!」
慕北湮笑了笑,「姑姑,枉你在宮中這麼多年,難道不知前朝後宮向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純粹是張白紙的,能有幾個!那喬立靠著巴結郢王當了京官,又靠著女兒得寵做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喬貴嬪和他們有來往不是很正常?」
書房外四五名侍衛,書房內三四名侍女,連同知夏姑姑,無不垂手而立,屏氣斂息,看景辭靜靜地泡茶。
婚書就壓在她妝匣下,聘禮也很好找,庫房中抬出了十八隻大紅綢子緊緊捆縛住的箱籠。
於是,並非梁帝親生的二皇子博王,居然成為梁帝諸子中最受看重的一個,指不定真能成為大樑的下一任君主。
說話間,小鹿已端了冰糖燕窩粥進來,笑嘻嘻道:「小姐,來喝點甜湯。夫人叮囑了,近來小姐身體不適,瘦多了,得預備幾樣夜宵補補身子。」
阿原沉吟,「難道這三人並不在當值的禁衛之中?其他禁衛入不了宮吧?」
原夫人訝異,「阿原,你打過她?」
阿原搖頭,「吃甜食或太油膩的,胸中似乎有些翻湧,其他還好。」
景辭和知夏姑姑等無疑與當年盜嬰之事相關,對原夫人完全稱不上善意,當然不可能顧忌原夫人態度。阿原就差點沒直說,這一切很可能都與梁帝有關。
慕北湮道:「他們只怕會在咱們後面。咱們兩家合成一家,備一份賀禮就行了,真是划算!」
景辭病情反覆,偏偏固執得很,執意從宮中搬回侯府休養,誰能放心?故而梁帝特地讓蕭瀟帶人跟著入駐端侯府保護照顧。誰曉得蕭瀟忒不靠譜,自己靜不下心亂走,還準備把其他人也帶壞?
她努力說得輕鬆,言語間不乏調侃,但慕北湮委實已笑不出來。
阿原靜默片刻,說道:「母親既然這樣說,必定是錯不了的。」
「你懷疑……」
她嘆道:「我沒什麼悔不悔的,但我不想毀了你小賀王爺的大好基業。我曉得你面噁心善,怕我被人嘲笑,日後諸多不便,才會主動提出與我成親。可我懷著孩子嫁入賀王府,佔了你賀王府嫡長子的名分,我又成了什麼?」
慕北湮眼睛已亮了,「尋常禁衛入不了宮,但如統軍、副統軍之類的龍虎軍主將,入夜後完全可以入宮巡查,除了皇上,根本無人可以管束。」
蕭瀟卻似沒看見知夏姑姑神情,嗅了嗅鼻子,俊秀面容立時浮上欣慰笑容,「侯爺,可以討盞茶吧?」
景辭盯了那空茶盞一眼,緩緩將茶釜放下,自端了一盞,走到一邊品茶看書去了。
茶沫均勻地飄于茶麵,居然各成圖案,分別是梅、竹、菊,在裊裊熱氣中栩栩如生,伴著縈在鼻際的茶葉清芬,頗有韻味。
阿原喉嗓間溢出一聲說不出味道的寡淡的笑,「嗯,糊塗人總比聰明人活得長久。我明白。」
如今……他分茶的技藝一如既往,卻似乎再分不出蘭花的圖案來。
於是,花中四君子,風眠晚一直只會分出蘭花狀的茶沫來。
知夏姑姑忙要上前幫忙時,景辭已醒悟過來,淡淡瞥她一眼,說道:「姑姑,不用了。」
阿原嘆道:「可他不僅是醫者,還是皇上的影衛。你認為皇上會養不懂得殺人的影衛?」
他在阿原退婚或被退婚的關頭,提出要娶阿原,當足了大善人;但他娶阿原為妻,只是想娶個跟原清離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以慰相思,還能博得原夫人歡心,得到大大一筆嫁妝,從此宦途平順,簡直是一舉數得……
那個爭執一世、如今長埋地底卻未必能安息的父親……
端侯府。
原夫人怔了怔,笑道:「既然在一處,自然會說些閑話。你指的是什麼?」
「額,那便是我說錯了……」
勤姑黯然點頭,「他是我的一個本家侄子,入宮不久便已尋到我和*圖*書,與我相認,待我頗是孝順,還帶那個瑟瑟來見過我一回。只是我前朝宮婢的身份,到底有些妨礙,所以每次都是悄悄兒來,並不曾跟其他人提起。」
若是尋常禁衛,或許可以猜測是禁衛里有個別人另有圖謀,或者只是恰好巡邏到附近。若是龍虎軍中有品階的武將出手,那就很不尋常了。
慕北湮凝視著她,半晌方道:「彼時原府那麼多人遇害,恐怕不是原清離或當時身受重傷、人在燕境的端侯所能辦到的。」
能屈能伸,可進可退,儼然是往日沁河縣原大捕快的架勢。
慕北湮道:「咱們行伍出身,不講究這個。你看皇上那些皇子里,博王、冀王都是養子,不是一樣得寵?」
他站起身,自行端起茶釜,穩穩倒入旁邊的白瓷茶盞。
阿原抬起手指,慢慢地揉捏自己的眉心。
慕北湮驀地打了個寒噤,好一會兒才心虛地問:「大小姐,咱打個商量,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別這麼嚇人好不好?」
他上前,輕輕將她擁住,低聲道:「你……別想太多。如果左言希有參与此事,那你失憶之事,也可能與他有關。回頭我找他,問問可有醫治的方子。」
阿原也忍俊不禁,「謝岩也算是千百里挑不出一個的青年才俊,你居然這般說他!」
慕北湮道:「這個不大可能吧?武將的甲胄袍帶都有定例,若是遺失怎麼可能瞞過眾人?何況勤姑看到的是一名武將帶著兩名禁衛,總不可能三人一起遺失吧?」
阿原問:「怕了?」
原夫人這晚留宿于宮中,根本不曾回府。阿原明知她跟梁帝的關係不同尋常,也不便追問,遂叫琉璃等人找出當日端侯府下的聘禮和婚書,預備退回去。
阿原道:「當日靈鶴髓一案,沁河衙差丁曹發狂后失足摔死,我一直疑惑,姜探病弱,是怎樣做到半夜三更在山間追殺他,並放出毒蛇的。後來左言希承認他戀著姜探,我才敢肯定是那夜追丁曹的是左。是他想以毒蛇殺丁曹,又在山間遺落姜探所贈佛珠。後來丁曹失足摔死,他才放心離去。」
他聲音低了些,「我父親生前最欣賞博王,說他勇武寬仁,英明有才,還向皇上進言,天下未平,當立賢者為儲君。博王又最得皇上寵信,皇上似乎真有立其為嗣君的打算。可見孩子只要孝順聰明,是不是親生的原不要緊。咱還是談談最要緊的事:我怎麼著面噁心善了?」
阿原看著原夫人連刻意微笑都無法掩飾的浮腫的眼瞼,忽問:「母親,皇上有沒有跟你說起過什麼?」
小壞在原府好吃好喝養了一個多月,倒是越發地壯碩了,站在一旁的樹丫上盯著這個不知幾時升職為自己半個主人的男子,很是惆悵。
「於是呢?」
總算熟能生巧,她後來分出的蘭花漸漸有了花骨朵,偶爾還能飛個蝴蝶,變幻得頗有特色。
慕北湮點頭,「這事既與端侯相關,前因後果,大約也只有他最清楚。不如咱們去問問端侯?」
阿原笑了笑,「哦,她開心得很,說會預備重重的賀禮。想來我也得預備一份回禮吧?她跟謝岩的好日子,只怕也不遠了!」
阿原定了定神,苦笑道:「左言希?嗯,他必定是知情者,也許還是執行者……和知夏姑姑、則笙郡主一樣,他很想殺我。」
阿原接過燕窩粥,嘗了一口,隨手擱到一邊,皺眉道:「這麼甜,膩得很。」
知夏姑姑想阻攔已是不及,只狠狠剜了那侍兒一眼。
他明明就是個長得異常俊秀的惡人,於是再俊秀在她看來也是面相兇惡了。
「……」
不過淡淡一瞥,她彷彿並不曾把他放在眼裡,就好像並不曾把兩人來得荒唐去得莫名的婚約放在眼裡。
景辭或清冷或含笑的面龐在阿原腦中一閃而過。但始終踟躕不去的,竟是景辭從建章殿匆促離開時的背影。
勤姑終於躬身一禮,「大小姐英明!」
只是慕北湮胡扯了一路,她便再也沒法去糾結,她懷著景辭的孩子,該怎樣嫁入賀王府。
慕北湮懶懶地笑,「這年頭,想死得明明白白,其實真有些不容易。別說小印子,即便是帝王將相,不知自己因何而死的,也多的是……」
阿原道:「景辭曾說,當年他的心上人挑斷他腳筋,把他丟在荒野里喂狼。我後來想著,他指的莫非就是當年的我?所以他往日親近的那些人,看到我一個個都是一副想掐死我的模樣。可笑我當時還以為左言希和景辭有點那什麼不可描述的關係呢,可人家左言希喜歡的明明是姜探那樣病歪歪的女人,而不是景辭那樣病歪歪的男人……」
說到傷心處,她禁不住又拿袖子去擦眼睛。
梁帝與原夫人二十余年的感情,何況原夫人頗有能耐,那昨日梁帝忽然留下原夫人,多半會給原夫人某種解釋,而原夫人回來后的神情無疑也證實了這一點。
勤姑道:「這個老身自然懂。但小印子特地說起,必定是發現了什麼,只是並未跟老身仔細說起過。出事那晚,我似也有些感應,翻來覆去睡不著。恍惚聽到遠處有人高叫,倒有些像小印子的嗓音,一時也沒敢出去看,只從屋內悄悄向外觀望,正見一名禁衛軍的武將帶了兩名禁衛持刀奔來,在附近打量著,似在尋找著什麼。老身惟恐被發覺,只得回到卧榻,一動也不敢動。那人好像真的曾入屋m.hetubook.com.com檢查,大約瞧著老身不像他要找的人,這才離去。住在附近的別的宮婢,也曾發現有外人入屋,但多是不敢惹事的,哪敢聲張?第二日,便聽說跳水死了一個小太監和一個小宮女。」
這一回,卻是真心實意,半點也不摻假。
阿原點頭,「雖說咱們已能肯定,清離早與景辭暗中有了聯繫,借劫殺之事脫身,取代風眠晚……也許就是我吧……嫁給那個李源。但這其中還有很多謎團未解。」
可老賀王的死因,真的是官方公布出的那麼簡單嗎?
慕北湮別過臉,只作不曾留意她泛白的面龐,閑閑笑道:「也對,他既然參与其中,必定不肯說出其中關竅。不然回頭我揪住言希問問吧!那段時間他正奉密旨出京辦什麼事兒,偏偏又對端侯的病那麼了解,指不定就是去辦端侯的事兒了!」
慕北湮哈哈幾聲應了,快步走了出去,才抬袖擦了擦汗,思量著怎麼才能不被蛇咬。
慕北湮張張嘴,看她一臉的真誠,終於只能點頭道:「嗯,賢惠,賢惠……忽然覺得我也是優秀正直、勇敢上進的大好男兒。」
阿原走過去,取了飼料專註地喂畫眉。小壞便歇到阿原肩上,親昵地啄她的髮髻,並不屑跟關在籠子里的小屁鳥爭寵。
阿原大口地喘著氣,將眼底湧出的淚花一點點逼退下去,方道:「不用了!我現在很好,不想當回那個卑微的風眠晚。別說一個景辭,便是天下人棄我于不顧,我都不會再那樣卑微地活著。」
慕北湮欲言又止,乾笑了兩聲,忙喝茶掩飾著,然後漫不經心般倚在榻上,伸了個懶腰,只用眼睛餘光悄然留意著阿原的神情。
阿原心念一動,忙道:「請她進來!」
林木蔥鬱,深得蒼翠。烈日的炎光在這裏淡了,亂蟬的高嘶也似在這裏遠了。
謝岩愕然道:「你說……景辭這次是自己應允退婚的,還預備娶則笙?」
阿原看慕北湮大口喝酒,也不阻攔,沉默半晌才向勤姑道:「我不知道最終能不能查出一個能告訴你的結果,我只能保證,你來到原府會比留在皇宮安全。」
「為何會犯這般低等的錯誤!」
慕北湮卧在榻上,支起他的大長腿懶洋洋地笑,「這話說的……明明就是姑姑想說,這麼著吊人胃口就沒人意思了!」
阿原道:「沒什麼難事。查下小印子落水當日,有哪幾個龍虎軍將領在宮中當值,這中間又有哪位將領特別愛吃花生,有隨身帶幾顆花生的習慣。以你父親在軍中的地位,以及小賀王爺成群結隊的狐朋狗友圈,這事兒應該不難吧?」
「隨口說也不該呀,你看我這容貌氣度,說我面善心惡還可,怎麼就會面噁心善呢?你見過長得這麼俊秀的惡人嗎?」
最後,他還真的總結出了他自己面善心惡的結論。
阿原驀地想起景辭兩回做的雞湯,頓覺五臟六腑都被沸騰的湯水澆了幾澆,悶痛得喘不過氣,忙道:「算了,這個就很好。」
她雖仔細勻了妝,但看著氣色並不大好,眼底總有種濕漉漉的潮意。
水晶帘子忽丁鈴鈴一陣悅耳的脆響,蕭瀟大踏步走了進來,笑道:「好熱!侯爺,我瞧著外面的兄弟熱得都快擰出水來了,怎不讓他們回屋歇著去?」
連自己是誰都無法掌控的感覺,實在太可怕。
阿原忙道:「這個不是重點……最要緊的,賀王府的血脈不能被我混淆……」
阿原道:「母親是聰明人,阿原也不至於太笨。昨日在殿上,我雖未否認我是原清離,但也提到和景辭相識十九年。既然景辭是皇上的親骨肉,他回到大樑、以及他與清離的那門親事,皇上不可能全不知曉。縱然母親先前裝作愚鈍,不曾跟皇上提起過,昨日挑明此事,難道皇上就沒有隻字片語的解釋?」
慕北湮柔聲道:「這是你不曉得他身世。他父親原是皇上最親近的心腹侍衛,也是我爹好友,當年在戰場上為救皇上而死。皇上憐惜他幼弱,才讓我爹收養下來,但並未改姓,說好日後還要承繼左家香火,像他父親那樣效力于皇上麾下。所以即便他無才無藝,都能是皇上影衛。這次他被押解回京,下入獄中,端侯擔憂,我卻不太著急,也就是這個原因。念著他生父舊情,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皇上都不會真的拿他怎樣。」
小鹿拍手道:「對,對!咱們小姐才不怕她!這老虔婆,給她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咱小姐都是看著她氣勢快要上來時,啪的一棍子敲上去,趁著她暈頭轉向時拔腿就跑……從沒吃過虧!」
京城可不抵沁河這種彈丸之地的小縣,特別龍虎軍這些實力幹將,要能耐有能耐,要耳目有耳目,要背景有背景,想不打草驚蛇恐怕有點難度。
慕北湮道:「你想想,這些人個個悍勇,拳頭比咱們大,人數比咱們多,隨便一個官帽丟下來能壓死十個八個沁河縣令!」
景辭手很穩,卻倒得不快,好一會兒才倒出三盞。
勤姑答得很肯定:「他的服色與另兩名字普通禁衛並不一樣,氣勢也完全不同。我看得很清楚,這人應該是小校以上的將領,絕不是普通禁衛。」
知夏姑姑張了張口,想說,卻什麼也沒敢說。
慕北湮忽然也有些透不過氣。
他輕聲道:「阿原,你不會是那樣狠毒的女人。」
阿原忙追出去,叫道:「小心些,別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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