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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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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龍劫 第四十二章 舉棋從容煙靄中

第四卷 蟠龍劫

第四十二章 舉棋從容煙靄中

阿原靜默片刻,說道:「或許不是咒他,是咒我自己吧?我想把關於他的一切,都剜掉,剜得乾乾淨淨。」
郭氏已答道:「皇上好記性!奴婢出府後回了老家隨本家侄兒度日,不想侄媳厲害,容不得奴婢,奴婢便又到京城尋些差使過活,恰好郢王府尋人教導喬家小姐宮裡的規矩禮儀,便把奴婢請了去。」
「皇上,皇上……」
景辭道:「真兇未能抓獲,冤情大約洗雪不了。但郢王自顧不暇時,原夫人想討出她的女兒應該不難。」
左言希容色有些憔悴,說道:「北湮回來得很晚,並未說起太多,且天未亮又離開了,聽聞是原夫人相請,大約又去原府商議阿原的事了!」
梁帝原積了滿腹惡怒,欲待將這不肖子痛責一番再論其他,聽他這般說不由一怔,喝道:「你胡扯什麼?你的好謀划,好算計,快把朕一股腦兒算計進去了,還需誰給你解圍?」

傍晚時分景辭才醒來,這時宮中終於有了動靜,卻似有一道微風破開死寂的湖面,然後迅速水激浪涌,皇宮內外的人群都隨之振奮或張皇起來。
蕭瀟的唇動了動,終究不曾說什麼。他又瞥一眼她受傷的手指,將傷葯和一壺清水放在燈籠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郭氏道:「莫忙著喊冤。若論冤時,哪有侍奉喬大小姐的卉兒冤?只因郢王多看了兩眼,你便將卉兒割掉舌頭丟出了府。聽聞她後來流落街頭,受盡欺凌,也不曉得如今死了沒有。郢王對此事倒也沒意見,反認為喬大小姐已痴心不移,又讓奴婢告訴她皇上性情喜好,那些侍奉皇上的妃嬪,又是怎樣各出手段抓住皇上的心,贏得皇上的寵愛……」
若此刻喬立或嫁禍她的真兇立於跟前,只怕她立時會一劍上去捅個透心涼,根本不會再去考慮後果。
他重重磕下頭去,聲音愈發清朗動情,「兒臣自知愚鈍,從不敢有非分之念,只知衝鋒陷陣,助父皇開疆拓土,以冀父皇少些顧慮,好好保養身體,才好收拾山河,平定天下,令四海晏然,八方來朝……誰想偏有人利用父皇的信任和憐愛,要置兒臣于死地!他們既將兒臣說得十惡不赦,壞事做絕,到底有何鐵證?雖說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可究竟黑是黑,白是白。父皇英明,必會細細查明,絕不可能聽信饞言,讓人離間了父子君臨的情感!」
火焰和煙霧騰起,模糊了他的眉眼神情。
梁帝已看清尋常家書後隱藏的字跡,不覺大怒,一掌擊在桌上,斥道:「喬氏,你竟讓你父親趕緊通知郢王,說朕有意立博王,讓他儘快籌謀,務必不惜代價,阻攔朕下詔?不惜代價……什麼是不惜代價?」
蕭瀟道:「沒有證據。我已懷疑很久,甚至皇上也有些疑心,但始終沒有證據。」
左言希面色慘白,脫口道:「我並未忘懷義父養育之恩!義父之死與郢王有關,但和她並無直接關聯!」
梁帝喝令:「傳!」
阿原淚流滿面,將她緊緊擁抱住,喑啞著嗓子,一聲聲地溫柔告訴她的小婢,「嗯,小鹿,咱們一起去。那裡有青山綠水,有茶館戲台,有敦厚真誠的百姓。雖然也有個把小賊,咱們也不用怕的。小鹿會保護小姐,小壞會保護小姐……」
左言希已察覺宮中的***動來自於鸞鳴宮,忙出去打聽時,才知喬貴嬪忽然被帶往建章宮,禁衛神色頗是不善。
誣告皇子是怎樣的大罪,誰都知道。他雖得梁帝信任,但到底只是一名侍衛而已。
她捏緊了拳,腫脹的五指裂開,滲出淡紅的血水。
原夫人扯著梁帝袖子,軟軟跪倒在地,泣道:「皇上,我原萬分不解,阿原究竟為何被人陷害,如今我可算想明白了!聽聞阿原相助北湮追拿刺客時曾誤入喬府,若非端侯及時趕到,他們二人險被當成刺客誤殺。事後阿原便告訴我,她無意發現了郢王正和喬立密謀什麼,似與儲位之事相關……我女人家怕事,當即勸她莫再提起,橫豎儲位之事皇上自有定奪,並不是憑誰的手段便能隨便肖想來的。如今瞧來,這才是阿原招來殺身大禍的緣由呀!」
梁帝倒吸了口涼氣,喝問:「人呢?」
景辭目送二人離去時,已遠遠見得左言希快步入宮。他的眸光深了深,若無其事地候他入內,蹲到棺槨邊,邊燒紙錢邊問道:「你沒在賀王府陪著慕北湮?」
而小鹿再也不能蓬著頭髮囂張地叉腰,指點江山般高聲告訴眾人:「招惹咱家小姐,真是豬腦袋!」
小鹿歡喜,猛地坐起身來,叫道:「小壞,小壞,快來,我們一起去沁河,陪小姐……去沁河……」
小鹿道:「天明了是不是還會審我?我什麼都不會說,不會讓他們冤枉小姐……可棍棒敲在身上好疼呀,手上也疼……如果一直這樣不疼不痛,就好了……」
郢王還要再敘父子情分時,慕北湮忽道:「郢王殿下,你再三說是我等饞言陷害,喬貴嬪亦說信件非她所寫,這麼說來,你二人當真清清白白,向來無涉?」
他忽然悟了過來,失聲道:「你……你根本沒打算去查案!你已聯合原夫人和北湮對付郢王和喬貴嬪!」
竟又是幾腳當胸踹去。
他憤憤起身,抬腳踹向喬貴嬪。
王則笙的靈堂被設在陶然居。
她很是威武地要抬起手臂,做出一個捏拳的動作。她的手臂也的確很勉和圖書強地舉了舉,但她的手早已血肉模糊,看得到血肉間森白的骨節,自然捏不起拳來。
阿原拿手指在小鹿眼前晃了幾晃,小鹿依然茫然地轉著眼珠,尋找著她印象中的些微光芒。
左言希待要顧左右而言他時,景辭已站起身來,說道:「你是不是也不放心慕北湮?這才見得兄弟手足的情分。走,一起去建章殿瞧瞧……別往後看了,則笙已在天上,再不會醒來!你跟緊我,莫走丟了!」
阿原盯著燈籠,嘴唇顫了好一會兒,才能答道:「小燈……有的。只是燈滅了,等回頭找到火摺子,我就能點上了!」
話未了,只聽外面通傳道:「皇上,郢王來了!」
景辭素日與均王見面不多,卻知他與原夫人並無深交,聽他居然肯設身處地為原夫人著想,不覺多看了他幾眼。
喬貴嬪爬在地上,連連以頭觸地,哭叫道:「皇上,臣妾冤枉!冤枉!臣妾只是因為阿原是被仿冒長樂公主筆跡的信函引去西溪,聯想必是有人偽造我的筆跡嫁禍於我……至於則笙遇害真相如何,我一介深宮婦人,如何知曉?」
勇猛的小鹿言而有信,自始至終都在盡心儘力地保護著他家小姐……

完全不知是哪裡的傷令小鹿忽然間失明,但阿原終於確定,小鹿真的看不到了……
「光感覺還不夠,順便也要半遮半掩地告訴她身邊的人,皇上那裡很快會傳出博王的好消息。則笙遇害,博王的喜事不會是親事,那會是什麼呢?下面的人會往哪裡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郢王多年經營,林賢妃身邊的宮人里必有郢王眼線,會很快將此事傳給喬貴嬪。此事不足為據,喬貴嬪還會繼續注意我的動向。皇上屢次來看我,我跟皇上私下說點什麼當在意料之中;但皇上看望我后,我從則笙遇害后的晝夜不安,忽然平靜下來,甚至安穩地睡了一覺,喬貴嬪當然會想到,是不是皇上答應了什麼,或者承諾了什麼,才讓我放下心來。再聯繫林賢妃那邊的消息,她必會千方百計打探皇上到底應允了什麼……」
建章殿。
景辭冷冷道:「以則笙之力,安排船隻,找人仿冒長樂筆跡邀約阿原,雖不難辦到,但不可能身邊之人全不知曉,除非有人代勞……也就這麼巧,出事前兩日喬貴嬪的心腹侍兒頻頻前去怡明宮見則笙,問起來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但都盤桓過好一會兒,有沒有說其他的,連則笙的侍兒都沒留意。」
蕭瀟嘆息,「你便是真咒他,他大約也會想法救你。上回長公主遇害之事也好,這次也好,他其實真的把你放在了第一位。既然你認為兇手又是馮廷諤,此事我需去告訴他。」
梁帝道:「今日玉羅又來見朕,被朕擋了回去,沒見。此事你可寫信跟趙王說明,不論兇手是誰,朕必會給他一個交待,絕不偏私徇情!」
滿懷滿胸堵著慘痛的凝噎,阿原幾乎喘不過氣。她抱著小鹿,弓著腰爬跪于地,淚水簌簌落於小鹿灰白的面龐。
梁帝見景辭依然以臣,始終不曾叫過自己一聲父皇,更是怒不可遏,只是斷不好向他發脾氣,抬眼見蕭瀟侍立一側,當胸一腳踹了過去,喝道,「叫你去沁河查案,回來只說似還有些疑點,為何不說明白可能與郢王相關?叫你保護端侯,為何讓他遭遇刺客?」
他垂頭看向小鹿屍體,「天太熱,我讓人先把她帶出去吧!你也別多想了,趕緊休息一兩個時辰,明天只怕還有一堆的事兒要應付。」
左言希以為景辭必會繼續搜羅證據,想法替阿原脫困。但景辭這天真的什麼都沒做,甚至睏乏不支時還讓他開了安神湯,睡了兩個時辰。
慕北湮忙道:「回皇上,此事千真萬確!當時端侯遇刺,我和阿原是跟著刺客誤入的喬府。如今看來,端侯遇到的刺客不簡單,當時喬府那些人,也不是誤傷或誤殺,而是刻意想殺我們滅口!其實阿原並未聽到太多,只是隱約聽郢王怨恨皇上偏愛養子,又提起楊大將軍和我父親,似有不喜之意。此事倒讓臣想起,臣父遇害之際,參与謀殺臣父的兇手同謀那裡,發現了郢王府令牌……當時只想著該是偶然,畢竟臣父與郢王無冤無仇,豈有相害之理?」
他跪到阿原身側,半攬住她,拍拍她的肩,低低道:「阿原,節哀!」
阿原道:「其實我回京后養尊處優,並沒怎麼跟人動手。算來也只有這位跟我打過兩次,對我的佩劍和招式了如指掌,用類似的長劍和招式殺兩名侍衛,自然輕而易舉。」
梁帝聽他言語中有關懷之意,這才稍稍釋了怒意,轉而連聲叫道:「郢王呢?不是讓人叫他來見朕,怎麼還不來?這畜生,瞞著朕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遠不只一個賀王慕鍾吧?」
「不用了,讓她再陪陪我。」
蕭瀟雖武藝高超,但梁帝亦是武將出身,力道極大,連受數下,唇邊已溢出血來。
左言希慌忙道:「我從未這般想過!阿辭,我是怎樣的人,我待你如何,難道你不清楚?」
但聞他道:「自古以來,成事難,敗事易。敗人事,更易!」
阿原道:「小壞會飛,壞人抓不到它,我們當然能看到小壞。」
侍婢的命,自然是最不值錢的;可在阿原,小鹿卻是她半年來最貼心的伴侶,甚至勝過她素未謀面的那個親妹妹。
和-圖-書他雖這般說著,掃過殿內眾人,不由躊躇。
想來受刑之際,慘嚎嘶叫聲早已扯壞了嗓子,她的聲音似被挫刀挫成了碎末,低啞破裂得不成樣子。
壁上原先的確有盞極小的油燈,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油盡燈枯。可此時蕭瀟提來的燈籠就在他們眼前,比那小燈亮堂多了。
阿原道:「對,滿沁河的人都知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小鹿最忠心了,對小姐最好了……」
景辭嘆道:「並不與你商議,也不肯告訴你他的去向?因為你維護姜探的事?」
小鹿鬆了口氣,笑道:「在小姐身邊就好……我才不怕黑,我還要保護小姐呢!」
「則笙在宮中並無友人,但與喬貴嬪走得很近。前兒我向則笙說起過,打算讓她嫁給博王,並要她遠離喬貴嬪。因她年少,一時不曾跟她說起其中厲害,只想著到底在宮中,又有我和知夏姑姑照應,總不至於出事。她必是將喬貴嬪當作知己,說起過將嫁博王的事兒,這才招來殺手之禍。」
梁帝只聽聞阿原殺人,人證物證俱全,才由得喬立等抓人用刑。如今聽說阿原可能被冤,他不覺怔了怔,果覺對原夫人太不公,便道:「既如此,先讓他們繼續追查兇手,暫時別對阿原用刑吧!不過此事務必儘快查明,萬萬耽擱不得!」
阿原抬手捏死靠近小鹿的一隻蟑螂,趕了趕圍聚過來的蚊子,依然抱住她。
景辭坐于棺木前分茶,奉了一盞在王則笙靈前,低低道:「則笙,景哥哥不會讓你屈死。不管兇手是誰,景哥哥都會讓他付出代價!」
蕭瀟道:「你可知朱蝕案后,我為何出現在沁河,又插手賀王案?在此之前,皇上領兵出征之際,就已先後兩名愛將出事,一個馬失前蹄摔死,一個莫名陷入敵方圈套,落敗遇害。後來聽聞大將軍楊世厚也曾遭遇意外,總算防備周全,並未出事。博王大約也有所警覺,有意無意在皇上跟前再三提起,出事的將領一個是他好友,一個是他舅舅,楊世厚則算是他半個老師……因朱蝕與郢王不投,便與博王頗是親近,皇上聽聞後有些疑心,才命我前去調查;而賀王雖未公然支持哪位皇子,卻跟楊世厚是生死之交,我曉得皇上心意,賀王出事後自然也要去提醒端侯多加關注。」
可惜梁帝怒火中燒,再說不得理,依然怒喝道:「若是無能,養你做甚!」
原夫人已然淚痕滿面,哽咽道:「你一深宮婦人,又是則笙好友,都能脫口說出阿原被人陷害,為何你的父親卻那等心狠手辣,也不細細查問清楚,便迫不及待連夜用刑,把我女兒打成重傷,更把她侍女活活打死?我何嘗得罪過你們,為何你們父女一門心思的,偏要掐斷我這一世最後一點念想?」
一邊說話時,她的唇邊已滾落黏稠的鮮血。
梁帝驀地想起剛找回來的這個孤僻寡言的愛子,這兩日曾提過王則笙似被人唆使才約了阿原,又多次提過喬貴嬪與則笙郡主交好……
慕北湮道:「就在宮門外候旨!」
可惜她終究清楚阿原是被陷害的,才會脫口而出。
她抬起眼,「如果我猜對了,那掐死王則笙的女子,範圍又縮小了。郢王身邊會些武藝但身手不算高,會在打鬥間遺落耳墜的女子,只怕不多。偏偏還有一個我們認識的。」
景辭凝視著茶盞中隨著浮沫破開漸漸消逝的竹影,清淡一笑,「說到底,只是攻心之策而已。我便是要她認定,皇上跟我商議了儲位之事,我因疑心郢王,已勸動皇上立博王為太子。此事若是由我的人主動說出,她自然不信;但我身邊正好有一兩個先前她就刻意想籠絡的隨侍,此時才收下她的重金,悄悄地告訴過去,她大約便能信個七八成了。便是心有所疑,至少也會趕緊傳訊告訴她父親和郢王。」
有微風入戶,火盆里燃燒的紙錢閃著燦亮的紅光接二連三捲起,在精雕細繪的梁楹間輕盈旋舞,便愈顯得厚重棺木的冰冷陰森。
阿原道:「他當然要找出真兇。不然王則笙在他身邊橫死異鄉,他怎能對得住養他長大的舅舅?便是日後死了,也不好跟他的則笙妹妹交待呀!」
梁帝見她哭得可憐之極,由不得彎腰拉過她,低聲道:「你莫哭壞了身子……此事朕自當查明。」
老僕婦道:「回皇上,奴婢是郴王的乳母郭氏,當年一直隨在郴王身邊的。」
均王在旁聽聞,亦道:「父皇,端侯所言有理。原夫人一心為父皇打算,也沒見求什麼富貴權勢,反弄得聲名狼藉,如今只剩了這麼個女兒相依為命,若真是被冤死,傷心絕望之下未必還活得下去。」
阿原全然止不住淚,哽咽道:「這天底下的人,大約沒有比我荒唐的人生。我記得的只有短短的半年,卻發生了多少事。自始至終,不離不棄陪著我的,只有小鹿,只有小鹿……她是替我死的,那些人本來刑訊的是我。若受刑的是我,他們大約還不至於如此毫無顧忌把人往死里打。」
景辭點頭,卻道:「我和長樂公主仔細梳理過案情,眼下疑點眾多,阿原更像被人刻意栽贓。可聽聞昨日喬立連夜刑訊阿原和她的侍兒,手段異常狠辣,不僅用了刑,還將她的侍兒活活打死。若繼續用刑,阿原也有個好歹,卻查出兇手另有其人,只怕跟原夫人不好交待。」
雖是炎炎盛夏,他的面龐竟如m•hetubook.com.com冰雪般剔透,泠泠目光如寒泉般從左言希身上滑過,「若你留在我身邊,發現我有意對付郢王,你是不是又打算為了保住你的探兒,賣了我順便賣了你自己?至於你的親人,從你義父到你義弟,都已經被你無視了吧?」
小鹿道:「嗯,我好像看到小壞了……」
景辭向外眺了一眼,「他不僅要救阿原,報父仇,還要自救,當然不惜代價。」
左言希苦笑,取過景辭分好的茶,一口飲盡,才吐了口氣,看向景辭,「我們手上並無足以扳倒郢王的鐵證。於是……你盯上了喬貴嬪?」
「沒有證據。」景辭淡淡道,「沒有證據,我只好讓他們自己給出證據了。原夫人遣了一箇舊宮人去找林賢妃敘舊,順便告訴林賢妃,我們這些人想對付郢王,讓她稍稍配合一下,比如忽然叫人為博王裁製華貴衣衫,又忽然讓工匠去修葺博王房屋,並拿出銀兩和體己寶物送入博王府……」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可我竟保護不了她……我竟保護不了她……」
自郢王趕到,喬貴嬪的神情已安然很多,此時忽聽他如此說,不覺失色,怒道:「你……你血口噴人!」
景辭將手撫向冰冷的棺木,苦苦一笑,「她以為讓阿原變迴風眠晚,便是療我痼疾的良藥……卻不知人心險惡,她早已是旁人設計好的棋子,被輕輕推上死路……一石二鳥,既免得她嫁博王,免得鎮州兵馬成為博王繼位的助力,又能嫁禍阿原,令原夫人、賀王府身陷不則漩渦,甚至遭受滅頂之災。」
景辭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設計則笙,我設計她,這一報還一報,應該還公平吧?」
就像當日那隻叫作小風的白鷹,碎羽紛紛,血飛如雨,卻依然勇敢地擋在主人的身前,對手的劍下……
阿原也不顧手指傷痛,用袖子一點點拭她唇角溢出的血,拂開她散落於面頰的亂髮,輕聲道:「嗯,那便砍了他們喂狗!」
郴王便是梁帝的長子朱友裕,倒是允文允武,頗得人心。可當日亦曾被梁帝猜忌謀反,憂懼之下年輕早逝。梁帝後悔不已,卻也無可奈何,將他府上姬妾侍婢遣散時,倒也不曾苛待。
她努力想再解釋時,那位卻已不容她開口。
慕北湮立於階下,說道:「這信函乍看只是喬貴嬪寫給父親的尋常家書,但臣見那小太監神色異樣,便有些疑心。恰先前曾聽聞,有一種藥水寫就的字跡,對著燭光或陽光方能識別,故而多了個心眼,對著陽光細瞧,果然發現字跡,不想臣看信時,那小太監見事情敗露,竟一頭撞死了……」
景辭道:「嗯,如今你便不在意我會被你心上人所害,更不在意你義弟為報父仇而成為郢王的必殺目標?你想用你親友甚至你自己的屍骨墊腳,來換取你心上人的富貴之路?倒是符合你向來的風骨。只是你有沒有問過,你義父甘不甘心一世豪雄冤死於婦人之手,我和慕北湮願不願意為你的痴情奉獻性命?」
話未了,忽聞殿下有人冷冷喝問:「貴嬪也認為,原大小姐是被人陷害?」
梁帝哼了一聲,「你倒是和你母親一樣,天生的能言善辯!以為朕真的不知你滿心在算計著什麼嗎?」
蕭瀟嘆道:「他是皇子!」
郢王怔了怔,嘆道:「喬大人頗有才識,本王頗是欽服,拜訪過數回,故而喬貴嬪入宮前也曾見過一兩面。莫非你還打算藉此再編排什麼,毀謗本王聲譽?」
阿原吸著鼻子,凝淚雙眸里毫不掩飾刀鋒般的凌銳,低低地問:「郢王?」
雖然梁帝覺得景辭三災八病的,不宜再在住處停靈。怎奈景辭堅持,希望遠離故鄉的妹妹能離自己稍近些,又言他畢竟住在宮外的時候多,梁帝這才應允。
梁帝擊案道:「叫那畜生滾進來!」
左言希喃喃道:「我當日只是不想你再接近風眠晚,怕你再一時糊塗被她所害……」
他看向左言希,「喬貴嬪並非因為則笙遇害案受責,想來這真兇一時半會兒也抓不著,你該放心了吧?」
均王不解,卻向他微微笑著點頭致意了,才扶梁帝回寢宮。
左言希靜默,然後低低一嘆,「阿辭,我並非黑白不分。只是姜探……我不想她一錯再錯。我想拉她一把。」
梁帝眯了眯眼,目光橫過郢王,止住他聲辯,問道:「你是說,是郢王府延請你教喬氏規矩?你見到郢王了嗎?」
若實在找不出兇手時,阿原這罪名,不坐實也得坐實了……再沒什麼比安撫趙王、保得大樑北境平安更重要。
蕭瀟默然瞧著,許久方嘆道:「一旦涉及宮裡那些爭鬥,連王公大臣的命都不值錢,更何況其他人?」
阿原道:「嗯,等小姐我出去,把那些害人精都砍了,剁了他們的肉包餃子!」
左言希向景辭身後一掃,恍然大悟,「你在等著截喬貴嬪這個訊息!原夫人在宮中眼線眾多,加上有蕭瀟居中聯絡相助,留意並拿到這訊息,並不難!如今……你成功了?」
阿原勉強笑道:「傻子,你若死了,豈會在我身邊?」
左言希看著那紙錢在空中舞成了灰燼,無聲跌落地間,憶起往日王則笙俏麗活潑的模樣,不由打了個寒噤,方澀聲道:「昨晚跟蹤我的人……是你派的?」
這老僕婦上前拜見梁帝,進退行止,拿捏得半分不錯,一看便是久經歷練的老宮人。
左言希嘆道:「則笙和-圖-書郡主雖任性了些,待你卻一心一意。若是知夏姑姑知曉,豈肯讓她送葯,讓風眠晚回來迷惑你?可恨她竟被攛掇得瞞了你們行事。但這些也只是你的推測而已,喬貴嬪深得皇上寵愛,你……哪裡找來的證據?」
梁帝不放心景辭,再次帶著四皇子均王朱友楨過來探望時,見他照舊吃飯服藥,氣色倒還好,這才稍稍放心。

眾人舉目,正見景辭攜左言希緩緩步入,向梁帝行了一禮。他的容色蒼白,目光便猶顯冷銳,閃著鋒刃般雪涼刺心的碎芒。
「我也不想你一錯再錯,想拉你一把。腦子是個好東西,我希望你能有。」景辭抬眼,冷冷道:「我似乎病得厲害了,不得不麻煩言希辛苦些照應。從現在起,你不許離開我半步!」
至於那個莫須有的刺客,便是真的有,他只能貼身保護景辭,又怎能做到提前攔著不讓刺客出現?

說話間,郢王已疾步入內,從容跪地見禮,飛快說道:「兒臣見過父王!聽聞三十六計中,有一計名為圍魏救趙,如今兒臣亦身在局中,求皇上做主,為兒臣解圍!」
郭氏笑了笑,「奴婢當然見過郢王。郢王每隔三五日便去和喬氏相會,你儂我儂,情意款洽得很呢!」
她便惶恐地喚道:「小姐,小姐!」
蕭瀟立時知道她說的是誰。
喬貴嬪亦道:「臣妾冤枉,冤枉!」
景辭忙插到二人間,將蕭瀟護到身後,低聲道:「皇上龍體欠佳,還請善加保養,別因這些閑氣傷了身體。」
蕭瀟跪地,又被踹倒,只得勉強道:「皇上,是微臣無能,始終查無實據……」
景辭品著茶,淡淡道:「所謂釜底抽薪,擒賊先擒王。若郢王不倒,我便是找出一百個阿原不曾殺人的證據,他都能覓到一百零一個扣她在獄中的理由。我不對付他,留他對付完阿原和原夫人,轉而對付你我嗎?」
喬貴嬪驚駭之極,生生受了他一腳,卻趁勢抱住梁帝的腿,嗚咽道:「皇上明鑒,那小太監雖是我宮裡的,但並不是我素日看重之人,我怎會讓他送什麼密信?密信雖是我筆跡,可先前原大小姐不是一樣被人仿冒筆跡陷害?」
他猶豫片刻,到底道:「端侯大約跟你想到一塊去了。他昨天就派人監視丁家,並讓留意左言希的動靜,下午問了好幾回。他……這次真沒有疑你。則笙郡主出事,他雖傷懷,但發現你居然成了疑兇,雖未明說,卻一直在設法找出真兇,想替你洗去嫌疑。」
郢王道:「聽聞喬貴嬪處傳出與兒臣勾連的消息;若兒臣沒猜錯,如今殿上諸位,大約也衝著兒臣而來。可父皇請看,原夫人是原大小姐的母親,賀王是原大小姐如今的未婚夫,端侯則是她原大小姐從前的未婚夫,舊情未斷。不約而同出現在此處,無非是想令兒臣和喬貴嬪身處困境,喬大人受牽累,自然也無法再審理則笙郡主一案。說到底,原大小姐罪證確鑿,原夫人無法為女兒脫罪,方才尋出事端,將禍事引到兒臣身上,才好另換相好的大臣去營救她女兒。」
小鹿道:「不疼,不疼……先前被打的時候那才疼死……我好多次以為真的會死,或已經死了……」
梁帝驀地色變,郢王亦失色,慌忙磕頭道:「父皇莫聽小人挑撥!這老婢的確是喬府延請來教導喬貴嬪的,兒臣只是見過一兩面而已,再不知她為何陷害於我!」
他一邊自辯,一邊盛讚梁帝,說得極是真摯,眉眼間滿是誠懇孺慕之色,並不迴避梁帝猜忌的目光。
小鹿抬手,摸著阿原的臉,眼睛睜得極大,「牢里不是有盞小燈的嗎?為什麼我瞧不見?」
何況腹中的那一塊是真真切切的他的骨肉,又怎能剜得掉?
她忽然哆嗦得厲害,「小姐,小姐,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所以什麼也看不到,也覺不出疼來?」
嬌艷美貌的喬貴嬪依然嬌艷美貌,卻沒有了原來的張揚傲氣,正跪在一邊,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而小鹿身體一軟,已倒在阿原懷裡,再也沒了聲息。
可如果長在了心裏呢?
蕭瀟失聲道:「馮廷諤?」
小鹿便笑道:「怪怕人的,我便不去看了。不過他們要害小姐時,我還是要去保護小姐的。」
小鹿聽聞,唇角已揚起一抹天真好看的弧度,笑道:「壞人的肉是臭的,包成的餃子也是臭的,只好喂狗……」
左言希想著建章宮如今的情形,呼吸不覺濁重,「北湮如今應該也在建章宮吧?」
「……」
黎煥垂手侍立一邊,正戰戰兢兢地說道:「小賀王爺再三再四地求見,老奴想著當日老賀王爺一生為國,也覺可憐,所以走到宮門口想去勸上幾句,誰知正見那小太監鬼鬼祟祟的要出宮,見了我們轉頭就跑,老奴喊了三四聲沒喊住,小賀王爺性子烈,擼起袖子便衝上去抓人了……再想不到搜出了這密函。」
此案很是棘手,一個處理不當,趙王必會心生怨恨,當真親家不成成仇人了。所幸景辭亦是趙王養育成人,眾多跟王則笙前來的鎮州隨從也能證實,王則笙遇害乃是意外,並非梁帝不愛惜。
蕭瀟目注她,「你這是咒他嗎?」
不知有多少人將目光投在陶然居,但淘然居一直很安靜,安靜到詭異。
喬貴嬪恨不得長出一百張嘴來,去辯解她的原意只是阿原被王則笙仿造的書信誘去,正與她被人仿造筆m.hetubook.com.com跡之事相類。她想表達的是自己被陷害,而非阿原被陷害。
郢王一眼瞧見,面色已是微變,只強作鎮靜地與喬貴嬪對視一眼。
景辭道:「但她是郢王的人!你想保她,便不得不考慮保住郢王!當日在大燕,我執意要留下眠晚性命,你尚且說我為了兒女之情忘了父母大仇。如今,你呢?」
景辭見他居然承認,滿懷慍意倒也消散了些,嘆道:「或許……也怨不得你。人這一世,誰沒個蠢的時候?」
阿原道:「也就是說,兩個案子雖破而未破,都有疑點指向郢王博王奪位之爭,但因為沒有證據,你也沒法明著稟告皇上?」
他本是多疑之人,與博王親近的武將宗室先後出事,他猜疑郢王不假;但誠如郢王所說,僅憑數人言語,實在不足為憑。便是鸞鳴宮小太監身上搜出的密信,真假且不論,如此湊巧被尋常很少入宮的慕北湮搜出,也有些不合常理。
景辭拂袖,「清楚!你忠、勇、孝、義,只是一遇到姜探,便只剩了蠢!」
梁帝想了起來,「對,你早年侍奉他母親,後來侍奉郴王,是跟了我們十幾年的老人了……朕記得郴王逝后,跟他的人大多被遣出了王府。」
聯想到阿原這半世苦楚,眼下身陷不測之境,原夫人痛哭失聲,伏在地上哀哀欲絕,倒也完全無須作偽。
很快,一名老僕婦被帶了上來。
梁帝聽得駭然,怒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阿辭,你居然從未跟朕提起?」
獄外飛旋夜空的小壞又是一聲長鳴,悠揚婉轉,似在應和小鹿的話語。
景辭忙跪地道:「啟稟皇上,喬立欲殺賀王和原大小姐之事,當時在場的很多人都可以證明。但臣並不知郢王在喬府,更不知原大小姐等人是因此才被圍攻,見他們都沒什麼大礙,便沒敢驚動皇上。至於老賀王遇害案,真兇已明,便有令牌指向郢王,也不足為憑,臣也不敢冒然回稟皇上。」
阿原小心地將她的手托住,低低道:「嗯,小鹿最勇猛了,一直在……在保護我。乖,我先給你上藥。」
梁帝正持信函在手,對著光細看。
阿原抱緊她,說道:「小鹿不怕。等天亮了,夫人就來接我們回去了!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很快就能治好你,再帶你去沁河玩兒。嗯,還有小壞……」
小鹿大是寬慰,說道:「對呀……小姐自然不會死,我也不會死。可我好怕呀,好痛呀……他們就要我說,是小姐殺了王則笙,但小姐明明沒殺她,該殺的是那些只想著冤枉小姐的害人精!」
蕭瀟靜靜地看著陰陽相隔的這對主僕,清亮的眼底已湧上水霧。
「這是想讓人感覺博王這邊很快會有些喜事?」
他本是心思細密之人,心念一轉,更是手足發涼,「你昨晚讓我回賀王府,一是想看我會不會聯繫姜探,二則根本是想支開我,好暗中和原夫人等聯繫?」
蕭瀟忙將藥瓶遞過去,阿原接了,小心地將藥粉一點點撒向小鹿的傷處,柔聲問道:「疼不疼?」
梁帝細細端詳她,已有驚疑之色,「你……你是……」
左言希失聲道:「你……你想做什麼?」
阿原又道:「我離開時有些神思恍惚,但後來細細回想,小壞在我跟王則笙說話之際並未出現在畫舫上,後來才趕回我身邊,但只敢在我頭頂飛翔,不敢遠去……我疑心它是不是又看到了令它恐懼的那個人,先前才藏了起來。」
阿原滿懷悲慟恨毒,卻也聽得他話裡有話,「怎麼說?」
彷彿怕小鹿疼痛,抱住她時,阿原小心繞過了她創傷最重的後背,聲音溫柔起來,「小鹿更願意陪我。她會保護我,她真的在保護我……」
景辭又將一疊紙丟入火盆。
蕭瀟沉吟不語。
宮中看似沒有太大變化,悶熱的天空如一口燒紅了的巨鍋,將整座皇宮倒扣著,悄無聲息地煎熬著人心。
左言希目光閃動,「所以,你疑心是喬貴嬪在暗中設計了則笙郡主?」
慕北湮笑了笑,向梁帝道:「皇上,其實臣見到鸞鳴宮的小太監生疑,執意擒住細細搜查,並不僅因為其行為有異,更因臣無意找到一位人證,可證實喬貴嬪與郢王有染,並且……居心險惡!」
阿原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咬牙道:「總會有證據的……聽聞王則笙遇害現場出現一隻耳墜?那耳墜並不是我的,應該是真兇所留。掐死王則笙的,應該是一名會武藝的女子。」
景辭抬頭看向漆黑沉重的棺槨,聲音冷銳下去,「當一個人存心作死,誰能拉得住?昨晚你回賀王府前不是又去拉了她一把?拉住沒有?」
他若不蠢,不至於落得一身傷病,滿懷孤寞;王則笙若不蠢,不至於年少韶華,慘死異鄉。
阿原慌忙抱住她,說道:「小鹿,小鹿,我在這裏呢!」
如此說來,左言希的確算不得最蠢。
話未了,忽聞外面高高傳來一聲鷹唳,拖了長長的尾音。——竟真的是小壞的唳鳴。
她撫慰小鹿的聲音極溫柔,但說到最後一句時,蕭瀟已明顯看到了她眼底森森的寒意和涌動的殺機。
而他身後,原夫人面有愁郁,侍立於梁帝身畔,盯著喬貴嬪,盈盈水眸有強忍的委屈苦楚,亦有惱恨猜疑……
梁帝吸了口氣,退開兩步,甩開喬貴嬪的抱持,喝問道:「喬氏,則笙遇害之事,莫非也與你有關?」
左言希道:「那麼……阿原應該能洗雪冤情,很快出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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