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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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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龍劫 第四十三章 人間幾回真情誤

第四卷 蟠龍劫

第四十三章 人間幾回真情誤

四人雖挑了最好的馬匹,從傍晚尋至半夜,粒米未進,旁人猶可,景辭氣色已越來越不好,但握韁繩的手一直很穩,並無半點退卻之意。
景辭呼吸一滯,轉臉看他笑得眯起的桃花眼,眸心便有種被刺割般的銳意,卻很快化作霜雪般的蒼涼。
黎煥應了,急急出去傳旨。
左言希明知幾人都不放心阿原,在內說道:「你們莫太憂心,阿原武藝頗高,姜探又無傷她之意,便是真動手,吃虧的也不是阿原。」
景辭淡淡一笑,「也不必我們弄什麼玄虛。公主這幾個月也辦過些蹊蹺的案子,是個明白人,該曉得有些人惡事做得委實太多,難免留下些把柄。」
有的傷處磨破,已經滲出了淡紅或淺黃的液體。
還是……
喬貴嬪入宮之初便乖巧伶俐,一言一行無不合他心意,故而寵愛不已。
慕北湮一個人乾笑幾聲,終於笑不下去。
蕭瀟搖頭,「我無父無母,承蒙皇上看顧才得以長大成人,視他如君如父,又怎會放在心上?只是想著帝王之家父子相疑,兄弟鬩牆,明爭暗鬥不絕,忍不住反胃……其實還不如尋常人家粗茶淡飯,卻一家和睦,其樂融融。」
慕北湮被他扯住,再也耐不住,返身一拳狠狠打在他臉上,叫道:「我去你媽!阿原滿身傷病還懷著三個月的身孕,你他媽還姜探姜探,今兒個我不剝了這條美人蛇的皮,我他媽跟你姓!」
蕭瀟聽得二人話語間火星四濺,早在旁邊留意,見狀忙揚臂擋住慕北湮,陪笑道:「二位爺,都消消氣……如今這情形,難道不是找到原大小姐更重要嗎?至於原大小姐究竟想跟誰在一起,大家還是見面后再考慮吧!」
便如此刻,她縱馬馳騁,整個人都似麻木著,但腦中卻格外清醒,清醒地曉得自己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打算做什麼。
他趕上景辭,說道:「無論如何,謝謝你這次肯出手相助,救我阿原。等我和岳母大人重議定好日子,一定請你喝兩杯!」
他手中的饅頭不知什麼時候被捏裂,碎屑自指縫間簌簌而落,「或許她是你眼中的絕世珍寶,但則笙、阿原何嘗不是各自親人朋友眼中的珍寶?我絕不饒她!」

景辭飛快瞥向他,「你不是說她沒怎麼受刑嗎?」
待林賢妃步入,慕北湮看向景辭,悄問:「這又是你的安排?」
左言希面色發白,默默坐到土地廟前,抬眼看一輪彎月幽冷幽冷,許久才道:「可你們方才都說了,妻子是性命,不是可以隨便甩開的衣服。」
這般兢兢業業體貼入微,還能搞得自己眾叛親離,也不曉得該說他太愚蠢,還是那位姜探太聰明。
景辭閑閑道:「編!你繼續編!橫豎當日因為下.葯被阿原打得滿地找牙的人不是我,被人未婚夫掛在茅房裡一整夜的也不是我。但你記住了,阿原是我妻子,我也不會讓我的孩子冠他人之姓!」
慕北湮忙問:「莫非林賢妃那裡也抓到了什麼把柄?」
他先前雖向景辭說過阿原情形,但景辭抱病在身,他恐添他憂慮,自然不敢多說;如今梁帝下令釋放阿原,以阿原身份,立時能得到最好的醫藥照料,再說起便不妨了。
度其方向,阿原料立時猜到姜探應是出城而去,此刻多半還未走遠,抿緊唇縱身上馬,向小壞道:「追!小壞,我們追!」
「玉羅……」梁帝忙擲下簪子,掩住她傷處,連聲喚道,「快傳太醫,太醫……」
景辭已皺眉,答道:「不是。」
慕北湮知這幾日長樂公主亦在為阿原的事奔忙,今日之事該告訴她一聲,略一躊躇便走過來,笑問:「這大熱天的,公主跑來跑去的做什麼?」
慕北湮憋了滿肚子的怒氣,冷笑道:「嗯,阿原戀著端侯,所以斷他雙足送他喂狼?端侯戀著阿原,所以玷污她搞大她肚子再甩了她不聞不問?不好意思啊,你們這一出出相愛相殺的好戲碼,老子看不懂,也不想懂。老子只要曉得如今的阿原很正常,也很健康,必定願意跟我快快活活過一輩子,生上十個八個聰明漂亮的小娃兒!」
慕北湮聽左言希言中之意,居然有為姜探說話的意思,也著實惱火。
慕北湮向廟裡供的土地神像躬身一禮,才鬆散了衣衫,擦著滿額滿臉的汗喝了幾口水,又到土地廟前四下張望。
阿原一騎一鷹,雖然招眼,但過了亥時,連官道上都罕有人蹤,又到哪裡探聽她的消息?
「妻子?怎麼你們就成夫妻了?我怎不知道?」慕北湮駭然而笑,「一夜夫妻吧?」
「我去你媽!」
慕北湮聞言便道:「這半年日日伴在她身畔的,可不就是小鹿!只怕她看待小鹿比我還親近些呢!我這便出宮瞧她去。」
景辭又咬了口饅頭,淡淡道:「她懷了我的孩子,卻不曾與我成親。若是未婚生子,難免惹人議論。為了讓孩子名正言順出世,她才允了你的親事。跟我退婚那日,她應已知曉自己懷孕,所以你冒然求婚,她雖驚訝,但並未回絕。她只是為孩子著想,並非真的想嫁你。」
長樂公主輕笑,「可不是!她哪是要破案子!她只是苦攢著證人證據,尋覓將三哥一擊致命的機會而已!若證據不夠,白搭了她的眼線,指不定還得搭上這些年在父皇心目里留下的賢惠印象,hetubook•com•com豈不大大糟糕?」
阿原抱著小鹿的屍體在獄中待了十幾個時辰,滿懷憤懣,甚至有些心智失常,一出獄便傷人奪馬,不知所蹤……
只要不立郢王為儲,他和阿原就不必等著引頸就戮,可以繼續過他們富貴悠閑的小日子了;若博王繼位,翻起舊賬來,有些仇恨便能好好清算清算了……
喬貴嬪簪珥盡落,伏地痛哭道:「皇上,重刑之下,何求不得!他們這是沆瀣一氣,鐵了心要置我于死地!」
蕭瀟苦笑,向前指了指,說道:「幸虧言希公子在……不如到前面那座土地廟裡先歇歇,讓言希先給端侯診治診治?」
左言希不由嗟嘆,「同生共死,倒是深情……可惜到底沒緣分。」
正說著時,與侍從一起出宮傳旨的太監也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
景辭居然也不嫌棄饅頭冷硬,將左言希給他的丸藥吞了,又一口一口地吞咽著饅頭,待慕北湮一口一個「王妃」地說完,才喝了口水,說道:「若不是她懷孕,她不會成為你的王妃吧?」
長樂公主驚愕在原地轉了兩圈,才跟著向外奔去,「等等我……」
慕北湮再也忍不住,揚拳打向景辭的臉,喝道:「你算什麼東西?哪來的謎一樣的自信?」
只是痛得久了,便漸漸麻木。
慕北湮忙將事情經過簡略說了,笑道:「便是郢王能耐了得,賴掉謀害我父親和長公主的事,跟喬貴嬪的私情看他怎麼解釋!便是皇上饒過他,也不會再考慮立他為儲了吧?」

「夫……夫妻……」慕北湮盯著自己養兄,向來利落的口舌已似有些轉不過來,「你……你莫非戀著人家就覺得你們是夫妻?你天天跟那些稀奇古怪的藥物作伴,是不是學神農嘗百草吃錯了葯?她是郢王那個心腹謀士養大的吧?她曾***朱二公子沒錯吧?如今還時常侍奉郢王也沒錯吧?你說她跟你是夫妻?」
慕北湮提起手中寶劍,劍柄上拇指大的明珠照出了左言希被打得青腫的左眼。他道:「放手!信不信我打瞎你另一隻眼?」
阿原握緊韁繩的手指,關節依然青腫。
「健康……」
左言希正無從作答時,旁邊忽傳來女子急喚:「端侯哥哥!」
他忽看向景辭,賊兮兮地笑,「你雖是那什麼……但好歹姓景,一時犯不著他,本來應該不妨。如今這事鬧出來,他若能翻身,只怕你死得比我們還快吧?」
但她趕到丁紹浦家時,姜探應已得到梁帝下旨放人的消息,已然失了蹤影。
左言希失神,旋即避開他的眼神,向景辭道:「阿辭,我上回給阿原配的藥丸,還有些在葯櫃的最上面一格里,貼著綠色的簽子。至於藥方,還有你素日所服的那些葯的方子,都在下面的屜子里。」
左言希慌忙拉他,說道:「北湮,別著急……阿原武藝高超,便是病著,姜探也不是她對手……」
說來說去,只能說喬立無能,或的確有意公報私仇,才會膽大包天,在抓人的第一天就弄出人命來。
慕北湮越想越荒唐,忍不住笑出了聲,「夫妻……人家是頭頂一片青天,你他媽是頭頂一片草原呀,綠油油地一望無邊,這風光簡直美得突破天際了!你說你沒吃錯藥,我決計不信!」
梁帝上前一把將她拉開,重重擲于地上,喝道:「是不是誣陷,朕自會查明!來人,去拿大春兒、小春兒!」
郭氏道:「皇上明鑒!奴婢雖愚鈍,到底跟了皇上多年,豈會看不懂其中關竅?若真的等到喬大小姐被送入宮侍奉皇上的那天,奴婢的下場只怕比卉兒還慘!故而奴婢只作看不出郢王用心,又拖延數日,便借口侄兒重病,趕緊辭行回了老家。前兒再次來到京城,果然聽說喬大小姐已是當今最得寵的貴嬪娘娘!」
於是,景辭的孩子便是皇家子孫,豈有流落在外之理……
慕北湮臉都青了,桃花眼眯了又眯,才能若無其事地冷笑道:「嗯,你真要孩子,只要阿原願意,孩子給你好了!但阿原依然是我的王妃!」
他的語速很快,甚至閑散帶笑,卻一字一句說得極清晰,似要如銀針般一針針扎到左言希身上,扎醒他這個本該比他更清醒更明事理的養兄。
若是改了朱姓認祖歸宗,作為當日梁王妃所生的孩子,景辭便是梁帝的嫡長子。有梁帝的寵愛和扶持,這儲位恐怕輪不到郢王或博王。可景辭還是頂著景姓,向梁帝行的也一直是君臣之禮,甚至連聲父親都沒喚過。
左言希還未說話,景辭已道:「打不打無所謂。他反正瞎。」
眠晚,風眠晚,阿原,幾時輪到旁人來替她向他道謝?
至於瑟瑟的冤讎,與兒子的儲位相比,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然後,偶爾便有一二人,留意到奔跑中滴落的血珠。
他伸手又取過一個饅頭,連同那些難言的苦澀,一口一口艱難地吞咽著。
景辭瞥他一眼,「我看著是心胸狹窄之人?」
阿原的長發不過草草綰起,衣衫上的隔夜血污已泛了黑,行走之際如一株黑紫的蔓陀羅花,冰冷美貌卻煞氣流轉,宛若從奈何橋邊爬回的絕色女鬼,令人又愛又怕,忍不住駐足而望。
一行人剛踏下台階,便見林賢妃領著三四名宮人急急往這邊走來。
左言希慢慢翻找著隨hetubook.com•com身所攜的可用之葯,聞言頓了頓,轉頭看向他們,問道:「你們……是不是都認為我偏袒她,不分是非,不知好歹?」
慕北湮暫時佔了上風,也便釋懷了不少,只是萬萬吃不下饅頭了。他轉頭向左言希道:「言希,我曉得你還戀著那個姜探。但我話撂在這裏了,她是郢王的爪牙,既與我父親的死有關,又是謀害宗親朱蝕的兇手,更可能是殺害則笙郡主的兇手。于公于私,我們都不可能放過這個女人。明日若尋到她,你再因她給我們添亂,可別怪我不再把你當兄弟!否則,便是我把你當手足,也會親手把手足給砍了!」
景辭輕輕一笑,「御賜……你以為皇上會讓我的孩子冠你之姓?」
慕北湮怔了怔,便大笑起來,「怎麼會呢?我們兩情相悅,她懷不懷孕都會是我王妃!」
蕭瀟道:「手指受傷,算不得嚴重。可小鹿遇害對她打擊很大。我離開時,她臉白得跟鬼似的,連小鹿屍體都不肯讓人帶出去,精神差得很。」
景辭瞅她一眼,說道:「掌握他人生殺大權,生受萬人景仰拜伏,何等威風,何等氣勢!願意拿性命來換的大有人在,何況額上幾條皺紋,頭頂幾根白髮?」
梁帝退後兩步,盯著喬貴嬪,眼底已快噴出火來。
於是,慕北湮縱有萬分不滿,也沒法真的再去揍他一拳。他嘆道:「若是打不醒,豈不白白疼了我的手?」
蕭瀟尋了幾把半濕的草引燃,試圖用騰起的煙氣趕走蚊子。但蚊子雖被熏跑不少,景辭也有些被嗆到,按住胸口又是幾聲低而破碎的咳嗽,然後便靜默地坐在牆角,一言不發。
左言希緊隨其身後,低低提醒道:「阿辭,放寬心胸,保重身體要緊!」
原夫人握住梁帝的手,哭得肝腸寸斷,說道:「我這一世,從十二三歲的豆蔻年華,到如今年近半百,日日夜夜都在為皇上而活,何曾為自己活過一回!如今連自己僅剩的女兒都被人害了去,我還要活著做什麼?」
景辭一直沒認梁帝為父,但梁帝顯然早就認了這兒子。
景辭嘲諷畢,卻又掩住唇極壓抑地咳了兩聲,方握緊韁繩,說道:「走吧!」
喬貴嬪又驚又怒,再也忍耐不住,衝上前揪打郭氏,哭叫道:「老賤婢,我何嘗薄待過你,竟敢如此誣陷於我!」
蕭瀟取出乾糧來分給諸人,笑道:「既然是姜探下的手,倒也好辦。這回無論如何把她抓住,讓她替你解了降頭,可好?」
慕北湮失聲道:「那她……她究竟去了哪裡?」
左言希已替蕭瀟搭了脈,說道:「虧得你健壯,吃點傷葯便無大礙了。上回給你的傷葯可還在身邊?」
小鹿死在她懷中,大悲大怒之後,腹部也曾一陣陣地墜痛。
鄉裡間的小小土地廟未必比外面涼快多少,且蚊蟲眾多。
景辭、慕北湮等忙行了禮,讓到一邊。
長樂公主不答,先問道:「聽聞喬貴嬪被抓了,三哥也被傳進宮來,想來是你倆弄了什麼玄虛?」
風起於青萍之末,卻能在不經意間醞釀成災,可飛沙走石,可遮天蔽日,甚至可翻雲覆雨,顛倒乾坤……
左言希噎住,蕭瀟都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長樂公主狡黠一笑,「我想著等她回頭再催我時,我便說天太熱,謝岩中暑了……橫豎拖幾日觀望觀望。誰曉得你們這邊行動速度,她也等不及,怕錯過了好機會,這會兒就去見皇上了!」
「……」

更可惡的是,他堂堂大樑皇帝的帽沿,已被親生兒子染成一江春|水綠如藍了……
「我去你媽!中間那句,說阿原什麼?幾個月身孕?」
「不是,前一句。」
蕭瀟道:「小賀王爺說要剝了姜探的皮。」
慕北湮再也吞不下饅頭。
景辭睨他,「你這是很開心,若有那麼一天,你們會比我晚死?」
但左言希雖不改素日的溫文清逸,但眉眼愁郁,竟似有種骨子裡的凄涼透出,交織于夏夜混沌的空氣里,說不出的憂懼傷感。
他幾乎捧腹大笑。
郭氏忙伏地說道:「當日侍奉喬貴嬪的侍兒,除了卉兒,還有大春兒、小春兒,聽聞都已跟隨喬貴嬪入宮。皇上何不將她們抓來細細拷問,奴婢所言是虛是實,立刻可見真章!」
蕭瀟猛地打了個寒噤,一時也忘了傷處不適,掰起手指數起,「七月,六月,五月……」
小壞已在大理寺守了一夜,好容易守得小姐逃脫牢籠,倒是振奮之極,歡快地長鳴一聲,緊隨於阿原身畔,展翅疾翔。
慕北湮笑道:「能不死當然最好!我可不想我的金銀寶貝、我的絕色美人被別人佔了去!」
他正待說勤姑目睹韓勍搜人之事,忽聞旁邊蕭瀟彎下腰來,乾嘔不已。
長樂公主道:「與先前那個落水案有關。聽聞林賢妃在瑟瑟的遺物時發現了燒掉半頁的殘信,是郢王給喬貴嬪的親筆。據林賢妃猜測,這殘信應該喬貴嬪燒毀之際無意殘留下來的,小印子有心與瑟瑟雙宿雙飛,卻擔心自己知道得太多,到時喬貴嬪不放,才悄悄留下當作把柄,並交給瑟瑟保管。」
梁帝不覺又瞪了喬貴嬪一眼,轉頭吩咐黎煥:「傳朕旨意,既然阿原傷病在身,容她先回府養病,隨時聽候傳喚便了。」
梁帝已被新歡舊愛鬧得眼冒綠光,怒喝道:和圖書「你也夠了!」
景辭眸光深了深,顧自往前走著,再不肯接話。
慕北湮不屑地揚了揚眉,道:「你們都歇著去吧,我繼續去找阿原。」
她一邊說著,一邊已拔過頭上一根金簪,刺向自己脖頸。

他道:「不必謝我。我只是不想謀害則笙的兇手得償所願,讓則笙冤死異鄉。」
景辭低低重複了這兩個字,卻澀得跟含了滿口的黃蓮汁般模糊。
景辭慢條斯理地啃饅頭,「是你方才說的,妻子如性命,兄弟似手足。至於兒女,更是親生的骨肉,比臉重要多了!」
景辭抬頭時,正見長樂公主滿頭大汗奔過來,招呼了他,又向稍遠處正待離開的慕北湮揮了揮手,「北湮!」
他這般說著時,終於想起阿原的侍兒已被打死,阿原似乎也受傷不輕。
郢王?
他也顧不得臉上傷處,快步跟了出去。
侍從、太監隨後亦各自奔離,柳蔭下便只剩了長樂公主和蕭瀟。
侍從白了臉,忙道:「王妃……原大小姐沒事,沒事!她……她滿身是血,把一具發臭的女屍丟給我,抬頭就問她的劍在哪裡。書吏說劍是證物,她一耳光扇過去打掉了人家滿口牙,拿了劍便奔出去,正好一位大人的馬車剛到衙門前歇下,她揮劍砍斷韁繩,拉了一匹駿馬便跑,馬夫和侍從想攔,被她抬腳踹飛了。我趕上前要替她解圍時,她已騎馬奔出老遠,再不曉得奔哪裡去了……」
景辭的臉也泛了白,「她想為小鹿報仇?她該是去找……」
原以為是天生的善解人意,如此說來豈不都是步步為營的刻意算計?
長樂公主問:「蕭瀟,你剛才聽到慕北湮說什麼了嗎?」
報仇,雪冤,甚至揪出背後的指使者,都可以從姜探那裡找到突破。
左言希重重著了一下,頓時眼冒金星,只覺眼前人影連晃,慕北湮、景辭在頃刻間便失了蹤影。
可他的確已是外人,慕北湮的確已是阿原最親近的人……
當日得了靳小函的訊息,原夫人便開始留意搜集郢王曾與喬貴嬪在一起的證據,於是找到了郭氏,果然在這次交鋒時派上了用場。景辭聯合林賢妃的攻心之計,令喬貴嬪自露馬腳,搜出的密函又能與郭氏證詞兩相印證,更令郢王、喬貴嬪難以撇清。
這次慕北湮與景辭暗中聯手,不僅救出阿原,更有指望徹底扳倒郢王,為他父親報仇,於是當日的茅廁之辱,便被他暫時甩到了一邊。
但林賢妃親自出馬,卻不在二人商議之列。
他抿緊薄唇,快步走向陶然居方向,腳下卻不由微微地踉蹌。
慕北湮焦急,正待細問時,眼前人影一晃,便見那侍從被景辭提起前襟,喝問:「她人呢?說!」
但姜探是朱蝕案中的兇手之一,又被阿原認定是謀害王則笙並嫁禍給她的元兇,如今連累小鹿喪命,她自然第一個去找她。
景辭、慕北湮等經由丁家追出城外,沿路打聽著阿原行蹤,足足追出去三四十里,還是在半夜時追丟了。
原夫人雖還落淚,嗚咽之聲卻低了,由人將她扶入偏殿治傷。
蕭瀟道:「沒了。留給原大小姐了。」
景辭眼皮都沒抬,懶懶道:「別顧左右而言他。若你跟著來只為守護你的姜探,最好給一個能說服我們的理由。難道就為你戀著她,就得毫無原則地保她救她,不管她是人是畜生,不管她害了多少無辜?」
原夫人哭道:「我原也活得夠了!我數十年如一日,盡心儘力侍奉皇上,最終落得什麼?眼看著家破人亡,一無所得!我們母女微賤,皇上想送就送,想打就打,想殺就殺!如今跟阿原的小鹿已被活活打死,阿原也被當場打昏,這樣的大熱天關在暗無天日的牢籠里,沒醫沒藥的,還能活嗎?不如我跟她一起去了,免得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日日被人中傷,生不如死!」
景辭忽道:「慕北湮,若你正閑,不如替我把剩下的那拳給打了。」
何況,若阿原真的出事,真兇未明,同樣無法向趙王交待。
蕭瀟按著傷處思量片刻,忽跳了起來,叫道:「姜探!只要她尚有一絲理智,去找的都是姜探!她推測殺王則笙的人,是馮廷諤和姜探!」
「……」慕北湮再也沒想到,景辭居然也能如此直白地不要臉。他噎了半晌,將手裡的饅頭摔到景辭腳邊,瞪他道:「你莫忘了,我和她早就在一處,而且是御賜的親事,就差拜天地了!這次的好日子雖然錯過,到底已經通知過親友,回頭直接領她回府補拜個天地就行,誰還能說我們不是夫妻?」
長樂公主道:「但我瞧著你是半點兒也不感興趣。」
一滴,兩滴。
景辭不欲糾纏此事,淡淡道:「有那精神,我還不如養好身子,多看幾天日出。」
新鮮,殷紅,似還帶著她的體溫。
幾個人便都抬頭看向他。
景辭看了一眼身後巍峨的大殿,輕嘆:「這落水狗,恐怕沒那麼好打。郢王苦心經營多年,沒那麼容易一潰到底。」
梁帝尚未說話,那廂原夫人忽說道:「你父親抓我女兒,連隨處可見的破耳墜都成了鐵證,不名一文的鄉野村夫更是公證無私的證人,可以因此一言不合把人打個半死;為何到了喬貴嬪這裏,端侯、賀王的話都都成了偽證,你自己的侍婢也成了偽證?卻不知換喬大人來https://m.hetubook.com.com執法,會不會先把喬貴嬪打死,再去查實究竟?」
梁帝急急道:「放心,朕絕不叫人害了她。」
小壞的翅膀在空中劃了個悠長的弧度,鳴聲嘹唳。
慕北湮道:「對!想想我溫文爾雅的好兄弟忽然變成了一塊行走的臭肉,我很反胃的好不好?不只我嫌棄,你問問你身邊的朋友,誰願意跟蒼蠅相中的臭肉為伍?」
他策馬欲行,左言希已一把拉過他韁繩,說道:「北湮,你也累了許久,這半夜三更的,一時也尋不出阿原去向,不如一同歇會兒吧!幾處府里應該都已得到消息,很快會遣出人手前來幫忙。等天亮大家會合,找人就方便多了!」
慕北湮搖頭,「你向來行事穩重,有才有識,更比我懂得人情世故,怎會不分是非,不知好歹?你只是中了邪,或被下了降頭,——那個姜探是你師妹,又神神叨叨的,必定是她下的手……」
左言希也不計較往日他擒自己入京之事,連忙上前搭脈,皺眉道:「是不是被踹傷內腑了?皇上一時氣惱,你莫放在心上。」
景辭、蕭瀟凝視著他,同樣沉默著。
慕北湮笑道:「你想多了!她成為阿原的這半年,你才見她幾面,跟她在一起多久?我跟她卻時常在一處。不瞞你講,我們在沁河時便好上了!你以為她真喜歡你呀?不過看你生得好看,又是她當時名分上的未婚夫,睡你一睡而已!其實她那時已懷上我骨肉,所以我才趕著娶她回家。當然,也謝你給我機會,讓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娶她,讓我的孩子不至於冠他人之姓!」
雖說向趙王有所交待很重要,但他似乎也得向痴心陪伴他二十多年的原夫人有個交待。
慕北湮已發覺情急之下說漏了嘴,懊惱了一路,也鬧心了一路。見蕭瀟、左言希不時留意觀望景辭動靜,便道:「咱們四個大男人追一個女人,是不是有點誇張?端侯,你不是病著嗎?蕭瀟,你被皇上踹的那幾腳還沒緩過來吧?都不需要回去休息的?」
左言希難堪,卻一字字咬得清晰,「的確……只有一夜。但我們是夫妻。」
但慕北湮總覺得哪裡不對,沉吟道:「依林賢妃所言,小印子和瑟瑟是被郢王滅口?可這不對呀,勤姑說……」
他滿頭大汗,說道:「各位爺,這事不大好,得趕緊告訴原夫人才行。原大小姐的氣色很不對,滿臉潮|紅,眼睛都紅的……獄卒說她早上就像在發高燒了,一點東西都沒吃。喬大人倒是有傳大夫,但聽聞前去治病的大夫被她踹出去了……」
景辭、長樂公主一時沉默,慕北湮嘆道:「尋常人家也未必能安生。誰曉得什麼時候遭受池魚之殃,禍從天降?」
慕北湮留意原夫人傷處應無大礙,再聽梁帝命人去放人,頓時大大鬆了口氣,睨了一眼旁邊的郢王和喬貴嬪,悄悄向外使了個眼色,卻是命自己的隨從跟著宮中使者一起去大理寺接出阿原。
這侍從口齒伶俐,雖受驚不淺,卻已極快地將所見之事簡潔利落地說得明明白白。
梁帝大驚,忙抱住搶奪時,那簪子已劃破脖頸,滲出一長溜的血珠。
慕北湮吸了口氣,快步往宮外奔去。
他的神色簡直像活吞了只蒼蠅,「你……要不要臉?」
左言希輕嘆,「若論她的真心……北湮,不是我偏向阿辭,我覺得,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在,阿原真心戀著的,只能是阿辭,正如阿辭心裏從來只有阿原一樣。」
一不留神連老賀王都卷在其中送了命,更別說如小印子、瑟瑟等小人物了……
但左言希靜靜地坐著,宛如一座淋透風雨的石雕,又如一片隨時能被剪穿戳破的紙人。
那人尚記得自己來此的任務,勉強向東方的大道指了指。
喬貴嬪驚怒之極,捏緊袖子,伏在地上連連叩首,哭叫道:「皇上莫聽郭氏胡亂攀污!她貪婪自私,不容於家人,到我府上后劣習不改,各種生事,被我責備幾回,這才離府而去。想來她銜恨在心,又被人重金收買,才如此誣陷於我!臣妾承蒙皇上青眼,恩寵有加,又豈會萌生他念?可皇上待我的好,終究礙了旁人的眼。卻不知他們還搜羅了多少偽證預備陷害於我!」
他返身要出宮時,忽見那邊大道上,他遣去接阿原的侍從飛奔而來,忙問道:「怎麼了?沒接到王妃?」
長樂公主道:「這案子皇上倒是讓我查的,只是這時候讓我出面,無端端卷進二哥、三哥的紛爭里,父皇一怒,以為我在挑唆什麼,豈不糟糕?所以我跟林賢妃說,這事我要跟謝岩商議商議,畢竟這案子是咱倆一塊負責的。」
景辭低著眸,蒼白的唇微微一顫,居然又彎出一個笑弧,「我原就不信她會移情別戀,如今更不信。她只是怨恨我不肯信她。若我苦求她原諒,她必會原諒。」
慕北湮聽得他嗓音越發暗沉,空氣中隱隱有血腥味浮動,再看了一眼他月光下慘白得近乎透明的容色,躊躇了片刻,懶洋洋道:「罷了,我也渴得厲害,咱們還是先去歇會兒,喝口水再說吧!」
慕北湮嘖嘖稱奇,「等不及么?我倒覺得這林賢妃很是耐得住性子。她安插在喬貴嬪宮裡的眼線曾目睹小印子背著瑟瑟逃離,又能得到郢王那夜喬裝入宮的消息,必定早已猜出郢王和喬貴嬪的私情。可這些線索她先前和*圖*書何嘗透露一絲半點?」
她雖不喜郢王,到底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見諸人齊心協力對付他,料他難以脫身,不知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便有嗟嘆無奈之意。
慕北湮道:「可林賢妃要的,就是郢王一潰到底!博王雖寬仁,但並不愚蠢,有心擁立他的大臣和親友一再出事,當真看不出是何人所為?以郢王的毒辣,一旦繼位,他們母子豈能保全?便是我們,大概也只有引頸就戮的份兒了!」
有喬貴嬪的密信,有郭氏的證言,深挖下去,喬貴嬪的大春兒、小春兒和喬府其他侍從,指不定會供出更多證詞。加上先前賀王等案又與郢王牽扯不清,此次郢王或喬貴嬪想脫身只怕有點困難。
阿原已認出這二人是端侯府的人,當即尋來一盆冷水,擇了其中一名當頭澆下,拎起對方衣襟,喝問:「姜探去哪裡了?」
長樂公主點頭,卻嘆道:「我這三哥也忒想不開,當皇帝又怎樣,天天想著怎樣搶奪人家土地,又得擔心人家搶奪自己土地,還得想著收攬民心、籠絡大臣,何嘗不累得慌!便是父皇,若非肩上挑著這大樑三千里河山,必定自在很多,也不至於累出這一身的傷病。瞧著這一二年,又添了多少皺紋,多少白髮!」
景辭沉吟,「這都是林賢妃告訴你的?她這是想拉你去跟皇上說明此事?」
「三個月……」
他一把拖起左言希,指著廟中供養的神像,喝道:「當著土地爺的面,你趕緊告訴我,你跟那個什麼探已經沒關係了!那賤人害過我們父親,更可能是為了一己私心害死則笙、嫁禍阿原的兇手,就該被天打雷劈!難道你想跟著她被天打雷劈?」
但她並覺不出手指的疼痛,甚至也覺不出腹部的疼痛。
左言希被他搡得透不過氣,喉間滾動了下,方低聲道:「也許,我跟她,命中注定會被天打雷劈吧?但她不是壞人,真的不是……」
注意力完全被阿原的事吸引過去后,誰也顧不上林賢妃的事了,當然更顧不上再去探究那兩名小宮人的真正死因。
長樂公主聞得已有人去釋放阿原,頓時鬆了口氣,卻將景辭等一扯,扯到一旁楊柳樹下躲避灼熱陽光,低聲道:「三哥果然已呈敗象……怪不得林賢妃要再去加把火,好令他無法翻身……」
縱虎容易擒虎難,郢王等未必不知一旦阿原被放出,想再將她送進去著實不易。只是如今他們自顧不暇,哪敢火上澆油,去阻攔咆哮中的梁帝放人?
慕北湮拍手笑道:「甚好,甚好,果然又一樁證據!林賢妃跟阿原可沒什麼交情,郢王總不至於再叫屈,怪林賢妃也冤枉她吧?」
郢王額上已冒出汗來,急急道:「父皇明鑒,兒臣以性命擔保,絕無此事,絕無此事!若兒臣真有這念頭,還會留著這賤婢性命,容她在皇上跟前胡說八道?」
蕭瀟受了梁帝幾腳,臉色一直不大好,此時站了片刻,傷處疼痛不說,更兼內腑翻滾,一時難受,便忍不住嘔吐起來。
喬立?
馮廷諤和喬立都是郢王的走狗,一個武藝高強,一個從者如雲,阿原傷病在身,想對付他們並不容易。
長樂公主到底不會武藝,再無法追上景辭等人,追到半路便折往謝府,找謝岩商議眼下之事。
只是牽涉到郢王和喬貴嬪的不倫私情,事關梁帝顏面,即便得寵如景辭,也不好留著圍觀梁帝的頭巾到底綠成了什麼模樣。故而鸞鳴宮的宮人被帶來后,慕北湮連忙告退,景辭亦推不適回陶然居,帶左言希、蕭瀟一齊退離建章殿。
長樂公主猛想起他的病情,也不敢多說,只向建章殿方向看了一眼,說道:「林賢妃看著是個佛爺似的人物,那心思也不簡單,應該一直在暗中調查上回的宮人落水案。午後她特地跑來告訴我,瑟瑟遇害那夜,似有人看到郢王喬作侍衛入宮,喬貴嬪那夜也不曾侍寢,瑟瑟很可能是去鸞鳴宮找小印子時無意撞破他們奸|情,才被他們殺害。聽聞宮中秘密處置人的手段,只需以濕紙層層掩人口鼻,便可令人窒息而死,且全無傷痕,回頭盡可裝作自盡或落水而死,再看不出端倪,——這豈不正與瑟瑟的死狀相符?小印子舍不下瑟瑟,又或者以為瑟瑟沒死,尋機背了瑟瑟逃出時,曾被林賢妃安插在鸞鳴宮的眼線看到。後來被人追到攬月湖附近,小印子曾藏身在草叢間躲避,但還是被發現,推入湖中淹死。彼時瑟瑟死去好一陣,已經開始僵硬,所以被打撈上來時,還保持著小印子背負她的姿勢。」
他跳起身來,也奔出宮去。
侍從點頭,又忙搖頭。
慕北湮納罕,「那她這會兒進去湊什麼熱鬧?痛打落水狗?」
景辭皺了皺眉,「你推到謝岩身上?」
慕北湮一邊就著冷水啃著饅頭,一邊道:「只要沒被我的王妃砍成八段,我倒不介意帶她來為你解降頭。但她若傷我的王妃一絲半點,我只能先將她砍成八段再說了!俗有雲,妻子如性命,兄弟似手足,回頭你這降頭解得解不得,我可管不了!」
轉角處,兩個青衣人被迷暈在地,引來一群人圍觀。
景辭慢慢站起身來,說道:「情人眼裡出西施。即便是只蒼蠅,你會也誇那蒼蠅體態嬌小身姿柔美嗡聲悅耳,連叮的臭肉都能品出與眾不同的鮮美來……只是你能不能照顧下我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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