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兩世歡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卷 蟠龍劫 第四十五章 寒燈舊事雁聲斷

第四卷 蟠龍劫

第四十五章 寒燈舊事雁聲斷

慕北湮唇角有些僵硬,卻很快彎起,沖她沒心沒肺地做了個鬼臉,「我小賀王爺天縱神姿,俊美無雙,即便戴著綠頭巾,一樣風華無雙,引無數美人競折腰……不過,若你捨得給我煮幾碗紅豆湯,我不介意把這綠頭巾送給端侯爺!」
阿原低頭看著自己的鞋,足尖在泥土裡漫無目的地碾著,碾出了小小的坑。
慕北湮道:「彼此彼此!但你對女人嘴也這樣毒,當初是怎麼把人家姑娘騙到手的?」
「嗯?」
她可以數說景辭很多缺點,但他的確潔身自愛,不近女色,甚至不曾親近過除她以外的女子。但那兩夜他顯然在努力地取悅她,才令她初嘗情事,便食髓知味。
「我不是?」
就像某一年他們回鎮州,趙王讓景辭陪則笙郡主去探訪親友,眠晚不知趣地也說要跟去時,知夏姑姑藉著趙王妃的由頭,將她留下來教導她女紅,然後在景辭離開后,將她推落湖水。
景辭當然也記得。
院中已有夜晚的習習涼意,掛著累累花朵的紫薇在月下柔軟地舒展著,淡淡的花葉氣息隨風流淌。
她的呼吸急促,冷冷地盯著他,眼底有刀鋒般的光芒閃動。景辭並不迴避,坦然地看向她,低聲道:「有些事,我誤會了很多年。就像你習慣於承受他人加諸你的不公,我也習慣於用你的忍讓去化解撫養我的親人們的仇恨。明知不妥,卻常自我安慰,認為只要我對你好,就夠了……其實一切都是我錯了!恨錯了人,做錯了事,自以為是地安排著你的未來,一廂情願地認為那是為你好。」
景辭苦笑,「我一心扶立二皇子,不僅出於私心,更因看穿柳時韶殘暴毒辣,不希望燕地多出一位暴君。如今……」
二人交談之際,景辭無聲無息地退出了內室。
阿原聽他胡說八道,「噗」地笑出聲來。
景辭的瞳孔驀地收縮,抿唇盯住她。
景辭便不答,快步走了出去。
他做了豐盛的晚膳,但他病勢未愈,喝的葯遠比飯菜多。
好容易複原后,她才算想明白,知夏姑姑或王則笙想要的,她都不能爭。不論是人,是物,還是感情……
小風給她的印象如此深刻,以至於她失憶之後,依然記得它雪白矯健的身影,記得碎羽和血珠一起繽紛而落時的慘淡。
一輩子,聽著那麼漫長,又那麼令人歡喜。
景辭接過,拭去唇角的污漬,只覺滿口的苦澀蔓延開去,侵得滿心滿肺都苦得化不開。
阿原認真地看著他,景辭亦沉靜地看著她。
這二者間有著分明的因果關係。當日他就聽知夏姑姑咬牙切齒地抱怨,那個眠晚笨手笨腳連個菜都做不好,景辭將她寵上了天,才會不管自己何等身份,先去學了手好廚藝。
蕭瀟道:「不知道。」
眠晚總愛一個人在黑暗裡抱著膝發獃,所以他為她的劍鑲了夜光石,方便他能一眼找到她。
景辭微笑,「放心,我也不是人人都能算計的。」
景辭躊躇片刻,在腰間一摸,便摘下一枚素藍色的荷包,遞到阿原手邊,「這個留著吧!」
蕭瀟乾笑,「我只是記掛著左大夫先前所說,端侯病勢不輕,若阿原恢復記憶,二人重歸於好,他大約還有痊癒的機會。這也是左大夫的心愿吧?」
阿原的眼睛有些濕,將身子向後一靠,靠于紫薇樹上。
慕北湮忙丟開茶盞,笑道:「裡屋熱得很,我去給你扇風!」
她幾乎站不起身,卻也說不出口。
景辭木木地應著,彷彿也覺不出痛來,手指卻一根一根地鬆開,慢慢從她身前抽離。
慕北湮拍拍她的肩,攜她的手看向京城的方向,「對,等景辭歸來,我要在旁邊好好監督著他,監督他帶你過好這一輩子!」
蕭瀟也已鬆了口氣,笑道:「她好幾日不曾進食,當然餓了!但曉得餓,想著吃東西,應該可以很快複原。哦……我好像也餓得很。」
阿原道:「嗯,你高傲尊貴,根本不必給我臉,畢竟我只是你名義的師妹,在你親友和忠僕眼裡,我比侍婢好不了多少,偶爾給我點笑容,已是百般抬舉,天大的恩賜,對不對?」
阿原彷彿又覺出那種冰冷而恐怖的窒息,聲音竟有些發抖,「你回鎮州那日她沒去送你,並不是計較你夜間的輕薄,而是你離開后,你的好姑姑恨她受了教訓還不知羞恥,竟敢勾引她尊貴的少主,拿針將她扎得起不了身,把……她根本說不出口的部位扎得跟篩子似的,——估計比你被餓狼咬的傷口還要多。」
一次很偶然的機會,被怡貴嬪灌醉的眠晚,半睡半醒間聽到知夏姑姑在責怪景辭不知飲水思源,冷落王則笙,卻把仇人的女兒捧在掌心,枉為人子……
最慘的是,給她無限壓力的知夏姑姑並沒有離開。
「不會。」阿原笑著抹去淚花,「老虔婆打我的耳光,我都會還回去,然後堂堂正正告訴你,她對我做的是什麼,我對你做的又是什麼。」
又或許,她自己也已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眠晚,還是阿原。
景辭眸中閃過一絲銳芒,「你知道?」
夢境里,沒有梁帝,沒有原夫人,沒有慕北湮,更沒有原大小姐。
但知夏姑姑有意無意間在他們跟前說了好多次,景辭跟趙王是骨肉至親,因父母雙亡才由王家撫育成人;眠晚則是個無根孤女,看在景辭份上方才養大,說是景辭師妹,其實欠了王家天大人情,只能算作侍婢姬妾之流。趙王府郡主王則笙自幼戀慕表哥,趙王也有心撮合,他們才該是正經一對……
於是,再怎樣過分的言辭或責打,她都老老實實地受著挨著,並不敢跟景辭提起一句。
阿原已沉浸於那時那地的絕望之中,見得他問,咳了好幾聲,才找回些原來的聲線,說道:「你也找到根源了?我把你送入車時,你尚未完全失去神智;但被帶到虎狼出沒的荒野時,你應該已陷入昏睡。但被挑斷足筋的那一刻,你必會驚痛而醒,認出斷你雙足的寶劍是我的劍;或許,你還看到過我的身影。彼時若有與我身材相類的女子穿著我的衣衫動手,你慘痛之際,大約一時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我。」
薔薇的清氣里立時瀰漫起葯的苦澀。
「龍虎軍!」慕北湮忽失聲叫了起來,「韓勍!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他走到外間的窗邊,靠牆立了片刻,才發現均王、蕭瀟都正目注於他,便彎了彎唇角,說道:「她如今自然跟北湮更親近些,讓他們說說話也好。」
景辭抬手,一朵朵拈著跌在她頭上的紫薇落瓣,聲音低沉寡淡,「那個冬夜,我被挑斷足筋時的劇痛里驚醒,手無寸鐵,卻被成群的餓狼追逐。若我不會武藝,三兩下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倒也是好事。可我偏偏會武藝,偏偏沒那麼容易死去。我拖著無法施力的雙足,跟狗一樣滿地亂爬,抓著觸手可及的一切石頭和樹枝,抵抗著餓狼的爪牙。言希找到我時,我渾身是血,被嘶咬得慘不忍睹,上百處的傷口,跟篩子似的。那一夜,月亮都是血紅的。後面的事,我已記不得了,只聽言希後來說起,我在昏迷中問了無數次,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高傲矜貴的景辭,會說出如此低聲下氣的話語?
阿原笑道:「於是,你只是為了報復我?」
慕北湮皺眉道:「你不會認為京中出事了吧?」
景辭聽她在耳邊哀哀地祈求,本就不勻的呼吸忽然間炙熱。
眼見二人離去,蕭瀟悄悄一推景辭,「公子,你雖不便主動跟她賠禮和解,不過也許可以低下心氣,也去給她扇扇風?」
「聽聞我前面本該有個哥哥的,都懷了五六個月了,跟原夫人一起喝了盅茶,就沒了。」
慕北湮臉色有些發白,叫道:「小印子遇害的時辰,勤姑曾親眼看到左龍虎軍統領韓勍出現在攬月湖,幾乎可以肯定,是他殺了小印子和瑟瑟。我們一直疑心是這倆宮人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才被皇上滅口……可前兒在建章殿,林賢妃又說小印子和瑟瑟是因為知道了郢王和喬貴嬪的秘密才被滅口……我當時聽得不對勁,正想說時,聽聞阿原奪馬而去,趕緊追她來著,也就忘了這回事了……」
身後悄無聲息地伸來一雙手,扶住他,讓他穩住身形,才遞過去一方絲帕。
均王站在那裡飲盡,揖別而去。
他終究不曾為自己解釋更多,只是一身素衣立於溶溶月色下,一如往日地風華出眾,卻雙眸明澈,不復往日的目無下塵,甚至有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柔和地凝視著阿原。
但他拈盡阿原鬢間的落瓣,竟輕輕笑了起來,「其實么,哪來那麼多的為什麼?就如我曾恨你,你大約也恨著我吧?你必是為我才忍受知夏姑姑他們那些白眼,你待我遠比我待你真心,而我卻要將你嫁二皇子,還在醉后輕薄你,指不定還說過好些不該說的話,你必定也恨上我了……我離開那日,你沒來送我,我就該想到了!」
見景辭走來,她仰著下頷看著他,眉眼間有一絲不遜的笑意,「你來了!」
慕北湮也隨之大笑時,阿原忽斂了笑意,輕聲說道:「北湮,謝謝你!」
慕北湮忙道:「放心……看來真得辛苦端侯了!等阿原恢復得差不多,我會相機行事,指不定就帶她去找你們了!」
待眾人吃完,他方向蕭瀟道:「叫跟我們的人收拾一下,準備回京。」
把顛倒了的世界擺正,把錯過了的感情握緊,把遺落了的彼此找回。
阿原www.hetubook.com.com哼了一聲,舉步欲走向屋內時,景辭又道:「當然,我既對不住你,我同樣生也隨你,死也隨你。你……可還要?」
她是阿原,也是眠晚。
他從未想到,有一日他會憑此辨識出她想殺他,以最殘忍的方式殺他。
他們都會過好這一生,無怨無悔。
阿原眺著前方的月夜,微微地笑。
酒醒后,她疑心她所聽到的那些只是醉夢裡的幻覺。但景辭那幾日真的疏遠了她,並出語試探,想將她嫁給二皇子柳時文。
他們的師父陸北藏是燕帝柳人恭的心腹謀臣,他們也因此與二皇子柳時文、三皇子柳時韶熟識。
她道:「她說我是原夫人和梁國皇帝的女兒,燕國皇子娶了我好處多多,既可以隨心所欲地玩.弄我,玩膩了可以借我身世之事將我打入冷宮,順便牽制梁國皇帝,或者讓我幫著領兵對陣,看我跟梁帝父女相殘……我藏在帳帷后,聽她向怡貴嬪說著趙王府的好計謀,差點吐了。從一出世就被人這般擺弄戲耍著,我這輩子算是什麼?你們背地裡的笑柄?行走著的天大笑話?」
景辭沉吟道:「均王雖年輕不管事,但究竟在皇上身邊長大,心思玲瓏得很。他匆匆離開,必定感覺出哪裡不妥。長樂公主是皇上最疼愛的女兒,但這幾日連她都見不到皇上,特地通過謝岩把這消息傳給我,分明也是有所疑心。郢王並未赴任萊州,也不曾聽說皇上傳召博王回京,加上京中有兵馬調動,看著的確不大對勁。不過也許是我多慮了,如今守衛皇宮的是跟他多年的龍虎軍,驍勇善戰,忠心耿耿,便是有心人想在皇宮生事,大約也沒那麼容易。」
精於醫術的左言希、姜探都已逝去,均王遣人尋來附近幾個郎中診治時,有說小產後元氣大傷的,有說身中奇毒難解的,也有說被庸醫用錯葯的,始終沒個定論。
阿原的低低哽咽轉作了痛哭失聲,雙膝跪倒于地間。
怡貴嬪便問:「卻不知這主意,是你們公子的意思,還是趙王的意思?聽聞你們公子對她可寵得很!」
娶王則笙。
哪怕那時他肯給予的情感,看著很淡,很淡,深知他的眠晚都能默默品味出無限的寵溺,再也抵擋不住。
阿原本不願承認那個溫順到懦弱的眠晚是她,但這時已然以「我」自稱,卻是激憤得難以自抑。
景辭似噎了一下,方輕聲道:「你沒說過,但我知道。」
或許因少了這些心事,阿原複原得很快,第二日便能下地與眾人一起用膳,且很快與均王、皇甫麟等很快熟識,言語間甚是融洽,更別說原就相熟的慕北湮、蕭瀟等人了。
對著慕北湮等人,她分明還是他們所素日熟識的爽朗英氣的阿原;但對著景辭時,她眉眼淡淡,一如景辭素日的疏冷。
阿原沉默了片刻,說道:「李源也這樣說過。」
均王瞪著他,忽嘆道:「恐怕有些難。左大夫還想跟姜探決裂呢,終究卻為護她而死……我瞧你如今情形,可不像恨她辜負你的模樣……」
阿原唇角揚起,「一言為定!」
哪怕眠晚曾無意撞破柳時韶和他父親的貴嬪羅怡的私情,柳時韶都不曾放棄過贏得佳人芳心。
他握緊她的手,柔聲道:「姜探已經認罪伏法,那些人再也冤不到你,你千萬別再東想西想,好好調養自己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阿原從花間步出,側耳傾聽著黑夜中漸行漸遠的馬蹄聲,揉搓著手中已經空了的素藍荷包。
慕北湮遲疑了下,笑道:「沒事,咱們健康著呢,只要好端端活著,以後要上十個八個都不難!」
景辭定定神,看向蕭瀟,問道:「你這次回宮,皇上居然沒見你?」
眠晚整個人都傻了。
「眠……」
阿原道:「有!不過倒也全怪不得她了,她蠢,我也蠢。她上了人家的當胡說八道,而我也中了人家的計信以為真。」
慕北湮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出來,有些黯淡的桃花眼看看明月,看看紫薇,唯獨沒有看身畔比月色和嬌花更清艷的美人。
均王抬眼見景辭面色如雪,眸光黯淡,忙點頭道:「端侯病勢未愈,也需好好調理。問問哪位太醫先前給端侯診治過,一併帶來吧!」
可她只是微賤不堪的孤女,將她養大便是趙王府天大的恩情,若她再不知趣,趙王和知夏姑姑他們固然不高興,連景辭都難免受責備。
所幸者,景辭痛罵歸痛罵,見她病得日日發燒,夜夜噩夢,為她準備的飯菜便越發地精緻可口。

「……」景辭眼圈通紅,看她笑彎的雙眸中的淚光,「若再來一回,你還會由我處置嗎?」
景辭微微皺眉,「宮裡出事了?」
她失聲驚呼,撐著床榻便要坐起身來。
蕭瀟吩咐侍衛們收拾了行李,見景辭久未回屋,早與慕北湮一起蹲于迴廊中,藉著前方的花木藏了身形,悄悄向那邊窺望。
景辭一大早剛尋出茶具來分茶給眾人吃時,均王便收到了京城的一封密函。
就在那段形同行屍走肉的日子里,她遇到了李源,那個據說身經百戰的晉國使臣。
侍從們都已收拾完畢在門外候著,忙扶他上了馬。
阿原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幾乎有一生那麼長。
以這二位的狀態,即便端侯府、賀王府、原府先後派出人來接應,也讓人放心不下。均王雖稱不上勇武,到底身份在那裡,且行事穩重,又有皇甫麟等高手相隨,由他親身陪護在他們身邊,蕭瀟自然放心不少,當即辭別而去,快馬回京。
他看她成了癮,所以從不吝嗇為他的笨丫頭洗手做羹湯。
阿原忽然間說不出話,臉龐燙了起來。
「原夫人?」
他低低咳了幾聲,自嘲地笑了笑,「想活著在一起,首先得活著。難不成我強拉她跟了我然後守寡?」
蕭瀟靜了片刻,笑道:「於是,我就是原侯呈給皇上的乞降書,就是皇上用以證明他那場勝利的紀念品?」
夏天眼看就要過去了。
別院內的屋子靜悄悄的,彷彿並沒有人注意到兩個人的花前月下。
阿原牽了牽唇角,想要嘲諷幾句,可垂頭瞧著他微顫的蒼白指尖,竟一個字說不上來。
唯唯諾諾,不敢怒更不敢言,絕不該是她的本色岑。
他心中一顫,笑得越發高聲,「謝什麼!沒婚約捆著,我豈不是更快活?天底下美人如雲,由我賞,由我挑,由我憐,何等快活!」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真的分不出對或錯。
景辭低而澀地笑,「你就當我在說笑吧!自以為是到這等地步,如今想來也著實狂妄得可怕。我想給你的,只是我認為你可能最需要的,但我從未問過你需不需要。我並未想過你會因此恨我,是……我的錯。我道歉,為往日的眠晚,今日的阿原。」
畢竟端侯爺親手做的飯菜可遇不可求,並不是尋常人想吃就能吃到的。
慕北湮持了酒壺在手,晃了晃頭,說道:「莫非我喝醉了?為何你們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眠晚親耳聽到知夏姑姑向怡貴嬪炫耀道:「說起這風眠晚的身世,其實也不辱沒哪位皇子。說是原夫人生的,誰不曉得原夫人是梁帝數十年的老情人?那個在梁國的原清離,梁帝可不就當成公主在養著!一對雙胞胎女兒,都是梁帝親生的呀,頂著個原家的姓而已!當日原夫人害了我家小姐,我才將這小妮兒抱出來準備祭奠小姐。誰曉得我們公子從小兒心軟,明明曉得她是殺母仇人的女兒,還是把她當親妹子一樣養著。」
知夏姑姑道:「他們當然也都是這心思。公子雖有幾分眷戀,可到底是殺母仇人之女,哪能長久留著?既然皇子有心,不拘嫁給哪個皇子,都是她的福分,也可見得我們趙王府和燕國的情誼。」
阿原仔細想了想,笑了起來,「也不算惡夢吧?你做的飯菜很好吃,你笑起來很好看。被人侮辱習慣了,也沒覺得怎樣痛苦。當然也是我蠢,習慣了自卑自賤,不敢跟你告狀,也不敢動手反抗,再怎樣難以支撐,只要能在你身邊看到你笑容,便開心得很,——很可笑吧?至少現在想來,可笑得很。更可笑的是,你只怕根本不知我在想什麼。」
蕭瀟聞言,便道:「不如我回京一次吧!順路得去端侯住處,把言希公子留下的方子取來。」
幾人各懷心思,眼見阿原未醒,這幾日何曾安生過?但蕭瀟不過是梁帝遣來保護景辭的侍從而已,本無須為阿原的事如此勞神憂心。
景辭下意識便去捲袖子,預備走向廚房,抬頭看向慕北湮朝氣蓬勃的面龐,又悄悄地放下袖子。
他匆匆走來,也顧不得賞茶,便道:「京中似乎有點不大尋常,我需回去瞧瞧。」
直到身畔人用熟悉的寶劍決絕狠毒地挑斷他的足筋,那讓他惱怒又暗生歡喜的夢境頓時如鏡花水月般散佚無蹤。
景辭眸光暗了暗,低低道:「哦!」
慕北湮摸摸他的臉,「恐怕……有點難。我想著都覺得臉有點疼。」
蕭瀟道:「是!端侯和小賀王爺,便勞煩均王殿下多照看幾日。」
陸北藏的女弟子聰慧乖巧,絕色傾城,柳時文幾乎一見傾心;而柳時文傾心的,柳時韶也難免摻合一腳。其中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大約只有柳時韶自己知道。
他摸著頭,卻在笑著跟阿原說話。他道:「阿原,若我還堅持要娶你,是不是得預備幾頂綠頭巾?」
景辭頓時屏住呼吸,「你……只是要將我送走?和*圖*書
李源沉默寡言,又來自實力最強的晉國,並不好打交道,卻常邀她出去品茶監鑒酒,游湖賞花,待她極好,但看她的眼神卻似看著她以外的另一個人。
怡貴嬪笑道:「梁帝薄情,未必當她是女兒。如今梁、晉正在大戰,晉國遣使來,就是要聯合我們對付梁國。兩國交戰,我們還要留她當皇子妃?」
慕北湮靜默片刻,答她:「嗯,雖然她做錯了太多事,但對你總算還留了點人性。回頭我好好安葬她,便是謝過她的不殺之恩了!」
阿原小產雖不是什麼好事,但鑒於孩子的到來本來就是個意外,如今恰能將一切歸於原點,既不必受拘於當日和景辭的親事,也不必再因孩子匆匆嫁入賀王府,未來的抉擇反而可以從容起來。
「師兄,師兄……你醉了……」
景辭未及聽她說完,便已猛一躬腰,痛苦地嘔吐出聲歡。
阿原撫向小腹,原來硬硬的一團已經不見,柔軟得彷彿什麼都不曾來過。她也許該鬆一口氣,卻笑著落下淚來,「沒有了,是不是?」
景辭目送蕭瀟離去,親手舀來清水,拿手巾擰了,替阿原擦拭臉龐和脖頸。
即便他是阿原的親兄弟,也不能為阿原的未來擅作主張。
權謀武藝,本是他師從陸北藏時所學。他天資極高,遂將嬌憨聰慧的眠晚比得頗有幾分笨拙,——可惜最後他偏偏被眠晚算計了去,差點丟了性命。
景辭眸光立時清澄起來,含笑道:「氣性大也是應該的……我為阿原做一輩子飯菜,算作賠禮可好?」
她整個人都軟了下去,由他予取予奪,戰慄著抱緊他,低低告訴他:「我不想嫁給二殿下……我只想跟你有一起,一輩子……」
景辭拿棉簽子蘸了溫水為她潤濕嘴唇,偶見她昏睡抿一抿唇,能吮到一星半點的濕意,眸中便會閃過欣慰,向來疏冷的面容竟能因此柔和許多。
居然能是這樣?
但那邊的花樹下,景辭親上阿原時,阿原並沒有甩他耳光。
撇開旁人加諸她的諸多不公目光后,她不僅清麗無雙,更添了深婉風流無限,真真正正的絕色傾城。
「南國生紅豆,春來發幾枝……」景辭似笑非笑地瞧她,漫不經心般說道,「萬一我真的沒回來,五十七顆紅豆,大約也夠慰你一世寂寞了吧?屋裡那位小賀王爺不過其中之一,若你喜歡,必能尋得更多中意之人。」
慕北湮忙扔開酒壺,擠開景辭,撲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在!你可醒了!足足睡了三四天,還沒睡夠,可真叫人……」
她那般地惶恐無措,卻又有著奇妙的歡喜。他的手那般涼,但再粗魯的動作都似能點燃她陌生的歡愉。
「你想到什麼?想到我氣量狹窄,終於忍不了你的輕薄和知夏姑姑的白眼?」
慕北湮急道:「喂,我的酒……喂,你要不命啦?」
景辭吸氣,「韓勍怎麼了?」
阿原接過,打開看時,正是眼熟的一把紅豆。
那個嬌憨溫順的眠晚,其實從不曾死去,從不曾。
蕭瀟笑道:「沒有。你們又沒拜堂……估計也不會拜堂了吧?先前你倒是讓端侯頭頂有些綠。」
蕭瀟一愕,隨即輕笑道:「這樣呀,那端侯回京后,你想法親她幾下。小心別被她甩耳光!」
於是,他廚藝再好,也只肯做給阿原一個人吃戛。
至於其他人么,都是沾的阿原的光,蹭的阿原的飯。
她慢慢轉動目光,看向他身後那個彎著桃花眼看向她的英挺男子,輕輕笑了笑,喚道:「北湮!」
李源告訴她,在遙遠的梁國,有個叫原清離的姑娘,溫良美貌,是梁帝情人原夫人的女兒,有著與她一般無二的容貌。
景辭看一眼天色,眉峰蹙了蹙,低聲應了,說道:「你自然會等我回來。」
景辭預備離開燕國的前一晚,又將她撇開,獨自在外喝得醉醺醺的;眠晚抱膝坐於他們越來越冷清的小院,等了半夜才等回半醉半醒的他。
慕北湮憤憤道:「我都還沒親過阿原呢!景辭這王八蛋!」
阿原忽然間有些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轉眸看夜空一抹浮雲如淡淡水墨拂過明月,嘆道:「於是,你會相信我推則笙落水?」
他只喜歡看他寵溺的小丫頭能香香甜甜地吃著他親手做的飯菜,吃得雙頰鼓鼓的,眼睛亮晶晶地仰望他。
第二日一早,他帶著師父靈柩回鎮州,並未跟她辭行,她也沒有去相送。
燕國的風眠晚,和梁國的原清離一樣,其實很有男人緣,鬧出的風風雨雨並不少。但風眠晚憨憨獃獃,心裏眼裡向來只有一個景辭師兄,其他人的滿腔深情,早在不經意間被她輕輕略去。
阿原笑了笑,「這世上已經沒有眠晚了!或者說,這世上,從沒存在過眠晚。那只是我的一個夢,也許……也是你的一個夢。你可以考慮繼續留連在那個夢境里,但我的夢已醒了,誰也別想再拉我繼續那個夢。」
她喉間滾動了下,壓住眼中湧起的酸意,慢慢道:「你明知我不是清離,佔了我再棄我而去,也是為我好?」
好吧,他更偏向于景辭,一半因為相處這些時日覺出其真心,另一半未嘗不是因為景辭的好廚藝……
他轉身走向院門。
慕北湮大是不解,「不論疏遠不疏遠,你娘都為原侯生下兒子了,總該接你們回府,給你們母子一個名分吧?公侯之家,妻妾成群那是常事;何況原夫人自己也……」
有人衝口呼喚,熟悉的聲音焦灼急迫,讓人聽得心顫。
她雖知景辭有意結交二皇子柳時文,但二皇子看著待眠晚倒有幾分真心,她記著故主的仇恨,便不願眠晚真的平步青雲,寧可她嫁給三皇子柳時韶了。
各路人馬來來回回,有賀王府的,原府的,端侯府的,甚至有長樂公主從謝岩府上傳來的密函。
「不是她動的手腳。聽聞那幾年她也懷不住孩子。梁王妃出事後,她延醫服藥,隔了四五年才生下了原大小姐。」他忽抬頭看向景辭,笑了一笑,「依我說,她們都錯了!虛名浮利,你爭我奪,便是贏了又如何?兩眼一閉腿一蹬,誰又能帶到棺材里去?母后苦心經營一世,熬盡心血,何嘗有一日快活?不如遠離是非之地,摯友詩酒相伴,從此逍遙一世,豈不快哉?」
「便是辜負,也是我咎由自取。她其實最無辜,上一輩的仇恨不該落到她頭上。何況……我連恨都恨錯了人。」他忽看向均王,「隔了那麼多年,很多當年的仇恨,其實已分不出對或錯吧?」
阿原想推開,卻覺他居然在發抖,全身都在發抖。
有愛人生死相隨,有親人不離不棄,有友人相依相伴,又何懼來日風雨?
但均王第二日便沒能再蹭到景辭做的飯菜。
隨即李源回晉,柳時韶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預備了嫁妝,將風眠晚嫁往晉國。而死裡逃生的景辭也已通過救他的左言希聯繫到梁帝,終於設計了這出雙胞姐妹的調包計。
景辭靜靜聽著,此時方道:「素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原夫人的手段也非常人可比,原侯心心念念不肯放手並不奇怪。不過他臨死將你託付給皇上應該不是隨口一說。彼時已有君臣之分,原家滿門生死富貴,盡懸于皇上之手。原侯當年娶了皇上的心上人,皇上必有心結,雖因原夫人尚在原家,暫時不會計較,但日後指不定會遷怒原家親友。原侯眼看敗局已定,再難翻身,才藉著將幼子託付給皇上的舉止,向皇上俯首認輸,承認從功名富貴到男女之情,他都輸得徹底。」
景辭黯然一笑,正待轉身步出屋子時,那廂慕北湮已撩開帷帳奔出,探到窗外向人吩咐道:「快,叫人預備清淡的米粥來!我們阿原嚷著餓呢!」
蕭瀟思量片刻,終究只能嘆道:「這些舊事,其實攤開來大家說明白了最好。如今么……我們先吃幾頓好吃的吧!以前的阿原真是好福氣。吃了多少年這麼好吃的飯菜……」
面對她的背叛,他對她還是下不了手。可看著她身披大紅嫁衣嫁往晉國時,他再按捺不住滿腔怒意,不顧重傷之軀,當她的面將忠心護主的小風斬于劍下。
明月清明澄澈,映出伊人容顏。
景辭默默撐住了額,「你說得對。」
慕北湮想了想,似笑非笑地看向蕭瀟,「蕭瀟,其實你本該叫原瀟吧?」
他所犯下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他始終不曉得風眠晚的心愿。
景辭隨之坐倒,從后看她小產後蒼白的面容,也不知是在等待她的回復,還是在努力將她此時的模樣銘刻到心底。
慕北湮垂頭,正見她鄭重地看著他,亮如星辰的瞳仁恰恰映住他的面龐。
慕北湮也悟了過來,點頭道:「原侯臨終託孤,姿態卑微,足以釋去皇上往日怨恨;且皇上見到其子,也會想起這場男人間的交鋒他贏得多漂亮,心下自然暢快,也便不會虧待他的孩子。」
蕭瀟聽他口吻雖然兇悍,卻有鬆動之意,不覺點頭道:「也對哦……可問題又來了。她到底想起來沒有?如果想起來,為什麼還像在生端侯的氣?聽說她雖被端侯報復得不淺,但端侯被她坑得更厲害。不但挑斷了腳筋,還差點餵了狼,落下了這身重病……怎麼著都該扯平了吧?」
慕北湮正要了水在漱口,聞言差點嗆著,忙問:「你這身體,還打算連夜回京?其實只不過是有些消息說皇上生病,可他上次伐晉失敗后一直傷病在身,雖然遲遲未愈,應該也沒什麼大礙吧?若有什麼事,均王早就給我m.hetubook.com.com們傳回消息了!」
但她眼底絕無從前那等如履薄冰般的謹小慎微,身姿也似頎長高挑了些,從容立於素月流輝下,更覺神姿高徹,清靈曠達,整個人都似散著明月般的光華。
被挑斷足筋給他留下的只是驚駭,當他發現他處於怎樣的境地時,他不可置信之餘,幾乎萬念俱灰。
如今憤怨既釋,他先想到的已是另一個問題,「你……把我給你的劍一起放進行囊,和我一起送出了城?」
而他當日猶豫之後,竟覺她就此傷心也不是壞事,若能就此放開懷抱接受二皇子,於她未來似乎更加有利。只要他能助她乘風而上,平步青雲,他或他的親友對她的傷害便能就此輕輕揭過……
蕭瀟笑得發苦,「聽聞原侯對原夫人十年如一日地愛之入骨,總盼著原夫人迷途知返,故而一心一意待她,不肯接我娘入府;待阿原弄丟,他愧疚之下更不敢提起我和我娘的存在。後來皇上即位,他可能沒了指望,不久便病重不治。臨死大約想起我還寄養在舅舅家,無父無母,可能一生困厄無望,才將我暗暗託付給皇上。」
她不僅什麼都不能爭,連低到塵埃里的自尊都被碾得粉碎,好像註定只能由著他們將她像提線木偶一般操縱安排著。
她大病一場,從此畏水如虎。
柳時韶頗有才幹,卻暴虐好色,縱然喜歡眠晚貌美,只怕三兩個月也就玩膩了,若能使上別的用處,自然更樂意娶她。有了這層心思,對著與三皇子交好的怡貴嬪,知夏姑姑不免將眠晚的身世虛虛實實誇張幾分,只盼能將三皇子說得更動心,即刻設法將眠晚娶了去。
他本不是為自己做的飯菜,也不想為別人做飯菜。
她卻不知,她這些虛虛實實的話語,已被帷后的眠晚一五一十聽了去,再與景辭、趙王府諸人這麼多年的態度一一印證,竟沒一句像是假的。
知夏姑姑道:「如今晉梁結下大仇,其他諸國分分合合,誰保得住日後如何?橫豎兩位皇子都戀著她,不如先娶了,如了心愿。日後若是交戰,還可推出去牽制梁帝。別忘了風眠晚可是學過武術、讀過兵書的,令她去領兵對陣都沒問題,到時咱們坐觀父女相殘的好戲,豈不大妙?」
均王慢慢合上手中的書卷,低嘆道:「很小的時候,我曾看到母后在偷偷地祭祀一名女子。她哭著說,『你莫怨我,我實在是退無可退,無法可想了。你搶走我夫婿,搶走我名份,搶走我寵愛,讓我為婢為妾也就罷了,為何連個孩子也不肯給我留下?』」
景辭靜默片刻,淡淡道:「記不記得起往事,其實也沒那麼重要。能快快活活地活在當下,才是最要緊的。」

她想,景辭撇開她回鎮州,應該就是為娶妻吧沿?
慕北湮問:「不然呢?該即刻甩了我,重投舊情人的懷抱?」
她將他扶回房,給他倒水解酒,又低低向他懇求,「師兄,帶我一起回鎮州好不好?我……不想跟師兄分開,我想留在師兄身邊。」
「據說原夫人產女那日,原侯本是在我娘那裡的。他得報匆匆離去時,我娘心不在焉,摔了一跤,也早產了,故而我也是那一日差不多的時辰出生。原侯等候阿原她們出世時,也記掛著我娘那邊,數度走開讓人探聽動靜,這才讓奸人鑽了空子,盜走了一個女兒。原侯因此覺得愧對原夫人,從此便疏遠了我娘。我娘鬱鬱寡歡,兩年後便去世了。」
阿原眺著西北無垠的夜空,蒼涼的喟嘆聲飄蕩于夜霧間,「他知道你支持二皇子,又在諸臣中有影響力,也知道我鍾情於你,所以不僅想殺你,還想你死不瞑目。」
景辭忽伸手,奪過他的酒壺,仰脖便喝。
慕北湮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但她的身體竟那樣軟,軟得如同沸水滾過的麵條,根本抬不起來;她自以為尖厲的呼聲,也不過低低的一聲呻|吟。
一滴兩滴的熱淚滾落她頸間,燙得灼人。
均王搖頭道:「未必有事,只是聽聞父皇這兩日病情加重,一直在建章殿休養,原夫人也在宮中相陪,但始終沒有露面。或許也是因為父皇生病的緣故,三皇兄也未去萊州赴任。京中有些人事調動,倒也算不得出奇。可我想著還是不大放心,打算這就回京瞧瞧父皇病得怎樣了。端侯兄長身體也未恢復,不如就和原大小姐先在這邊休養著。如果父皇真的病勢不輕,我立刻傳訊給你。」
這一夜的折磨比那次落水更甚,她受盡羞唇,身心重創,且再也沒有了景辭的憐惜和安慰。
阿原笑道:「因為那時的我,是眠晚。我以為你已安然回到鎮州,指不定已經娶了王則笙,忽有一日你形銷骨立滿身是傷坐著輪椅來到我跟前,知夏姑姑還在扇了我無數耳光的同時還說明了是我所害,我還能說什麼?自然恨不能一死以謝,由你處置了……總是我蠢,不想被你利用,才會被人利用來害你。」
阿原卧在榻間微微地喘氣,定睛看著當先奔來的那男子。
他喘著氣,低低道:「眠晚,對不起。阿原,對不起,對不起……」
這自然不該是她阿原該有的情緒;這是眠晚,這是無論景辭做了什麼,都會無條件原諒和服從的眠晚。
慕北湮依稀看到景辭的唇觸上了阿原的額,坐倒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頭,問向蕭瀟,「我的頭巾是不是有點綠?」
「晉國使臣,晉王之弟。他說我做錯了,柳時韶暴戾好戰,燕國早晚大禍臨頭,建議我跟他離開是非之地,到晉國安身。見柳時韶想納我入宮為妃,他便開口向他討人。我那些日子魂不守舍,卻也曉得這等殺兄囚父的國君信不得,便去找怡貴嬪。怡貴嬪好容易盼得與柳時韶雙宿雙飛,也不願我奪了她的寵愛,極力勸說柳時韶放手,拿我作為向晉國求和的籌碼。晉王以前朝正統自居,極恨燕國妄自稱帝,若得罪李源,回頭在晉王跟前撩撥幾句,晉國眼見與梁國僵持不下,極有可能調過頭來先對付燕國。柳時韶權衡厲害,便答應了李源。」
原夫人情人眾多,原皓沒道理守著她一個人,還把生下兒子的姬妾留在外面。
均王已笑了起來,「對錯自然是有的。無論如何,因嫉恨而設計殺人,還試圖嫁禍他人,總是錯的。」
她雖有淚,但笑容依然明媚得足以映亮旁邊的花枝,「然後,你跟你的老虔婆過日子,我天涯海角去尋找我的良人。從此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這結局,於你於我,再合適不過。」
阿原道:「不拘怎麼活,最重要的是過好這一輩子。」
不久,陸北藏病逝。景辭護送師父靈柩回鎮州,卻意外地決定將眠晚留在燕國,讓柳時文代為照應。
他這麼說著時,旁邊幾人都已聽得他腹中咕咕亂叫,不覺相視而笑。
痛徹心肺的慘叫里,拖著血珠的寶劍在他朦朧的眼前一閃而過,他熟悉的衣衫迅速溶向茫茫暗夜,劍柄上的夜光石兀自在她腰間閃著清熒碧綠的光芒,刺痛著他的眼睛。
阿原被他看得一顆心砰砰亂跳,幾乎要蹦出胸腔來。
慕北湮亦拿了一盞品著,順便看著分出的茶紋,納悶道:「為何只有梅竹菊三樣?還有個蘭花呢?」
好容易將服下的葯汁吐得乾乾淨淨,他艱難地站起身時,已是滿天星斗亂晃,白玉般的明月也不知閃成了多少個。
景辭也不遲疑,仰脖將葯飲盡,才擲下藥碗,向阿原一揮手,帶了蕭瀟等人疾馳而去。
這日傍晚天氣愈加悶熱,他們借住的別院也沒有因為均王帶禁衛軍離開便冷清下來。
景辭搖頭,「這裏距京城有一段距離,若等他傳回消息,最早也是明後天的消息了。」
阿原淡淡瞥他一眼,轉身走出了屋子。
但她跟景辭交流得極少。
也許,真的就是一生吧?
阿原問:「你也覺得有道理?若我都告訴你了,你也願意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
良久,阿原才別開臉,淡淡道:「你該去京城了。」
快樂地當她師兄的小尾巴,快樂地跟她師兄遠走天涯,快樂地學著總是被師兄歧視的各種技能,快樂地吃著師兄專為她一個人做的飯菜。
景辭素來手足冷涼,此時更是涼得跟寒冰似的,「我暈倒前你在我身邊,車輛前行時目不能視,耳不能聽,但依然覺得你在我身邊。我還做了個夢,夢見你跟我說,你想離開燕國,離開鎮州,離開那些是是非非。我惱怒你自作主張,卻又覺得沒什麼不好。直到……」
他的眼底泊著月光般的溫柔,像陳了多少年的酒,入口淡淡的,細品才覺得出其中醇厚。
其實均王還是錯了。
無疑,蕭瀟及蕭瀟的生母,是被原皓辜負得最深的。可以說,除了最後向梁帝託孤,原侯根本不曾盡過任何夫婿或父親的義務。蕭瀟不認其父,不肯姓原,也便在情理之中。
眠晚大致也猜到知夏姑姑想趁著景辭不在的機會,趕緊將她的婚事談定,免得她這「賤婢」再去「勾.引」她家尊貴無疇的公子。
阿原啼笑皆非,眼圈卻不由又紅了,只懶懶道:「可惜這種可以吃的紅豆,並不是詩人們所說的相思豆。那種叫相思和-圖-書豆的紅豆,有毒,根本吃不得。至於這種……」
景辭靜默片刻,搖頭,「罷了……也許她跟著慕北湮更好。」
她闔著臉,默默地承受他的親吻,安靜得出奇。
夠了嗎?
但他終究沒燉,倒是阿原彼時動情,主動將剩餘的紅豆燉了湯以示忠貞……
景辭笑得發苦,說道:「因為……我不敢信你,卻願意信他們。那是我的親人。」
景辭低眸看向阿原,「我不在身邊時,你……你們要保重。」

眉若遠山翠,目似秋波橫,分明還是熟識得不能再熟識的眠晚。
清瘦好看的手伸出,從后輕輕環住她的腰。他在她耳邊低而清晰地說道:「我誤信人言,以為原夫人是我殺母仇人,害你母女分離,害你受盡委屈,羞辱你,不信你,逼得你懷著孩子跟我退婚……我是惡人,未必能活多久卻會努力活得久些的惡人,期盼跟你從孩童到少年,從少年到白頭,都能相依相守的惡人。這樣的惡人,你……還要不要?」
見景辭、慕北湮焦灼,均王安慰道:「莫急,等我遣人回京領兩名最好的太醫來,必定可以查出究竟。」
眠晚上無論如何擺脫不了從此與師兄分開並另嫁他人的惶恐無助。
她抬起下頷,向他輕盈一笑,「阿原么,向來氣性大得很,自然是不樂意等你的。不過眠晚說,她喜歡不了別人,還是等著吧!」
均王道:「放心,近日之事我已寫了密折呈報父皇,說明謀害則笙郡主的真兇是姜探。至於主使姜探之人……咳,我雖不便多說,想來父皇必定心中有數,也盼著原大小姐儘快複原,才好給原夫人一個交待。我在此處守著,也正可以讓父皇放心些。」
景辭將她抱緊,聽她低低的哽咽聲。
「你是我的愛人,但你卻曾想用最慘烈的方式置我于死地。」
慕北湮、均王一齊抬頭看向他。
阿原微一恍惚,問道:「她沒殺我,反而救了我?」
於是,知夏姑姑未免因此惱火,雖不敢對景辭怎樣,眠晚著實受了不少委屈。
阿原猛地轉過身,甩了景辭一耳光,叫道:「阿原不願意!」
眼底有大團熱流湧上,止也止不住地簌簌掉落。
阿原頓住,側耳細聽著,幾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景辭面色已然蒼白,他退了一步,問道:「還有嗎?」
那種絕望似乎能抽盡她這一世所有微小的快活,抹去她這一生里所有亮麗的色彩。
景辭耳朵居然也有些泛紅,輕笑道:「好吧,其實我也是怕了……我怕我陷得太深,再不知死活地戀著你,我也怕知夏姑姑等曉得我陷得太深,又生出別的念頭……」
阿原五官依然精緻好看得出奇,卻蒼白如紙,乾裂的唇邊毫無血色,說不出的虛弱憔悴。

他遲疑了下,黑黑的眼睛看向景辭,「如果真是父皇生病,還盼端侯儘快入宮見駕。畢竟……都是一家人。」
趙王府留著她,大約也曾預備派上這用場吧?
阿原心跳得很快,卻又倍感荒謬。
景辭闔了闔眼,梳理著思緒,「是……三皇子柳時韶的設計?」
淡紫粉白的花瓣紛落如雨,簌簌飄揚,便令她眼前越發模糊。
蕭瀟道:「不知道。或許是病糊塗了,隨口一說吧?於他,我的出世就是個錯誤。可他既對原夫人深情如斯,又何苦招惹我娘?」
他又看向床榻邊親密敘話的那二人,撓頭沉吟道:「太醫說阿原憂思太過,方才久久不曾醒來。我原以為是姜探用的葯有效了,讓她記起了往事,才會憂思太過。」
她自然要跟景辭師兄在一起的,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離。
景辭疑惑盡釋,看向阿原的目光愈發柔和,無奈嘆息道:「當日知夏姑姑拖你下轎,拎你到我跟前,我雖一怒斬了前來阻攔的小風,但也問過你害我並另嫁李源的緣由,你……一直只是哭著說是你的錯……」
當然,柳時文、柳時韶並不這麼想。
慕北湮哼了一聲,拂袖欲走,又頓了身,偏了頭說道:「我喜歡阿原,喜歡得緊。如果她覺得嫁景辭比嫁我好,我不攔;可如果她心裏還願意和我在一處,難道我還跟她說,景辭沒你會沒命,你趕緊嫁景辭?我他媽不是腦子有病嗎?」
阿原聞言,便想起往事,撫著破塵劍沉吟道:「姜探當日也曾秘密與韓勍相見……原猜著可能是二人私交,未曾往深處想。還有,引我們去長公主住處試圖嫁禍給我們的,不也是韓勍部屬嗎?」
阿原淚落如雨,雙手捏了幾捏,慢慢回身,環住他的腰。
他這樣說了,無疑承認了慕北湮的猜測。
阿原的眼睛忽然也燙得厲害,便再也推不動他。
阿原的足尖終於頓住。
而往日的眠晚,當然早早迷醉在這樣的溫柔里。
他忽轉身,將阿原抱住,緊緊抱住。
被她冷落的柳時韶也尋機告訴她,她的父母與景辭乃是生死仇敵,趙王留她另有用處。
景辭自嘲地笑,「你聽著很荒唐對不對?但彼時我真覺得他會是一輩子對你好的人,比我更合適。你在我身邊,拘於舅舅他們的成見,我甚至沒法給你一個名分。你將永遠低人一等,看著諸如我舅父舅母和知夏姑姑他們的眼色說話行事,永難翻身。我希望你過得好,比我更好。我打算送完師父靈柩后回來,便全力相助二皇子繼位,而你會是他的妻子,甚至會是燕國的國母。你可以站于高高在上的位置,接受萬人膜拜,不必再擔心任何人看輕你,更不必擔心趙王府的人再看輕你。你不會再自卑,你可以坦坦蕩蕩地對著所有人笑。我喜歡也期盼看到你坦蕩快樂的樣子。」
只要活著,只要回來,他們有的是時間去慢慢修補從前留下的缺憾。
慕北湮便瞪向景辭,「你多說幾句好聽的哄哄她會死嗎?還是一心想死,連好聽的都不想說了?」
均王性情仁善,頗因其母與景辭生母結下的仇恨不安,有心與這異母兄長修好,故而這幾日為阿原、景辭尋醫覓葯,照應得十分盡心。如今聽得景辭言語豁達,不由擊掌笑道:「正是如此!多少是非對錯,翻出來就是一團亂麻,提起來就是一堆煩惱,何必去想太多?」
他這般說著,卻仔細留意著她的神情,竟有種不確定的緊張和忐忑。
不僅很少說話,她甚至很少正眼看他,全然不似風眠晚的乖巧溫順,更無半點昔年相處的戰戰兢兢。
讓景辭為最愛的師妹所害,在群狼的嘶咬中慘死並屍骨無存,當然能令他死不瞑目。
阿原清晰聽得他胸腔內砰砰跳得激烈,便似也要喘不過氣,匆忙掙開他懷抱,向後退開數步,轉過身不去看他,方答道:「對,只是送走,連同她和你之間的所有往事。你送給她的所有東西,包括首飾、寶劍和些珍奇器物,都被收入行囊,和你一起送走。曾經一起住過近十年的那個院子,她親手一把火燒成了平地。她唯一留下的,是那隻險些被你送給則笙郡主的白鷹小風。那是一個鮮活的生靈,世間唯一還能給她安慰,讓她的世界不至於黑暗到底的朋友。」
為什麼傾盡心力想要呵護的師妹,竟能如此狠心地害他,要讓他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去。
他所付出的代價,是近一年來日日夜夜的煎心之痛,以及不知何時油盡燈枯的破敗身體。
「李源?」
景辭隨她念了一遍,低頭不語。
景辭靜默,然後問道:「於你,那是個徹頭徹尾的惡夢?」
景辭、均王從未留意蕭瀟身世,如今聽得二人對答,立時猜出真相,不由驚訝。景辭重新將蕭瀟打量一番,微微笑了笑,「怪不得你明裡暗裡護著阿原,原來是這個緣故……」
阿原明知其意,一時也無法.論斷彼此對錯,感慨不語。
蕭瀟見狀也忙繞回屋中,再若無其事地步出,卻在上馬前先給景辭遞上了一碗煎好的葯。
她有勇有才,有容有貌,有嘲諷她的就該刻薄回去,有欺負她的自然也該大嘴巴抽回去。
如今,燕國的確多了一位暴君。除掉他二哥時,燕帝柳人恭正在病中,柳時韶一不做,二不休,越性將他爹囚入牢獄,自己直接稱了帝。
為替她尋出真相,怡貴嬪將她藏於宮中,邀來知夏姑姑打探。
他將手中一盞茶遞了過去。
「怨不得你。性情越好,忍得越久,發作起來也會越厲害。你自幼在我身邊,我本該懂你,但終究是我無禮在先,思慮不周在後。」
慕北湮冷冷睨他,「你這是希望我讓出阿原,免得耽誤了景辭的病?」
只有一個叫風眠晚的笨丫頭,總是被人欺負,卻總是很快樂。
阿原聽他黯然地說著他的不是,驚詫抬頭,然後輕笑,「一廂情願為我好……是指將我嫁給二皇子?」
景辭向來不置可否,照舊時時刻刻帶著眠晚,雖不曾有一句半句甜言蜜語,卻能將她寵得越來越挑嘴,連吃外面大廚煮的飯菜都能挑出一堆的毛病,——自然師兄做的飯菜最鮮美最可口最能將她調養得膚白貌美心神愉悅。
景辭慢慢地站起身來,臉色已極不好看,「北湮,你在這裏陪護阿原,先不用回京。等我和均王給你傳來確切消息后再作打算吧!」
景辭本就病勢未愈,歷經王則笙遇害、阿原入獄,殫精竭慮了好些日子,好容易找出真兇,又遇愛人昏迷、摯友死去的打擊,更是雪上加霜,精神甚是不好;慕北湮同樣懸心阿原,如今又因左言希之死痛心懊恨,這兩日看著義兄棺槨,自然也是神思不屬,時常借和*圖*書酒澆愁。
她被如侍婢般教養長大,如此卑微而小心地愛著他,當然沒資格阻攔紡。
「北湮……」阿原撫額,「你說呢?」
景辭照舊做了晚飯,比先前的更要豐盛許多。
但阿原又道:「可眠晚說,她只願景辭師兄心愿得償!」
蕭瀟連日奔波,好容易帶來兩名最好的太醫,又一起守候阿原蘇醒,已經數日不曾好好休息,秀逸的面容有些倦色,但雙眸依然是少年人的清朗明凈。他苦笑道:「嗯,小太監說原夫人正在侍駕……咳,或許因為這個,一時沒見我吧?好在我回京為的是找太醫,出京后發生的事想來均王密折里已經說得差不多,便是我一時不曾回稟也沒什麼要緊。」
當日在沁河時,她尚認為自己是閱人無數的原清離,小鹿更以紅豆計數,計算她有過多少情人。景辭瞧見,默不作聲地將小鹿數出的紅豆收了,說給她們燉紅豆湯。
可她想跟他在一起。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似乎怎樣都可以,哪怕為妾,為婢……
景辭沉吟,然後問他,「若我主動跟她賠禮,她會與我和解嗎?」
景辭抬眸,眼底的流光意味深長,「你覺得,那兩夜,我是在報復你?」
景辭低眸瞧她,然後輕輕一嘆,喚道:「眠晚!」

她稍通水性,怎奈她一次次掙扎出水面,知夏姑姑一次次將她按回水下……直到有人經過,才若無其事將她拉了上來,說眠晚淘氣,失足落水。
「眠晚!」
景辭不答,抬眸看向阿原。
夢中人說這話時,阿原胸口劇烈絞痛,似有人拿了多少柄刀子鎚子,剜著搗著,活生生將一顆心零碎摳爛挖出,還笑嘻嘻地捧給她看,「你這賤婢,就該是這樣的下場!」
如斯深情而卑微的話語,卻令他定在那裡,幽冷地盯著她,然後……棄她而去。
若趙王府出來的風眠晚嫁與燕國皇子,或者說送與燕國皇子,趙王和燕國的關係都能因此更密切。
眠晚抵擋不住,那麼,阿原呢?
均王對他和阿原的往事不甚了了,心思卻極通透,忙道:「既然醒來,以後有的是機會好好聊聊,倒也不急的。」
什麼都不要,只要跟他在一起。
隨後的日子混亂而忙碌起來。
陸北藏生病,柳時韶借口探病,對眠晚頗是無禮。景辭及時趕來解圍,卻氣得臉都白了,力勸師父扶立人品端正的柳時文。陸北藏遂上書燕帝,極力推舉立二皇子柳時文為太子。
她的眼睛已然濕潤,忙抬手撫了撫額前碎發,藉機用袖子拂去淚意,方才挺直了腰,說道:「其實你還是不懂眠晚。她能承受的可能比你想象得還要多得多。知夏姑姑必定不會告訴你,那次令她終身怕水的落水,只是因為她痴心妄想,居然敢要求跟隨你和則笙郡主一起去探訪親友,才被知夏姑姑親手推入湖水,淹到瀕死再拖上來,然後再淹下去,再拖上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那次生病,不是因為落水,而是因為恐懼,對水流不斷嗆入肺中的恐懼,以及,對死亡的恐懼。」
慕北湮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有心挑些毛病,換回原來的廚娘,但嘗了兩筷便決定先讓他做兩餐再說。
那個叫作風眠晚的女孩兒的一生。
均王忙喚人預備諸人飲食,又向蕭瀟笑道:「往日聽人說笑,說原大小姐傾心於你,把你驚得落荒而逃,回宮后便不敢再出來……瞧來都是些信不得的謠言。」
蕭瀟忙道:「端侯的病的確愁人,不過我瞧著他這幾日已在努力調養,一時應該不妨。」
景辭垂頭看一眼自己的雙足,低聲道:「你知道我一度很恨你嗎?恨你,卻不肯讓人殺你……也許更恨我為什麼無法放手……」
景辭不勝歡悅,饒是性子清冷,此時也已禁不住執緊她手,低低道:「你肯有這心意,我也可死而無憾了!」

均王瞅他,「未必,原侯也該在為你前程著想。」
景辭皺眉,「你這張嘴,還能更毒些嗎?」
連將她嫁給他人,都是為她好?
景辭的手猛地又收緊,將她擁住。
慕北湮撫額,嘖了一聲道:「這算是託付給妻子最厲害的情人?何處想來?」
「嗯,我們都要過好這一輩子。」
明年,聽著並不遙遠。
蕭瀟聽直了眼,「你……願意向她賠禮?」
景辭呼吸不勻,小心地繼續向她求證,「阿原……」
蕭瀟張了張嘴,再不敢為他這姐姐或是妹妹說什麼了。
蕭瀟笑了笑,垂下頭並不言語。
他雖說著,料著景辭那彆扭性子必定不肯答的,轉身夠身去瞧均王正讀著什麼書。
當年,上巳節許願,眠晚千辛萬苦做了荷燈,許下與景辭師兄一世相守的願望。景辭不知眠晚心愿,見她辛勤半日,遂也做了個荷燈放出。眠晚偷偷追到下游截下,打開看時,景辭的願望只有一個:願風眠晚心愿得償。
但彼時眠晚並沒覺得這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他的眼圈紅了,卻趕忙又咧開嘴,拍拍她的臉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又或許,是因為紫薇花下那個清麗絕俗的身影,才使這夏夜格外妖嬈。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景辭闔了闔眼,低低道:「她曾辜負我,我始終心結難解,的確有心冷落,希望稍稍疏遠些,免得再和當初那般泥足深陷,被她陷於死地兀自難以自拔;也免得太過驕縱了她,寒我舅父和知夏姑姑的心。」
慕北湮失聲道:「也就是說,韓勍處處與郢王為敵,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不叫我們起疑?他……他忠心的根本不是皇上,而是郢王?」
他自然不會知道,眠晚沒去,是因為他離開后,知夏姑姑用女人對付女人所能用的最惡毒的手段好好整治了她。
蕭瀟得空悄問慕北湮:「阿原究竟有沒有想起從前的事了?怎麼對景辭不冷不淡的?」
若他事後肯放下他素日目無下塵的高傲,為他醉后的無禮說一聲抱歉,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吧?
「孩子?」

她慢慢將紅豆撒在花樹下鬆軟的泥土裡,「不如種在這裏,等來年長出很多豆子來,我給你煮紅豆湯吃。」
「前程……」
景辭也很沉默,但並未因阿原的冷遇便避開,只是靜靜坐於一側聽他們說話,待快要用餐時便服過太醫按左言希的方子煎的葯,徑去廚房裡煮飯做菜。
半晌,他道:「我病勢難愈,也曾想過從此再不拖累你,讓你另覓良人。但你已不僅是阿原,還是眠晚,我的……眠晚。請容許我這惡人自私一回,這般害你,還想坑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便是死,我也寧願死在你身邊。」
逆著窗外投入的日光,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卻偏能很清楚地在腦中描摹出他面龐上的每一處起伏,每一根線條。
「挺好,不會跟我爭阿原了!」慕北湮隨口便說出景辭心頭所想卻不肯說出口來的話,又好奇問道,「你和阿原她們誰大?」
阿原心頭一抽,已笑道:「隨便我有怎樣的心意,也需你活著回來。皇上雖維護你,但如今京城形勢波詭雲譎,萬事難料,你也需步步為營,莫叫人算計了去。」
阿原懶懶道:「你們慢慢喝,我再去躺會兒,乏得很。」
當然,景辭所能聽到的唯一說法,就是眠晚自己淘氣,差點把自己淹死,於是難免又將她痛罵一回。
「哦!」
慕北湮見插不上手,越性邊喝酒邊翹著腿在旁瞧著,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既贏得佳人芳心,又有婚約在手,早早將她娶回去,哪來後面那許多破事?就如擲骰子,明明擲出了滿園春,偏要丟了重來,換回個滿盤皆輸,何苦來哉!」
難道還不夠嗎?
景辭瞥她,似又有了些居高臨下的氣勢,「休想!便是我有一萬個對不住你,你既將我害成這樣,當然生也隨我,死也隨我!」
蕭瀟自嘲般笑了笑,抬手挑起桌上的寶劍,瀟洒地搭到肩上,「不必安慰我。前程或往事,我都不會糾結。何況方才端侯也說了,人世本苦,活在當下就好,何必為難自己去探究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走,喝酒去!咱得好好慶賀慶賀阿原洗涮冤情,逃出生天!」
他推開她的手,由著杯盞落地,重重將她壓在身下。
景辭失神,唇邊已有笑意溫軟,「嗯,紅豆湯。好,我等著……等著明年喝你的紅豆湯……」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端侯,你在說笑呢!」
待知夏姑姑離去,怡貴嬪笑盈盈拉開帷幕,正見眠晚滿是淚痕的面容。
她沙啞而笑,說道:「沒什麼對不起。眠晚恨你,但也沒有你想象的那般恨你。如後來眾所周知的,她明著和二皇子很親近,暗中卻與三皇子聯手,佯作要殺三皇子,卻反戈一擊,將二皇子置於死地。你若在場,當然會阻攔,於是在怡貴嬪的建議下,眠晚利用你的信任在你素日服的葯里動了手腳,在你暈倒后將你遠遠送出京城,以免你在大戰後受二皇子大敗所累,被奪得儲位的三皇子誅殺。」
「沒什麼本該不本該。」蕭瀟見他戳穿,仿若有絲悵然,但很快轉作清朗笑容,「我願意姓蕭,那便姓蕭,正如端侯願意姓景,那便姓景。不負本心,才是最合適的。」
眠晚道:「貴嬪,我不想一世做人棋子,活得不清不楚,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做那執棋的人。」
但這聲呻|吟剛出口,帳外男子們低低的交談聲立時中斷。迅疾的腳步聲后,帳帷猛地被撩開。
誰知景辭竟答道:「嗯,此事我錯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