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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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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恨薄情,多少鴛夢散

第五章 恨薄情,多少鴛夢散

淳于望一身好武藝,想來騎射功夫也不差,卻不騎馬,帶了相思和我一起坐于馬車中。相思極纏人,既把我當作了親生母親,三人一起時,倒是窩在我身邊的時候多些。這小娃娃玲瓏可愛,討人喜歡,何況有她為掩護我暗中行事也更方便,也便漸漸習慣了這麼個尾巴似的小東西跟著。可我和這淳于望委實是相看兩相厭,偏偏車廂內不過巴掌大的地方,想避也避不了,彼此便都沒什麼好臉色。
正在沉吟之際,隱覺身後有一道目光投來,甚至把背脊都刺得有些辣辣的,像被針尖紮上了一般。
淳于望冷笑,「謝也罷,恨也罷,都由你。只是,秦晚,你給我聽好了:我敢帶你出來,就不怕你飛上天去!你利用每天陪著相思的間隙,在牆壁或樹榦上留下記號給你的同黨,以為我不知道?」
「父王該和娘親睡一屋子……父王說了要陪娘親一輩子的……」
如果我身懷武功,我差不多有五成的機率可以脫身逃去;即便武功被制,相信也會找到機會。
黎宏道:「既然夫人心中有數,又何必黎某多說?請把剛才嫦曦公主給夫人的紙箋交出來吧!」
我躲避著他輕浮的手指,身體已給逼得快傾下床沿。瞪著他從容怡然的面容,我終於怒極而笑。
相思吸吸鼻子,卷翹的長睫撲閃著,大眼睛里便有了亮晶晶的淚水。她道:「可父王說,如果我再和娘親整天玩鬧,不好好用功,他便將娘親送走,再也不許我見你。」
秦家與南安侯司徒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也不該盼著他來。
「上天有好生之德?」
「可娘親也尊貴得緊,娘親也比他們家的娘親好看一百倍,誰都比不上,是不是?」
黎宏那對因太圓而顯得比一般人凌厲的眼睛轉過來,狠狠地剜著我,見我不為所動,終於哼了一聲,將那張細箋擲回我懷中,道:「夫人,得罪了!」
這時相思在他懷中說道:「父王,晚上你不用伴著我睡了。」
他竟生生地將我手臂給扭得脫臼了。
淳于望,連同他可怕的情感,對我來說都太過危險。
這晚在驛館用過晚膳,我攜了相思在館外散了會兒步,便將她送了回去,轉身回自己卧房要關門就寢時,門邊已出現一個秀頎的身影,接著是相思尖脆的嗓音。
到底把他激得氣走了。
彷彿又置身荒嶺野地,身下滿是滾燙的沙土,一寸一寸,狠狠地磨礪著肌膚……
突然想起,原來我也曾願意丟開所負荷的一切,妄想從此相夫教子,一世平穩安好。
會是司徒凌嗎?
離開雍都城時已是臘月中旬,按理新帝繼位,年關應該更熱鬧些,多有諸候入朝相賀,各自攀附各自的親故,或者各自重新尋找各自的親故。如何讓自己站穩腳跟並步步高升,這些久在官場打滾的封疆大吏再清楚不過。
金色的陽光灼熱刺目,看不清步步緊逼的那些人的臉……
這屋子已經有了年頭,門扇被大力打開時發出申吟般的吱呀聲,然後重重摔上,沉重的力道讓屋中的燭火撲地一暗,幾處窗扇嗡嗡作響,久久不絕。
「淳于望,你有沒有聽過駱駝嶺之戰?」
但我接近這所被稱作萃芳院的小院時,立時感覺出奇異的殺機來。
我笑了笑,低頭看那細箋。
雖帶了特製的小小指套,半天彈下來,想來手腕手指還是很疼的,故而每次練完,她都是愁眉苦臉,在我跟前撅著的嘴巴快可以掛上油瓶。
緩緩自袖中取出那細箋,我笑道:「不過是公主隨手畫來想給小郡主臨摹的玩意兒,怎麼黎先生也會喜歡這個?」
「你敢!」我心底一寒,揚手一耳光向他臉上甩去。
若能和他更親近些,最好親近到讓他真把我當成了盈盈,失了防備,我才有機可乘,不論是對付他還是營救嫦曦,把握都會大很多。
「比如你,比如我。」
近衛走到小院前時便暗暗向守衛示意,雖未見大的動作,分明已臨時撤開陣勢,好讓我們沿著青石巷道堂而皇之一路走進去,不露絲毫異樣。
他怔了怔,道:「各人有各人的抱負,有時候對錯的確難以分得清晰。但無故大開殺戒,總是有違天和。」
見我睜開眼,他輕輕笑了笑,忽然低下頭來,淡色的嘴唇壓下,便親向我。
想來淳于望必曾對她無禮,後來把念頭轉到和我這個和他心上人相像的女俘身上,才一時放過了她。說什麼禮數不禮數,簡直就是笑話。

不算偏僻,但和前面一排正房大屋比起來很不起眼。正屋便是軫王淳于望平素起居之所,守衛森嚴,等閑人無法接近,此處便是看守的人多了,也只會讓人認為是在保護淳于望而已。
淳于望再也卧不下來,坐起身來盯著我,冷冷道:「你如此惡毒的心腸,這輩子都不配當母親。」
我懶懶地笑著,「再比如你死了的當皇帝的皇兄,以及你活著的當皇帝的皇兄。」
我已顧不得揣測他有何打算。錯位的骨骼必須儘快接上,拖得越久,傷害越大。別人不讓我好好活著,我得盡量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我疼得站不住,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下,托著垂落的手臂喘氣,等待最尖銳的劇痛過去。
而他也未追問,依然炙熱的身軀再次靠近,掌心的溫度燙得人難受。
溫香只看一眼,便笑出聲來;連向來寡言少語的hetubook.com.com軟玉眼睛里都閃過一絲好笑。
淳于望掃我一眼,眼底的些微倉皇便消逝了,抿緊唇走到桌邊,倒了茶來喝了兩口,才微微將臉側向我,冷冷道:「你還準備把我女兒利用個沒完沒了了?」
他道:「也是從那時候起,你們兩個成了芮國邊塞讓邊民和柔然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羅,真是威風八面,可止小兒夜啼。五萬俘虜,竟全被你們生生活埋;連抓來的柔然婦孺,都被你們充作營妓,甚至蹂躪至死。」
漆黑的長發終於在風沙肆虐下蓋住了臉,男童女童絕望的慘叫聲和瘋狂快意的大笑聲交織成一片……
他輕笑道:「原來你也挺會照顧小孩子。」
但出了王府,一切便是未知之數。
顯然,嫦曦同樣早就發現了黎宏,才畫了這幅畫兒並故意給他看到,既告訴他我們知道他在偷窺,順帶也嘲弄他一把,讓他自討沒趣地碰上一鼻子灰。
我皺起了眉,淡淡道:「我自然不會教她這個。」
軫王府危險,但大芮皇宮又何嘗不是步步驚心。
我抱著肩,冷眼看著。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但見他眼神怪異,便有些不自在,縮回手笑道:「令愛很是討人喜歡。其實我也樂意放開心懷,陪她說說笑笑。」
我想起上回同樣讓我有芒刺在背感覺的目光,冷冷地哼了一聲。
但他終於只是垂下眼眸,柔和地向相思說道:「相思,我不會趕你娘親走。她將會留在我們的身邊,一輩子。」
我閉著眼睛沒有回答。
言畢,她又是幽幽一嘆。
若是尋常武夫,多半看不出其中奧妙。但我師父無量師太久在佛門,無事便喜鑽研五行八卦之術,連諸葛先生當年擺過的陣法都曾揣磨個八九不離十。
淳于望一言不發,將她緊緊地抱在自己懷裡。那等緊張不安的模樣,卻像是緊抓著生命里僅存的最後的珍寶,須臾不敢鬆手。
我冷冷站著,看他白凈凈的臉龐在陽光下越漲越紅,連鬍鬚都氣得翹動起來,才輕笑道:「先生若是喜歡這個,留著也使得。我們公主雖然很喜歡相思,但相思看來並不待見她,未必願意她承的情。」
但我武功被制,力道速度大不如前,尚未打著他,已被他一把抓住,扭到身後。
我怨毒地轉臉盯住他,「你不是早就聽說了嗎?他是我夫婿……」
他慢慢說道:「你做的記號,我已經讓人塗抹掉了;同時,相同的記號每天還會在別處出現,一直把他們引到某處陷阱,然後……一網打盡!」
溫香奇道:「夫人,畫的什麼呢?把先生氣得這樣?」
「晚晚,快走……」往日羞澀微笑的少年發了瘋般的嘶吼在刀光閃爍間中斷……
我屏息跟著近衛向前行著,一路小心觀察,立時發現原來那殺機正來自古樹下看起來並不起來的灌木。
忙抬起她的小小臉龐時,那墨黑墨黑的大眼睛里,淚水正叭嗒叭嗒往下掉。
我會意,側了身為她擋住近衛的視線,隨口說道:「如今梁國新君繼位,想來朝中正忙亂,一時顧不上我們吧。公主不必憂心,想南梁也是堂堂大國,豈會對我們失了禮數?」
我猛地坐直身,大汗淋漓,匆匆去翻我的葯,卻在握住荷包時頓住。
淳于望已卧于床榻上,目光不復向來的清寂如潭,也不若被我激怒時的波瀾洶湧,卻是死水般的冷淡,冷淡得讓人心悸。
許久,他才從牙縫中擠出字來:「秦晚,上天有好生之德。」
慘淡地輕笑一聲,我攥緊身下的衾被,眼前似已在一片紅光中迷濛。
淳于望的近衛領著我拐了幾道彎,卻是轉向了一處古樹掩映下的小院。
淳于望怔了怔,問道:「不喜歡父王陪著你嗎?」
「若是有違天和,自有天譴。」我嗤之以鼻,「軫王殿下若是心心念念想著什麼天道人和,何必再當什麼王爺,不如改行當和尚吃齋念佛去。」
到底是端木皇后的女兒,嫦曦的心機,實在不是一般女子趕得上的。端木皇后本是被大芮所滅的西涼王之女,隨著她地位的穩固,西涼遺民在大芮生存得還不錯,西涼文字便還在這些人中流傳。我和這些人有過接觸,簡單些的西涼文字還認識一些。嫦曦便是用西涼文字告訴我,有大芮皇親親自帶人過來救我們了。
這位軫王殿下行事一向不喜張揚,出城時除了我和相思,從人並不多。六七名近衛,加上謀士黎宏,侍女溫香、軟玉,俱穿了普通大戶人家的服色,不顯山不露水地悄悄出了京,徑往東北方的狸山而去。
這樣守衛森嚴,即便大芮遣了高手到來,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想救人必是難於登天。
他口中說著抱歉的話,可神情里半點沒有抱歉的意思,一揮手便帶人揚長而去。
小院內另有山石小亭,陳設甚是精緻。
她並不是我的女兒,而是淳于望當作命|根|子的小郡主,是他和盈盈僅余的愛情紀念。可惜她竟說,要撇了他父親,跟我這個惡毒女人一起走。
「是啊!」我閑閑地笑,「聽說是被人一把火燒死了,屍骨無存。」
我將紙箋展開,放到她的面前。
我瞥了一眼在門邊側耳傾聽的近衛,惡意地說道:「聽說他要回狸山祭拜他的亡妻。」
大約見我待相思甚好,這些日子他看向我時眼中的疏離便不見了,甚至唇角https://www.hetubook.com.com彎起了溫軟柔和的弧度。
我掙扎,手臂卻被他扣得更緊,只得恨恨咬牙道:「淳于望,若他出事,我發誓,必會拿你軫王府上下幾百口人的鮮血來為他殉葬!我必把你和淳于相思千刀萬剮!」
我懶懶地靠住車廂內壁,感覺著車輪不斷前行時的顛簸和搖晃,笑得雲淡風輕:「好啊,一輩子!」
我吸一口氣,忽轉過臉,向他微微一笑,說道:「你沒錯。這世間,從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若你不曾一敗塗地,你錯的再多,也算不得錯。若你一朝敗亡,淪於他人之手,承受怎樣的苦楚和報復,也只能算是咎由自取,沒有道理可講。」
「謝公主關心。公主也學著自己照顧自己。軫王殿下不在府中,恐怕下人會有所怠慢。」
終於,痛楚帶來的暈眩無力散了開去,我咬緊牙,用左手把衣衫連撕帶扯拉開,露出右臂。
我眯起眼,看著這個每日不動聲色看著我和相思玩耍的深沉男子。

我和嫦曦均為階下之囚,便是說幾句體己話又如何?他是打算從我們的會面中看出些什麼嗎?或者,怕嫦曦和我告訴彼此一些他不想讓我們知道的對方境遇?有近衛看著尚嫌不夠,還遣了心腹謀士來暗中監視,可見其看似坦坦蕩蕩,其實也不過是個陰險小人。
我多慮了。
他鬆開了我,蒼白著臉盯向我。而我手臂已經軟軟地垂落下來。
不曉得淳于望後來怎麼去和相思解釋的,但他這個父親,的確當得有點累。
「狸山?亡妻?他娶過妻?妻子已經故去?」
相思得了他的保證,便漸漸止了抽泣,聞言果然乖乖地從我身上滑下,撲到她父親膝前。
淳于望打聽過我家世,聞言也不驚訝,只拿指尖輕輕地滑動在我面頰,悠悠道:「你要和尋常女子一樣平靜生活,又有何難?拋下你心底的野心和殺機,我便可成全你。」
小五、青玫是王府里兩個侍從的孩子,與相思年紀相若,常被喚到府里與相思作伴,卻不曉得怎麼會提起這個。我強笑道:「相思,你父王尊貴得緊,事情也多,不能把他和別人家的爹爹相比。」
「哦……那也真是可憐。」
她一邊和我說著,一邊悄悄地抽過一張細箋,放在自己腿上,借了寬袖長襟的掩護,只作把玩胭脂,卻拿了胭脂在上面寫寫畫畫。
他?
淳于望面色已然發白。他握緊拳,雪緞的袖口被他攥出了細微的褶痕。如果不是顧忌著相思,只怕已經一拳打上來了。
清脆的「格」地一聲,尖銳鑽心的疼痛讓我慘叫出聲。
此時正值隆冬,大多灌木已枝枯葉落,只餘光禿禿的樹榦;便有幾叢是四季常綠的,幾場霜雪下來,那綠意也憔悴得很。
走了沒幾步,身後已有人沉聲道:「夫人請留步。」
可他明明就是我的敵人,我明明被他害得從和親使節淪作了階下囚。
從那裡出來的嫦曦公主……
我點頭道:「那我是不是該叩謝軫王殿下的大度容忍?」
身邊靜默半晌,聽衣料悉索作響,然後身畔一空,耳邊已傳來淳于望離去的腳步聲。
相思道:「可我不是別人家的女兒!我是你的女兒,也是娘親的女兒啊!」
卻不是來自要道處扼守的高手。
我跟在她身邊十年之久,雖以習武為主,但行軍布陣之法同樣是必修的功課。耳濡目染之下,這樣的陣法已難不倒我了。
「駱駝嶺?」
他不答,轉身帶了相思便走。
杏面桃腮,薄愁如醉,我見猶憐。淳于望曾一度為她所惑,也是意料之中。
嫦曦驚訝,問道:「去哪裡?」
皇室的人……
看來他身邊跟隨的從人正是為我預備的。
以往在軫王府中,至少在相思面前,我們尚能保持彼此淡漠相對;如今局促于小小車廂中,卻連淡漠相對也做不到了。
淳于望沒有立刻回答,卻頓住了腳步,看向我捉住他衣袖的手,眼眸里有隱約的脆弱彷徨和悲傷閃過。
淳于望貴為皇弟,此次又輔立新帝有功,更該尊貴無儔。因此這王府內的護衛隨從,連同太監侍女等人都有統一的衣飾,卻沒有一種是灰黃色的。
「他?他是誰?」他的呼吸忽然粗重,被他扣住的手臂被扭曲地往後掰著,疼得我直冒冷汗。
我微笑,「難道你敢說,你沒對嫦曦有過非份之想?」
我眼皮都沒抬,說道:「沒錯,下令的是他,執行命令的是我。我當時就站在旁邊的山坡上,看那些自負狂妄的醜惡男人給捆成一串串拉過去,下餛飩似的被一堆堆扔入大坑,慘叫著,呼嚎著,眼看著自己被活活掩埋。」
那細箋既然只是為了譏嘲黎宏所作,也便無人再來理會,由著我大大方方收入懷中。
淳于望微一怔忡,苦笑道:「哦,在你眼裡,和男人行夫妻之事,也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他在威脅我,還是在威脅他自己?
待轉身見到是我,她怔住,慢慢地轉作了苦澀的笑意,「秦姐姐!」
嫦曦瞥了一眼跟在我身後的近衛,眼底的苦澀更濃,如畫的眉目便氤氳了淡淡的愁緒,說道:「是呀,他本說過近日會來探望我。但一轉眼,已經許多天不見他蹤影了。」
給他作踐兩次,好容易才能得回清靜,我又怎會再自取其辱?
「惡人?在你的心目中,怎麼樣的人才算惡人?」
這日,m•hetubook.com.com她遲疑了好久,小心地牽牽我的袖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望向我,不安地問:「娘親,你和父王吵架了?」
我皺了皺眉,一邊攜了嫦曦到軟榻上坐下,一邊借了眼睛餘光往後察看時,正見一片灰黃的衣角在門邊一閃而過。
我盯著他的眼睛,點頭道:「沒錯,我不該摻進這團渾水。我倒也想著和尋常女子一般被嬌養于深閨,閑暇時讀些詩書,學些針線女紅,然後熱熱鬧鬧地嫁人,安安靜靜地相夫教子,享這一世安寧。但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能事事遂心?我從小就沒被當作尋常女子教養,又怎麼可能和尋常女子那樣平靜生活?」
相思道:「我學,娘親也學。然後我們一起彈給父王聽,看誰彈得好。」
我呆了呆,不覺把她抱到膝上擁緊,心裏卻莫名地鑽出些歡喜和得意來,向淳于望示威地挑了挑眉。
多少個日日夜夜過去,依然沒法忘懷沒法解脫的噩夢。
擺明了是主意已定,我說什麼他都不會放在心上了。橫豎他扣押著嫦曦,我又武功被制,怎麼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只能乖乖受他擺布。
我急忙推門進入時,只聽嫦曦驚喜喚道:「殿下!」
接下來的數日,淳于望依然住在沁芳院,卻只和相思住在一起,再也沒過來碰我。
他的眸光一反素日的溫雅,如此地銳利而危險,「敢不敢,你很快就會知道!」
他看著我的眼神沒有了方才的閑淡溫煦,彷彿終於意識到我於他而言只是個陌生的敵手。
我的確不是什麼貞潔烈女,他的品貌家世也的確並不辱沒我。與他歡好雖非出於我的本意,但也並不難熬,甚至頗是愉快,可為什麼不能順手推舟把這場戲演下去,反而像害怕什麼似的迫不及待想把他趕開?
相思已答道:「小五、青玫他們都這樣說啊,他們的爹娘,都是住一處的。」
嫦曦已把那張細箋折好,從袖下遞給我,這才站起身,合上胭脂放到妝台上,側頭一個笑容明艷如霞。
只要他願意,他立刻就能擺脫我這個可能拐走他女兒的毒婦。
淳于望眼底閃過嘲弄之色,「那是你的成名戰役吧?年未弱冠,卻和南安侯司徒凌聯手大破柔然軍,柔然十五萬人馬,斬首八萬多,被俘五萬,只剩萬余騎逃歸北方。」
我第一次聽人用可愛來形容自己,還是因為這等事,不由得臉上一燙,隨即冷笑道:「哦,我不忘情,難道殿下指望我學那些三貞九烈的女子,為這麼點不足掛齒的小事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弔?」
我恨得咬牙,趕上前幾步,拉住他袖子道:「要我去可以。但你先得讓我和嫦曦公主見一面。如果沒有親眼看到她平安,我沒法安心伴著你們父女。」
皺眉跟著近衛離去時,他也帶著相思往另一邊走去。
他半支著身子盯著我,不覺間已與我拉開了一段距離。
正是嫦曦公主的聲音。
我苦笑道:「我又不懂音律,跟著也沒法教你什麼。」
終究是個夢而已。
我闔著眼睛,閑閑道:「我沒想過當母親,更沒想過當你女兒的母親。你逼迫我凌|辱我,也沒資格過來指責我惡毒。若有機會,我必定會報仇雪恥。你和相思的下場,絕對會比那些柔然人凄慘十倍!」
當然,他放棄好時機,也便意味著我的好時機到了。
我冷著臉不說話。
我忙笑道:「怎麼了?我這不是還在你身邊嗎?」
「哦……哦……你娘親的意思……」
話未說完,臉上猛地一熱。
我固然視他如糞土蚊蠅,避之唯恐不及,他看著我時又何嘗不是一臉嫌惡,只怕連我碰了他的衣角都會覺得骯髒。——他倒也清醒得很,不論是盈盈,還是天下任何正常的女人,都不可能如此殘忍兇狠,一揮手便下令坑殺五萬降卒。他是嫌棄我滿手血腥,卻不曉得他自己謀害親兄,又比我乾淨到哪裡去。
想把我當作盈盈,留在身邊一生一世?
侯門王府深似海,軫王府更是門禁森嚴,常人連門檻都沒機會碰,而在二門內侍奉的丫頭們,平時連踏出門檻的機會都沒有。
我怔了怔,道:「哪裡有吵架?左不過是你父王看娘親不許他去親近那個白衣姐姐,所以瞧娘親不順眼了。」
穿著五彩卵石鋪就的甬道,還未踏上漢白玉的台階,便聽屋中有人幽幽的長嘆聲。
回過頭,卻見黎宏一身灰黃色衣袍,正攜了兩名護衛和一個婆子走上前來,說道:「夫人,軫王殿下待你可不薄。」
托他的福,我沒成親就成了夫人,沒生育就有了女兒。
可惜,這樣飄忽的柔情,並非因為我。
是用指甲蘸著胭脂畫的一株梨樹,線條凌亂的枝葉,正中的一枚大鴨梨格外引人注目。不但大得誇張,而且畫作人臉的模樣,五官俱備,眉眼圓溜溜的,神情卻奸滑之極,像藏在暗處向外窺探的烏龜,賊模賊樣,可恨可笑。
看那花木交錯植于園中,看著蕭索零亂,暗中卻應合著九宮八卦的排列,分明已擺成了某種陣法。
他依舊依在我身畔,微瞑了眼眸聽我說著,淡淡道:「這話……有點意思。不過……這些權力角逐,本是男人之間的事。你一介女流,何苦摻進這團渾水?」
他對上我嘲弄的目光,神情間閃過羞惱和怨恚,甚至眼圈都紅了紅,卻沒有和我對峙,默默地低下了頭,眉宇間竟有種難以言hetubook•com.com喻的悲痛和脆弱,配著那副清俊得近乎完美的面容,讓我幾乎有一瞬的心軟,疑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份了。
我沒料到淳于望內心還有這麼仁善的一面,越性說道:「大破柔然軍后,抓來不僅有成年女子,還有些男童女童,年幼的比相思還小。我想著柔然人攻下我們大芮城池后也曾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便把那些男童送到軍中當了箭靶,女童么……也送入了營妓們的營寨。想來……後來應該都活不成吧?」
「夫妻……」淳于望胸前起伏,眉眼飄向我,似有些失神的模樣,「這都是……誰教你的?」
「呵……姐姐放心。我也是……皇宮裡出來的。」
也不曉得是相思力氣大,還是淳于望不忍違拗,他竟被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娃推進了屋子,連腳步都給推得有些趔趄。
我怔了怔,忽覺身後似乎有人走近,轉頭看時,卻是淳于望來到近前。
相思仰起小小頭顱,向她的父親確認。
「哦!」
但若不是他,大芮皇室又有誰會有這樣的膽量和謀略,潛到如今敵我不明、暗流激涌的南梁都城來救人?
他仔細地打量我,似乎想從我的神情里窺探出一絲不安或否定,來證實我這個剛剛和他魚水款洽的女子並不是那樣的惡毒婦人。
門扇被相思踮著腳尖砰地帶上,我的臉也沉了下來。
「狸山?」我記起這正是他帶了盈盈隱居的地方,皺眉道,「那個地方,你帶我去了,不怕哪一天真正的盈盈回來撞到,又給氣得掉頭跑了?」
只是突然想起……
淳于望望向我的眼神愈發陌生。他嘴唇動了動,待要說什麼,又懶得說,別開臉卧下身去。
我笑道:「他待我不薄?嗯,的確待我不薄。先生有何見教?」
相思正問他道:「父王,令愛是誰?」
淳于望遲疑道:「令愛,是對別人家女兒的尊稱。若旁人對我稱令愛,指的便是我的女兒,也便是你。」
左手握緊右臂,對準錯位之處,我努力往上一提……
果然,抬起黑濃的眼睫時,他已嘆道:「好吧,你好自為之。」
相思便「哇」地大哭起來,捉了我的前襟,把鼻涕眼淚蹭了我一臉,抽抽噎噎地說道:「可娘親若是走了,我怎麼辦呢?我不想離開娘親。若是父王趕你走,便是他的不對,我便和娘親一起走。」
我正唇乾舌燥,乍與一團柔軟的濕熱相觸,竟一時錯愕,覺出他得寸進尺又待深相纏綿,才皺起眉匆匆轉臉避開他,不滿地哼了一聲以示厭惡。
只是若我心情不好,自是不會給他的女兒好臉色;他的女兒在滿心孺慕的「娘親」這邊受了委屈,當然會難過。我賭他並不捨得相思難過。
黎宏急從我手中取過,飛快展開。
終於,連幼小的相思都覺出了不對。
我輕笑,「殿下,你也太看得起在下了!那是你的女兒,不是我的女兒。就是我想利用,也得殿下給予方便,對不對?」
我似乎有些期待,轉而又搖頭苦笑。
大芮朝堂內外的明爭暗鬥,其實不亞於如今的南梁。作為手掌兵權的皇室宗親,稍有閃失,便會為人所乘,死無葬身之地。
把我這樣的惡毒女人留在身邊一輩子。
昨日剛服過葯,絕不可能這麼快發病。
我柔聲道:「不用害怕,便是娘親不在你跟前,也有你父王會好好照顧你。」
若我拒絕,只怕當場就要制住我,讓那婆子來搜我的身了。
相思道:「溫香、軟玉她們陪我就行,父王得陪娘親。人家說夫妻應該睡在一屋裡的,父王和娘親是夫妻,為什麼不睡在一屋?」
誰知相思卻道:「可從前父王一直說,找回了娘親,我們這個家,才是完整的家。」
可若是他,他能設法通知到身陷囹圄的嫦曦,為何不通知我這個行動相對自由的冒牌夫人?
他向前踏出一步,也不知是不是打算繼續來折磨我;好在他躊躇片刻,轉身往床邊去了,再也沒理會我。
白皙的雙足在驟然加劇的刺|激里扳作弓狀時,我忍耐不住地失聲驚叫,只覺眼前忽然漆黑,偏又在漆黑中閃出一片燦亮,而我自己竟似活生生地被抬到那片燦亮之上,久久無法踩回原地。
我笑道:「看來軫王殿下待公主甚好,此處比著公主的寢宮雖小了些,但一色用具都是上上品,想來飲食也不差。」
淳于望的臉色便難看起來。
他卻如嘗了腥的貓一般,眼睛里居然閃出了孩子般的頑皮和歡喜來,低頭在我額上親了一親,說道:「你知道嗎?雖然你的性格脾氣半點不像盈盈,但與我歡好時卻和盈盈一般忘情,模樣可愛得很。」
我懶洋洋道:「我哪裡會照顧小孩?只是令愛生得的確可愛,忽然就讓我想起……想起小時候玩的布娃娃。我曾從同齡的孩子那裡偷了兩個藏起來,夜裡背著家人玩耍。可惜後來讓我父親看到了,當了我的面扯斷那布娃娃的手腳,撕得粉碎。」
他的臉色愈發難看,忽然招手道:「相思,過來。」
轉頭仔細打量嫦曦時,除了眉目間的愁意,依然肌膚如雪,容色傾城,倒也看不出受過委屈的模樣。
「姐姐,一路在外時,更要小心,更要珍重。」
用手一抹,茶漬淋漓。
此人看著只是個普通謀士,但在軫王府內的地位顯然非比尋常。不但這些侍從下人對他恭恭敬敬,連淳于望待他也很是禮敬,再不知有著怎樣的背景。
淳于望https://m.hetubook.com.com氣結,唇角一彎,譏嘲地問道:「秦晚,這世上還有比你更會顛倒黑白的女人嗎?」
好容易回過神來時,淳于望也正倦倦地伏在我身上,半闔的眼眸卻清亮如水。
我上前見禮,微笑道:「公主在等著軫王殿下么?」
需知我和司徒凌關係之親厚,已遠不是同袍或世交所能形容的了……
只聽淳于望說道:「秦晚,我見過狠毒無恥的女人,就沒見過你這樣狠毒無恥的女人!我勸你安分些罷,看在相思份上,或許我真能容忍你幾年。」
我幾乎要失笑出聲,「上天若有好生之德,就不該容忍這世間惡人橫行,污穢一地。」
他這樣說著時,手指兀自在我光裸的曲線間游移,彷彿剛才一場激烈放縱的歡愛遠遠未能讓他魘足。
因為,大芮的救兵,已經到了。
我便向相思嘆道:「相思,你看到沒有?你父王討厭我,在罵我呢!要不是娘親有你幫著,說不準早就被他趕走了。」
淳于望濃黑的眉跳了跳,一彎唇角,盯著我說道:「不是你的錯,自然是我的錯了?」
而淳于望一旦離開王府,想來王府的戒備也會鬆懈下來,連嫦曦都有可能找到機會脫身。
她的笑容明媚得剔透,讓我這個女人看得都是心頭一顫,然後卻因為她的話語心中惻然。
嫦曦抓過妝台上的胭脂盒,開開合合地把玩著,說道:「可不是么,想這梁國這場天大的變亂,若不是軫王殿下相護,再不知我會流落到哪裡。只是父皇本來是送我來和親的,這裏再舒適,也不能呆上一世。所以我實在想見見殿下,問問他下面我該怎麼辦。」
他略和緩了聲線,又道:「當然這並不是你下的令。或許只是謠言吧?我聽說司徒凌命令活埋五萬柔然降兵時,在場的芮國大將都持反對意見,連你們芮國皇帝派去的使者都建議用這些降兵去交換十余年前因戰敗被柔然扣押的皇室宗親。但司徒凌都開始猶豫時,是他的心腹愛將秦晚秦將軍說,坑殺,全部坑殺,一個不許留。」

淳于望給追問得有點狼狽,避過她的眼神,喃喃道:「對,對……」
淳于望盯著我的笑容,臉色便似有鉛黑的烏雲滾過。他寒聲道:「這世上任何女人都要比你善良許多,可愛許多。」
踏出小院,溫香、軟玉已經在外候著,陪我回沁芳院。
他牽過相思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畔,凝視我良久,才道:「明日我要動身去狸山住一陣。你收拾收拾,一起去吧!」
她本就長得玉雪可愛,討人喜歡,這般委委曲曲的模樣更覺可憐之極。
我奇怪她怎麼這麼安靜,彎下腰低頭看她時,已見大滴的水珠簌簌落下,把我的衣襟都打濕了一片。
我開始覺得有個太懂事的女兒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拖著這樣一副傷病狼藉的身體,我又有什麼需要害怕的?
兩人閑談片刻,我細瞧嫦曦的確不曾受到太大委屈,並比我預料得要機智冷靜得多,這才放下了心,告訴她道:「公主,近日軫王殿下要離府,只怕我也要跟著離開一陣子了。」
我默記著陣勢走向,若無其事地跟近衛踏入小院。
無人之際,我攤開嫦曦的畫,看著那凌亂線條中所藏的暗語,我無聲地笑了。
一邊控制我,給我錦衣玉食的安閑生活,一邊逼我在屈辱里承受他帶來的愉悅,這對於我在血與火中好容易磨礪出的剛硬性氣顯然是種挑戰。
一輩子。
我不知道來的是誰。
相思便一臉指責地瞪向她父親。
燭火明明暗暗間,我睜開眼睛,凝視著床頂在微微起伏的承塵,苦笑。
我冷笑道:「我為何要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既然我是給逼迫的,便是失貞,便是無德,也該不是我的錯。我何苦因旁人做下的錯事而懊惱痛苦?」
我從低喘轉作了快意的吟哦,周身的毛孔都似被燎起的汗意迫得張了開來。他便與我貼得更近,微闔了雙目和我更深切地纏綿纏繞,以期在給予我愉悅的同時讓他自己獲得更大的快樂。
他向身後瞥了一眼,便有近衛走來,向我恭謹施禮道:「夫人,請!」
相思便拽著我胳膊,垂著頭一聲不吭。
殷紅的鮮血流到沙土中,立即被貪婪得**乾淨……
我自然不會學了琴去跟六歲的小娃娃比高低,卻給她拉扯在身邊,看她跟著先生用小小的手指很是辛苦地撥著琴弦錚錚地彈奏。
而他竟然還在追問:「是不是司徒凌?你,你和他……」
雖然那種愉悅,是與愛情完全無關的純屬生理的愉悅,但同樣地簫魂蝕魄。
但相思依然很粘我,常常一整天都和我呆在一起,連在先生那裡學琴認字都撒嬌撒痴地定要拉我陪著。
「哦,也是……」嫦曦這樣應著,唇角已彎過一抹嘲諷。
最可恨可笑的是,這人臉一眼就能看出是黎宏的臉。
可他走與不走,又有什麼相干?
的確不該像她在人前展現的那般單純天真。
這日我見她累極的模樣,不由彎腰將她攬在懷中,一邊給她柔涅推拿,一邊笑道:「你若累了,不願意學琴,便和先生說一聲,想來他也不敢勉強你繼續練。」
最後三個字像是咬牙切齒般吐出,轉向我的目光像餵了毒的刀鋒。
淳于望敢私藏嫦曦公主,我便猜他對於權勢的慾望絕對不會像他外面表現得那般雲淡風輕。可這樣的好時機,他為什麼不設法抓住,好趁機在雍都城培養自己勢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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