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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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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求同心,何以遺知音

第十九章 求同心,何以遺知音

司徒凌便住了聲,淡淡道:「請道長進來吧!」
我皺眉,側頭避過時,那女子眼睛餘光已瞥到我,擦著淚哽咽著過來見禮:「見過將軍!」
種種說法,莫衷一是。
司徒凌的手卻暖和而有力,帶著從小到大我所熟稔的包容愛惜。
他自幼嗜武,連內院亦見得武者的敞闊。
我幾乎是費儘力氣,才能喊出侍女的名字:「小楓!」
他本為治我病被特特邀來,後來終因一身才識不凡被司徒凌千方百計留了下來,成為麾下最得力的謀士。
門開了,一老道從容踏入,大袍寬袖,斑白頭髮,須髯飄飄。
我苦笑道:「是葯三分毒,我又豈不知這葯多服了對身體不好?可是在南梁那三個月,發作很是頻繁。我心急逃回來,每次都服了雙倍的量。」
相思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在屋中窩了半日,更是精力旺盛,抓著紙鳶跑得飛快,紙鳶下方的小蝴蝶便在她的奔跑中和她烏油油的黑髮一起飄了起來,被落日明紅的餘輝照得燦爛。
我都不曉得她哪裡聽來的這些,叱道:「瞧這死丫頭滿嘴胡說些什麼呢?這還是個沒出閣的閨女說出的話嗎?還不叫人去給我備車?」
他拿了干布擦著他的太阿劍,泠泠的光芒耀進那烏黑的瞳仁,倒將眼底的冷漠沖淡了些。
他也的確是足以託付終身攜手一世的好男子。
因為阿靖嗎?
我點頭,又道:「相思……是個實心眼的乖孩子,我想把她留在身邊……以義女的身份。」
「你很樂意我從別的美人身上尋開心?」
沈小楓正擦著手,笑道:「相思小姐醒來不見將軍,在房中亂轉,不知怎麼看著這泥人兒,偏要說這是她和她的爹娘,跑書房裡拿了彩粉要塗上顏色……我怕她塗壞了,也便幫她繪了幾筆。」
這一次,我默然坐在桌邊良久,腦中猶自如成群的烈馬在洶湧地奔騰,又是疼痛,又是難受。
只是教她讀兵書時,她還是那樣心不在焉,常常聽我講了一半,便趴在桌上睡著了,——竟比什麼催眠曲都有用。
我無力去回憶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拚命提醒自己清醒,又拿手去摸向荷包,抓住玉貔貅,試圖再倒出一粒藥丸時,竟沒能倒出。
我聽說了,這才放下心來,依舊只在自家府中休養,並不去南安侯府相探。
沈小楓聽聞我要去南安侯府,立刻點頭稱是:「也該去瞧瞧了。南安侯以前從不近女色,但聽說最近也有召姬妾侍寢。」

這藥丸定神止痛的功效極好,一般服完片刻后便能見效,但我彷彿服得太多了,特別身在狸山時,發作得頻繁劇烈,我甚至不得不縮短間隔加量服用。出了狸山後發作得明顯少了,服藥后的效果便大不如前。
秦徹搖頭嘆道:「皇上只怕已病得不輕,只聽端木皇后調撥,下定決心要保下俞競明做棋子了!」
沈小楓把茶水送到唇邊,擔憂地說道:「將軍,你的病……怎麼好似比先前嚴重多了?」
其中近來和她走的最近的,正是未央宮一個姓丁的大太監。
回眸時,司徒凌沉著臉看向我,森冷的眼底有種說不出的焦灼忽隱忽現。

只是征戰那麼多年,大傷小傷不少,哪能不落下點毛病來?
我給她羅嗦得煩躁,不耐煩地站起身,「何況,若他待我不是真心,我早已死在了北疆,秦家……多半也已成了一團散沙,任人宰割。罷了,這些事牽涉得也多,跟你也說不明白。」
「他扛不下來,難道你這副風雨飄搖的身子骨就能扛得下來?何況,朝中有我在一日,你便不用擔心秦家給人欺負了去!」
相思圓溜溜的眼睛驚喜地彎作了月牙的模樣,高舉著紙鳶道:「好啊好了,娘親,我們這就去放紙鳶吧!」
馬車再度向前行去時,我問車夫:「現在是不是孩子們喜歡放紙鳶的時節?」
正說著時,外面有人稟道:「衛玄道長來了!」
我甚至感覺得出他噴在脖頸間的鼻息,如此溫柔,如此曖昧,並且,如此熟悉……
我也不放心上,越性每日留在府中,只作調養身體,和哥嫂兄弟們聚在一處,又伴著相思玩耍,竟是難得的安閑自在。
這份奏摺遞上去,卻和之前那份彈劾左相俞競明的摺子一樣,被芮帝借口御體違和而留中不發,遲遲未予批複。我便知秦家勢大,的確快成為朝廷特別是端木皇后一系的眼中之釘。
那紙鳶顏色鮮艷亮麗,卻是一隻七彩大蝴蝶綴連著一隻小蝴蝶,長長的快趕上相思的身高了。
泉水歡快跳躍著匯入下方的潺潺溪流,飛快地推逐一葉扁舟疾馳而下。
「哦!」
相思很有些學武的天份,我令人給她做了木製的刀劍弓箭,親自教她武術時,居然學得有模有樣。
我的腦中忽然給人重捶一記般劇痛起來,眼前昏黑一片,卻有憧憧暗影頃刻間猙獰地張開了爪牙,直向我撲擊而來……
那小女孩卻不敢,咬著手指眼淚汪汪地看我。
長期征戰漠北,餐風飲露,茹毛飲血,遠離朝堂,軍令更勝聖旨,那樣的虎狼之師,即便和我相https://www•hetubook.com•com交至篤的大將軍司徒凌,也未必能統率得住,更別說朝中其他人等了。
他扶我坐直,幽黑的眸直直的盯著我,似要探入我眼底。
我摸了摸|胸肋間,的確常有疼痛感。
我低聲道:「咱們從鬧市那邊走吧,買只紙鳶帶回去。」
沈小楓在一旁無奈地叫了起來,出乎意料地沒喚我「將軍」,卻喚起多少年沒人喚起的「大小姐」。
衛玄點頭道:「或許將軍自己沒有感覺,但從將軍脈象看,左寸沉數,左關沉伏,此乃心氣虛而生火之象。肝脾氣滯血虧,肺經氣分太虛,將軍必定常覺胸肋疼痛,目眩頭疼,近日應該愈發嚴重,是不是?」
我微慍,正待說話時,卻覺他的手已自桌下將我的手捉住,握緊,不由地閉了嘴,默默地喝著茶。
「不會。小謹沒能擔起秦家家業以前,我不會讓自己折騰完。」我笑了笑,「何況,你也不會看著我給折騰完,對不對?」
我一悸,卻強笑道:「無力回天?衛玄道長誇張了吧?怎說的我似乎半截身子快入棺材了?」
我說完,卻又遲疑。
種種光怪陸離地幻像之中,似在突然間散開了一道晶瑩的天光,安靜地投于青翠蔥鬱的高嶂秀峰上,映亮了奔瀉而下的飛泉。
這葯本是司徒凌找數位名醫一起商議並配製的,雖給過我藥方,但我最初並不認為這葯有多好效果,根本沒放在心上,後來還是他自己覓齊全了藥材,練製成了丸藥讓我服用,見比以前服的煎劑和丸藥有用多了,這才斷了其他葯,只服這一味了。
我打開看時,果然就十余粒,若像狸山時那樣發作起來,只怕一兩個月間便服完了。
車夫結巴道:「什……什麼?」
我拿了紙鳶走進去時,相思已撲到我腿上,雀躍地向我表功:「娘親,看我畫的泥人……」
南安侯府俱知我和司徒凌親厚,進府並不用通稟。
那女子連哭都不敢哭了,管事的領了那女子慢慢向後退去。
我低聲道:「那幾個美人,你不喜歡?」
他說得誠摯,我亦眼眶酸澀,無力地應道:「好……我們……成親吧!」
我怒道:「你沒聽到我說話么?去買紙鳶!」
我掙了掙,抽出手,向他笑了笑,說道:「你別擔心,我命大得很。便是真的壽夭命促,也該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了,大可不必現在就操心。」
不曉得痛,不曉得恨,也不曉得愛。
「你還真瘋了!真想把自己這副身骨子給折騰完了才罷?」
我正待喚從人送過去時,其中一個小男孩已大著膽子奔過來,接過紙鳶,急急抓在手邊,返身就拉住那小女孩,呼喊一聲,三個小孩便飛一般地跑遠了,很快轉過街角,不見了蹤影。
他曾說過,若有屈辱,他將與我一起承受;但這並不代表,他應該一次又一次來承受這種屈辱。
他慢慢地揉搓著我的發,將它們攏到腦後。
他的身軀僵了下,然後搖頭,「晚晚,她有父親。而且她的父親和你……我不想看到她。你把她交還給淳于望吧!」
我嗓間乾涸,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下意識地搖頭。
我倒吸了口涼氣,卻覺掌心都忽然間涼了。
因練葯的大夫和藥材都在他府上,素來是他那裡給我練的葯。
我輕笑道:「他敢准奏,我便敢棄官!」
一時衛玄去了,又只剩了司徒凌和我默然相對。
細問侯府動靜時,卻說司徒凌把所有禮物照單全收,另送了他府上的希罕物事作為回禮,並未見任何異樣。
他手邊的動作即刻頓住,皺眉望向我,「你怎麼服的?難道把那藥丸當作糖丸子了?」
端木皇後果然不是刻意用計去害秦德妃。
我不說話,只令人取了紙筆,蘸墨揮毫,很快寫好一份摺子,遞給他們看。
秦家軍的人數從來不是最多的,但與柔然交戰那麼多年,卻是戰鬥力最強的,也是凝聚力最強的。
他的呼吸彷彿頓一頓,攬住我的腰猛地加力,重重的,像要把我的腰肢扭斷。
這事我也知道。這些年司徒凌在各處尋名醫為我治病,司徒永竟似跟他作對一般,也在四處搜羅好大夫,幾次無意中撞到,也給他拉著找他請來的大夫診一回脈。
秦謹沮喪道:「姑姑還給禁著足,至今不得自由,我們家也險些給人擺了一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走路啊?」
後來衛玄綜合了其他名醫意見下了安神鎮心的方子,也曾拿給我看過,我當時正給這病折騰得夠嗆,草草掃過一眼,的確有不少稀罕的藥材,只是一向是司徒凌遣人預備的,我竟從未操過心。
當年也曾找無數的巫醫治過,或說是中邪,或說是心魔,或說是過於疲倦休息休息便好,或說腦中生了異物已無葯可醫,甚至有人背後說是給柔然冤魂纏上的。
我並不認為學那些有多大的用處,老儒過來告狀,只加倍給他束脩,也不去責罰相思。
「我的大小姐呀!」
真是奇怪為什麼每次幻覺都會與淳于望有關,甚至與盈盈有關。難道這世和_圖_書上真有生死輪迴之說,我幾度徘徊生死門前,竟被這個盈盈附體了不成?
大芮那些花容月貌身家清白的名門閨秀,不知多少仰慕他的英勇蓋世,他卻偏偏執著於我這麼個與貞惠賢淑從不沾邊的小師妹,奔忙於沙場和朝堂之際,還得時時為我操心,也的確為難他了。
暗自叫聲慚愧,我低聲道:「勞你費心了!」
心中驟然間一暖,我不覺垂了頭,輕聲道:「我知道。」
「可他並沒死。」

往往學到一半便跑出屋來,趕著沈小楓帶她打雀兒,可憐她那先生抓著書本攆著她,竟沒有她攆雀兒跑得快。
好在回到北都后,發作次數明顯少了些,只是癥狀明顯加重,僅服一粒竟似沒有太大功效。
縱然我可以勸說自己把軫王府和狸山發生的一切當作男女之間各取所需的一場遊戲,但我不能勸說他也把那一切當作遊戲。
那兩個小男孩便都上前了一步,一左一右拉著小女孩的手,猶豫著不知該上前和我討要,還是該識趣地棄了紙鳶離去。
秦徹也向我笑了笑,點頭道:「不錯,他敢准奏,咱們秦家便敢帶著聽命于昭武將軍的十五萬秦家軍棄官而去!」
森森寒意,直砭肌膚。
金醫婆在宮中人緣甚好,又有幾分姿色,常有些不甘寂寞的太監過去逗引。
我的身軀有點僵硬,垂首將頭埋入他的脖頸,避開了他的唇。
衛玄道:「行。只是將軍的病情有變,我需和人商議商議。有幾味葯得斟酌著或添或減,方能更見效些。」
攥緊他的手,我道:「我明白。只是……我有我的責任。太多的事,我放不開。還有,已經發生的一些事,我並不知道該怎樣補償你。」
目光一瞥,已看到前兒捏的一家三口的泥人兒,已經用彩粉上了色,三人俱是玉面烏髮,黑眸粉唇,白衣的衣衫上緣著淺紫或淡藍的邊,繪了素色青花或三色團花,比原來黃乎乎的泥人更覺生動傳神,栩栩如生。
烏黑的長發頓時散落,離披垂落肩際。
他們很想就勢批複摺子,又怕後事難料,人心難服,也只能留中不發了。
因此從未放心上。

想起淳于望很看重女兒的才識,我也延了個飽學的老儒來,繼續教相思學詩習畫、彈琴下棋。
我的病由來已久,卻不是一般的癥候,特別是從坑殺五萬柔然降卒之後,每每因頭部劇痛和神智恍惚徹夜難免。
他低低道:「晚晚,聽我一句,把秦家交給小謹,安心做我的夫人吧!你可知……你可知,我不僅等得難受,而且……忍得難受!」
並未見到他為我的葯開出什麼方子來,但卻給他配出了雪芝丹這樣的保命靈丹,兩次幫我死裡逃生,也算是另一種成效。
他在追問:「你還要留著他的女兒嗎?」
這衛玄早年便與司徒凌相識,據說不僅醫術超人,天文、曆法、武藝、謀略等亦非尋常。
他的掌心有汗意濡濕了我的手背和手指,並且指掌間的力道比先前更大了。
我有心想不理她,又記起淳于望已遣了人過來找她,只怕分開已是朝夕間事,心腸早已柔軟下來,拒絕的話到了舌尖,又改了主意:「那……好吧,我們便過去試試,如果放不上去,我們即刻便回來。」
回府時的一路,心神恍恍惚惚。忽然馬車一頓,竟停住了。
我不覺又滴下汗來,轉頭看一眼相思,卻還半張著小嘴兒憨憨地睡著,遂道:「你照看好相思,我去一次南安侯府吧!」
我心不在焉,勉強看了一會,將紙鳶遞給她道:「等娘閑了,陪你放紙鳶吧!這個更好玩。」
司徒凌並未對我的行動提出任何異議,甚至根本沒有再踏足過秦府。
這小人兒家撒嬌撒痴起來真讓人沒轍。
劍鋒驀地收回,如驟然襲來時那般迅捷如電。
又被他提及我和淳于望的那段事,我不由窘迫,也不敢細想,硬著頭皮道:「淳于望可能已經死了。」
恍惚有人在顛沛中將我緊緊擁住,低笑著答道:「隨便去哪裡。只要有你在,哪裡都是我們的家……」
相思搖頭道:「天還沒黑呢,娘親,咱們這就去玩吧!」
他盯著我片刻,起身走到窗口向外吩咐道:「去把衛玄先生請過來。」
我又道:「我的葯沒了。」
這醫婆姓金,終身未嫁,但應該和崔勇兩相情悅,曾有人看到過崔勇和金醫婆在晉安寺附近攜手散步。
「這府里四處都是樹木,又有屋宇擋著風,哪裡能放紙鳶?明天我帶你去城郊找個寬闊地方放去。」
我默默地攬緊他的腰,依在他的胸膛前,許久才能道:「凌,對不起。」
我享受著司徒凌安撫和包容,卻從不曾給予他分毫的回報。
司徒凌審慎地看著我,在我耳邊低低道:「晚晚,聽我一句勸,把那些瑣事放下吧!保重自己,過你該過的快樂日子吧!」
他的聲音便欣慰起來,「我的南安侯府,等待它的主母已經很久!」
身旁傳來一聲低叱。
相思聽了,更不依了,拉了我袖子便往外拽。
車夫見我問這話,顯然很是驚訝,舌頭打和_圖_書結般說道:「紙鳶……是,是吧?小孩子都貪玩,這時候不冷不熱的,的確……的確有許多在空曠處放紙鳶的。可大街上放紙鳶,實在是不妥,不妥……」

我正頭疼時,沈小楓笑道:「也不用去城外。我們東邊角門出去,便有一處挺開闊的地兒,本是那年圈下來預備給明相重建府第的,後來明相犯了事,可不就荒著了?此刻北風正好,那地兒又荒僻,應該能放。」
眼前忽然寒光一閃,他的太阿劍遞上前來,幾乎觸到我脖頸間的肌膚。
可我大部分時候都奔波于沙場之上征殺拼搏,還得面對朝堂之中看不到刀光的陰謀和算計,想不勞心也難。
我躊躇地看看天色,道:「已經不早了,明天吧!」
略帶濕意的唇輕輕觸碰在額際,軟軟的,柔柔的。
我看一眼這美人開始浮現指印的紅腫面頰,淡淡道:「瞧來並不會侍奉侯爺,竟敢惹侯爺生氣。把她送回秦府,改天賞了我們家下人吧!」
司徒凌點頭道:「去吧。缺什麼只管去尋,不必計較任何代價。」
但秦家並沒有被這事牽累,她應該是怕崔勇最終招承了是丁太監引他入宮,牽累到她自己身上,才決定殺人滅口,同時嫁禍到秦府。
他抬手,將我頭上玉冠摘下,拔去簪子。
衛玄又道:「將軍聰慧剛毅,遠過常人。只是太過聰明,太過要強,難免思慮太過,於是憂思傷脾,肝火亢盛,經期不調,諸癥候紛至沓來,反比尋常人更難調治。」
抬手將它取下,我向那小女孩微笑著招招手,「過來,還你。」
我不以為意,「我之前也送過他幾個美人兒,正好派上用場了!」
他的聲音冷了冷,「你說呢?」
「他就是看上別人,也不會影響到我們兩家的聯姻。」
他將寶劍拍在桌上,惱怒般睨著我。
我垂著頭,飄下的長發擋住了我的臉,也擋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話語溫柔,大約除了對我之外,再不會有這樣關切之情言溢於表的時候。
下一刻,門扇被迅速拉開,一個衣冠不整的女子披頭散髮地被踉蹌奔出。
幻覺,又是幻覺。
可相思正是好動貪玩的年紀,哪裡坐得住?
秦徹看完,尚在沉思,秦謹已失聲道:「阿姐,你說你身體病弱,要請辭昭武將軍一職?」
司徒凌終於將目光投向衛玄,「去開調理的方子來。那個安神的藥丸,還差哪幾味葯立刻遣人去尋,一個月內需練制出來。」
久而久之,相思詩書沒念會幾句,打彈弓的能耐倒是大有進益。至少想打廚房裡的雞,已經能一打一個準了。
我明白這些小孩子都怕我,扶著轅木往上看時,卻見一隻紅眼睛小白兔的紙鳶正掛在車頂,和朱絡翠纓纏作了一處。
這是我第一次確鑿地得到淳于望的消息,想不到竟會來自司徒凌。
他繼續擦劍,嘆道:「晚晚,我有時候惱將起來,真的很想把你刺個透心涼,順道挖出你的心來看看,到底是冷是熱,是紅是黑。」
看我皺眉,司徒凌說道:「呆會衛玄過來,讓他再好好診治診治吧!實在不成,便先開了湯劑過來調理一陣子,看能不能舒緩些。」
「他沒死。」
「我知你待我好。」
我忽然間失力,想推開他,卻無力。
未央宮為端木皇后所居,但丁太監權力有限,想把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帶入宮來,只怕並不容易;但若把這事告發給端木皇后,端木皇后順勢將人引入宮中,輕而易舉便能來個捉賊拿贓。
我邁進門檻,他關上門,一反掌握緊我的手,低低道:「我當你一輩子都不會再來找我。」
這樣的芳菲三月,滿院竟不見一朵花草,只有兩株高大的刺槐綠蔭如蓋,樹身滿是累累劍痕。
他的肩膀寬闊,擁我的手臂堅實有力,讓人情不自禁地想靠上去,安穩地倚住。
他靜默片刻,說道:「有些意外,本來根本不會發生……」
這日相思睡午覺,我陪她卧了片刻,只覺甚是口渴,便趿了鞋下床來自己倒水喝,忽一眼瞥到窗邊並排放著的三個泥人,給陽光鍍了一層淡金的輝芒,似正散著淺淺的光暈。
本來預備著可以服到秋天的葯,給淳于望一鬧,竟然連春天都沒能對付過去。
快有一炷香的工夫,我才在沈小楓的幫助下恢復平靜,心口卻兀自不規律地砰砰亂跳著,手足也是無力。
司徒凌已站起身來相迎,「道長!」
「那麼,把她送走吧!」
混跡軍營和侯府這麼久,他亦深諳為人處世之道,言行已少有出家人的超脫出塵。
這一癥狀,平時尚不妨,若是在征戰時發作,真是很要命的一樁事。
他坐我身側,嘆道:「醫者治得病治不得命,到底需你自己保重。自你在子牙山一場大病,身體原便不如常人;怎奈又有三年前那場磨挫……若再不注意,別說除不了根,日後恐怕也會有大麻煩。」
等接到邊關寄來的兩封信函,我更是安心,只當奔波了那麼多年,抽空在家安享天倫之樂了。
「我這裏也不多了。就上回裝滿你那貔貅后剩下的一些。」
分明是泥塑的hetubook.com.com死物,但這一刻我像是能感受出一家三口和樂美滿的歡喜,甚至聽得到大人小孩子爽朗快活的笑聲……
他的聲音很虛緲,隔著門扇般不真實,偏偏清晰入耳。
「能,但用量太大對身體有害無益。何況我並沒預料到你這麼快便服完了葯,雖有叫人預備配製所需的藥材,但有幾味著實不易找,如今並不齊全,一時半會兒,只怕沒法練出丸藥來。」
她生得甚美,我瞧著很有幾分面善,一時卻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我嘆了口氣,說道:「病發時的確頭疼,並且比以往更厲害,連道長配的安神丸都無法很快緩解了!」
見我出來,那小女孩便站住了身,怯懼地望向我,又望向我們車廂的頂部。
我默然,他的呼吸濃重,胸口起伏了許久,到底不曾隱忍下去。
我便也有些無奈,拍了拍她肩膀道:「小楓,你不懂……」
可我卻接了原來根本不需要我這樣的大將出馬的送親任務,白白受了一場莫名的屈辱,還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個女兒來。
衛玄並不因他的不悅而惶恐,不卑不亢地答道:「侯爺,請恕貧道直言,將軍這般勞心勞力,再好的葯也未必有效用。我可以再開藥調理,但將軍這種狀況再不改,早晚有一天,連華佗再世也將無力回天!」
我知他待我好,可為何每次他提及幾時成親時,我總是下意識地只想拖延下去?
他幾乎咬牙切齒地在說:「晚晚,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要的是什麼?我真想捏死你!」
「人家想現在就放嘛,娘親,娘親……」
走到門前,正待推門而入時,忽聽屋內一聲驚惶的女子尖叫,伴著惶恐的哭泣。
我許久才能答道:「好……」
相思因她自己動了筆,便得意地歸功於自己,拉著我一個個品評像不像淳于望,像不像她。
但頭疼么……
「閉嘴!」
怪不得什麼都倒不出來,原來裏面竟然已經空了。
他抽了口氣,攬著我腰的手上移,捏在了脖頸間,指骨間攏起的力道蓄勢待發。
「我當然希望你開心。我不能常常伴著你,便讓別的美人伴著你,難道錯了嗎?」
浴著明燦的陽光,他依舊一身玄衣,面龐俊美卻陰沉,冷冷地離去的女子身上掃過,慢慢轉到我身上,才退後一步讓出道來,說道:「進來說話。」
他的手掌有著一貫的溫熱有力,包容卻不容拒絕。

不論是屈辱,抑或是羞憤,我並沒有資格向他發作。

診脈半響,他已微愕,問道:「秦將軍最近是否曾受過重傷?怎生虛弱如此?」
女子酣暢淋漓地高聲尖叫,間或清脆脆地問著誰:「就這樣下去嗎?望哥哥,我們就這樣下去,會給衝到哪裡去?」
「雙倍……」
他的心跳得很劇烈,但擁住我的動作沉靜溫存。恍如有一絲無奈。
邊境最近甚是安定,我奉詔還京,主要的原因便是他希望我回來,回來先把親事辦了。
上好的明前茶本該芳香濃郁,清氣襲人,但我的舌尖似乎有些僵,已分辨不出任何的滋味。
我不答,自己動手倒著茶。
休養這許多日子,我自覺早已恢復得差不多了,再不知他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來,皺眉道:「我?虛弱?」
好一會兒,他才忍著氣般悶悶道:「晚晚,你明知我不缺女人,我也不需要別的女人。」
抬眸望向我的瞬間,似有溫柔的戲謔閃過。
「我給了他致命一劍。」
他看著對南梁發生的事並不太經心,暗中卻不曉得費了怎樣的心思在探查,才能在我和司徒永得到消息前,便將淳于望的情況打聽得一清二楚。
當下見了禮,我卧到軟榻之上讓他幫我診脈,微笑道:「又要勞煩道長了!」
逆著窗紗投入的淺淺光線,讓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一雙眼睛似比平常多出了幾分溫潤柔和,沖淡了素常的冷冽森肅。
「別再拖延了。我們成親吧!把秦家軍交給秦謹,你安心做我的妻子,養好身體為我生兒育女,便已足夠。」
「他是南梁人,並且是南梁的軫王。和親不成,兩國很可能從此是敵非友。何況,他對你無禮。」
我隨他在桌邊坐了,顧左右而言他:「剛那美人很不知趣,讓你不開心了?」
外面有人應了,他才走到一邊的書架旁,撥弄片刻,已開啟了一處暗格,拿了一隻小小的玉匣遞給我。
衛玄道:「將軍莫不是打算拿自己的性命來賭一賭?」
我也不覺心下柔軟,向他愁嘆道:「哪裡是我不保重?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意外,並非我所能掌控。」
他那日發怒顯然是因為相思的緣故,相思如此年幼,以後口無遮攔的時候還多,若我因此便向他低頭,只怕日後的漫長相處里,他更會看輕相思。
他輕嘆,張臂將我擁住,素來沉穩的聲調里已摻進了說不出的疼惜和擔憂。
沈小楓漲紅了臉,居然敢低低地頂嘴:「也不知是誰不明白呢!便是兩家榮辱與共,說到底不是還仗著你們倆的親事來維繫?親事之所以能讓人更親近,還不因為床上那點子事?你看以前皇上口口聲聲喜歡著的妃嬪,現和圖書在又還剩了幾個?端木家憑啥在短短十來年時間權傾朝野?還不是因為這些年皇后媚功最好,侍寢最多?若給別人分了南安侯的心去,那還了得?」
我掀簾出去看時,果看到一個和相思差不多大的紅衣小女孩,正一路哭著一路往這邊攆。
直到司徒凌特特去請來那位叫衛玄的道長來診治,才確定了是一種罕見的病,應是腦部受了強烈刺|激誘發,並無除根之法;但若少思少慮,慢慢調養,便可能減少發作的機率和發作的劇烈程度。
司徒凌凝視著我的雙眼,慢慢道,「他不但沒死,而且近日派了眼線在秦府附近打探相思的情況。」
我怔了怔,問道:「那藥丸不能繼續服用了么?」
沈小楓並非尋常侍女,頗通些翰墨書畫,幫著相思繪幾個小泥人自是不在話下。
心頭堵得晦澀難當,但我終究鼓起勇氣說道:「凌,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你想解除婚約,或另娶側妃,我並無異議。」
「你知道什麼?你若知道,又何至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
我捏緊茶盞,喝了一口,輕描淡寫地說道:「不用賭。即便註定英年早夭也只是命。話說我們秦家已經很多年沒有一個壽終正寢的了!」
他一字一字,將他的話語沉沉地落入我耳中:「我是男人。我願意只忠於一個女人,但我也希望我的女人也只忠於我一人。」
我喝了半盞茶,定了定心神,轉頭看掌心一直攥著的玉貔貅。
彷彿有什麼在心頭一下一下撓著,卻麻木得覺不出疼痛,彷彿那個被撓得鮮血淋漓血肉翻飛的那個人,並不是我。
泥人收拾得整潔漂亮,桌椅和地面卻滿是各色彩粉斑斑,連相思的衣衫上都滿蹭著各種顏色,待抱住我時,卻將我玄黑的衣袍也揉得斑斕一片了。
我不覺頓住手。
將五萬柔然降卒坑殺于燕山下,我回到駱駝嶺,回到那個遍地屍骨的小山村,一根一根拾起阿靖的屍骨時,我彷彿心碎了,又彷彿麻木了,傻子般連淚水都不會流。
她只是將計就計而已。
沈小楓愁道:「哪裡還有葯?上年將軍去南梁,把葯都裝上了,府中卻是一顆都沒有了呢!」
我想著他那日雷雨之中憤憤離去,連秦家出事都不肯露面,也覺心中不安,幾回有親友或部下送來新鮮水果或新奇玩意兒,也都送上一份到南安侯府去。
「你想補償?好,晚晚,我現在就告訴你,怎樣補償我。」
司徒凌皺眉道:「她從小便這樣,還能指望她老大不小的把性情改過來?只說著怎麼幫她調理吧!」
「晚晚!」
我一路乘車過來,精神已恢復不少,進了大門也不改乘小轎,問明司徒凌行蹤,也不看管事發白的臉,徑自奔向司徒凌卧房。
回到府中,意外地沒看到相思在院中打鬧,卻聽得她一聲聲的歡呼自屋中發出。
我輕笑,「不用挖,肯定是冷的,黑的。」
衛玄笑道:「以南安侯和秦府的財力,自是不必計較什麼代價。但有些珍稀藥材,委實是可遇不可求。比如那年用到上好靈芝時,就聽說了太子府得了株千年靈芝。還好太子和秦將軍師出同門,還算念舊,婉轉找人去一提,便叫人送了些過來。」
或者,在近乎瘋狂的屈辱中切齒了那麼久,我已經不懂得該怎樣去愛。
我若無其事地倒滿茶,繞過他的劍鋒啜飲。
我探頭去看時,車夫回頭稟道:「將軍,有個小孩兒的紙鳶掛到咱們車上了,正趕著咱們的馬車哭呢!」
沈小楓搖頭道:「我怎麼不懂?大小姐自己有心事……有事不能陪他,才送了那些美人作為補償……可是大小姐,你這賢惠也太過頭了吧?男人心,海底針,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看上了旁人,那可就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了!」
沈小楓咕噥著,到底不敢頂嘴,一溜煙跑出去了。
我嘆了口氣,接過沈小楓手中的巾帕擦汗,說道:「我的葯呢,看看還有多少,都裝過來。」
身後的門扇「吱呀」一聲,半掩的門扇驀地大開,司徒凌挺拔的身姿出現在門檻前。
那廂南安侯府的管事已氣喘吁吁地追到我跟前,陪著笑臉道:「秦將軍,這位美人……也是上回你送來的……」
她是在提醒我,我便是天天穿著男裝,可歸根結底也只是個早晚會嫁人的女子嗎?
我慌忙摸出荷包抓過一粒藥丸吃了,跌坐于桌上靜候疼痛和幻像緩解。
「秦家軍和秦家……秦謹還扛不下來。」
他便凝視著我,眼眸驀地幽遠。他很低沉卻很清晰地說道:「若你不能與我比肩而立,我便是爭再多奪再多,又有什麼意義?」
我愈加惱忿,而俞競明和刑部諸人雖然給盤查著,卻照舊好好當著他們的官兒。司徒凌暗中指使人拿了秦府腰牌去出首,道是俞競明的心腹之人仿造了秦府腰牌,依舊不曾動得他們分毫。
他笑道:「能為秦將軍效勞,正是貧道之榮幸。」
司徒凌從容說道,「轉交他暗中遣來的人帶回便是。她父王尚在,她的身份尊貴,一路自會妥加照料。」
他便無奈,「我想也是。」
她的身旁跟著兩個小夥伴,是比她略大些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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