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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昀執住她的手，低低道：「學什麼也別學著飲酒。有一個把自己身子喝壞了就算了，別再搭上一個。」

謝璃華守在他旁邊，欲阻攔，又不忍，忽也倒也一杯酒，一飲而盡，紅著眼圈說道：「若喝得寂寞，我陪你喝下去。」

她冒死相救宋昀，宋昀也捨命護她，他們間應該比從前更加親密無間的。可不知為何，她對著他依然是最初的懶散淡漠，連入宮后好容易相處出的莫逆於心都似不覺間淡了。

施銘遠自恃扶立新君，以為居功至偉。可說到底，他為的只是一己私心。不是宋昀，也可能是別的宗室子弟。既是彼此利用，也便談不上什麼情誼，能合則合，合不來時刀兵相向，施銘遠不會記掛著什麼忠君愛國，宋昀也不會心存婦人之仁。

可隨後十一所思所想，卻始終難以捉摸。或許她已放下韓天遙。醒來后她依然留著畫影劍，隨口令人將流光劍收入庫房，彷彿那真的只是她無意間的失落又尋回的劍，平平常常，再無半點格外的意義。

他與皇后誤入虎穴，是她冒死沖入相救；而她面對奪命刀鋒，他願捨身共死，而另一位卻能救她于絕境。做得再多，他也不會是她的英雄，不會是她心中的良人。

施銘遠的行動，平時和他來往密切的心腹大臣未必完全不知情ｈｔtｐs://ｗwｗ•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m.ｃom。待忐忑觀望數日，確定皇帝暫時沒有誅連眾人之意，這些人雖為前程憂心，到底不敢輕舉妄動。便有一二人覺出皇帝可能另有居心，同黨顧忌身家性命不肯動手，他們獨木難支，全無勝算，也只得另想出路，再不敢與皇帝相抗。

失去的已然失去，尚能留住的便不能不留。

邊疆不寧，勝負未決，雖可推給眼前這位不動聲色運籌帷幄的少年帝王；獨維兒年幼病弱，則是她不可推脫的責任。

謝璃華真心待他，即便他無法還以她期盼的男女之情，至少也該做到真心待她好。

素日的燕居相處間二人極親近，十一對宋昀往往以名相呼，宋昀也極少以「朕」自稱。但此刻十一這一聲「皇上」，宋昀反而聽得滿心歡悅。

十一沉吟道：「其實那些大臣顧慮得倒也不是全無道理。東胡一路掃平北方，如今與大楚間只隔了魏國。所謂唇亡齒寒，若魏國被滅，東胡人的下一個目標，指不定便是咱們大楚了！」

十一終於由衷說道：「皇上，我信。」

相府之戰，雖是意料之外，但事後宋昀也沒見怎樣震驚傷心，反而陪伴安慰謝璃華的時候多些。

從那日福寧殿密見宋昀，面對十一所受的傷害和維www.hetubook.com.com兒所患的弱疾，他已無顏再爭，只能退卻。

維兒的笑容明亮無邪，而抱他的男子亦是面含微笑，璀璨得似在發著光。

謝璃華道：「皇上不糊塗，我也不糊塗。若非他是我舅舅，皇上豈會立我為後？」

「相知相惜……」謝璃華重複著宋昀的話，吸著鼻子笑道，「既是如此，皇上便別喝悶酒了。至少還有我相知相惜，對不對？」

謝璃華微笑，卻哽咽，「若朝顏姐姐能好起來，皇上也能開懷，搭上我也不妨。算來皇上一心想娶的，原也只是朝顏姐姐。如今舅舅做出那樣的事來，險些害了你，我原也無顏再佔著皇上想留給她的位置。」

眉眼間的依然秀逸寧謐，言語里卻有鋒芒閃動，——屬於帝王的那種強勢有力的鋒芒，甚至隱隱帶了和他容貌絕不相襯的王霸之氣。

「是么？」宋昀笑了笑，「你派陳曠跟在南安侯身邊，難道不是為了找機會奪回柳相屍骨？他武藝高強，身邊將士又多，大約……不需要你特地安排人手保護吧？」

近月北境與魏人僵持，雙方互有勝負，但推進力度不大。北方的東胡派使者前來，願聯楚滅魏，應允交還部分中原失地；而魏人亦遣使者請求罷兵，謂東胡虎狼之心，留魏國為屏障，可阻攔胡人南下步伐。

宋hｅtｕbｏｏk.ｃｏm.ｃｏm昀道：「那又如何？這數十年來咱們大楚被那些靺鞨人欺負得還不夠慘？朕必定連本帶息討回來！」

宋昀一笑，卻甚是坦然，「我因施相立你為後，卻不是因為施相與你相知相惜。」

韓天遙已放棄。

十一病得厲害，自祭陵回來又高燒了數日，齊小觀等再不敢拿這些事驚擾她。待聽得消息時，已是半個月後。

他竟不敢去賭。

可相府自管事以下，被殺被拘被流放的人不知凡幾，內部幾乎已完全被鳳衛掌控。

宋昀眉眼沉了沉，拂袖走了出去。

宋昀看她蒼白淡漠的面容，低嘆道：「你和維兒，便是我的大事。莫非……你至今還認為，我不會武藝，便守護不了你們？」

宋昀道：「大楚歷代帝王重文輕武，戰備松馳，武將常受打壓，真要打起仗來，朝廷統領的這些兵馬還遠不如忠勇軍悍勇能戰。如今與魏人交戰，正可令禁軍多受些磨礪，又可從中鍛鍊出一批年輕將領，供日後選用。與東胡聯手滅魏后，雙方必有一段時間罷兵休戰，我會安排將士囤于江北修城築池，繼續操練兵馬，加強防範。魏國君臣昏憒，與其留著那江山百姓給他們治理，還不如攻佔下來由我們治理，還可一雪前恥，免得朕和朕的兒孫繼續矮上一截，對著這些蠻人稱什麼侄皇帝！想我們江和圖書南富庶，回歸大楚又是江北人心所向，只要將士勇猛，何愁邊疆不寧？」

自宋與泓遇害，某些無法言明的事似成了二人間看不見的銅牆鐵壁。宋昀試圖從旁側劈開一條通道，但似乎並未成功；可他偏偏沒有勇氣親自破開那道牆。

十一再不料他居然想到此事半日方道：「此事原沒那麼要緊，皇上不需顧慮。」

他垂頭一想，便自嘲道：「嗯，的確守護不了你。」

太子陵前，韓天遙或十一的所言所行，早在他意料之中。

十一端過旁邊已經微涼的葯，閉著眼睛一氣飲盡，才道：「我的心愿與軍國大事相比，算不得什麼。皇上顧著大楚江山便好。」

她原先極厭吃藥，但這些日子吃藥竟比吃飯喝水還多，難得竟不叫一聲苦，很是配合。習武之人筋骨血氣均異於常人，體質也好，刻意調養之下，太醫雖幾度說她病勢沉重難愈，如今倒也漸漸恢復了幾分生機。

而十一眸深如潭，若無其事地將他掃過，「阿昀，你最該守護的，是這屬於你的大楚江山。」

宋昀側頭瞧著她睫上的淚珠，握住酒盅的手慢慢鬆了開來，柔聲道：「你舅舅是你舅舅，你是你。你待朕如何，朕不糊塗。」

問宋昀此事時，宋昀若無其事地逗弄維兒，悠悠道：「既已發兵，豈能空手而返？何況這的確是收復故土的大好機和*圖*書會，我不想錯過。」

十一凝視著他，「你早有打算？」

他低眸看著她，面色微泛潮|紅，「何況，當年柳相首級被送往魏國，若不能打回中京，又怎能圓你心愿，令柳相屍骨得全，九泉安寧？」

仁明殿，宋昀終於喝得微醺。

她是他的妃嬪；她病勢沉重，連愛子都不得不時常交給宋昀養育，卻依然是讓人無法看透的傳奇。他不知道硬生生推開那堵牆后，他究竟會看到她怎樣的眼神。

於是，病重的施相未被追責，家眷亦安然住于府中，皇后謝璃華雖恨施銘遠心狠手辣，到底念著幾分養育之情，依然命太醫每日前去診治，良藥補品更不會吝惜，相府看起來雖不如以前風光，倒也沒有太過沒落。

她用她瘦得骨節突出的蒼白手指抱起維兒，看著他虎頭虎腦的模樣，淡白的唇角浮起輕淺笑意，「皇上顧著天下大事，至於家事，我的維兒，我會來守護。」

說得興起時，他將兩個月的維兒舉高，讓十一看小傢伙歡笑的面龐，說道：「朕希望到他們這一代，這大楚的天下，能真正做到穩如磐石，再無動搖！」

朝中原也有大臣建議暫止兵戈，養精蓄銳，坐山觀虎鬥，不僅可節約持續戰爭帶來的龐大行軍開支，更免得百姓遭災，血流成河。但刺客受魏人指使的消息一出，舉朝嘩然，再無人敢諫阻對魏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