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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天遙虛弱之極，若不想狼狽倒地，便只能扶住十一的手，兀自被那力量推得差點撲在十一身上。

韓天遙明知此理，想著她這兩日的救護之情，只得柔聲道：「那你自己保重！」

「小妾！」

他無法分出究竟是不是傷重時的幻聽，但卻能斷定，入耳的確實是《醉生夢死》。

見有人過來，女子驀地按住琴弦，清眸淡漠掃過，竟如一道冰水傾下，說不出的高華清冷。金從蓉出身皇家，自幼見慣了貴族女子，但一觸著這女子眼神，心下便不由地打了個突，竟有些惶恐地站住，一時說不出是敬還是懼。

十一趕到時，韓天遙倚于枯草間，神智居然還很清醒。他已憔悴不堪，卻能揚著乾裂的唇向她淡淡地笑了笑，「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韓天遙道：「我不是。」

韓天遙不答。

有過如此風華、如此韻致的小妾，還有什麼女子能放在眼裡？

「十……十一……」

金從蓉更是驚奇，一時想不出這女子從韓府的第十一房小妾到當今楚帝的貴妃，到底是怎樣的跳躍，又該有著怎樣的過去。

十一也完全沒想到，以為深埋心底的心事居然這麼容易被人看穿，還是被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姑娘看穿，一時胸口翻湧，陣陣血腥氣又往上浮起htｔｐs://ｗww.ｈetｕｂｏok.com•ｃｏｍ。她終於輕笑道：「罷了，的確是我矯情。我就是特地趕來救你的，我必須救你。」

十一淡淡道：「便是同生共死，也只是因為他不可以這麼死。」

「可你不是十一。」

韓天遙驀地屏住呼吸，「有……有人在彈琴？」

金從蓉答道：「上午開始便有人在彈琴了，時遠時近，似乎並不在一個地方。附近還有東胡人在搜個沒完呢，幸虧我機警，提前把你拉到了蘆葦邊的這堆荒草里。」

曾經滄海難為水。

她轉頭又看向十一，「姐姐是貴妃也罷，小妾也罷，這天冷的跟什麼似的，又不曾像我這樣家破人亡，放著有夫有兒富貴雙全的日子不過，跑來這裏彈什麼琴，難道不是擔心韓大哥，想引出韓大哥？看著挺明白的兩個人，怎麼就能矯情成這樣？互相喜歡就喜歡唄，何必遮遮掩掩，欲蓋彌彰？掩耳盜鈴，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有意思嗎？」

金從蓉不耐煩，忽甩開他的手，將他用力一推，直直推向十一。

十一這才蹲下身去，仔細察看他傷處，「傷在哪裡？」

金從蓉猶豫了下，答道：「你別哄我走了。我知道你絕不會欺負九個月的孕婦。」

少女咕噥著，笨拙地用濕布敷他的額償。m•hｅｔuｂｏoｋ.ｃｏm•ｃoｍ

「貴妃……」

韓天遙扶住金從蓉，卻只沉默地站著，完全無視十一伸來扶她的手。

「十一的琴聲？」金從蓉疑惑，「十一，是個人？會彈琴的？」

韓天遙的面龐因慍色而泛出薄薄的紅暈，道：「你羞辱夠了沒有，貴妃娘娘？」

金從蓉道：「右胸一刀，釘穿后擰了擰；右掌一刀，釘穿后也擰了擰。他隨身有傷葯，但完全不頂事。」

循著琴聲找人並不困難。見到那彈琴的女子時，金從蓉才明白追兵聽到琴聲為何不曾為難她。

金從蓉忍不住驚嘆，終於相信韓天遙也許真的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金從蓉瞪他，然後飛快往琴聲處奔去。

「你是。」

韓天遙被她嘲諷得難堪，但聽她繼續說著，卻又字字誅心。

話未了，金從蓉已笑起來，「韓大哥，你這話說的，可別叫我替你害臊！這昏迷中喊的十一，沒一千也有八百，我耳朵都聽出了繭子，你說十一姐姐是自作多情？」

金從蓉瞅著他神色，猛地悟了出來，「這人……是十一？她在找你？」

「哦！」

韓天遙側頭笑，「何以見得？」

金從蓉道：「我見過九個月的孕婦，那身段都丑得要死。而且你不好色。你在陡坡救我時，先拿外袍裹住我才來抱我，從頭至尾沒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我身子。你是君子。」

金從蓉四下里張望著，「咱們藏身這地兒我早先便看好，雖未必能擋風蔽雨，倒還隱蔽。可想到大安寺去，卻還有一段距離。我們已棄了馬匹，追兵知道我們跑不遠，猜到我們還在附近，幾處道路都已封鎖，又有人死盯著巡邏搜尋，姐姐你嬌滴滴的美人兒，是想陪韓大哥同生共死？」

韓天遙側耳靜聽著，左手慢慢捏緊身下荒草。

韓天遙定了定神，卻推開十一的手，扶著金從蓉的手穩住身形，淡淡道：「你已有了夫婿和皇子，身份貴重，不能有絲毫閃失。至於我闖青城……不過為了我的部屬而已，並不是為了你，你又何必自作多情？」

「但我還是不得不謝你。韓天遙，你若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便不該因為此事死去。」

能找到地方藏身並躲過追兵搜查，足見得她對此處相當熟悉，何況她隱忍多智，又會些武藝，若沒有韓天遙的拖累，想順利擺脫追蹤應該不太難。而她和韓天遙的情誼，顯然遠不到同生共死的地步。既有願意同生共死的過來，她當然情願立刻放手。

「以你的機智，只要小心行事，應該可以逃脫。我們萍水相逢，你不必顧及我。」韓天遙頓了頓，耳邊依然只聽得那曲調在迴旋，遂嘆道，和-圖-書「我竟聽到了十一的琴聲……只怕大限已至。」

那女子身邊有兩名胡僧相伴，其中一人年紀頗大，看著便是高蹈於世的得道高僧。東胡人同樣信奉佛教，縱然殺人如麻，也不願得罪佛門。若僧人有些來歷，更可能退避三舍。

「……」

女子靜默了片刻，答道：「不是。」

彷彿沉睡了許久，迷糊里又夢到了十一，夢到了她坐于太子陵前彈琴，彈那曲《醉生夢死》。

冷意讓韓天遙清醒些，便睜開眼，勉強問道：「你怎麼還沒走？」

年少些的僧人疑惑地看著金從蓉，「姑娘有事？」

「又是十一……」

為何不是綴瓊軒的雙琴共奏呢？那才是真真正正令人忘憂的醉生夢死。

韓天遙低低地答，眼底再無一代名將的倨傲和冷酷，聽來竟有幾分柔軟，甚至……柔情。

「我不是十一，不過……我曾是他第十一房小妾。」

金從蓉走向前，問向那女子，「你是十一？」

韓天遙的神色已禁不住有些倉皇。他摸向腫脹的傷處，一時想象不出自己重傷垂死的狼狽模樣，猝然道：「不是！」

十一眼底已濕潤，卻同樣淡淡地說道：「沒人有資格讓我以這種方式銘記。韓天遙，你不配。」

女子搭在琴弦上的指尖有些抖，「帶我去見他。」

自欺欺人。他在自欺欺人，十一也在自欺欺人？m.hetubook.com.com

金從蓉道：「哦，我認得一個人，病得快死了，昏迷中喚了幾百幾千聲的十一。他好像認得你的琴聲，所以我來問問你是不是十一。」

金從蓉又道：「何況的確有人在彈琴，你聽到琴聲有什麼奇怪？」

金從蓉已道：「韓大哥，你救我一回，如今我也救你一回，大家算是扯平了！既然你有這姐姐救你，我便去找我父皇了！」

「對不起……」

「不論我是不是，你走吧！」

她不確定地打量著韓天遙的氣色，聲音也弱了幾分，「我也不曉得你能不能逃出去，只是我也得先顧著我自己。」

女子也身著胡服，高挑俊秀，只是過於蒼白清瘦，面頰繪了大朵的緋蓮面靨，便將她原本的美貌掩藏了大半，——若是與本國高僧同行，又不是十分美貌，急於找人的東胡追兵自然不至於去為難她。

韓天遙道：「若拿不起劍，還可回花濃別院賞花飲酒。想我日後所納的姬妾斷不會有你的勇猛，倒也不用擔心。」

十一瞧著那觸目驚心的傷處，苦笑，「這手……以後還能拿得起劍嗎？」

或許，世易時移，紛紛攘攘多少事後，模糊在血與火之中的彼此身影，依然是當初的模樣？

十一也不接話，用力扶起他，說道：「這裏的大安寺恰有我認識的高僧，追兵又已搜過，一時還算安全，可以先去躲避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