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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來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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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就是我的模特

第七章 你就是我的模特

「你去哪裡?」
「看來,你畫技並不好。」
「好了好了,別圍著薛苑了,大家都換衣服化妝吧,馬上展覽就要開始了。」何韻棠的聲音為薛苑解了燃眉之急。
「不用了,我會按時去的。」
「你也別奇怪,」何韻棠聳肩一笑,「跟蕭正宇的消息,總是散布得非常快。大家八卦一點,都是正常的,大家都沒什麼惡意。」
這張臉想不記得都難。偏偏還是自己上司的上司。薛苑冷著一張臉:「又是你!」
他如此坦誠,薛苑反而沒有了語言。她撫著額頭,自嘲地笑了:「你這個時候出現在我面前,總不是為了幫我改畫的吧。世界上還不會有那麼巧的事情。」
她勉為其難的「嗯」了一聲,心裏想著他如果敢接機把手搭在自己身上就打回去,可李又維的雙手規規矩矩停在衣兜里,一絲動靜也無。
屋子裡靜謐一片。暗淡的光芒中,屋子彷彿被一層灰色的紗蓋住。普普通通一幅素描經過他的修飾,煥發出了新的面貌。
剛剛的那和熙氣氛蕩然無存,兩人回到了第一次相見時。薛苑覺得身體僵的不是自己的。
薛苑勉強答了一句:「是嗎。」
薛苑不想回寢室面對滿室狼藉,也半點不想跟同學照相,實際上前來邀請她合照的人也不多——她心裏比誰都清楚,自己這大學四年在別人眼底是何等的怪物和特例獨行,三歲的差距,骨子裡的不認同感,隔閡無論如何都在那裡存在著,像一根刺。四年過去,人際關係乏陳,除了丁依楠,可以說一個朋友都沒有。
辦公室里還有五六個其他女同事,一個個目光火辣的看著他。蕭正宇在這樣的目光中壓根呆不住,更不方便多問多說什麼,只是跟眾同事笑了一下就迅速離開,走到門邊還聽到極低的聲音飄過來:我跟你打賭,他倆的關係絕對不一般。他聽得一愣,然後兀自搖頭笑了。
果然如她說的那樣,薛苑除了臉色比昨天稍差,眼睛略有紅腫之外,此外幾乎瞧不出異常。蕭正宇一早到了到畫廊,先送張玲莉去了辦公室,又去找薛苑:「你還好吧?」
張玲莉低低地笑了兩聲:「你到底還是小看他了。」
「素描是搭建結構,要有空間感,層次感,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明暗和空間,非常考驗技巧和手段,」李又維的手從她肩頭越過去,在畫紙上指指點點,「你做不到這一點。看來你在繪畫上相當欠缺天分,又或者是基礎太差,連點麵線的基本功都沒有打好。」
眼看著客人都要散盡,結果被某位得罪不起人物的纏住。無論如何都脫不開身,礙於身份的限制,不能對客人翻臉,正焦頭爛額之際,蕭正宇如救命天神一樣出現。他對對方略一點頭,又看張玲莉,說:「張總,那邊有急事需要你處理。」張玲莉暗自鬆了口氣,到了別頭也不會的就走,感覺到身後熱辣辣的視線,她忍不住再緊了緊披肩。
薛苑的視線未曾又一刻離開他的手和他手下的畫。就像之前無數次看人作畫的過程,觀看的時候從來不知道這樣的凝視會得到什麼結果。事過很久后才會知道,不論那幅畫是好還是壞,注視時帶著的那份期待的感情,永遠是真實的。
李又維卻長久不語,從她頭頂上彎下腰,下巴幾乎插過她的頭髮。他觀摩著那副粗糙的素描,又問:「這幅素描畫的是你家?我記得你家是在江南的汧鎮吧。」
接下來薛苑遭了殃,明明精神和心情不好,卻還是要打強精神面對眾人類似「你跟蕭秘書什麼關係」的追問,她m•hetubook•com.com想發作卻沒力氣,抱著頭,一句話都不想說。
「很好,謝謝你的關心。」她聲音非常平靜,絲毫沒有波瀾,一兩個小時前衝進電梯時的狼狽和無措蕩然無存。
夜還沒有終結。沉睡著的小鎮,沉睡的房屋。沉睡著的街道。唯一存在的是黑暗,那是黎明前的黑暗。所有的一切低沉而均勻的呼吸著,時間如流水般地來了有又去——薛苑一瞬間竟然有些恍惚,彷彿她並不是置身於這個悶熱的教室,而是處在那個山水之中的江南小鎮上。
蕭正宇苦笑,女王發起脾氣來真不好伺候。最後也只能柔聲安慰:「我剛剛是去樓上了。對不起。這事是我一時疏忽,準備名單的時候一時沒打聽好這人的背景和喜好,下次我會注意的。」
張玲莉輕輕的「嗯」了一聲,恍如自言自語般說:「今天晚上,又維說他要回來,就這個月。」
薛苑打強精神,點了點頭。看到她這副虛心受教的模樣,何韻棠覺得成就感油然而生,於是拍拍她的肩頭:「關於博藝的各種事情,都可以來問我,雖然我也知道不多,但好歹比你在這裏多呆了三年。這裏放眼望去,隨便一幅畫都是幾千上萬,都是所謂的高雅藝術,光線靚麗,但這背面的事情可沒那麼光彩了。」
李又維反問:「只有六分?」
「我知道,但我跟蕭正宇確實沒什麼關係。」薛苑苦笑,心說我哪裡有時間想這些。
只剩下主辦方收拾殘局,組織活動費心費力,跟人周旋費腦費神,每到這種時候,張玲莉都恨不得有機器人可以代勞。她面帶迷人微笑的送走一位又一位的客人,言畢來一句「多謝支持,下周的拍賣會請務必出席」。
「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請儘管說。」
她不知道畫什麼,可筆卻不由自己控制,彷彿了有了意志,在紙上遊走不停。大學四年,所有專業課里,她最拿得出手的一門課也許就是素描。
「好。」
她從圖書館一樓報告廳出來,先去隔壁大樓的展廳看了本屆畢業生的學生的優秀畢業作品——其實參觀過不止一次了,可她還是想去再去看看。展廳里的參觀者只有寥寥數人,遠遠不如一兩個月前的盛況。國畫,水彩,油畫,雕塑,種類繁多;論質量比,和博藝畫廊的展出的作品的確有著相當的距離。
「我一直覺得非常對不起你,」丁依楠說,「大一的時候,不應該跟她們一起排擠你。」
她回頭看了來人一眼,空白著臉轉了過去。
張玲莉「嗯」了一下,扶著他勉強站起來。蕭正宇推開了門,她徑直走進去,也不換鞋,摸黑朝屋子裡走,碰到疑似床的物體就倒下去睡。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的蕭正宇只是無奈,幫她開了空調,脫下鞋子,再彎腰拉過被子給她蓋上。
他推門出去,邊走邊給薛苑掛了個電話,那邊還是無人接聽;掛上電話,人已經在展廳,散場后的大廳顯出一種人去樓空的殘破感,酒香和脂粉的香氣迎面撲來。他跟幾位主管詢問了情況,確認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計劃按部就班后,再返回酒店房間。此時張玲莉已經洗了臉換好衣服卸了妝,她從包里掏出車鑰匙扔給他:「送我回去。」
薛苑頭都沒抬:「上位者儀不正行不端,其下效尤,僅此而已。」
「這麼些年,你後悔過嗎?我看得出來,你對繪畫啊,藝術設計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丁依楠看著她,「其實,我也就現在才會問你。」
薛苑依言而行。
忙忙碌碌的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星期結束,面臨的下一個事情,就是畢業。
蕭正宇腦子裡千頭萬緒,唯一確定的只有一件事,也許他的腦子並不如自己想象的好用。他也許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是此時卻毫無對策。
「畫里是江南,但不是我的家鄉。」薛苑疲憊的搖頭,「但到底缺了什麼我也不知道。」
她滿不好意思的笑了,薛苑也忍不住會心一笑,扶著她的肩頭在原地打了個轉:「黃灣來了,小兩口親熱去吧。我在學校到處轉轉。」
蕭正宇一驚,強自鎮定著,使得自己的聲音帶著點笑:「那很好啊,但這幾年他跟這個圈子脫節了吧,一時回來會不會有些不適宜?」
「那是缺了什麼?」
薛苑忍不住擁抱她:「沒關係。」
本想問一句「你什麼時候看到我瘦了一圈」,終於忍住,竭力讓自己顯得心平氣和:「你這麼纏著我,到底要幹嗎?」
然而她卻不再說話,翻了個身,把頭埋在枕頭裡,沉沉睡去了。
女人說起這些花邊新聞來就像剎車壞掉的汽車一樣,何韻棠也不例外,辦公室里再無旁人,她嘆口氣后壓低了聲音:「張總這麼些年沒結婚,據說跟蕭正宇或多或少也有些關係。具體的細節我是不知道了,總之,小苑,在博藝想待的久一點就不要跟蕭正宇交往太密。」
因為天氣太熱,兩人脫了學士服,交還到輔導員手裡,然後站在報告廳外的鋼琴旁等黃灣過來。
「素描,特別是速寫,是所有繪畫形式里最有意思的一種,也是判斷一個人天分的主要標誌,」李又維聲音一變,說,「這類信手的素描有時候比精心繪製的作品更深刻。黑格爾認為這類的素描是奇迹,這把是全副精神直接貫注到靈巧的雙手上,在一霎那時間的創作中把作家的心靈中所含蓄的一切都揭示出來。其實也就是我們的那句古語,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但她並不介懷,甚至恨不得這樣忙下去,最好可以一分鐘都不用考慮自己事情。薛苑不但忙自己本職工作,其他人的工作也是能幫則幫。看在領導的眼睛里,絕對是個「孺子可教」的新人。沒過多久,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她,走在路上都經常會被人行注目禮。
他誠摯道歉,張玲莉也沒了脾氣,癱坐在沙發上,伸手蓋住了眼皮。
薛苑找到曾經屬於自己的座位,扶起凳子坐下,恰好畫板上夾著張四十厘米的畫紙;她靈感一動,隨手從地上撈起半截炭筆,在白紙上擋開一筆,隨手勾勒起來。
「我也不知道,」薛苑苦笑,「我盡量讓自己不去想。」
她這一翻身,枕頭下卻露出了一個相框。蕭正宇低頭默默看著,那是年輕時候的張玲莉和李又維,兩人坐在草地上,頭並頭的靠在一起,笑得陽光燦爛。照相的地方並不可考,但他們背後那棟有著紫色屋頂爬滿常春藤的建築卻分外眼熟。他提起相框翻到背後,上面用英文寫著兩人的名字,日期則是十年前。
尖刻的諷刺卻讓李又維相當愉快,他輕拍一下畫板:「有精神了嗎。這幾天我看你人都要瘦了一圈了。」
壁燈燈光落在她的微翹的睫毛上,在眼瞼下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這間高級公寓異常安靜,顯得空調的聲音大得嚇人,呼啦啦的,彷彿莫名的巨獸在有規律的呼吸。
薛苑轉過身子,剛想破口大罵,卻被他接下來的動作驚呆了。他身體沒有靠近,只是手指順著她的臉部輪廓輕輕慢慢的畫勾了個圈,露出極其滿意的笑容,「我喜歡你五官www.hetubook.com.com和容貌。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模特。」
帶兩人來到展廳后的空房間,張玲莉才一臉險惡,越想越氣,最後踢翻了一張凳子,「衣冠禽獸!不知道幾輩子沒見過女人,居然想對老娘動手動腳!以為老娘是別的女人,給錢就上?」
「是,只有六分。」
這些都是她之前沒有想到的。薛苑默默聽著。
張玲莉真很急。酒會幾乎宣告結束,記者們帶著足夠多的素材和精緻的禮品紛紛離開,收藏家們則打聽好了自己心儀作品的行情,其餘的人們則在談笑風聲中再一次增加或者減少了交情。
他筆下的江南小鎮那麼那麼像她的故鄉,但和她精神和感情的依託之所卻有差別。她陷入長久的思索;李又維凝神看著畫片刻,低聲問她:「怎麼樣?跟你家有幾分相似?」
「的確不是。」
薛苑說:「依楠,你不用陪著我,自己去找朋友吧。」
很久之後她才嘟囔了一句。「他回來……很好……但……未必是因為我。」
學校領導大概也是認為這裏實在不適合久呆,畢業典禮進行得非常迅速。「結束」兩個字一響起來,畢業生們蜂擁般往外擠。薛苑抱著兩本證書,聽著耳邊嘈雜的嗡嗡聲,擠來擠去還是人,看來看去都是人,一瞬間只覺得何去何從。
「難道忘記我了?我可是一時一刻都沒有忘記你呢。薛苑,」身後的腳步聲臨近,柔滑的聲音和呼吸在後頸迴轉,一隻手從左側探出,幫她把額角被汗粘住的頭髮挑開一縷;薛苑心情不論怎麼低沉陰鬱也忍不住憤怒,欲拍案而起的那一瞬身後人巧妙的退到她身後半米處,她撲了個空,只看到他露出笑氣定神閑的微笑來。
薛苑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樣,仰頭看他一眼,他的頭在她的正上方,表情不太真切,下巴的印象倒是深刻,倒三角,頂角圓潤,下顎稍稍前凸。
他不介意薛苑冰冷的臉,和善得簡直是幼兒園的老師:「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在張玲莉面前你不是這個樣子吧,我不知道你原來這麼跟老闆說話。」
並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蕭正宇拉開車門熟練地抱她起來,走進了電梯。她比他想象的輕,一直到來到她公寓門口都不覺得累,因為要開門的緣故,蕭正宇才不得不叫醒她:「玲莉,到家了。要睡到床上睡吧。」
蕭正宇瞥一眼剛剛和張玲莉交談的那個人,那人還在色迷迷的往這邊看,蕭正宇不住皺眉:「又是那個羅主任?一雙眼睛都掛在你身上。」
他問她:「你還好吧。」
「很好,很好。」她也只是乾癟癟的這句話,然後繼續整理桌上的東西。
李又維嘴角閃出一個笑,大步流星朝她走過去,他手長腿長,走起來衣角帶風;薛苑覺得不妙,連連後退數步,可這見亂七八糟的教室,她連續兩次被凳子腿絆到,最後乾脆轉身就跑,可到底遲了一步,在門口被他抓住了手腕,然後手臂從后纏了過來,順勢攬住了她。
李又維拿著碳筆,猛然在畫上盪開一筆,在她的原作上修補起來。他細節抓得極穩,在屋檐下補上一筆;在石板邊上添兩株小草,在橋身上勾勒出磚塊的形狀,在流水裡渲上一層倒影。
「我沒怪過你們,」薛苑搖頭,「我到底是你們的姐姐,怎麼會怪。那時候我在你們眼底,是又清高又可惡吧。」
蕭正宇沉默片刻:「不論如何,這個擔子你挑了這麼幾年,你也累了,他回來了或許你可以輕鬆點。」
電話那頭的聲音言簡意賅:「去哪裡了!下來!」
她端坐不hetubook.com.com動,李又維雙手插在衣兜里。他本就個子高,穿著筆直的黑色褲子,從薛苑的角度看上去,寬肩窄要,完美的線條從肩到腰一溜煙滾下來,襯得一雙腿出奇的修長。
「嗯。」
夏日天氣炎熱,一個人在教室坐得太久,汗水從後頸滲出來,襯衣粘糊糊的貼在身上,怎麼都不舒服;此時卻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握著鉛筆的手依然如飛,直到碳素筆的碳芯全部用盡。此時她才認真的看自己剛剛畫出來的東西,絕望的嘆了口氣,重重把筆一扔。
丁依楠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這怎麼行,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我玩著也沒意思。」
微妙之處在於細節。他的話一點也沒錯。速寫的風景畫直接象徵著隨著畫家水平的高低。水平低的作品,在短時間的凝視后,你會以為什麼都看見了;但是更高明的速寫,所用筆墨未必更多,同樣的簡簡單單,卻能在人欣賞完后激發人的想象,引起思考。
他說:「別動。我不會幹什麼。」
「接觸之後才發現你真是個好人,」丁依楠拉著她的手,「雖然我也是大三才發現這個事實,但我很高興我沒有錯過你。」
深思中有不合時宜的聲音插了進來:「速寫?畫的是你家?」
蕭正宇強笑:「是么,不是你還可能是誰。」
在車子裏手機響起來,是薛苑打來的,說自己剛剛在車上,太噪雜,沒有看到他打來的電話。
她喝了不少的酒,皮膚微微滲透出淺淺的紅色,從這個角度來說,有人起色心並不太奇怪,但那人能這麼肆無忌憚也是異數了。蕭正宇緊了緊她的披肩,勸他:「彆氣了。怒傷肝氣傷膽,擺脫了就好。」
「明天早上我來接你。」
她那種富有勸誡精神的八卦,薛苑不得不領情,抬起眼皮聽下去。何韻棠卻以為她有興緻,於是更加神秘開口:「曾經也有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很有勇氣跑去跟蕭秘書表白,結果第二天就拎包走人了,臨走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們怎麼問原因都不肯開口。也不知道到底被張總嚇成了什麼樣子。」
在車子里張玲莉一直在閉著眼睛打盹,她坐在後座,把身子蜷縮成起來,像個小孩。半小時前還那麼衣著鮮亮的女強人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卸下防禦。這個時候差不多接近半夜,路上車輛少得多,但蕭正宇還保持著平時一樣的車速。
四年前的九月來到這所學校,覺得自己和這裏格格不入;四年後的今天面臨畢業,那種格格不入的陌生感彷彿發酵的酒一般,越來越入骨。
彷彿是為了證明這句話是可靠的,他真的放開了手,並且後退了半步。
她硬邦邦地回答:「我知道。」
各自的朋友圈子約好了晚飯時間,三五成群的分批離開,照相的,回宿舍打包的,搬家的等等。
她別開視線,聲音較剛剛輕柔很多:「這個,我也知道。」
但這自然也是難免。真正的畫畫天才,兩千年來全世界也就只能數出那麼幾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能掌握嫻熟的繪畫技巧已經相當難得了。現在的年輕學生受到了千篇一律的教育,思想上大都雷同,絕大多數人所能想到的都有前人珠玉於前,所謂優秀的作品不過是比別的作品多一點兒靈感或者多一點感動吧,但也夠了。有的時候也許就是那麼一點的靈感和感動,最終誕生出了不起的大師。
人的腳是會自己認路的,從展廳出來,熟門熟路的找到了藝術設計系所在的教學樓,空空的大樓里幾乎看不到人。已經是七月初,低年級的學生都已經放了暑假,只剩下大四的學生和*圖*書了。
何韻棠一直感激薛苑昨天幫她解圍,此時看出她精神不濟,但礙於新人身份,對環境不熟不好對這些八卦的同事發作,所以幫著她把眾人打發走散開,自己拖過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倒了杯水遞給她。薛苑接過杯子,沒喝,先說了句「謝謝」。
她推開一樓角落的那間教室。十余套畫板畫架毫無任何規律的分佈在教室的各處,凳子東倒西歪得張牙舞爪,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絆倒,那是徹底「不歡迎來客」的姿態。臨近正午的陽光,在陽光中飛翔的塵埃,散落的畫筆和顏料,塗抹著各種顏色的廢紙糰子,明明那麼潦草和零亂的教室,在薛苑的長久注視中,似乎煥發出了跳躍的,靈動的生命。
隨後的幾天展覽會照常進行,人流量雖然不如第一天大,也相當可觀,諸事繁雜,忙得脫不開身,才送走一位客人,接下來是更多參觀者的詢問。
李又維搖頭:「汧鎮我去過很多次。是你要求太高,而且偏頗。」
「去教室看看。」
李又維微笑:「只有這件事,我從不懷疑你。」
半小時候終於來到她所住的公寓樓下。蕭正宇停穩了車,叫了她兩聲,沒有得到迴音,回過頭湊近了看,她差不多睡著了。
李又維喉結一動:「去給我拿只碳筆。」
「我一樣知道。」
因為不能對外人發的脾氣也全對著他發泄:「你又去那裡了!我什麼時候允許你走了!一個兩個都是這樣!他也是,你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把我當成了什麼!」
他的車還停在酒店,於是打車回家。
「老實說也許都有,」丁依楠想起這大學幾年,頗多感慨,「你那時候考進來的時候,文化課成績似乎是全校第一吧,實在高的離譜,你還那麼漂亮,滿身都是書卷味,跟我們太不一樣了。加上你又比我們大,自然覺得你高不可攀。你那時候不愛說話,也不愛笑,總是板著臉,一個人在圖書館默默的看大部頭的書,獨來獨往的,就更加難以接近了。」
薛苑在電話那頭沉默著,他也沉默片刻,才說:「明天可以來上班嗎?不能來的話,我可以幫你給人力資源部請假。」
「六分。」
屋子光線暗淡,薛苑幾乎看不清他的臉,但還是努力分辨他的五官,試圖在昏暗中對上他的視線:「你可以說我畫不出好畫,但你不能說我連分辨好畫壞畫的能力都沒有。」
「那就太好了!」何韻棠詭異的壓下聲音,目光在屋裡曖昧的環過一圈,「我們也不過就是說說玩笑話,誰也不會真的對蕭正宇有非份之想,他跟張總的關係,早就是眾人皆知的秘密了。今天早上,兩個人也一起來的公司,嘿嘿。」
舉行畢業典禮那天,薛苑回了趟學校。圖書館二樓的報告廳坐得滿滿當當,空調的功率遠遠不夠,加上穿著極其不透風的學士服,人人眼睛都睜不開,汗水順著眼睫毛往下滴。天氣一熱,什麼畢業感懷也沒有,只把不得早前拿了證就閃人。
她站起來去拿筆,空出來的座位他自然取而代之。遞筆給他的時候,才想起自己為什麼要乖乖聽話——很有可能,是被他那通長篇大論迷惑了心神。
蕭正宇看她情緒平息,從衣櫃找到她的便裝放到她身邊:「你先換衣服,我出去跟酒店經理處理一下最後的事情。」
他畫畫的時候好像變了個人,玉一樣的臉和大理石板的表情,看不到任何一點笑容。世界在他身邊蕩然無存,沒有聲音,沒有人影,沒有顏色,沒有時間,惟一存在的就是黑白顏色。最後,他放下筆,低沉聲音開口:「把窗帘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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