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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來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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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完美的交易

第二十章 完美的交易

曹建平艱難的點點頭。
說著,把他家的房子指給了他們,西北角的那套。
曹建平悚然一驚,把她緊緊抱在懷裡:「你媽媽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她很勇敢,很聰明。你要跟她學習」
「我不要欠條。衛國。不是我看不起你,以你的收入,想要還清這筆錢,真不知道會讓我等到什麼時候,」庄東榮自顧自的取下畫板上那張葉文捷的肖像畫,仔細的看了看,擦去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我是商人,喜歡錢貨兩訖。我很喜歡這幅畫,你把這幅畫賣給我,我們就兩清了。」
他們順著來路往回走;董江忽然回頭,用留戀目光的看著這裏的小橋流水。正午的陽光帶著暖意,也些微刺痛了他的眼睛。早上的見聞讓他難過,「也不知這父女兩,今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剛剛看到那個家,亂七八糟,最後薛衛國居然去屋子裡躲起來,實在不像個會照顧人的父親。」
庄東榮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他不是本地人,代表的香港某企業,跟沅鎮工藝美術廠合作,定製了一批木雕和畫架。
那天他們離開時,薛衛國依然沒從卧室里出來,徹底拒絕外界的打擾。久等無用,兩人終於離開,臨走前拜託院子里所有的人家以後好好照顧薛苑。其實哪怕他們不說,這些街坊鄰居也會這麼做,不過彷彿不這麼強調一句,就不能安心似的。
月亮也不忍目睹他的慘狀,靜悄悄躲進了雲層。
王嬸眼神忽然變得認真起來,又問,「文捷怎麼沒跟你們一起回來?我怪想這個孩子的,有兩年多都沒見到她了。當年她把奶娃娃一扔就走,可把我氣得夠嗆,還罵她來著。」
曹建平伸出手去:「我們是葉文捷的戰友,你好。」
「是我。你們是?」薛衛國挨個打量他們,帶著濃濃的困惑和不解。
葉文捷如此重情重義,時至今日他才明白。
庄東榮笑著應允。
心死如灰。還不如去死了好。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是不能,女兒還在醫院里,生死未卜。
曹建平搖頭:「希望這些鄰居們多多幫忙了。我們到底是遠水解不了近火。而且明天,我們也不知道在哪——」
「沒有,沒有時間。」
那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大院子,裏面住著四五戶人家,院子里有一口井,一位年長的婦女坐在井邊洗衣服。她愉快地哼著不知名的曲子,把衣服從水裡撈出來,使勁一絞,水聲嘩嘩。
那筆錢為數不少,完全可以補上剩下醫療費的缺口,又或許是真的有神靈庇佑,那種葯產生了效果,終於把薛苑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看到女兒在病床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薛衛國這麼一個大男人,哭得完全不成樣子,他覺得賣掉那幅畫那是自己人生中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他環顧四周,看到的畫架上搭著一塊布,就問:「你正在畫的作品?可以看看嗎?」
兩位軍人都是戰場上磨練過來的,對人有著準確的判斷力。
六七年時光如水,回來的時候葉文捷變成了軍人。她完全脫去了少女時期的嬰兒肥,穿軍裝時明媚得讓人移不開眼睛,穿常服時宛如三月的桃花和流水般楚楚動人。
嗓門之大簡直是平地里炸起的一聲驚雷,連屋頂上的鳥都嚇得撲棱翅膀飛走了。
晴天霹靂。
昏暗的病房裡,這句話有如晴天霹靂,把薛衛國徹底炸醒。對著空蕩蕩的病房大喊:「文捷m.hetubook.com.com!葉文捷,她是我們的女兒啊,你要是還愛她,就保佑她早點好起來!」
王嬸發覺氣氛不對,看向薛衛國:「衛國啊,你是怎麼招待客人的?不論什麼話,先讓人進屋去說吧。」
「我覺得已經很完美了。」
作為這批產品的設計者之一,薛衛國跟庄東榮交流較多。薛衛國不是那種善於跟人打交道的人,庄東榮比他略大幾歲,文質彬彬,帶著一副眼鏡,善於談話並且談吐不俗,對藝術品頗有見地。在薛衛國平常和乏味的生活里,很少能見到他這樣富有學識並且舉止得體的人物。很快的,兩人從認識變得熟悉。
察覺到有人拉著自己的衣袖,曹建平低下頭去,對上了小女孩清澈的眼睛:「我媽媽,不會回來了,是嗎?」
「是啊。」
薛苑這時卻忽然醒過來。這是單人的隔離病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卻摸到了他的手,安慰他:「爸爸,你別哭。媽媽一直陪著我呢,我不怕的。」
忽然有歌聲打斷了他的話,兩人駐足聆聽,那把清秀委婉的聲音遠處飄來,擦過水麵,慢慢回蕩在空氣里:
「啊,你們好」,他也同樣伸出手,相握的一瞬間又倉促的收回去,靦腆的笑意浮上他的臉頰,「對不起,我手上都是顏料。」
兩位身穿綠色軍裝的軍人出現在臨河那條石板街道的盡頭,一前一後的走過來。彷彿是為了歡迎來客,岸邊的桃樹別樣風情地站著,把桃花開得燦若雲霞,風一吹,粉色花瓣稀稀簌簌的飄落在河面上,又被流水帶走。
庄東榮第二次登門的時候,比第一次更加直接和單刀直入,他拿走了兩張他的臨摹稿,給他留下了一筆錢;再然後,他們完全形成了一種默契,差不多每過三四個月,庄東榮都來一次沅鎮,他帶著錢來,帶著畫走。
再次離開的時候薛衛國完全沒有擔心,很安心的一等兩年多,最後卻等到了一張烈士證書。
雖然那時國內的油畫市場規模不大,但不等於油畫不值錢。李天明的作品一直都不是隨便哪個人都可以負擔起的。
錢流水一樣的花出去,薛苑卻一天天的衰弱下來。臉色蠟黃,一天中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最瘦的時候整個人只有不到二十斤,醫生連病危通知書都下了。得病需要錢治,他在外地陪同,吃住也都要錢,撫恤金全部拿出來,跟廠里打了白條,政府考慮到是薛家是烈士家屬,還再負擔了一部份,但還是不夠。
「你愛人她現在——」庄東榮本來想問什麼,卻被門口忽然出現的小女孩打斷了談話。
後來,他因為畫畫得好,有寫得一手好字,被領導看中進入了工藝美術廠,稱了一名國家工人;而她開始準備複習參考高考,她複習的地方在那片桃樹林,她靠著樹看書,他靠著另一棵樹在一旁安靜的畫畫,暖風吹得她昏昏欲睡,他為她取下粘在頭髮上的樹葉。
若干年後之後他才知道,做決定是容易的,難的是如何面對做完決定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有錢的人。改革開放進一步深化,老式的國營廠難以維繫,拖欠工資,所有人的生活每況愈下,而他更慘,還帶著一個身體不好需要補充營養的女兒。
一定程度的悲傷是肯定的,但是他的情況是,過了度。妻子離開的兩年裡,薛衛國並沒有每天都m•hetubook•com.com記掛著她,她離開后,以前的總總事情就再也沒從他腦子裡離開過。
或許因為時間還早,整個小鎮還在休息,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人。流水清澈見底,潺潺的從橋洞里流過,烏篷船漂浮其上,宛如一位嫻靜美麗的未嫁姑娘的竊竊私語。
曹建平拿起方桌上的包,在手裡掂量了下,來到薛衛國面前,雙手遞給他:「文捷她沒有留下什麼東西,只有這幾件衣服了。」
江南的小鎮,每一座都藏著一段複雜而糾結的歷史,藏著文人墨客的婉轉情懷,更藏著永遠看不完的風景。
認識葉文捷時,兩個人都還小,她是個可愛而淘氣的的姑娘,爬到樹上,那棵樹正對他家的窗戶,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笑起來,她不解的問,你一個男孩子整天呆在屋子裡寫寫畫畫什麼呢?多出來玩吧。
曹建平進屋后一直沒坐,此時朝薛衛國深深的鞠了一躬,說:「我們來,是把你的妻子葉文捷烈士的遺物和撫恤金送回來。」
庄東榮感慨萬千,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在這麼不起眼的小鎮發現薛衛國這樣的隱藏著的人才,就好像在沙灘上行走忽然踩到了一桶黃金一樣難得。
董江問:「他們家只有父女兩個人?」
「正因為你費了那麼多心血,這幅畫才值得這個價錢,你其他的畫,雖然漂亮,但是都不值,」庄東榮就象那條伊甸園的蛇,聲音平靜而誠懇,說的是絕對的真相,「這筆錢可以救你女兒的命。你妻子如果在天有靈,知道這件事情,想必也不會反對。只是一幅畫而已,何況你以後還可以再畫的,是不是?」
送客的同時,連忙帶著女兒去了附近的衛生院,醫生說是感冒發燒,然後連續打了兩天的針,高燒退下來了,一切呈現出好轉的跡象;可不過幾天又複發,同時還增加了咳嗽,又繼續打針吃藥;每次打針之後,病情都會有一定程度的好轉,但複發時則出現新的癥狀。如此反覆了十多天,衛生站的醫生終於覺得不對,私下同他說:「這病有點奇怪,你還是帶著孩子去省里的大醫院看看。」
事情發展太過意外,薛衛國的大腦彷彿某個闖入屋子的瘋子給敲了一悶棍,於是結結巴巴的解釋:「可是……我還沒有畫完。」
薛衛國整晚整晚的睡不著覺。半夜的時候看著病床上生病的小女兒,眼淚一顆顆的往下掉。
根本沒辦法拒絕的條件。
薛衛國點頭:「有幾年了。」
完美的交易。
「是啊,」大嬸說著就開始嘆氣,絮絮叨叨的說起其他的事情,「衛國一家人,這些年都都死得差不多了,文捷又去了部隊,家裡只有這父女兩個。一個大男人照顧女兒,要說不容易啊,是真不容易。我們這些街坊鄰居,總想著能幫就幫一點。」
「你們這種敲法是不行的,我幫你們叫門。」大嬸上下打量他們,用兩位軍人都駭然的力氣重重門板,大聲叫:「衛國!薛衛國!你家來客人啦!是文捷在部隊的同志!快點出來招呼客人啊!」
小女孩清澈的眼睛像極了她的母親,曹建平發覺自己眼眶一熱,很慢的回答:「認識的。」
薛苑忽然就不哭了,擦擦眼淚,然後想通什麼一樣又重重點頭,很清晰的開口:「其實我就知道的,前幾天晚上我夢到我媽媽了,她說她要走了,讓我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爸爸。」
和-圖-書說著當地方言,但並不太難理解;曹建平對她點頭,客氣道:「謝謝您啊。您也在這個院子住?」
薛衛國平生絕對不受無功之祿,也很清楚世界上沒有白拿錢的好事,想到還在醫院里的女兒,他遲疑片刻,又手忙腳亂的找紙筆:「我不能白拿你的錢。我給你寫欠條,」
曾經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回來,可她還是回來了。
「我媽媽呢?為什麼不回來?」
「可是,這是我給文捷的畫像,我們結婚幾年,這是我唯一送給她的東西……我不能賣啊……」
曹建平見多識廣,一下子就發現那是礦石。發覺來人的視線在石頭上,薛衛國靦腆的解釋「用來配顏料的,」,說著,他又去找茶杯倒水,被曹建平攔住了。
他們擔心的問他變成了事實。
最後醫生終於得出了結論,病症是傳染性單核細胞增多症。這種病如果發現的早,還好治,薛苑的病情拖到現在,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算得上重症,未必能救回來,也許有一種新葯有用,但貴的要命。
如果說薛家父女倆之前的生活還有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得到葉文捷去世的消息之後,徹底沒入了黑暗之中。薛苑年幼無知,她一直沒有母親,也不太懂得母親的意義,每天照樣開心的玩耍,用手指蘸著顏料在白紙上畫畫。
曹建平和董江臉色難看的一變,本來就凝重的表情就更凝重了。他們是軍人,表情比普通人嚴更肅是正常的,但這麼陰鬱還是讓人覺得揣揣不安。
說著,他指著白牆上醒目的門牌號,再次強調了一下:「書院巷18號,是這裏,沒錯。」
「我是他們家老鄰居了。啊,你們叫我王嬸就行了。」
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曹建平擺擺手示意沒關係,然後發現他不光是手,袖口上也沾了不少顏色;而他身邊的小女孩更誇張,原以為她穿著的是件普通的花衣裳,可仔細看了才發現,她衣服上那花花綠綠的的花紋,居然全是顏料染出來的。
薛衛國本來就蒼白,現在更是毫無血色。不過從剛剛開始起的動作,已經全部凝固,他目光停在空中的某個地方,彷彿曹建平剛剛說的那番話變成了飄浮在空中的文字一樣;那時跟著一起跟進屋的王嬸呆了呆,臉上滿是迷茫的神色:「烈士?什麼烈士?」
一段時間接觸下來,庄東榮相當了解薛衛國他這個人,他的性格非常典型,就象所有才高八斗但是懷才不遇的人一樣,清高傲氣,不受嗟來之食。
薛衛國無奈:「也不是只看過照片,兩年前他辦過一次的畫展,我去看過,畫展上有他的畫冊買,我就買了一本。」
她考上大學,離開的時候,他一路送她到省城的火車站,沉默地看著綠皮車廂把她帶走,也帶走了他最初和最後的愛情。
王嬸邊聽邊哭:「戰爭?不是早就結束了嗎?不是說和平了嗎?」
並不是第一次上門報喪,所有人的反應都在預計中,董江想開口解釋,曹建平猛一揮手臂制止了他。他隨後上前一步,除了保密範圍內的信息,從頭到尾講述了事情經過。包括葉文婕平時是如何認真工作,跟大家的關係是如何融洽,以及最後那天的流彈是怎麼出乎意外的襲過來,統統都說了。
小女孩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伸出那隻五顏六色的小手拉扯www.hetubook•com.com著他的軍裝,很興奮的說:「叔叔,你也跟我媽媽一樣,是軍人嗎?」
「太好了,」小女孩拍手一笑,「你們認識我媽媽嗎?」

有半年的時間,薛衛國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甚至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女兒,他有一頓沒一頓的吃飯,薛苑也跟著挨餓;精神不好,工作的狀態也越來越差。廠里的效益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人生彷彿終於走到了困境。
薛衛國連連擺手:「不是,不是真跡。是我依照畫冊臨摹的。」
她微笑:「離開的時候,我就說了,會回來,讓你等我。」
庄東榮連聲讚歎:「真是太不起了。」
董江配合著從隨身提著的包里拿出一張紅線捆著的紙卷和一個草綠色的書包放在客廳的方桌上。
董江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欣賞這絢爛的三月風光,他覺得自己這一程,走得格外艱難。他邊走邊打量著老舊的門牌,站住腳步,叫住了領先自己半步的曹建平:「政委,到了。」
董江隨後過去敲門,王嬸一看就笑了。
小女孩揉著眼睛,一幅剛剛睡醒的模樣,臉蛋漲得通紅,癟癟嘴說:「爸爸,怎麼房間在轉啊。」
她的臉色紅得極不正常,薛衛國伸手探探她的額頭,額角滾燙,真是燒糊塗了。
薛衛國彷彿剛剛想起這件事情,慌慌張張的把人迎進房內。這是那種一望就知主人清貧的屋子,用來待客和休息的客廳連件像樣的傢具都沒有。牆壁略顯灰暗,到處都顯得雜亂無章,桌子上是一大捲紙,牆角有數堆各種顏色且數量驚人的石頭。
長久的悲憫浮上曹建平的臉,他搖搖頭,然後又點頭:「我們在儘力維護和平。對不起,沒能保護好她。」
薛衛國垂著視線,緩慢的伸手接過那隻軍用包。像是對這裏的空氣再也無法忍受,他猛然背過身去,陽光就順著他的頭髮滑過來,照耀得他的臉色白了青,青了白,最後完全扭曲起來。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轉身就進了卧室。
看到素不相識的軍人出現在這裏,她起初詫異,隨後恍然大悟,興奮起來,把濕漉漉的衣服重新扔回盆里,奔過來熱情的跟他們招呼:「你們是找薛衛國一家人的?他們家在這邊。」
「嗯。」
小女孩的眼眶一下子紅了,眼淚打濕了整張臉。那麼小的一個女孩失去了母親,怎麼難過都不過分。曹建平雖然有個兒子,但幾乎沒跟兒子接觸過,完全沒有什麼哄孩子的經驗,他回憶著別人是怎麼哄孩子的,試探著把她抱到自習的膝蓋上,擦乾她的淚,問她:「你叫薛苑,對吧。你媽媽很喜歡你的,總跟叔叔說你多麼可愛。」
庄東榮蹲下身,一幅幅油畫看過去,臉上的表情已經是瞬息萬變,完全是不可置信:「你怎麼有李天明的這麼多畫?」
那幾個月,庄東榮一直住在沅鎮,薛衛國很自然的邀請他到自己家中一敘。
聲音到最後已經小了下來。
唯一沒變的,也許就是那份感情了。他根本沒有奢望跟她有進一步的發展,但沒想到葉文捷肯嫁給他。他們的婚姻羡煞了所有人,擺喜酒的時候,同齡人都恨不得掐了他的脖子。
當晚他連夜回到家裡,跟鄰居借了一些錢,但還是遠遠不夠,他絞盡腦汁的想著或許能幫助他們的人,想來想去,最後發現自己活了半輩子,居然連一個可以共患難的朋友都沒有。他對著家徒四壁的和_圖_書空房間發獃,恨自己無能懦弱,沒有出息,這一雙手,到頭來只能握住一隻小小的畫筆,留不住心有鴻鵠之志的妻子,更留不住那個不滿四歲的女兒。
「還好有你們這些鄰居。」
結果去了大醫院,依然收效甚微,醫生起初的診斷結果是腦膜炎,後來改為感染,最後又認為是肝炎,爭來辯去,總是沒有結果。
薛衛國的情緒一落千丈,妻子去世,連個骨灰都沒有,那一張烈士證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但他小心的收好,放在了在柜子里,然後再也沒有碰過。
曹建平和董江面面相覷。王嬸很熱情地繼續說:「這個時候,那父女倆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後面畫畫呢。那個衛國啊,只知道畫畫。小苑呢,也有學有樣的。」
「那就稍微可以理解一點,你們廠子的關係,弄到礦石的確比較方便。」

兩個人短暫的沉默,曹建平剛打算開口說話,忽然門吱呀一聲,從里打開。一個瘦高的年輕人牽著一個三歲左右大小女孩站在門口。年輕人清秀白凈,渾身透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息,小女孩驕俏可愛,膚白如雪,穿著件花花綠綠的衣服,扎著兩個歪歪斜斜的羊角辮。
「看畫冊都可以臨摹到這個地步?不可能!」他摁耐住自己的情緒,又說,「如果真是這樣,你研究他很久了?」
屋子又是死寂,王嬸的抽搐聲在屋子裡格外響亮。
薛衛國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改說普通話,發音極其標準。
「我愛人。這幅畫沒有畫完。」薛衛國說著,拿過布重新蓋上,動作輕柔,彷彿那是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兒。
「嗯,是的。」
房子並不大,一廳二室,小房間是女兒的卧室,毗鄰河邊,窗下就是潺潺流水;大房間是他的卧室,與其說卧室,不如說畫室更恰當一點,顏料畫卷堆積在牆角,幾乎要以捆來計算。陽光透過樹葉落在牆角,斑斑點點。
薛衛國掀開畫布,穿著軍裝的年輕女子在那顆桃樹下巧笑倩兮;庄東榮盯著畫看了很久,之後才問:「非常……非常美麗。她是誰?」
沅鎮也是如此。這座有著千年歷史的小鎮彷彿被時間遺棄了,山水還是舊日模樣。鎮子被潺潺的流水劃分成了分成了若干部分,哪裡都是橋,哪裡都是桃花。居民的住宅無不緣河而築,臨水而居。清幽的小巷子里,一個個院子緊密相連,白牆黑瓦,宛如中國水墨畫般淡雅。
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散在他州?
彷彿是被這些抽搐聲驚到,薛衛國終於有了反應,他嘴唇哆嗦,問:「她去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
「原來如此,」庄東榮毫不吝嗇自己的讚賞,「你臨摹李天明的畫,真是惟妙惟肖!連我都騙過了,說是真跡都不會有人懷疑了。最妙是顏色光影的運用,光真的是在流動著,比起李天明來也毫不遜色。說來,李天明都是自己配製顏料,你也是自己調顏料?」
多年之後他還記得薛苑那雙眼睛,清澈見底,勇敢而堅定。
目光一對上,曹建平就問:「你就是薛衛國同志?葉文捷同志的丈夫?」
「你不用麻煩了。」
庄東榮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他也不敲門,也不多廢話,一言不發送上一大筆錢。
餓著肚子的是沒有力氣和資格清高的。清高這種東西只屬於衣食無缺的人,對於他而言,是負擔不起的奢侈品,他需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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