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能在一起
「高中的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葉一超，我肆意地利用了你的好意。」
「他正在宣州，說他來想辦法。」
「上學期，和你一起在食堂吃飯的那個男人，李澤文，和你是什麼關係？」
「我明白了。」葉一超微微側過臉去，彷彿在傾聽什麼神秘的聲音一樣。
「知行沒告訴你嗎？我在民大學社會學，今年暑假，我們要對越江的宣州周邊的進行一下社會學調查，之前在車上，你說過你是宣州周邊鄉鎮的人，我想找你先打探一下，做個備忘。」
有一瞬間，她居然希望摔了腿的是自己——她想，自己是怎麼回事？出了什麼毛病？難道她會嫉妒俞希白？又或者是對李知行生氣？
然後俞希白又盛情相邀唐宓和他們一起吃午飯，被唐宓態度堅定地拒絕。唐宓沒什麼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飯的興趣，婉拒後起身離開。
經過一個多月的忙碌，數學論文的工作終於宣告暫停。
葉一超明白清晰地把自己的疑難問題丟出來，沒有含糊，沒有質疑，沒有追問，只等著聽她的答案。葉一超已經向她伸出了手，可是她親自推開了他伸出的手，如同烏龜一樣縮了回去。
好一會兒后，他才重新開口：「唐宓，我偶爾也想過，你是不是喜歡我。有些女孩子喜歡我，她們希望和我在一起，會給我打電話、寫情書、發簡訊或者直接約我出來告訴我。從你的舉動，我完全看不出來。我想來想去，也沒有結論。」
「我剛剛以為自己要死了……如果我死了，我會後悔死的……」俞希白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不知道是不是疼的緣故，「這世界真不公平……我那麼喜歡他，他卻不喜歡我……對你來說棄如敝屣的東西，卻是我心心念念的……從小到大我要什麼東西都有，只有他……」
房間里少說也有十多人，一時間滿屋皆靜。其他人也好奇她是如何搞定的，於是湊過來傾聽。
「也沒什麼，排除法。」
葉一超深呼吸了一口氣，放心下來。就算他不相信唐，也會相信李知行的能力。
這些年在山裡摔傷的人也有不少，村長和諸位村民經驗豐富，知道骨折了可不能亂動，於是組織人帶來了一塊門板，可以把俞希白抬出去。
她不光是快速地吸收知識，並且也可以很快地將各種知識轉化為實踐，雖然才學會沒多久，但她承擔了大量的計算和驗證工作，工作量不少於葉一超。
所謂塵埃落定大概就是說這種狀態了。
「你媽媽的態度，你不清楚？」俞希白避重就輕。
唐宓很想否認，話出口卻完全變了。
猛然被問及幾年前的事情，唐宓呆了一呆，在她的印象中，葉一超從來不是算舊賬的人，或者說，「算舊賬」這個概念從來不會在他大腦里生根開花，除了數學外，從來沒有什麼事情真正讓他記在心裏。此刻他卻不罷休地問起老賬來。
「是的。我知道。」
她回來沒幾天，從村民那裡聽到了一個新鮮話題——原來，這附近五鄉八村最近來了群做調查的大學生，天天在村子里串門，打聽各種奇奇怪怪的消息，這些鄉村這些年也出了些大學生，村民們也早就過了聽到「大學生」就稀奇的程度，沒怎麼多打聽，加上還隔著村子，因此傳到唐宓耳中的消息也不多。
她想跟葉一超說的，其實有很多很多話，比如她的「不得已」，比如她肩上的責任和負擔，比如她的經濟壓力，再比如她內心的不確信和不自信。
李知行很詫異：「我為什麼要送她回去？她有父母呢。再說，我才回宣州好不好，都沒陪我爸吃上一頓飯呢。」
「你很在意我和俞希白的關係？」李知行忽然問。
掛了電話，李知行盯著屏幕上的「唐宓」二字看了幾秒鐘后，才返回單人病房。
「他跟你表白過吧？」
唐宓可以發誓，這是她平生第一次聽到葉一超的嘆息。
道路的前方是十字路口，紅綠燈閃爍著，她停了下來，頭頂的太陽輝煌得耀眼，面前的長街上車水馬龍人群熙熙攘攘，她若有所思地扶著車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李知行頂著烈日從後面騎車而至，在她身邊準確地停下來。
「我——」葉一超定定看著她，「唐宓，這麼大的事情，你不告訴我，是因為你覺得我很不可靠，是嗎？和我相比，你是不是更願意相信李知行？」
唐宓並不是一個喜歡生活中頻頻出現意外狀況的人，可能的話，她希望生活中的一切按部就班，照著既定的路線行走。可生活的變化從來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我正在宣州，我來想辦法，你不要著急。」
「你也說出了原因。」
唐宓很詫異地看著她：「你找我什麼事情？」
數學就是這樣一種學科，努力只能達到某一種程度，而越過了高等數學到達更具體的領域，則完全考驗天賦了。
「你要我不跟李知行來往？」
「不是什麼？」
她仰起頭看著上方道路旁，崔佳等人幾乎還困在爛泥灣上，幾人趴在路邊緊張地問：「怎麼樣怎麼樣？」
「葉一超……你能和我說這番話，我會記住一輩子……」唐宓深吸一口氣，竭力壓制聲音里的顫抖，「可是……葉一超，我，我不能……」
崔佳沒再糾結，唐宓比他們熟悉唐家村一百倍，目前還是按照她說的做比較好。唐宓緊緊握住俞希白的手，大腦急速運轉，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仔細想過喜歡啊戀愛啊，這別人都在說的名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對這種感情並不敏感也不在意。」葉一超繼續說，「我喜歡數學，https://m.hetubook.com.com覺得一個人研究數學很不錯。但你的出現，改變了我的想法。有時候，別人跟我開玩笑說起你的時候，我也會想，如果你喜歡我，我會和你在一起。」
有急事在身，李知行也不可能在唐家村耽擱太久，俞希白回去后還有大堆的檢查要做，萬一傷到脊椎那可就麻煩大了。
唐宓遲疑了一會兒：「我小的時候，因為學校和家比較遠，走路要一個多小時，這段時間，我試圖分析總結過質數的規律，後來確實找到了一個近似規律——我現在才知道是素數定律。」
葉一超微微抬起下頜看著她，直視她的眼神，清晰的瞳孔映出了她的身影，沒有任何逃避。
這通電話不過兩三分鐘，掛上電話后，唐宓發現俞希白的腳踝處腫了起來。她蹙著眉心，想起自己初遇俞希白的時候，她就拄著拐杖艱難行走在京大校園裡——她記得那時候她受傷的地方也是左腳，這樣看，這次摔倒會不會影響左腳的問題已經成了隱患。
「和你相比，我覺得自己很傻的……」
「不客氣，來。」唐宓確實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在村裡大叔們的齊心協力之下，他們穿過唐家村，終於把俞希白送到了公路旁邊。
「沒關係的，她挺認真的。」
當天晚上，李知行給唐宓打了個電話，通知她俞希白的檢查結果，X光拍片結果顯示她左腳腳踝骨折，需要長時間靜養，因此明天她就回京了。
唐宓作為帶路人，帶著他們前去查看。
「你別擔心，沒事。我們已經解決掉了麻煩，現在一點問題都沒有了。」唐宓連忙擺手，「葉一超，真的，相信我。」
「不是，當時是我太激動……」她又內疚又感動，輕聲道，「葉一超，你說的話都是對的。」
「今天是俞希白找到我要你的電話，說是要做論文，所以給了。」李知行說。
唐宓握住她的手，輕聲撫慰：「沒事，過去了，不要怕。」
「不會的。李知行怎麼可能是這種人。」
唐宓性格之堅韌，絕非等閑小事可以輕易動搖。
「她很在意你。」
這之前李知行已經打過電話，說他會帶人過來，讓俞希白安心等待一會兒。
大約是唐宓負擔了她的重量的緣故，俞希白反而有些重心不穩，走路比剛剛更搖晃，在唐宓以為她能站穩時，她忽然再也站不穩，後面的崔佳試圖拉住她，但是人的重心一旦傾斜，力道之大根本不是一隻手可以抓住的，唐宓眼睜睜看著俞希白從路上掉了下去。
眼睛和半張臉被唐宓的手心蓋住，俞希白的表情看不分明。唐宓覺得手心有點濕潤，大概是俞希白的眼淚。
「跟蹤狂？」
唐宓也不會太執著地想「李知行是裝的還是認真的」——她是個特別能分清楚主次的人，知道對於現階段的她而言，想明白這事兒不可能，在李知行的帶動下，她也恢復了常態。
「唐宓，如果我讓你不要和李知行來往，你會答應嗎？」葉一超忽然問。
在葉一超清晰冷峻的目光下，唐宓沒有辦法撒謊。
唐宓心跳快得難以承受、葉一超這個人，一直沒什麼多餘的小動作，舉止端正，此時他筆直筆直地坐在她面前，雙手放在桌上，就這樣認真地看著她。
唐宓素來是語言的矮子，還在斟酌語言時，葉一超就先開了口。
唐宓也很清楚，葉一超從來也不是那種事事為別人考慮的人，只有面對她的時候，會貼心地為她考慮。
「那估計是要花不少時間了。」
「好的。」李知行跳上副駕駛的位置，「那我走了，唐宓。」
「沒事。」
唐宓說：「還有數學論文要做。」
沒有人比李知行更清楚這一點。
「嗯？」
李知行錯了錯身，招呼她在自己身邊的沙發里坐下；俞希白則無視她的意見，做主給她點了冰水。
「走吧，去餐廳說」葉一超雙手插在褲兜里，跟她說，「我請客。」
其他女生也笑起來，種種議論聲不一而足。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肆意選擇自己的人生，在唐宓無奈的人生經歷中，有太多不自由的地方，她被逼無奈欠了丁霄霄的人情，因此不得不以這種方式還債。
俞希白看著他。李知行前不久剪了個板寸，側臉乾淨清爽，她記得小時候的李知行也很好看，虎頭虎腦，大眼睛的小男孩，但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他是那種年齡越大，氣質越發突出，甚至會蓋過外表的存在感的人。
「嗯。」
完整的蘋果皮輕輕落在垃圾筐里，李知行熟練地用小刀把蘋果切成小塊放在盤子，插上小竹籤，遞給俞希白。在喜歡自己的女生面前回答這個問題，不算厚道。李知行不喜歡牽絆太多，但也沒有傷害俞希白的想法，她今天已經受傷太多了。
按部就班地生活了沒幾天，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你要知道我的答案，請先回答我的問題。」葉一超是個特別善於提問的人，此刻他也如同研究數學那樣，用提問代替了回答。
骨折並不是急症，只要不亂動，遲一會兒應該問題不大。
她吃驚地看著他：「你不是要跟俞希白一起吃飯？」
俞希宜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她手臂和腿上的擦傷上了葯，左腳腳踝處纏著繃帶，打了石膏。她這次摔得厲害，渾身是傷。
所以說和聰明人談話就是好，完全不用費心解釋，對方就能馬上了解情況。唐宓簡要介紹了情況，說清楚了俞希白受傷一事。
「你好。」李知行說。
在自己家鄉遇到她，可不是件概率很大的事情。
唐宓一愣，她自己都忘ｈｅｔｕｂoｏｋ•com.cｏｍ記這事兒了，沒想到葉一超還記得。她隨後依稀想起來，這件事情發生之前，葉一超和自己的交集完全是零；在這事兒之後，他就會主動找她說話，討論題目了。
唐宓匪夷所思，她從兩米高的山路上摔到田裡，受傷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想著「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她只見過自己幾次，就有了這樣的結論？
葉一超冷靜地繼續說：「你可以拒絕的。尤其是在我已經叫你不要這麼做的情況下。」
唐宓是徹底鬆了口氣，把俞希白的書包遞給李知行。
葉一超看著眾人點頭：「所以我說，她的天賦真的無人可及。」
「啊！」
「我關機了。」
「是啊。」唐宓說，「是的……呂子怡很優秀……我原以為自己是女生中數學最好的，可是直到看到她，才知道……自己也有很多不足。」
羅志維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她，「自己總結出素數規律？你那時才幾歲？」
俞希白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苦笑：「嗯……大概要被他看不起了……」
俞希白的社會調查之旅徹底結束了，但不意味著其他人也結束了調查。這也是剛剛俞希白和崔佳商量的結論。俞希白還是很希望把社會調查做好，再說她也不缺人照顧。
「你知道我沒有開玩笑。」葉一超重複說，「唐宓，如果你喜歡我，我會和你在一起。」
崔佳瞧著車子絕塵而去，很是感慨：「那是李知行吧？以前在學校里見過他來找俞希白。」
葉一超搖頭：「我不知道，當時問過她她沒說。你們可以問問她。」
俞希白又說：「我去了她家，她家那房子都快塌了。她和外婆兩個人生活，她外婆看上去也不年輕了……屋子裡連個電視都沒有，難以想象她是怎麼長大的。」
俞希白所在的社會調查團隊預計在唐家村待五天。唐宓作為導遊，帶著俞希白等人在村子里走走逛逛，訪問村裡的老人。村中的老人很多不會說普通話，本地口音很重，她兼任了翻譯一職。唐宓覺得他們的工作作風還挺嚴謹，跟記者採訪一樣，相機、錄音筆、攝影機和筆記本都有好幾台，各種設備非常齊全。
下一瞬，她聽到下方傳來了一聲慘叫。
哦，所以說，就是這樣一回事了。
唐宓定了定神。俞希白沒設密碼，她很快翻開了通訊錄，果不其然找到了李知行。
這一番對話下來，唐宓對俞希白的印象也有所改觀。想來也是，俞希白可是李家長輩看中作為李知行的女朋友對象的，其綜合素質一定也非常高。
「你給李知行打電話了？」
其實這事兒說來話長，唐宓臨時從蒼山走掉之後，男生們好奇緣故，紛紛玩笑說「因為吃醋，所以跑走了吧」。以往的話，男生們用唐宓和呂子怡來開玩笑也有不少次，葉一超從未在意，但這次他多想了想，直到猛然想起唐宓憤怒離開時扔下的那句「你去找呂子恰好了」，語氣中大有怨懟，才有此一問。
李知行一蹬腳踏，鏈條「嚦嚦」輕響后，他騎車穿過了人行道。
李知行沖她頷首：「一起回學校吧。」
兩個人騎車前往數學系大樓，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繼續為論文努力。
唐宓回了家就關了手機，真要找她的人，也可以打座機。
「是啊，她在學術上的態度還是很端正的。」
「唐宓，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嗯，好的。」
走進屋內，和兩人打了個招呼。
俞希白痛苦得不想說話，唐宓直接從她身上拿出了手機，順便整理了她的T恤和短褲。
雖然大部分的社會問題是經濟問提，類似的研究也很多，但是沒有調查總是不行的，所以我們還是想實地走走看，調查第一手數據。
李知行「啊」了一聲，似乎挺驚訝，但很快鎮定過來：「哪么，她是在你們村做社會調查？」
就像一個早早聽到結局的故事，她早就知道了劇情，而今不過是迎來結局罷了。
她確實不知道有什麼好談的，但考慮到前不久才搭了人家的便車，對方還有「要緊事」，她也只得出來見面。俞希白是隔壁民大的學生，和京大距離非常近——因此約見的地方是兩校中間的一家咖啡廳。
她和俞希白完全不熟，但看在李知行的面子上，這點地主之誼還是要奉獻的。
「腳踝……」
片刻后，他再次開口：「李知行對於你，就像是呂子怡對於我。呂子怡作為同學無可挑剔，平時幫了我很多，我也不可能不和她來往。」
俞希白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裝著蘋果的果盤顫顫巍巍地幾乎要從她膝蓋上滑下去。
庸宓在這山中生活了二十年，兼之運動細胞不錯，過這種路非常輕鬆，但是俞希白等人顯然沒這麼能幹——唐宓站在前方的石頭上回頭看著他們互相攙扶著行走在寬度不足三十厘米的泥濘的山間小路上，煞是艱難。
唐宓輕輕皺眉，她不是很善於言辭的人，為自己辯解不太容易。但葉一超已經揭過了這一頁，往下走。
「你知道。」唐宓艱難地開口，「他和我有一點姻親關係……而且，他也幫過我很多，這不可能。」
「是的。」
「做調查的那群學生，今天來咱們村了，住在村長家。對了，有個女孩子，說認識你呢，阿宓」
去後山的路要經過一段有名的爛泥灣，只要下雨，這爛泥灣就會變成噩夢般的存在，若是一腳踩進去，再提起來時鞋上可以掛上三斤泥，通過的方式是跳躍踩過泥濘土路中的石塊。若是僅僅這樣也就罷了，但爛泥灣位於山路的梯田之中，若是一不小心踩漏，就會摔到下方兩米高的田裡ｍ.hetｕbｏok•cｏｍ•coｍ去。
「是啊，感情真不錯……」
八月中旬的時候，唐宓帶著資料和許多未完的工作，經過一天奔波之後，回到了唐家村的小家。她已經很久沒看到外婆了。和大城市的日新月異不同，唐家村幾乎沒有變化，還保留著原來的小鄉村模樣。回來的時間太晚，秋收只剩下收尾工作，外婆的頭髮白了好多根，唐小剛同學讓人驚詫地躥了半個頭，長成了大高個。
「什麼？」
「要不要打120？」
日光蒸騰灼目，李知行的背影在光影中恍惚隱約。
他重複了一遍：「你不希望我和呂子怡來往，你有這個想法嗎？」
俞希日沒在這種場合逞強，順從地把書包遞了過來，包里是她的相機、筆記本等東西，還挺沉。
表白事件發生后，起初唐宓面對李知行的時候始終覺得有些尷尬，她沒有和拒絕對象繼續交往下去的經驗。可李知行對她的態度毫無變化，不忙社團的時候繼續和她一起上自習，就他自己雙學位中遇到的問題請教她，態度毫無異樣，非常坦然。
這次考察看來任務不輕，俞希白晒黑了一點，但氣色還不錯。唐宓跟她打了個招呼。
遠處腳步聲由遠及近，村長帶著人前來救援。來本村做社會調查的大學生摔了腿，這事兒不算很大但也不能說小，村長自然也要在意。
「不，你始終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孩。」葉一超停了停，語氣平靜，態度平和，彷彿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甚至還對她笑了笑，「我們去辦公室吧，還有論文要寫。」
程京挺感慨「難怪葉一超一直對你讚不絕口，天賦和努力都到達了頂點。重點是，不被之前的觀點限制。你這種學生，不學數學真的太可惜了。」
唐宓把書包放在路邊幾步跳過了爛泥灣，旁邊有一條小路，她抓住路邊的灌木叢，躍到了下面的田中，跑到俞希自身邊，跪坐著，扶起她的上半身枕在自己膝上。
「嗯……好。」
「她可能小腿骨折了。」唐宓語速很快地說，「你們回村子叫村長，我在這裏陪她。」
「俞希白，我是唐宓，摔倒哪裡了？」
「不要啦。」走在道路最前方的俞希白笑著說，「別小看我們啊！」
這問題聽得唐宓極端吃驚——「啊……你怎麼說這個？」
葉一超也是非常純粹的人，在他的生活里，數學永遠排在第一，兩人之間那些情感的糾葛恐怕連個像樣的漣漪都掀不起，他很快將其置之腦後，開始了計算工作。
「你真的……很喜歡她嗎？有多喜歡？」俞希白又說。
「同學關係。」
「這幾天就麻煩你啦。」
李知行瞟了眼車內的俞希白，搖頭。
到底要說什麼呢？說自己的不得已和無可奈何嗎？說自己的無能為力和同情嗎？
葉一超臉上的輕鬆笑意完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極端專註的表情，那是唐宓很少見到的，只有在他遇到什麼極其困難的題目時才會露出的表情。
自己當時怎麼就能說出這種話，讓他傷心呢？
李知行看她笑了，也放下心來，順手拉過了蓋在她膝上的毯子。
「我始終在這裏。」李知行最後說，「你放心。」
「哪邊疼？」
有外婆出事的經驗，她知道120根本到不了唐家村，就算能到，效率如何也是兩說。
唐宓說：「你送她回去嗎？」
「正確的不等於『合適』。」葉一超說，「我的想法並不適用你。這點我明白。」
唐宓簡直求之不得。她臨陣脫逃回了學校，這事兒做得很不地道。在起初的惱火生氣之後，尤其認識到自己當時的愚蠢，正渴望找個機會跟葉一超道謙。
唐宓於是建議：「我看先回去，天氣好一點再來。」
唐宓抬頭看著身側的李知行：「社會學？我完全不懂。你也可以問李知行。」
「不是……」唐宓艱難地開口。「葉一超，跟蹤狂的事情只會讓人心煩，要解決並不容，而且，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唐宓震驚到了極點，獃滯地看著面前的葉一超，連語言都忘記了。
俞希白心裏有點打鼓，她看不出李知行到底想什麼，只覺得他面帶微笑，看著很輕鬆。
「我……」她鎮定了一下，才說，「如果我是這麼想的……你會怎麼辦？」
兩人在宿舍區外見面，兩三天的時間也難說有什麼大變化，但看葉一超依舊清爽的外表，這兩三天他應當還是玩得不錯的，至少情緒上沒受她離開的影響。
李知行從頭到尾幾乎沒插嘴，只現在看她一眼：「你有別的安排？」
唐宓搖了搖頭：「不，我暑假暫時不回去。」
「說起來，暑假的時候，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們想找你當導遊。」
放假后，唐宓沒有馬上回家，為了解決論文問題，每天都在數學系，一心一意全神貫注地配合葉一超做好論文的輔助性工作。一個人的潛能真的遠超想象。拜金融系的高強度英文訓練所賜，她現在的英文水平足以藐視數學系的大部分人，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她啃完了五本相關圖書和數十篇論文，還翻譯了好多篇——看得多，能力自然增加迅速——連程京都震驚於她的學習能力。
葉一超搖頭，對她的抱歉不以為然。
唐宓氣息急促，她鎮定了下，抬頭和葉一超對視。
「李知行很喜歡你啊……」
李知行微笑，沒追問下去。這話題換了其他兩個人來說，其實是非常尷尬的。但他們兩人都是落落大方的人，成功掩蓋了話題之間的微妙不和諧。
李知行坐在病床旁邊，拿著只蘋果開始削皮。
原來她學社會學，真是人不可貌相。
還能說話，說明是腿和*圖*書先著地，沒傷到頭。
饒是唐宓也有點驚訝，她去了村長家，真的看見了俞希白那一行人。他們這個社會調查隊伍共計六人，二男四女，隊長是一名叫崔佳的男生。
幾天相處之後，唐宓和他們也慢慢熟了起來。學社會學的這幾位性格都非常外向，善於言談，一路也頗不寂寞。本以為這次社會調查會平靜結束，沒想到到底還是出了事兒。
「李知行的堂兄？」葉一超微微眯了眯眼，對這個答案不太意外，「他幫你什麼忙？」
「我沒辦法拒絕她的要求……」
她發自真心地袒露心跡，卻只換來葉一超的輕聲一嘆：「所以，你還是不相信我。」
「那把你的包給我。」
也許今天他是準備解決所有老賬，所以問題很多。唐宓老實交代。
唐宓到的時候，俞希白已經在店內，正和對座的李知行交談，兩人之間隔著小小一張棕色木桌。大約李知行說了什麼事情，俞希白不禁抿嘴微笑，不轉眼珠地看著對面的李知行。天氣已經入夏，俞希白穿著素雅的藍裙子和平跟的小涼鞋，看上去甜美大方。
「我才知道，你們的關係不僅僅是同學，唐宓還是你姑姑前夫的外甥女。」
俞希白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定定地看著唐宓。
「今天太感謝你了，解決了我的大麻煩。」
電話兩頭有著長久的沉默。
俞希白說：「我之前給你打了電話，不過沒打通。」
曹威說：「排除法我知道，但最後怎麼才能定某一個數？」
點亮屏幕後，唐宓眼光落在手機屏幕上，卻怔住了。屏保的桌面是照片，是俞希白和李知行兩人的合影。照片很有意思，背景是道石頭壘成的巨大灰色石牆，牆壁中間則是條正在維修的道路，掛了兩塊醒目的「非請勿入」的藍底白字牌。而李知行和俞希白兩人正靠在牆邊，李知行沒有完全站直，背靠在牆上，長腿往前，旁邊的俞希自站得直，恰好可以和他肩並肩靠在一起，顯得很親密。
「高中的時候，你幾次三番地幫丁霄霄跟我表白，是為什麼？」
「可是她對你的感情不是你期待的那種。」俞希白低頭小口小口吃著蘋果，「我雖然才認識她，可也能看出她不是可以輕易動搖的那種人。」
「我沒有棄如敝屣，我很在意的，只是……」唐宓緊緊握住她的手，聲音越來越輕。
唐宓想，他確實沒說過自己會留下來，只是自己理所應當地這麼認為。
一個叫高櫻的女生感慨：「有這麼好的男朋友真是幸福啊……」
「是的。」李知行說，「告訴她你的傷勢。」
唐宓意料之外地接到了俞希白的電話——電話那頭她說，有要緊事要諮詢她的「意見」，請她出來吃個飯。
隨後她拿出了筆記本電腦翻開：「準備開始啦！」
很有道理，是認真做學問才有的態度。
她艱難地開口：「因為……她很喜歡你，一直求我幫忙。」
「李先生是李知行的堂兄，他那次來學校，是來幫我的忙。」
調查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他們打聽到唐家村後山有一塊大石頭，上面雕刻著幾尊本土神像，不由得產生了好奇，提議要去看看。
「謝謝你了。」李知行跟唐宓道。
「不是的。」唐宓輕聲說。
不過幾天後，她從二嬸那裡聽到了新的消息。
但計劃不如變化快，預案做得再好，到後來還是出了事兒。
「初三。」
羅志維最先說話：「就算以現在的知識量來說，沒有計算機的情況下，準確找到十一位數中的質數也不輕鬆，何況是五年前，她怎麼做到的？」
她從來沒想過，那時候李知行是什麼心情，到了現在這種情況，自己總算可以了解一二。
「……」
唐宓表情冷峻：「那也要送她去公路旁邊才可以。」
為了顯得對這個話題很配合，李知行問：「跟我媽打聽的？」
「上學期我遇到了跟蹤狂，他和李知行幫我把跟蹤狂找出來……」
「沒有的事。」
五月三號下午，數學系一行人結束了這難得的休假回了學校，唐宓估摸著他們回來的時間，準備約葉一超見面，沒想到還是被葉一超搶先——他直接一個電話打給她，約她出來見一見。
「是的，你可以做到嗎？」
她拔出了號碼，李知行很快就接通了。
在座的都是數學系最優秀的學生，紛紛想起，如果她在數學系就讀會有何等景象——大概，會讓他們很挫敗吧。
唐宓沉默下來。她聽到李知行輕微的呼吸聲從電話那頭傳來，如一陣風，但是她始終沒有掛電話。
李知行無論從哪個角度上，對唐宓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存在。自己欠他很多恩情都還沒能還掉，對他的要求怎麼可能拒絕。
久久沒有聽到唐宓的回答，俞希白也有數了。她渾身的疼痛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大腦神經的麻痹。
在場諸人紛紛變色。
「不是俞希白，是我，唐宓。」唐宓說道。
她現在明白，一個人緊張的時候，真的會心跳如擂鼓。她聽到自己的心臟劇烈搏動，幾乎要從胸口跳出去。
下一秒葉一超的臉色微變，身體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五一期間，學校人不多，加上時間偏早，餐廳里相對安靜。
「是的。」
李知行坐在車內問崔佳等人：「你們誰要回城內的？要不要走？」
李知行不意外，五一假期在蒼山碰見他們母女二人後，她們要是回去不打聽唐宓是誰，簡直不可能。而她們打聽的人選無論是自己媽媽還是姑姑，那都是「問對人」了。
瞧見李知行進屋，她放下手機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問：「你是和唐宓打電話去了？」
葉ｗwｗ.hｅｔｕbｏoｋ•cｏm•com一超選的餐廳就在大學旁邊，整間店非常雅緻，特別適合追求情調的文藝青年。
「不呢，過兩天我們再走。」
「你……」葉一超嚴肅地問她，「是不是不喜歡看到我和呂子怡在一起？」
能和俞希白「感情不成朋友在」，李知行的內心也有欣賞她的成分。
唐宓聽著倒是有點犯嘀咕——她想起了俞希白，但俞希白的社會調查應該是在七月，唐宓沒太在意。
「啊。」唐宓說。
雖然她並不確定社會學中的農村是什麼模樣，但接下來的時間她開始回答俞希白的問題，宛如記者問答一樣，從善如流。俞希白有著謹慎的學習態度，對此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準備了大量的問題，比如喪葬習俗的變遷、婚姻關係的發展，很多問題唐宓聞所未聞——她以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在俞希白看來都很新鮮。
前一天晚上村子里下了雨，道路很是濕滑，唐宓一路提醒他們小心腳下。俞希白等人之前調查的那幾個村子，論條件比唐家村略好一籌，且幾乎不在山中。這支隊伍女孩子多，且都是城市裡長大的，看吃穿用度就知大約家境不錯，應該是沒有遭受過如此考驗的。
「你的手機在身上嗎？」
說話時，他表情有些嚴肅，透露出一股深思熟慮的模樣。
「保持聯繫，有事找我。」
苦笑一聲，沒有勇氣再說下去——俞希白也徹底沉默下來，她渾身還是太疼了。
她想起李知行握著她的手，在那盞溫暖燈光下平靜地跟她說，我們退回朋友狀態。
李知行的行動不可謂不迅速，那通電話后的兩個小時，他就到達了唐家村，他想得非常周到，找來了一輛黑色的SUV，還帶了一名醫生，車上有急救箱，可以對俞希白身上那些簡單擦傷進行處理——在醫生的幫助下，眾人把俞希白送上了車的後座。
「我想從你這裏得到答案。」
「和葉一超一起忙的那個？」
下方的田地和這條路高度差兩米！這一摔下去，傷勢可大可小。
「我現在還記得我們高中上競賽班的一件事。我們當時把全班的手機號收集起來，寫在黑板上，尋找其中的質數。結果我還在思索的時候，是唐宓最先圈出一個手機號，說很有可能是質數，後來我們找了同學編程驗證，還真是沒錯。」葉一超頓了頓，補充說，「那時高一開學沒多久。」
唐宓臉色頓時變了，忙看下去，卻看到俞希白硬生生地摔在那塊田地中央——因為秋收已過，田地里一片荒涼景象，只剩下幾個捆在一起的麥垛，俞希白一身白T恤的裝扮在田裡分外扎眼。
「那天你說的話，我回去后仔細想了一想，覺得你說得對，是我太冒失。我不應該隨意評論你的家事。是我自以為是，以後不會這樣了。」
唐宓就算是暑假也絕不會鬆懈半點，忙完農活照樣抓住一切時間讀書。
「你的腳還疼嗎？」
「做什麼？」
「你和李知行是什麼關係？」俞希白聲音低了好幾分。
李知行說：「沒有電視，只能讀書了。」
她想，李知行明明對她表白過，可轉頭就照顧另外的女生了。以李知行和俞希白的交情，勢必不能送她去醫院就算了，護送回京也是可能的。李知行這人事事考慮周全，照顧俞希白一定也很周到。
俞希白枕在唐宓的膝蓋上，盛夏的陽光如此刺眼，直射眼睛。她想翻個身，但身上疼得受不了，根本無法動彈。唐宓伸出手輕輕覆在她的眼瞼上，擋住了直曬的陽光。
「她應該是小腿骨折，需要急救。」唐宓說，「需要車把她送到醫院去……你能不能想想辦法？」
唐宓一怔，想起兩天前的那個晚上，半跪在她膝前，輕聲懇求她的那個李知行。
兩人照樣討論論文里的難點，努力簡化和排除，一切毫無異樣。
「左，左腿。」她大概是疼得狠了，聲音又小又細。
「左腿哪裡？」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她一起吃飯？」李知行笑著瞧她，「倒是你，趁著我去衛生間的時候跑走了，閃得倒是很快。」
「嗯，是的。」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家了。」
「我不知道她跟你說了什麼。」李知行說，「但對我而言，我只是盡本分，俞家和我家有些交情。而且重點是，你打電話給我。」
李知行說：「我不是宣州人，對民俗風情一竅不通。而且她想問的，是經濟的發展對農村社會習俗的影響。」
足足大半個小時過去，俞希白終於結束了問話，合上了電腦。
「沒事，我也有錯，我應該換一條路。」
「絕對是她自己逞能，和你有什麼關係。」
「剛剛嚇壞我了……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唐宓習慣性地沉默下來。她眺望著李知行離開的方向，心情複雜得自己都難以形容。
唐宓把電話拿給俞希白聽，她和電話那邊的李知行小聲聊了幾句，臉上頓時浮起了笑容。
她想，自己一定是瘋了，瘋到失去理智了。
可是話說得再漂亮又怎麼樣？事已至此，再說其他都是矯情了。
幾十秒的工夫，俞希白臉全白了。她好陣子沒有說話，片刻后眼裡都是淚水，她掙扎著顫抖著唇道：「我……我腿疼。」
唐宓都不知道，俞希白糾結于這個問題有什麼意思。如果她能夠回答，必然會否認說「沒有」，可她不是善於說謊的人，只能努力岔開話題。
俞希白穿短褲，唐宓仔細看了看她的腿和手臂——雙腿上有不少擦傷，手臂上表皮擦傷，手臂上表皮也破裂了不少，但都沒出血。看她疼得眼淚齊飛，唐宓判斷，她多半骨折了——她可不敢再搬動她。
「那我媽說了什麼，有什麼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