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異國遇舊友
作為一個計算機專業的高才生怎麼會問這麼愚蠢的問題呢？唐宓啼笑皆非：「我手機里有地圖和導航的，還可以找人問路，沒事的。」
聽到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那名女生驚訝了一瞬，然後說：「你也是中國人啊！」
何況，這就是敘舊的感覺吧。兩個人坐在光潔餐桌的兩邊，慢慢吃著午飯，說說這一年多來各自的經歷。
純數學領域就那麼窄，容不下多少人。學數學的就三條路，一個是當老師，一個是換專業，還有一個就是抱著純數學啃到老死。當然，最後一條路不但需要毅力，還需要天賦。無論選擇哪一條路，唐宓認為都是值得欽佩的。
「……」
葉一超目視前方道路，看樣子是用全副心神在開車。唐宓覺得無法詢問下去——反正最後都是要到達目的地的。
唐宓看著都覺得渾身疼起來。她幾步奔至女生身邊，連忙將自行車挪開，扶著那名女生坐在樹下，又探身過去拿過女生的書包放到她身邊。
大學附近總是少不了不錯的餐廳，在偉大的導航的帶領下，兩個人生地不熟的老同學老校友還是準確地找到了一家在點評網上口碑甚佳的餐廳，餐廳環境確實極佳，氣氛好得異乎尋常，因為是假期餐廳人不多，兩人在一個隱蔽的小隔間坐下來，帶給人包場的錯覺。
事實證明，郗羽雖然只是看起來可愛俏麗，其內心的強大非一般人可比，從塗碘酒消毒到最後包上紗布，她都忍了下來，不敢說一聲不吭，但至少一個字都沒抱怨，最多呼吸重了點。
任憑身邊的女生一手推著車，一手扶著自己，兩個人慢慢沿著來時路朝前走去。
唐宓再次感受到了對葉一超的無法拒絕。
唐宓忽然意識到，他應該是有點不高興了。
葉一超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但還是做了解釋：「我媽給錢叫我買的，還算好開。」
「從國內帶來的，你也知道在美國最好別去醫院，醫療費嚇人不說還看不好病……而且，以我的滔天鴻運，」她古怪地笑了笑，「有備無患總是好多了。」
「這個肯定還可以……不過我要歇一歇……」
我說了不用客氣的，進屋坐坐就好。
公寓有著開放式的房間，飯廳客廳連為一體，郗羽走到水龍頭前沖了沖沾滿泥土的雙手，冰冷的水流激著手掌心的細小傷口，疼得臉頰的梨渦都顯了出來——隨後她走到電視櫃下取出個大紙盒放到茶几上，然後就以一種久病患者的架勢坐下了，試圖讓身體上的疼痛緩解一點。
「你昨晚很晚才睡，再休息一下好了。」
呂子怡其實完全沒有跟上庸宓的話，自言自語般重複：「聖誕節就回去了啊。」
兩個人聊得正開心，這時路邊傳來「嗶嗶」兩聲車喇叭聲，唐宓詫異地循聲看去，只見右側路旁一輛簇新的白色寶馬的車窗緩緩搖了下來，葉一超正坐在駕駛位上，透過車窗朝她投來銳利而又明亮的視線。
麻省理工在文化社科方面實力不夠，但是隔壁的哈佛有相關課程，並且在全球範圍內都很厲害，兩所學校可以互相選課並且互認學分，她便跑到哈佛選了這門國際組織學。
「你真的覺得不合理的話，可以去投訴他。」
在唐宓看過來的那一瞬間，她換上了大大的笑容，一對梨渦浮現在她的臉頰旁：「Thanks……」
女生真是摔得夠嗆，渾身沒哪個地方不疼，她看著自己破了皮的雙手手心，齜了齜整齊發亮的牙齒。
看葉一超的演算手稿通常來說是一種享受，只是現在的條件實在不適合。
她之前也跟李知行在一起吃過幾頓昂貴的飯，比如見明朗和賀優的時候，比如昨天和羅志維見面的時候，那都是有理由的。而現在，他們兩個老熟人確實沒必要到如此高消費的場所來。
她這次是跟著李知行來的，自己完全沒有計劃，也沒有出行的預算，咋天一天忙忙碌碌，完全沒注意周邊的景色，現在難得有了點自己的時間，她準備獨自一人在劍橋市逛一逛。
認識這麼多年，她還從來沒見過葉一超真正意義上發脾氣。雖然和他當朋友很難，想追他更是沒指望，但所有人都有一個共識，他脾氣是真的不錯，溫和淡定，為人大方，有人請教他學習上的問題也從不藏私——當然，對方能否聽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百億次已經很高了吧，而且總比沒有強。」
學霸無賴起來，破罐子破摔的水平也不遜色學渣。
然而哪怕是過了這麼多年，她也沒見過第二個叫「一超的人。」
「我叫唐宓。」
「哪家飯店？」
原以為下午去了羅志維的公寓能看到葉一超，沒想到因為一連串的意外，導致了這次見面的提前到來。
唐宓搖了搖頭：「不可能。我外婆還在國內。這次交換生我會選擇過來，是因為時間總計只有四個月，我外婆這段時間在我舅舅家裡。」
她真不是好奇的人，也絕沒有為了自己的八卦之心戳人家傷口的意圖。
葉一超慢慢收回落在遠處的視線，再次看著她。
「算是吧……」唐宓一愣，「你知道這事兒？」
唐宓和郗羽兩人並肩下了樓，得知唐宓打算在麻省再逛逛后，郗羽說：「看校園也沒意思，這個季節沒什麼好看的。我建議你去教學樓里逛逛。」
「我沒考慮過投訴。」郗羽搖了搖頭，「他指出的論文中的問題也是確實存在的……重點是，就算拿不到學分，我也學到了知識吧，雖然代價太心酸了。」
世界上其他女生都不會讓她感覺那麼挫敗——一直以來呂子怡都活得很驕傲，她各方面條件確實不錯，也有足夠的資本驕傲。直到上大學遇到唐宓后才遭受了重重一擊。長得不如人家也就算了，學得還不如人家，每每呂子怡想到這事兒，都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嗯，好的。」
短髮女生跟唐宓點了點頭說「謝謝」，似乎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視線又落到門后，招呼著另外ｈｔｔps://ｍ•ｈeｔｕbook.ｃｏm.ｃｏm的人也進屋：「子怡，別客氣，進來吧。」
葉一超面沉如水，一直到這頓飯吃完都沒有再說話，好在這頓飯也到了尾聲。
郗羽似乎被說服了又也許只是學霸情結作祟，泄了氣道：「是這個道理……我還是再改改論文吧，做事也要有始有終才行啊。畢竟，誰叫我得罪了他呢，也算報應吧。」
「……」
見她反應如此遲鈍，葉一超傾身壓過來，拉過副駕駛座上的安全帶幫她扣上。
在唐宓問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之後，兩人大眼對小眼對視了三秒鐘，唐宓率先別開了視線。
兩人行走的方向明顯是朝著校外而去，唐宓便問了句：「你是在校外租的公寓嗎？沒有住學校的公寓？」
麻雀理工學生的功課壓力之大在全美高校中都是翹楚，能夠在百忙之中選修一門和專業無關的課程，唐宓真是挺佩服她。
郗羽和她的室友也為這個劇情發展詫異，郗羽好容易找到了插話的機會：「怎麼回事？」
「葉一超，很久不見了。」唐宓主動開口。
「哪有……」
葉一超默默看著她，輕聲問：「你不去行嗎？」
「那開了四個小時啊……」唐宓說，「很累吧。」
「是啊……狹路相逢了啊。」
她的笑容尷尬地掛在臉上。
呂子怡恢復了鎮定，還試圖活躍氣氛——從概率學上說，這種事情，其實還是蠻多的。
「中午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
「這位帥哥是呂子怡的同學，這個假期一起來波士頓的。」
這次她來波士頓，確實有來看望高中時很照顧自己的學姐的因素，但更多的原因還是葉一超。在美國這一年多，她和葉一超雖然在一所大學里，關係卻沒有親近多少，葉一超還是那個態度，和她關係不錯，但就是還不錯而已。她想再努努力，於是這次搭著葉一超的車剛剛到波士頓，門還沒進呢，就看到了唐宓。
「你們認識嗎？」
「確實還可以。」
若是以往，葉一超一定會笑著回答她一句「好久不見」，但此刻的葉一超有著什麼想法，唐宓已經拿不太准。果然葉一超沒接她的話茬，只忽然來了句：「系好安全帶。」
因為是假期兼之時間尚早，校園裡格外安靜，路上行人非常少。只不過，此地陽光雖好但她來得確實不是時候，正是樹木蕭瑟，草地枯黃，論起景色來，其實還真不如四季如春的伯克利。
和面上的輕鬆不一樣，她心底複雜得一言難盡——如果可能她恨不得馬上甩下行李追出去，但此刻在學姐屋檐下居住，她還是要拿出客人的態度。
「不是最新型號，浮點計算只有百億次……挺費電的，如果不是海洋氣象局有經費我們還真是用不起。」郗羽剛剛還很高興的臉上浮上一點遺憾，「每次都要寫報告排隊申請使用，唉。」
開口的，是呂子怡。
「是這樣。」唐宓點頭。
唐宓怔立在路邊——他居然還沒走？
唐宓現在才把葉一超看得清楚了一點，和羅志維的輕微發胖不一樣，面前的葉一超沒胖也沒瘦，穿著風格也沒半點改變——實際上他身上那件外套還是大學時候常常穿的。
那個瞬間兩人鼻尖堪堪擦過，溫熱的呼吸從兩人面頰上短暫交錯。
葉一超嘴角上揚，臉上掛上了今天以來的第一縷笑容：「那好，我們走吧。」
「哎」了一聲，似乎連身上都不疼了，滔滔不絕地開始敘述。
郗羽歇了一會兒，打開了紙盒子，拿出個裝碘酒的小瓶子和一盒子軟綿綿的藥膏。
唐宓沒聽懂。一直以來，她都在努力跟上葉一超的思維，之前還算做得不錯，但是現在似乎不行了。
歇了一會兒之後，唐宓扶著她站起來，問她：「我扶你回宿舍休息一下？」
她對郗羽比了個抱歉的手勢，去一旁接聽了電話。
「這是我和同學合租的房子，我的這位室友很厲害的，研究神經科學的女生，不過她現在沒在，早上說要出去接什麼人來著……」
「四個月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你告訴我的話，我可以抽時間來看你。」
雖然這話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是關鍵不在衣服穿得多好嗎！唐宓很想勸她還是看看身上是否受傷，還沒開口手機就響了起來。
隨後，穿著紅色大衣的女生拎著行李包進了屋內，短髮女生介紹說：「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高中時的學妹呂子怡，普林斯頓數學系的，她來咱們這兒住幾天。她住我的房間，不會打擾你。」
女生說：「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郗羽。」
雖然說了「投訴」，唐宓內心還是覺得，李澤文不是無事生非無中生有的人，更談不上是那種刁難學生的壞老師——而且唐宓隱約覺得，李澤文對郗羽的印象應該並不差。李澤文能在三十歲之前做到哈佛的助理教授，對他來說，每一分鐘都是寶貴的，他會浪費時間在一個不喜歡的學生身上？唐宓估計，要是李澤文對郗羽印象不佳的話，一定馬馬虎虎帶過，忽悠忽悠就算了，怎麼可能還細心批改她的論文提出修改意見？
「現在也看到了。」唐宓頓了頓。
他要走的態度如此堅決，下一瞬就離開了屋子，消失在敞開的房門之後。
「葉一超，這是去哪裡？」她努力和葉一超攀談。
她聲音很輕，唐宓聽著那控訴般的話語，看著她破了皮微微滲血的雙手，深深地覺得她的運氣實在太差了。
自行車撞了樹，帶來的後果可想而知，自行車前方車筐里的書包以一道美妙的弧度被扔了出去，騎車的女生當然也跟自行車一起跌倒，並且是以一種格外凄慘的方式——女生整個人摔在地上，雙腿以詭異的方式卡在了自行車的後輪和支架之間，車把抵著她的腰，腦袋即將砸到地面的一瞬間，她雙手猛然伸出，在地上一撐，穩住了身形，那自行車質量真不錯，圓滾滾的前輪還在兀自「嘩啦嘩啦」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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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行來找羅志維談一些事情，又恰好因為我跟羅志維比較熟悉，所以他叫上了我」
唐宓變快的心跳一分鐘后才恢復平靜。
說實話唐宓沒想到葉一超開的是寶馬。這種車在國內不便宜，在美國也便宜不到哪裡去，新車的話沒有四萬美金根本買不下來。倒不是說葉家拿不出這個錢，只是跟葉一超一直以來的隨意風格不太吻合。
「……」
「真的呀，好甜的名字。」
唐宓終於回過神來，搖頭拒絕了這個提案：「雖然我沒有安排，但我不能隨意離開的。」
唐宓躍躍欲試：「我可以進去嗎？」
「李知行是為了數據分析的演算法的事來找羅志維的？」
視線落到這名女生的臉頰上時，宓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所謂無巧不成書，這個不辛撞樹的女生，正是她昨天在李澤文的教室里看到的那個被判了一個學期的C和D的女生。
唐宓反問：「你很有錢嗎？」
「俱樂部的其他人怎麼樣？」
「你從新澤西過來，開了多久？」唐宓問。
女生雙唇微微一抖，喃喃自語道：「我就知道我的人品值已經無藥可救了。走路會摔倒，騎車會撞樹，警察局都進過，連搶劫都遇到了一次，最可怕的是論文得D……」
她看著摔破皮的雙手：「麻煩你了。」
唐宓徹底無言以對。
「好的，謝謝學姐。」
電話那頭的李知行很吃驚，似乎也有一點兒不高興：「不是說好了？你又要跑去哪裡吃飯？」
「好的。」
啊？
「我們都是京大的，同一級。」唐宓說，「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
她問起了歐幾里得俱樂部的同學們。這麼多年在一間辦公室的奮鬥情誼不是假的，葉一超對他們現在的去向比較了解，大概介紹了一下，從數學轉出去好幾個，剩下的都在往自己的方向發展。
「不是什麼不能說的。」郗羽說，「我之前不小心撞過他停在路邊的車……當時因為時間緊，我沒來得及處理，只留了張字條給他，告訴他我的聯繫方式。但接下來沒人給我打電話，所以我也完全忘記了這事，直到第二天，他找我賠償，我才知道，我撞的是我選課老師的車。而且我之前留下的字條他沒有看到，大概被誰拿走了或者被雨水沖走了……」
但面前站著的是唐宓，女生和她的視線對上一秒鐘后，微笑著點了頭：「好的，謝謝你。」
有一個很好的領路人，不適應都不太可能。
她已經不想再說什麼節約的話題了，總之都是葉一超的錢，他要怎麼花隨便他了，反正就這麼一頓飯也不足以給他帶來什麼巨大的經濟危機。
郗羽朝著車子里看了一眼，很是學姐風範地揮著包著紗布的手扔下一句：「這兩天你過來參觀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
她默默收回視線，沒話找話說：「葉一超，這是你新買的車嗎？」
葉一超說著，又側頭看她一眼。
「你身上好像也被撞到了。」唐宓提醒她。
「我覺得，有時間的話你還是改改論文。老師看的也許就是你的態度呢？反正期末考試到了，忍忍就過去了。」
「交換生的時間很短，前後就四個月，我又在西岸……」
隨後的聊天中唐宓才知道，郗羽居然不是哈佛的學生，而是MIT的學生，研究方向是大氣科學，目前正在攻讀博士，今年已經是她在美國的第四年了。
研究數學這回事，和一場漫長的爬山比賽一樣，越接近山頂的時候，越會覺得天賦這種東西的重要性。到了這等程度，努力已經不是最關鍵的，因為你身邊的每個人都非常努力，考驗某個人最後能能否攀到山頂的關鍵因素，就是看那從娘胎裡帶來的腦細胞。
「是的，剛剛真的抱歉。」
她吃掉了自己的那一份三明治后，把剩下的包好放在餐桌上，然後穿上大衣，繫上圍巾，帶好手機，在飯廳里留了一張小字條，就獨自出門去了。
唐宓忍不住評價：「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幫你擦藥？」唐宓問她。
「就是隨便的一家……」
「嗯，那就好。」
唐宓含混略去了和葉一超在一起的情況，聲音很堅決。
「那你等一等，我告訴李知行一聲。」唐宓抿了抿嘴，「我是和他一起來的。」
「這次能看到你，是巧合，如果我沒來波士頓，就要跟你擦肩而過了……」葉一超頓了頓，又仰起頭，視線落在很遠的地方，「不過，是我的錯……」
這麼久以來，從高中開始，她和葉一超在一起吃的每頓飯都是他付的錢——雖然也不過一掌之數，但唐宓始終記在心裏。
葉一超的嘴角明顯壓了壓，背也挺直了，臉上再次沒了表情，宛如剛剛在郗羽學姐家裡的模樣。
「那就不管了。」郗羽把葯放回盒子里，「現在已經不太疼了。還是冬天好啊，摔了也不怕，只要穿得多，一切都沒問題。」
發現話題始終在自己身上打轉，唐宓決定主動出擊轉移話題，問起了葉一超近來的研究情況。葉一超有絕佳的天賦和對數學的熱愛，加上現在的導師也是數學界的大牛，進步水平相當驚人，他的研究範疇唐宓終於聽不太懂了。
眼角餘光看到葉一超依然目不轉睛地默默盯著牆，唐宓跟呂子怡解釋：「是的，我是來伯克利當交換生的，八月份過來的，聖誕節之前就要回國了。」
而且她的那張臉，也實在太具有說服力了。雖然理論上容貌美和心靈美沒法畫等號。但人家都長成這樣了，怎麼可能還會對其他人心懷企圖？
「是因為李知行？」
「我這裏沒飲料的，只好委屈你跟我一樣喝水啦。」
李知行頓了頓：「那好吧，中午之前過來，中午我們一起吃飯。」
「找人帶你去就好了。」郗羽興緻勃勃地建議，「我可以帶你去我的實驗室看看，我們實驗室是和海洋氣象局聯合辦的，有台巨型機。」
男生看到美女多半會蠢蠢欲動，其實女生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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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氣科學有一個特點，就是交流合作尤其是國際性的合作特別多，畢竟氣體總是在運動的，誰都不可能關起門來搞科研。MIT的地球大氣學科實力強勁，郗羽的老闆也是很著名的大氣海洋學領域的專家，帶著她參加過很多國際協作的項目。這各種各樣的國際合作組織各自為政，天天扯皮，我說你的數據有問題，你扯我的論文造假，加上還有亂七八糟的各國環保組織揭亂，在遭遇了部分不靠譜環保人士的冷水澆頭之後，郗羽深深覺得自己有必要學習一門國際組織學的課程來豐富知識，找到應對策略。
「那你還能走嗎？」
事實證明，葉一超只要願意，也是可以變得很敏銳。
唐宓含混地略去了和葉一超在一起的情況，聲音很堅決。
與剛剛的避而不見相反，此刻葉一超靠著欄杆，雙手插在衣兜里，下頜綳得很緊，盯著她足足一分鐘后才問出了一句話。
郗羽不太認同這個說法，她表情很認真：「不能完全這麼說，到底是我理虧。我真要存心處理這件事情，打個電話也就是了，並不麻煩。」
「比剛剛好點了，剛剛摔的那下子，腦子裡好像開了花。」
麻省校園大，人數少，當唐宓發現自己已經第二次路過面前的紅牆大樓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可能迷路了。
郗羽滿臉陰鬱地嘆息：「我是聽說這位老師水平不錯，同學們的評價也很好所以才選的，沒想到他刁難我啊！說我的論文寫得不好，每次都給我低分……是的，我知道我的論文是不太好，但我的專業又不是政治，我這門課純粹就是了解一下國際組織的運作方式，他卻說什麼『既然選了我的課就要做到最好』！做到最好需要付出多少時間？每篇論文都要去看一大本書才可以寫出來啊……我每天搞數據都快要累死了啊！」
唐宓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準備告辭離開，豈料這時門鎖「咔嚓」兩聲，有個短髮女生熟練地推門進屋。
「你不方便說的話，就不用說了。」唐宓連忙補上一句。
「唐宓，你來美國這麼久了，怎麼沒有告訴我？」
唐宓默默地看向了自行車，三秒鐘后指了指前輪：「你的剎車好像被卡住了。」
「我平時也不怎麼花錢。出國前我媽給我存了一筆教育基金。」
在MIT偶遇唐宓真的讓她大大吃了一驚，那種感覺好比一個宇航員穿越了茫茫宇宙到達新星球，以為是個人跡罕至鳥不生蛋的冷僻地方，結果人剛剛走出飛行艙，就看到認識的人在星球上搭好了房子，我去，還是仇人——那瞬間大概也只想大呼一聲：怎麼老是你！
上半年的時候，他跟我打過電話，問我在數學界哪些人對計算機演算法有研究。我估計應該是這事情。
唐宓雖然冷清寡淡，一副不願意跟人深交的模樣，但關心人的時候渾身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溫暖的態度，混合成了一股很奇妙的氣質，既不過分熱切顯得別有用心，又不生硬冷酷讓人難以接近，她所展現的就是她所想的，特別能給人以信任感。
只一句話就讓郗羽的臉皮綳得緊緊的，她幽幽地開口：「以我的運氣實在不能申請到學校的宿舍啊……我當新生的時候都申請不到的。」
是李知行打來的，得知她在逛MIT，顯得有些懊惱：「你既然那麼早就起了床怎麼不叫我？」
唐宓睜大眼睛。葉一超是那種非常宅的人，能在家裡是絕不願意出門的——這次他能來波上頓已經比較難得，現在卻提議兩個人開車去東岸玩？看來在美國的一年多，葉一超也改變了許多。
「這樣的話，我們可以在東岸逛一逛。」
這套公寓是採光非常好的兩室，和唐宓現在住的公寓格局十分相似，收拾得非常乾淨。
唐宓沒解釋說自己這個假期也要和論文奮鬥，只問她：「你剛剛就是去學習的？」
「我說的是，我們單獨去吃飯。」
問題有點刺人，唐宓抿了抿嘴，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我是因為李知行來的波士頓，不可能扔下他單獨行動。」
在唐宓驚訝的視線中，葉一超進一步細化了自己剛剛的提案：「幾年前我說過，要開車帶你出去玩，現在恰好有機會了，從波士頓開車去紐約，只要三四個小時，我們現在過去，可以過兩天再回波士頓，至於住的地方，美國的旅館很多，路上也可以訂。」
學姐沒發現她的情緒，問：「那美女是你大學同學？」
唐宓成功閃避了這個「姐姐」的問題，試探性問她：「學姐，你剛剛說，你的論文是怎麼回事？」
「當然可以，不會有人攔著的。不過來MIT就看個空教室也沒意思，還是博物館和實驗室有意思。」
他鄉遇故知總歸是值得欣喜的事，唐宓露出笑容，正打算和他打招呼，可她絕對沒想到的是，在視線對上的一瞬間，這個人猛然轉開了臉。
反應過來后，她發現四周所見都不認識。
唐宓徹底拜服，不愧是代表了氣象學最高研究水平的MIT，大氣實驗室里居然都有超級電腦！
「唐宓，你怎麼在這裏？你什麼時候來的美國啊？你不是在國內讀研究生嗎？」她連續拋出一大堆問題，音調起碼高了八分。
唐宓那張說服力極強的臉露出關切的神色時，郗羽無論如何都無法拒絕。
「不累的。」
唐宓抽了抽嘴角：「這也不算你的錯。」
唐宓很耐心地幫她拍掉身上的灰。
「我們的目的地不一樣。我來波士頓找羅志維，她來波士頓找她高中的學姐，這是兩回事。」
唐宓想了想，覺得可能真的是這樣。高中的時候確實精神壓力大，眼睛能看到的只有考試和上好大學，總覺得有人拿著鞭
和*圖*書子在後面追趕，晚一秒鐘天都要塌了。現在她已經不這麼想了，雖然還是苦哈哈的學生一個，但是她發現自己距離想要的目標越來越近，心情總體上而言，不再那麼焦躁不安。
「沒事的。」郗羽莞爾，「假期好好玩。」
如果有可能，她不願意讓葉一超破費。不過現實總是橫在眼前，自己的經濟條件比葉一超差很多，這一點無從迴避——而且，兩人剛剛碰面，她又何苦因為錢搞得兩人不愉快？
唐宓點頭，上次李知行的小車禍事故，只在醫院待了一晚開了一點葯，寄來的賬單就數萬美金……還好都是保險公司付的。
她解釋得清楚，但呂子怡的高智商忽然也不好用了：「但伯克利不是在西岸？你怎麼來了東岸？」
「實驗室外人沒辦法看吧。」唐宓說。
呂子怡一愣，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你去哪裡？」
「早上六點出發的。」
下一秒，一個高個的男生慢吞吞走進屋子裡。
汽車的後座放著葉一超那個黑色挎包，挎包旁是筆記本電腦和一些大部頭的數學專著，身邊車門上的儲物盒裡也塞著一沓演算草稿。一眼掃去，字跡密密麻麻，非常工整，一如既往的葉一超風格。
葉一超低下頭和她對視一眼，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頭頂。
「你現在笑容好像要多一些。」
萬里挑一，超群拔類——這真是一個好名字，唐宓想。
「因為有點不得不來的事情……」唐宓說。
她無奈地邊走邊打開手機查詢自己的位置，剛剛打開，忽然聽到後面一聲清澈的「go away」傳來——她還來不及回頭，只見一輛自行車擦著自己的鼻尖一晃而過，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上了路邊的大樹。
她坐了一輛觀光車來到麻省理工。波士頓今天陽光非常好，沖淡了一些冬天的寒意。
葉一超略略思索，又問：「你來美國的錢，是你舅舅給的？」
「是啊，去實驗室處理數據呢。」
「這倒也是。」
「是的。」
「真是很巧啊。」
周四當天唐宓起得很早，如她之前的習慣。昨晚三個人回家洗澡睡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兩點了，考慮到第二天是假期，李知行叫她今天睡到自然醒。可當她發現自己再也睡不著后，乾脆起了床。她換上衣服輕手輕腳下了樓，去廚房做好了當天的早餐。
兩人畢竟分開了近一年半的時間。一年半時間的空白，足以改變許多事情。
「我們不是本來就要一起去吃飯嗎？」唐宓有點雲里霧裡，「你不是要去哈佛那邊見羅志維嗎？我本來也要去他那邊」
「隨便了。」葉一超說了，又跟屋子的倆主人點了點頭，視線沒有焦點輕飄飄地從唐宓身上掠過，兩位學姐，再見。
「我的公寓到了。」郗羽帶著她上了四樓，「就在這裏。」
郗羽說著自己找到這間公寓的過程，她剛剛來美國的那一年，中國新留學生大都申請到了學校宿舍，只有她一個人因為詭異的系統錯誤沒有宿舍，於是各種凄慘，好在遇到了現在的室友，才算有了棲身之地。這位室友不但心腸好，更是家務全能，她過得也很不錯。
唐宓頓了頓，想起葉一超的母親吳阿姨找她談話的那一次，她來汽車站接她又送她去了火車站，沒錯，吳阿姨的車也是寶馬，大概是真的蠻喜歡這款車的。
「哦，我在路邊找飯店就行了，你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好的，謝謝，我平時也只喝白水。」
葉一超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從來沒聽過有人這麼評價自己的名字，唐宓抿了抿嘴回敬了一個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她的確是這麼想的，只不過葉一超和她的想法卻不同步。
兩人再次上了車，唐宓現在才注意到車內的陳設，黑色的內飾，淡淡的皮革味道，車內嶄新得閃閃發光。
「但是畢竟我不學數學。」
羡慕地嘆了口氣：「假期可以玩的日子真好。像我就算是感恩節的假期也要去實驗室。」
「羅志維在代數領域確實很出色。」葉一超難得點評了一句，又轉開了話題，「也就是說，你這個假期沒其他安排了？」
「我就準備帶你去四處逛逛，你怎麼一個人先去了？你在什麼地方，我過去接你。」
「這裏好像很貴。」唐宓說。
郗羽笑起來：「客氣什麼，都是中國人，要守望相助的。」
呂子怡苦笑著附和了一句。
沒想到葉一超卻點了點頭。
女生苦笑了一聲：「唉，也不是你的錯，是我拐彎的時候沒看路，以為路上沒人，剎車也不好使……」
「這樣啊……」
紙盒子里滿滿一盒子整齊排列的藥物，板藍根藿香正氣水胃藥咳嗽藥感冒藥跌打損傷葯一應俱全，比李知行的葯還多還全。
一陣不小的河風襲過來，葉一超本來就自然鬈的頭髮似乎亂了一點。
「這倒是，自己有總比去別的地方借用強，我的博士論文就要用它來計算，我節約了很多時間。」
郗羽睜大眼睛笑了：「你的名字聽上去好甜，跟糖果一樣。」
「你知道路嗎？」
葉一超在一旁看著地嫻熟地和服務員交談，儘管英語里免不了帶著中文口音，但相當流暢，比他的部分在美國待了三四年的師兄師姐還強。
得知唐宓比自己小，郗羽得意地開口：「哎呀，你要叫我姐姐啦。」
甜點送上來的時候，葉一超還是把話題繞回了唐宓身上：「你怎麼想到來彼士頓的」
唐宓瞧著郗羽，小心地問：「所以，你不開車了？」
雖然實際情況的確如此，但唐苾依稀覺得這種說法存在一定的問題，她想不到什麼反駁的話，只得點了點頭。
離開餐廳的時候唐宓說：「等我工作后，請你吃飯。」
手插|進衣兜里，沒奇怪沒多問沒質疑，只點頭說了聲「好」。
呂子怡盯著唐宓離開的背影，大腦還在發飄，直至她消失在門外，臉上閃現出各種複雜的情緒。
「中午的時候我跟人約好了……」
餐廳很暖和，葉一超脫了大衣，露出了穿在裏面的套頭羊
和-圖-書毛衫，更顯得清俊修長。「哎，我知道你是學數學的……」短髮女生拍了拍呂子怡的頭，吐槽自己的學妹。
「動作還挺快的。」郗羽小聲嘟囔著站了起來，「哎，我也要去實驗室了，儘管自行車沒法騎了，但我的數據還在等我……」
葉一超又問：「既然這樣，你有沒有考慮申請美國的商學院？」
這頓飯最後是葉一超結的賬，加上小費，一共花了一百多美金。
「嗯？」唐宓吃驚。
短髮女生又回頭看向門口，略微抬高了一點聲音：「葉一超同學，你在門外幹嗎呢。」
「算，算有吧。」
想起伯克利的制度，唐宓委婉地給出了建議。
看著葉一超清澈的眸光和睫毛，唐宓心跳猛然快了一瞬——尚在愣神，葉一超已經坐正，重新發動了汽車。
事實證明，葉一超並不打算帶著她去什麼偏僻的地方殺人滅口，車子最後在查爾斯河的河邊大道上靠邊停了下來。葉一超解開安全帶，關了發動機邁著長腿下車，唐宓緊隨其後，兩人上了人行道。寬闊的查爾斯河邊水汽濃郁，水流潺潺往東去，帆板小船揚帆飛馳，一派朝氣蓬勃的景象。
「還疼得厲害嗎？」唐宓問她。
呂子怡笑吟吟地道謝：「郗羽學姐，謝謝你啦。」
女生覺得自己從腰部開始到腳踝都彷彿過了電一樣麻木，但真要仔細較真起來，她也不是不能夠靠自己的力量回公寓，只是姿勢稍微彆扭一點。若是換了個人，無論是男是女，女生絕杯會讓對方送自己回公寓。
她剛剛看到房間里的老熟人，一時間驚訝震驚震撼完全淹沒了她，此刻才堪堪回過神來。
「很可惜。」他說，「你那麼有天賦。」
掛上電話后她跟葉一超表態：「可以了。」
「得罪他？」唐宓小心詢問，「你們……是有什麼矛盾嗎？」
「我一個人順便逛過來了。你不用來接我，你和羅志維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假期也沒幾天，你們還有很多事情呢。我逛完了MIT，就去哈佛找你們。」
男生穿著普通，上身深色的休閑大衣，下身是萬年不變的牛仔褲，肩上套了個略大的黑色斜挎包，和大學校園裡的大部分男生一模一樣，可是他身上，彷彿發著光一般。他淡淡的目光在屋子裡巡弋了一圈，但始終沒有落到實處。
微笑著拿著菜單離開，葉一超若有所思：「看來你對美國很適應。」
郗羽離開后，唐宓在路邊停了停，調整了一下心情，才慢慢走過去，在葉一超灼灼的視線中，拉開右側車門，坐了進去。
他曾經在醫院里見過唐宓的舅舅，他還給了葉媽媽一張名片。當時葉媽媽沒仔細看，等回家后掏出名片片，大大地吃了一驚，他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唐宓的舅舅身份卓然。
「嗯，是的……」
郗羽讀書的年齡比較小，今年也不過二十四歲。她抱怨說自己有時候和同學去酒吧，總是被查證，沒一次落空的。
唐宓轉過身來就看到翻端著兩杯水走過來，然後順手給了她一杯。
昨天和羅志維交流的時候，她已經清晰地認識到了自己和專業的數學系研究生的差距，此刻這種差距感更為清晰——數學到了高端階段，數學分支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理論也抽象。拓撲領域的數學家們都很難看懂群論的論文，更何況她一個學金融經濟的試圖去了解當今數學領域最前沿的研究？
這話她說得沒什麼底氣她知道自己在人際交往方面問題頗多，比如高中、大學的同學，一旦畢業，倘若別人不主動聯繫她的話，她是絕對不會主動聯繫對方的。
唐宓沒再堅持，隨便點了個最便宜的套餐。
唐宓連忙搖頭：「不不，是我不對，擋住了你的路。」
唐宓無言以對，她總算知道為什麼剛剛郗羽的表情會顯得那麼痛苦了。
葉一超一臉無所謂：「你不用在意錢的問題。」
雖然郗羽身上很疼，但回去的一路上，兩個人還是堅持著說話。
葉一超拿著全獎，但到底還是學生，不像羅志維那種還兼了一份助教可以補貼生活，完全沒什麼多餘的收入。所謂的全獎也就是讓人餓不死的水準，要說能生活得多高水平是絕不可能的。
唐宓心裏一動，跟郗羽道了聲抱歉，說跟老同學見面要聊一聊。
「哼哼，昨天他還叫我改論文，我不伺候了！我已經做好拿不到學分的打算了，雖然這將成為我人生歷史里最恥辱的記憶之一……」
此時，葉一超說了進屋后的第一句話。
「可不是還有呂子怡？她不是一會兒要來找你？」
「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巧的事情？」郗羽睜大眼睛。
唐宓解釋了自己的身份，說自己不是這裏的學生，而是在假期時候過來的。
十五分鐘后兩個人在一棟紅牆的公寓樓前停下來。
他駕駛技術非常熟練，一腳油門，白色的寶馬在路上流暢地拐了個彎，離開了這片公寓區。
那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穿越回了幾年前，定了定神后才恢復過來。
郗羽本來就鬱悶的表情現在更苦楚了，臉上的笑窩消失無蹤，彷彿被什麼噎住了一樣。
「我本來就沒有車。」郗羽說，「我那天是借了同學的車，然後，撞了。」
「和學校很近，很方便吧。」
「好吧……」
郗羽嘿嘿一笑：「騎車的時候出了點問題，是這位小妹妹送我回來的。」
「沒錯！」郗羽拿出鑰匙開門。
唐宓有那麼一點驚訝。可以說腦補是每個人都會做的事情，就連唐宓也不例外，只是她腦補的程度比起嚴曉冬、趙幸丹的水平差得遠。剛剛在郗羽的公寓看到葉一超和呂子怡的時候，她下意識地以為他們兩人已經在一起了，畢竟兩人可是一起出遊的。此刻聽得葉一超解釋才明白，自己想太多。
「呂子怡，你就在學姐這裏住下來，我先走了。」
「你不是要去實驗室？」短髮女生注意到郗羽纏著紗布的手，眉頭一皺，「你又遇到什麼事故了？」
「哦，好啊。」郗羽和室友揮了揮手，拉著唐宓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