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們在戀愛
她知道外婆獨自一人在家很寂寞。外婆是一位沒什麼文化的老人，小區附近都是行色匆匆的社會人士，聊天的對象幾乎沒有，比在寧海的時候大概還要寂寞。
李君子失笑：「波士頓和洛杉磯？你這是走親戚去了嗎？」
「這就錯了，那是因為你沒有見到我叔叔。李知行更像我叔叔一些。」
有一點李君子可以肯定，撇開她那不完整的家庭不談，只因她是唐衛東的外甥女這一件事，在李家估計就不會得到什麼好臉色。
南瓜餅外酥里嫩香脆可口，綠豆糕軟綿柔滑入口即化，唐宓確實覺得，李君子選擇食物的審美比她弟弟強一點。
安排好了一切，唐宓再一次離開唐家村。就像讀書時的每一年離開一樣，回城的大巴車上，她捂著臉，眼淚奪眶而出，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我剛剛回來的路上才想起來，這個周末我們帶外婆去長城怎麼樣？你們倆都沒去過吧。」
送李知行離開後唐宓重新上了樓，外婆坐在客廳看電視，空調鼓足勁吹拂，客廳涼爽舒適，看上去和之前的一個月一模一樣。
聽她的意思，似乎是準備常常帶她出來吃飯？然而唐宓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李君子已經重啟了另外的話題：「加上實習期，你在國投工作也有幾個月了，還習慣嗎？」
「可是你才過來沒多久啊。」今天的打擊真是一波連著一波，唐宓坐在地板上，眼眶就這樣慢慢發紅，「外婆，你要走，是因為我和李知行的事情嗎？」
「我覺得現在的她和之前確實不一樣，應該是值得相信的。」
記得，你本科生的時候可沒這麼輕鬆。看來這幾年你進步不小。
「啊？」
唐雪恨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看著男友受傷痛苦，又覺得是自己給他帶來了麻煩，她想起江凌柏還有大好的未來，卻因為自己而耽誤，第一次動了分手的念頭。
在公司業務有了進展才擠出一個周末的時間，卻遇到唐宓沒空。
唐宓揚了揚嘴角，笑意很淺。
「我看得出來，李知行也是個好孩子。」外婆輕輕嘆了口氣，「但是，我不贊成你跟李知行戀愛。」
「時間很緊張，沒去太多的地方，只去了一趟波士頓和洛杉磯。」
如果說唐宓這時還察覺不到李君子這頓飯的用意那就是太矯情了——如果不是因為關心李知行，李君子這等領導心腹公司高層何苦要來請她這個基層小蝦米吃飯？
「是的，剛到。」李知行說。
張靜瑜笑著點了點頭。她並不是獨自一人前來吃飯的，他們這一行還有五人，三男兩女，個個衣著正式，看起來是準備一邊吃飯一邊談事。大家都是職場人士，起初不識，介紹之後就互相認識了。
李知行這次外出是帶著技術團隊跟一家大型網站簽訂了協議，為對方搭建資料庫，目前不錯。這是知科公司第一個開展的大項目，能簽下來說明這大半年來的努力終於開始見成效，李知行心情很好，在飯桌上跟唐宓討論著他此行的收穫。
唐衛東嘆了口氣：「也好。」
外婆搖頭：「工作忙的話就不要回來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有錢就一定能解決問題嗎？不會的。」
李知行揉了揉額頭：「我得想想。她如果真心實意過來工作，我非常歡迎。但是……」
唐宓握住外婆老樹皮一樣的手，肯定地回答：「沒有，外婆，沒有拖累我。能當你的外孫女，我覺得很幸福。」
一席話說完，外婆自覺該跟外孫女交代的也都妥當了，再沒什麼可說的，她知道外孫女需要一個人想一想，自己回了卧室。
外婆此前並不知道兒子已經翻修了房子，吃驚地連連搖頭：「其實沒必要修的。」
他的話沒說完，但唐宓已經完全明白了李知行的意思，如果黃明明動機不純卻將她招了進來，那就是引狼入室。李知行對黃明明的人品始終存有疑慮。
外婆看遍世情的眸子里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她說：「只要結婚還是兩個家庭的事，有些事情，就永遠不會變。」
所以說，到底是性格決定命運還是命運決定了性格？
就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回答的哪個問題。
「同事？」張靜瑜尾音上揚，目光依然停留在唐宓身上，以一種熟稔親昵的語氣道，「叫什麼名字？」
這天文數字一樣的錢就連外婆都有點震驚了：「好像收入比你高啊。」
唐宓去廚房切了很大一盤水果端到茶几上，都是李知行剛剛送來的，不快點吃可能會壞掉。
她看著屏幕上閃爍的「李知行」一個字，等手機響到第五聲的時候，她揉了揉臉，接聽了電話。
唐宓默默無言，下意識絞緊了手指，不知道為
和圖書什麼，那瞬間她想到了葉一超的媽媽，知子莫若母，這句話真是太對了。
世界上沒有什麼比改變一個人的想法更難。何況是自己養大的孩子，唐宓的毅力和決心，外婆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做到了無數條件比她好十倍百倍的孩子都沒能做到的事情，也許……是真的有信心。
唐宓聲音一哽：「確實沒去過……但是這周就算了。」
那時候她正送文件去其他辦公室，行色匆匆地穿行在走廊里，結果一個拐彎，就看到了李君子抱著個筆記本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頭，兩人目光對上，一起笑了。
凌柏非常難過，希望她能把孩子生下來，但他也尊重唐雪的意見，兩個人商量后決定流產。
外婆慢慢道：「你把電視的聲音關掉。」
「可是村子里的條件太差了啊！」唐宓說，「在大城市裡難道不好嗎？」
「外婆，世界上厲害的人很多呢。」
「十·一假期的時候我會回來看你。」
對她當年的幫助唐宓深表感激，臉上浮起笑容，認認真真地回答：「李君子姐姐，你好。」
唐宓想，世界上的事都是具有兩面性的，她可以因為若干年前那次不愉快的交集記住張靜瑜的臉，張靜瑜也可以從別的渠道了解到她的信息，唐宓點頭道：「她和李知行確實有點像。」
李君子覺得，唐宓此時和張靜瑜對上實在不是一件好事。她曾經和李知行談過「醜媳婦也要見公婆」的問題，李知行從不介意把女友帶到家人面前，但他認為也不用操之過急，選擇不同的時間節點來做效果完全不一樣，帶著喜歡的女孩子去見父母也是同樣的道理。李知行希望等知科做出一定成績再帶她回家見父母。畢竟，他現在雙翼還未長成，家庭牽制不少。
唐宓想了想，覺得這位姐姐的形容妙極了，不覺莞爾：「嗯……還真是的。」
「知行跟我說過，你和他已經正式交往，這一關總是要過去的。我想你應該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吧？」
外婆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她忽然話鋒一轉：「阿宓，你和李知行是什麼關係？」
李君子打量面前的唐宓一番，長款白襯衣和七分褲，腳上是平跟小皮鞋。長得好的人就是有優勢，如此中規中矩的職場打扮也能讓人眼前一亮。
「我過幾天就要回去了。」
李君子選定的餐廳是一家看上去就很有檔次的粵菜館，水晶吊燈折射出五色光芒，實木地板擦得光可鑒人，各種傢具古色古香，連木製牆面都鏤空著花兒。中午時分，餐廳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大半個餐廳都已經坐滿，李君子已經訂好了座位，位置很棒。
「也行，暫時這樣了。」
她感慨：「你這麼年輕就開公司了啊……」
唐宓說：「我知道自己應該站的位置。只要李知行不放棄，我會堅持。」
當天，李知行結束了整整一周的出差回京，帶著好幾盒伴手禮送到了唐宓的公寓，他在唐家吃了頓晚飯，對外婆的手藝讚不絕口。李知行讚美的表情看上去異常真誠，就連唐宓對他了解得那麼深都看不出他是真的覺得外婆廚藝不錯還是純粹給面子的行為。
「他處在公司創業階段，事情很多，他和幾個合伙人住在公司旁邊，距離咱們這裏十幾里。」她還調出電子地圖，給外婆看知科的位置，「咱們在這裏，他們的公司在北面。」
「沒什麼條件差不差的啊。」外婆平穩而溫和地開口，「我在村裡過了一輩子，難道還不習慣？當年都過來了，現在條件好多啦。」
唐宓也附和：「外婆，我跟你說過一個叫黃明明的學妹吧？她開發的手機軟體，一年賺了一百萬。」
她笑道：「說起來，你也研究生畢業了啊。」
「辛苦了。」唐宓道。
「我之前就說過，你要外婆跟你待在燕京，這到底是你的自我滿足還是她真正想要的，到現在你還沒想明白嗎？」
「希望如此吧。」
唐宓回答：「我會的，君子姐姐，請放心吧。」
離開之前，唐宓拿出五萬塊現金，放到外婆枕頭下的布袋子里。外婆不太會使用銀行卡，村子里也沒有使用銀行卡的條件，最好用的莫過於現金。
李君了轉了轉手中的杯子，她想說的話太多以至於無法山口，最後只能長出一口氣。
「你媽媽當年跟我說，不讓她跟江陵柏在一起，她就要尋死覓活。事實是，兩人真的在一起后她才尋死覓活啊。」
唐宓的心情沉入谷底。
唐宓一一作答。
「他是在哪裡住？」
唐宓也沒跟他提起今天自己和他母親巧遇一事，李知行的心情難得這麼好，實在沒必要現在破壞。
兩人同居的時候，日子始終https://m.hetubook.com.com過得比較拮据。因為家庭債務加上還有個讀大學的弟弟，唐雪攢了好幾年才終於有了微薄的積蓄，她用這點積蓄去夜校讀書，準備自考，的同時努力學英語，想要當翻譯。至於江凌柏，從小到大的生活習慣決定了他的花錢方式往往大手大腳，那點工資來得慢去得快，也就只能應付租房吃飯。
「是車禍……但發生車禍的原因沒那麼簡單。」
兩人居住環境不佳，當時整體社會又人心浮動，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有一天晚上唐雪下了夜校回來路遇歹徒，恰好江凌柏前來接女友，和歹徒搏鬥起來，歹徒有刀，一番搏鬥后江凌柏中了兩刀。
李君子是個眼神充滿活力、臉上總帶著笑意的人，很容易讓人親近，更何況兩人共同點多，同一家公司工作，親近的人都互相認識，聊起天來有一種互相都明白的暢快|感，餐桌上氣氛極佳。
「外婆，我知道你的顧慮，我也是考慮了很多才跟李知行在一起的。我媽媽還有舅舅不一樣，李知行也不會像他姑姑那樣。時代已經變了，我和李知行絕不會走他們的老路。」
唐宓深呼吸一口氣：「外婆，我們……是在戀愛。」
往事說完，唐宓臉上再無一絲血色。房東喜歡亮堂堂的，屋子裡的燈瓦數非常高，裹于耀眼的燈光照在她的皮膚上，幾乎可以看到白皙皮膚下的青色血管。
「葉一超是個好孩子，你應該和他在一起的。」
外婆聽著兩個年輕人的談話，雖然搞不懂IT界的專業名詞，但大致內容還是明白的。
她給對面的唐宓夾了塊點心，道：「是的，我只有一個嬸嬸。她就是我叔叔的老婆，李知行的媽媽。」
唐雪覺得這個主意還可以，點頭同意。
「過幾周再去，好嗎？」妙唐宓安慰他。
「我原以為，你喜歡的是那個叫葉一超的孩子。」外婆說得很慢，似乎也是在一邊想一邊說，「他是不是出國了？」
要知道，她和江凌柏一直到最後都沒有結婚。唐雪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人，和男友同居已經有點超出底線，未婚懷孕對她來說宛如晴天霹靂。她未婚懷孕，酒店的工作得丟，同時正在準備的接下來的自考也得完蛋。唐雪有夢想，希望通過努城得認可——以她的容貌和酒店前台的工作性質，幾年來表示願意娶她的有錢男人至少有一打，然而無一例外她都拒絕了。
傷勢不算太嚴重但治傷要有花銷，唐雪沒有什麼錢，只能懇求到江家父母那裡。
第二天外婆一大早就去查看自己的田地，她離開這幾年，大部分承包田都退了，只剩下一兩畝水田和自家屋后的一小塊菜地，她有條不紊地劃分著田地，想著這裏種點水稻，那裡種白菜蘿蔔。
唐宓努力讓聲音輕快一點，「我周末可能要加班，我舅舅也會來燕京開會。」
「李家的情況……」李君子無奈道，「這麼說好像也不對，應該是我們家的情況有點複雜，是否談戀愛或者和誰談戀愛，全家都要來提意見。我這個其實沒太大關係的孫女就挺難過了，對孫子的女友一定會更挑剔，當然，我並不是說家裡人一定會跳出來跟小說里的惡霸一樣拆散你和知行，但你們總不會太輕鬆。」
「是的。」
李知行給自己夾了塊排骨，慢條斯理地說：「說起黃明明……她前幾天給我發了信息，說願意來知科工作。」
跨越二十多年的時間，設身處地想一下，她終於明白，何為肝腸寸斷。
外婆忽然說：「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到底怎麼死的？」
李君子挺高興的：「聽知行說，你去年去了美國當交換生？」
唐宓抿嘴一笑。
閑聊幾句后，兩人掛了電話。看著屏幕上通話中斷的標誌，唐宓臉上的笑容再一次消失殆盡。
她心情確實糟糕透頂，但她無論如何不希望把自己的負面情緒傳給李知行。她自己做出決定和李知行在一起，不是任何人強迫的，也和李知行沒有半點責任，外婆給她的壓力她要自己化解，絕不能轉嫁給李知行。正如李知行從來也沒有把他家庭的陰影帶到兩人的關係中，她也要儘可能做到這一點。
有些老人希望和兒女生活在一起，而外婆，只想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儘管她膝下有條件很好的兒子和外孫女，但她認為，兒子和外孫女的地方都不屬於自己，世界上只有這個偏僻的小山村才是自己的家——就是這麼倔強而又獨立的小老太太。外婆覺得自己人生的使命已經全部完成，骨子裡只剩下強烈的鄉愁。
但江凌柏堅決不答應，他覺得莫名其妙地分開幾年毫無道理，他不能接www.hetubook.com.com受。
「你舅舅過兩天要來開會，我跟他一起回去。」
為了更容易交流和更方便地管理公司，他現在還是跟孫軒和何樹森三人同住，雖然三人也時不時自我調侃「三個大男人同居算什麼」，但三個人都很具有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意識，有這樣的合伙人，公司發展不起來才奇怪。
七月之後，唐宓也在多年的讀書生涯后，終於離開了學校，正式成了社會人士。
「美國挺大的，好玩的地方也多，你和知行有沒有去什麼地方逛一逛？」
她乾脆地點頭：「是的。」
「回哪裡去？」唐宓還沒反應過來。
屋子裡一旦沒了聲音，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氣氛里，電視屏幕無聲地閃動著，所有人演啞劇一樣動來動去，唐宓知道，外婆這是要跟她談事了。
唐宓從很小開始，就是一個全村讚揚的懂事孩子，懂事到外婆也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而唐宓也幾乎沒有違逆過外婆的意願。但是此時此刻，她想反駁。
唐宓來公司報到后想過是否要跟李君子打個招呼，念頭一轉還是作罷，兩個人在公司的階層和交友圈不一樣，貿然和對方聯繫，大約有攀權附貴的嫌疑，何況反正早晚也會遇到的，只是時間久一點。國投員工上千，辦公室更是相差十幾層，在不刻意製造交集的情況下，三四個月碰面一次很符合平均概率。
唐宓說：「我也要一起回去。」
這家餐廳樓上還有一層，兩人的座位是上樓時的必經之處，李君子抬頭一看，雖然有點意外，但臉上立刻帶了無可挑剔的笑容，她馬上站起來寒暄：「嬸嬸，好巧，你們也來吃飯？」
「咦？」唐宓差點被水哽住喉嚨，「她不是還在讀博嗎？」
「不是，我本來也要回去。」外婆環顧著這套房子，點了點頭，「這次跟你過來，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得好不好。現在我看到了，也放心了。」
村子里正是農忙季節，村民們佝僂著腰在農田裡忙活，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們的額頭上流下來，再滾落到田裡。她曾經對這一幕很熟悉，但現在已經陌生了。人人都嚮往更舒適更安逸的生活，村裡的村民們，沒有哪一個不希望離開這貧瘠的山村，到大城市生活，只是礙於種種因素的限制而無法離開。畢竟，城市和農村的收入相差巨大，生活也完全是兩個天地。只有外婆，對這塊土地的眷戀之深，其他人難以想象。
外婆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
「外婆，人生是自己的，或許我和李知行最後也會出現問題。」唐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她的手，「但是，我不會因為可能出現的問題就放棄和他在一起。外婆，請你相信我，我們會努力的。」
外婆看著切得很漂亮的杧果，問：「李知行已經走了？」
李君子拍一拍她的肩膀，用了一點不輕不重的力氣：「好容易遇見你，中午跟我一起吃個飯吧。」
「她說可以兼職。」
「……」
國投地處金融中心，附近的餐廳要多少有多少，檔次還不低，唐宓都很不熟——除了公款吃喝的一兩次，唐宓從來都是一個回家吃飯的人。
她在投行的職位轉正，生活重心完全轉移到了工作和關心外婆兩件事上她的住處距離單位很近，因此只要有可能，她都回家吃飯——外婆通常會做好飯等她回來。
李君子最後說：「這件事，你最好告訴李知行一聲。」
一番禮貌周到的寒暄之後，張靜瑜的視線落在唐宓身上，微笑著問李君子：「這是？」
兩名年輕人疲憊不堪的生活中，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又發生了——唐雪忽然懷孕了。
「外婆，你住得好一點，我和舅舅才能放心。」唐宓說。
吃過晚飯後，李知行如往日一樣回了自己的住處。他們二人有著各自的特殊情況，就算外婆還在寧海，兩個人暫時也不會選擇同居。
因為李君子事先已經知會過，兩人剛坐下不久，一道一道的小吃就端了上來。
「怎麼？」
知易行難，道理明白，可是想到頭髮花白的外婆獨自一人在老家，看不到她，心中的難受總是無法想象的。
「我明白，但是……」
李君子連聲抱怨：「都好幾個月了啊！真是的，知行也不早點告訴我。」
「是的。」
唐雪覺得心酸，她可以承受壓力但是不希望江凌柏也一樣，她不希望和男友父母鬧得太僵；江凌柏卻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好，為什麼唐雪不能理解？
瞧見他們消失在走廊拐角處，李君子回頭打量著對面的唐，她微微垂下目光，抿著嘴角，顯然心情不如剛剛愉快。李君子的心情也談不上多暢快，她沒想到帶唐宓來吃個飯居ｍ.hｅtｕｂooｋ•coｍ•ｃom然會跟嬸嬸來了個狹路相逢。從她剛剛的舉動判斷，張靜瑜肯定知道唐宓的存在並且知之甚深，之前她一直保持著不接觸的冷靜狀態，但今後大概就很難說了。
外婆花白的頭髮在燈光下有些炫目，眼神里是一種深沉的憂鬱：「唉，是這個家拖累你了，否則你也一樣跟他出國了吧。從小到大，那麼多老師都說你聰明啊。」
現在，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處在崩潰的邊緣，肚子里的孩子讓她無所適從，十分惶恐。
她準備給外婆培養一點愛好，增加一點活動，但外婆都拒絕了。她工作很努力，盡一切努力避免加班，從而可以在周末時帶著外婆去附近玩。首都很大，各種各樣的景點也很多，她帶著外婆一個個景點看過去，每個周末的行程都安排得非常充實——這也是她能力範圍內唯一能做到的。
唐宓一個人木然地坐在客廳里，都不知道和唐衛東的電話什麼時候中斷的，直到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
「隨便問問。怎麼，不方便說嗎？」
李君子跟三年前相比基本沒變，外表十足的專業幹練，停下了步伐笑著跟她打招呼：「啊呀，小唐。」
李知行忙碌得簡直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來用，上周才出差去了南方景州市一家大網站洽談業務，自然也不會有閑心告知堂姐這事兒。更何況，現在的唐宓已經不是當時那種連面試都需要別人指導的情況。
外婆的鬆口固然讓唐宓覺得安慰，但同樣也有些吃驚——她沒想到外婆這麼容易就鬆口。她以為自己還要費更多口舌才能說服外婆。
唐宓在聽到「嬸嬸」兩個字的時候已經明白了面前這位和李知行有著五分相似的女人是誰，和當年相比，她著實老了一些，依然稱得上端莊。唐宓深呼吸一口氣，扶桌站起來，向張靜瑜微微欠了欠身。
「我讓李知行決定。」
正如外婆所言，唐衛東第二天的確到了燕京開會，和他同行的還有寧海資管會的幾個同事，一行人下榻的酒店距離金融中心不遠，舅甥兩人在他下榻的酒店對坐無言。
「那你怎麼走？」她準備耍賴，如果她不買機票和車票，外婆想走也走不了。
會議持續了兩天，在周五晚上結束，唐宓請了天假，和唐衛東一起送外婆回到了唐家村。
外婆審視地看了她一會兒，最後居然露出一絲笑容：「你長這麼大，從來沒讓我操半點心。既然你這麼說，那以後就好好地跟李知行在一起。」
唐宓輕聲回答：「是的。」
地球那麼大，外婆只可能把一個地方稱為「家」，那就是唐家村。
江家父母這時候給兩人提出一個建議，說可以給兩人三年的時間，這三年內江凌柏出國留學，江家也可以給唐雪一筆費用讓她讀，如果三年時間過去兩人在一起的決心還是沒有改變，那絕對不會再阻攔。
「這些事都是你媽媽跪在我面前哭著跟我說的，她說後悔沒聽我的話，說不應該跟你爸爸在一起，說應該早點和他斷絕關係。」外婆眼神里浮起濃郁的悲哀，「她說，寧可這輩子不認識你爸爸。」
七月底的時候，她在公司里遇到了李知行的堂姐李君子。
簡直猝不及防。外婆端坐在沙發上，認真地盯著她，目光湛然。她雖然佝僂了，但是總是儘可能地挺直腰板。普通人很難想象，一個農村老太太怎麼此刻這麼有威嚴。唐宓對很多人坦承過自己和李知行的關係，但唯獨從來沒有親口告訴自己最親近的外婆，雖然她也沒有試圖隱瞞。
外婆不要她了，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深切地認識到這一點。
「能吃到好東西真是人生中最棒的事情。」李君子興趣盎然地說，「金融中心這附近好吃的有特色的餐廳很多，以後我向你一一推薦。」
唐衛東寬慰她：「外婆那邊，我會照看著，你不用擔心。」
「回家裡去。」外婆很平靜地說。
李君子瞧一眼唐宓，隨口道：「我同事。」
江凌柏和唐雪從同居開始，隨之而來的生活瑣事非常消磨人。
「君子，你怎麼在這裏？」
彷彿從那時候開始，全世界都開始跟這對年輕人作對。
唐宓注意到客廳空蕩蕩的，隨口問：「孫軒和何樹森沒在？」
唐宓堅持道：「我會回來的。」
真是一個一針見血的好問題，唐宓在最近一年多也想過許多次。
確實厲害，能夠一眼認出自己然後裝得若尤其事。但唐宓不覺得這事兒讓她意外，「李知行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存在」這種可能性早在她的預料之中，她已經徹頭徹尾思考過——想得多了，回答吋也可以不假思索。
外婆拍了拍她的手。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間里，外婆和舅舅已經商和圖書量好了。難怪，難怪外婆那麼好說話地跟她來了燕京。
她跟身邊的人點頭示意，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一行人隨後上了樓。
「孫軒在公司，何樹森出差了。」
撇開江家父母的無奈不談，一對年輕情侶的矛盾就此開始。任何愛情在開始時都是甜的，但隨後都被艱難的日子消磨得沒了力氣。
唐宓心臟一抖：「難道不是車禍？」
「你現在是哪個部門？什麼時候過來的？」
房子翻修了之後，已經趕得上唐家村新房子的平均水準，房子透光很好，各種電器、傢具一應俱全。
李君子很熱忱地跟她介紹：「這家餐廳最出名的是各種各樣的點心，桂花綠豆糕、南瓜餅、蟹黃包、菠蘿餅這些都很不錯的。」
「不錯的名字，很襯你。」張靜瑜的笑容分毫未變，她甚至伸手拍了拍唐宓的肩膀，「你們慢慢吃，我們上樓去了。」
「是的。」
外婆只嘆了口氣。
「是的，三年時間足以學到很多了。」
「外婆，請相信我們，我和李知行不會的……我們更理智，也都有錢。」
唐宓徹底愣住。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吃飯，氣氛異常和諧，忽然一道聲音在兩人耳邊響起。
李知行和她每天就算不能見面，也是要打幾通電話聯繫的，知道她周末主要還是帶外婆在城內逛，還沒去很遠的景點。
外婆抬起眼，看著窗外燈火通明的城市，緩緩道：「城市裡不是我待的地方，我一輩都不會習慣，所以我要回去。」
唐宓失了力氣，單膝觸地，幾乎半跪在外婆面前。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小時候，媽媽看著自己的目光總是充滿了無奈和悲哀。
她很清楚沒有大事的話，外婆恐怕不會跟她和唐衛東求助，所以寧可多留一點現金。
她問：「已經到家了？」
「很習慣的。」唐宓的表情十分確定。
就在兩個人做出決定的第二天，江凌柏出了車禍。
「好。」
「那你怎麼考慮的？」
在李君子開口之前，唐宓已經回答了：「我叫唐宓。」
「其實我也不算年輕了，搞IT這一行的，創業都比較早。」李知行解釋，「我認識不少人，還在讀大學時就開了公司，我已經算很拖後腿了。」
李知行對唐宓的回答很遺憾。這半年來他沒過一個完整的周末，一切都要親力親為。
她明白唐宓這話的由來，坎坷的成長經歷，弱勢的家庭環境讓她在李家面前沒什麼硬氣的餘地，只能站在一個相對保守的位置。但是李知行總歸是她弟弟，她欣賞唐宓，但也忍不住偏心堂弟。她覺得，真正的愛情應該有一種飛蛾撲火的勇氣，衝動凌駕于理智之上，但唐宓于感情一事上，冷靜得讓人心悸。
好話人人愛聽，外婆也不例外，臉上一直帶著笑意。
唐宓還沒來得及想一想要不要接下這個邀請，就見李君子揮了揮手，進了電梯。
江凌柏的工作單位很遠，在城郊，有宿舍他不住，每天奔波，晚上給唐雪補課。出了意外之後，江凌柏每天都會接唐雪下夜校，他還跟朋友買了輛二手摩托接人。
李君子一愣：「嬸嬸？」
江家這邊又是心痛又是生氣，對唐雪很有意見，但理智尚存，傅笙帶唐雪去了他們家，將兒子的成長過程、生活環境、曾經的夢想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甚至還翻開了他的日記本給唐雪看——這都是唐雪之前從不知道也不了解的江凌柏。
唐宓垂著頭，都不願意抬起來。
「世界上很多事不會簡單地用放棄和堅持來區別。比如知行因為家裡的壓力對和你在一起產生了猶豫呢？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李君子馬上聽出她話里留出的餘地，「你要知道，我嬸嬸這個人還蠻難纏的，手段也厲害。」
唐宓默默地聽著外婆的話，臉上沒什麼血色。外婆說出這句話宛如一把大石斧劈到她的頭上，震撼很大，但吃驚……沒有多少。她幾乎可以猜到外婆的反應，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談。外婆雖然連字都不認識，但老人的閱曆始終在，她年輕時就死了丈夫，獨自撫養兩個孩子，看遍世情，並且最重要的是，她了解自己的外孫女。
唐宓定了定神，給唐衛東打了個電話。唐衛東解釋了整件事——外婆確實沒想著在燕京久待，她也不願意待在寧海，早早就做好了回家的準備，而唐衛東早在去年就跟外婆溝通過這件事，明白她的想法，無奈地點頭同意了固執的母親，別無他法，在這半年內，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徹底翻修了家裡那快要垮掉的老房子。
看出她有點心神不屬，李君子心裏也是一嘆。兩人已經吃得七分飽，李君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唐宓剛剛鬆了一口氣，就被外婆的下一句話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