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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之城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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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線之距

第六章 一線之距

「對的,」我順梯子往下爬,「我都忘記了,你們吃飯吧。」
走到飯店外,我就接到了沈欽言的電話,他遇到了幾個比較困難的題目,打電話來請教我。這是我跟沈欽言的慣用相處模式,在他自學能力相當不錯的前提下,通常都是見面解決功課上的疑難,剩下的電話回答。我邊走邊回答著那些不太費腦的題目,大約談話內容特殊,顧持鈞回過頭,看著我好幾眼。
顧持鈞上車后取下了那副嚇人的黑框眼鏡,露出了那雙湛然的眼睛,再側過頭看我,「你想去什麼地方吃飯?」
我站住了,「那我會給你添麻煩?」
我從小跟父親奔波在外,身體素質相當好。我可以拿來充門面的技能不多,網球算是其一。以前林晉修就時常約我跟他去打球,不過我從來都找借口不去——我才不想跟他多接觸呢。
對於一部電影數千萬片酬還有若干奢侈品廣告兼電影公司股份的他來說,三十萬大概是不算多。
我其實並不願意他送我,但他堅持己見,我也一如既往地跟他道謝。
「有意思,」他微微挑起眉梢,「那你覺得我呢?」
我因為接著電話的緣故,落後了他好幾步。他修長的身影走到門口,隨手把車鑰匙給了車童,這時白光一閃,另一輛招風的車停在了飯店門外。
三人的交談維持了大約兩分鐘,作為寒暄的話似乎有點偏長。我轉念想到,以林晉修的家庭背景,認識幾個明星完全不足為怪。
「名字或者姓名,隨便你叫。」
他搖頭,「我怕你等得太久了。」
「鍛鍊出來的。」
我低低呼出一口氣,小聲辯解,「也不完全是……顧先生你那麼忙,就算不記得了也不奇怪啊。」
那車太招風了,我想不認識都不可能。我下意識尋找可以躲避的地方,光速鑽進飯店大門后陰影中,做賊一樣堅定地躲在門后不出來,引得前台的兩位服務生面面相覷,我急得跳腳,連連跟他們比「噓」的手勢。我想我的樣子實在是對不起這家會所的品味。
「以我這麼多年對你母親的了解,她雖然從來不說,但每部電影里都或多或少反應了對孩子的愧疚。她給你錢,只是彌補的一種方式。」
「真的嗎?」他盯著我。
「噢,那是一套三維古植物的畫冊,不外賣,贈送的,」我解釋,「小朋友很聰明,又善於思考,太討人喜歡了,所以我送了份特別的禮物。」
而現在,他會跟我見面請我吃飯,除了因為我母親的原因之外,恐怕很大程度上也是覺得我能帶給他一些新鮮感吧——
李安寧擺放著碗筷,「年輕男人總是大大咧咧的,也不會照顧自己,我不照顧著怎麼行。」
他連連說:「不用了,小感冒,一兩天就會就好的。」
好容易看到林晉修和肖菲上了樓,身影沒入拐角后,我這才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從門后閃了出去,若無其事地跟顧持鈞打了個招呼。
跟我母親相認之後,我對這樣的目光已經坦然得多了,淡定沉穩地繼續喝著我的水。
「毛巾拿給我。」
正如他所說,並不大,裝修雖然有些老但看得出來非常舒適;唯一的問題是,這屋子堆放了四五個大大的紙箱子,擠擠挨挨,讓本來就不大的房間更小了。我掃了一眼,箱子上還有著搬家公司的字樣。
看上去真像個大姐姐訓弟弟,我偏過頭悄悄笑了笑。
「許真,你——」沈欽言被我的話堵得有些無語,隨後採用沙啞的嗓子說了地址,末了又加一句:「你來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出去接你。」
顧持鈞出道至今,向來勤勉,在他那繁忙的拍戲和通告之外,大抵不剩下什麼自己的時間了,自然也沒什麼機會來結識圈子外和他完全沒有利益關係的人,偶爾遇到了我,我的生活、愛好和他截然不同,大抵是會覺得新鮮有趣。
我一怔,連忙壓低了聲音,吃了火藥般跟沈欽言急匆匆道:「抱歉,我有急事,一會再打給你。」
我隨口問:「這屋子看上去挺大,你跟人合租?」
「為什麼?」他笑了笑。
顧持鈞到是一副意料中的樣子,轉頭看我,表示我晚上沒有別的安排的話,就一起吃晚飯。
校園裡人來人往,這才是我熟悉的世界。我深吸一口氣,站在門裡再回頭,顧持鈞的車子再次湧入了車水馬龍之中。
「這倒不是,」他沒細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
回去的一路我們說話不多,他對開車這種事兒依然沒熟悉起來,車子如蝸牛般緩慢挪動。我腦海里也不停翻滾著「我十三歲時第一次開車也比你的速度快」「不知道跟自行車比誰勝誰負」「把可以飆到三百的車子開到三十也是一種難得的才能」之類的吐槽,等到這些話語就要被我的體溫煮開,從我嘴裏蹦出去的一瞬,我終於看到校門遙遙在望。
「這隻是我殘存的一和-圖-書點尊嚴吧。」我低下視線想了一想。
難怪她對我態度不好,她就像那種心疼自家孩子的大姐,維護到了極致。
他「啊」了一聲,「好的。」
「電吉他。」
他應了一聲,正要進屋去,被李安寧叫住了。
「不多,你不用介懷。」
不論在哪一行,要想成事,先學做人。我以為這是顧持鈞太做人,做事、說話太滴水不漏的原因。現在看來,似乎是我對他的理解出了問題。畢竟,一個人僅僅靠著虛偽和客套,僅僅靠著說漂亮話,在演藝圈是走不到這一步的。
服務員拿著菜單悄無聲息地離開,隨後送上了兩杯紅茶。顧持鈞很愛這裏的紅茶,那香氣是美好得好像是做夢一樣,在這個美好的時機,我說出了心底話,「既然談到這事了,顧先生,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嗯,以朋友的名義。」
「沒有,」他微笑著低下頭去看菜單,說的確是一本正經的話題:「那位館長助理說得非常正確,你的確一個人頂三個。」
沈欽言有些輕微的尷尬,他似乎一直局促,現在更加無所適從了,想了一會才問我:「你吃過飯沒有,跟我們一起吃吧。」
自然博物館足夠大,我領著顧持鈞里裡外外地參觀,慢慢閑聊,一個下午的時間呼嘯而過。顧持鈞實在是一個極佳的談話對象,跟他呆在一起,時間流失得好像指尖的沙漏,下意識抬頭看向牆上的大鍾,才知道已經快到閉館的時間,倒是吃了一驚。
「是你們吃飯太晚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你不應該這麼缺錢。梁導對你,不會、也不可能吝嗇。」
對電影我基本一竅不通,這通似曾相識的理論讓我蹙起眉心。不過我倒是明白了,顧持鈞正站在我母親的立場思考問題。我在顧持鈞面前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放得很低,找他幫這個忙也是無奈中的下策。他不答應就算了。
「你們合作的那幾部電影,是看過的。」
客隨主便,既然我已經站在這間屋子,也只好裝作毫無察覺,把手裡的一大兜水果放下來,對兩人笑言,「原來還有房東,那就太好了。」
「李小姐人很不錯。」我說。
別人或許不會照顧自己,但沈欽言絕不屬於這一類。這個世界上房東房客的關係或許有千百種,但總離不開利益兩個字;但我面前的兩人,關係還真是難說,尤其是沈欽言又是個長得無比俊美的年輕男人。
會讓他煩惱的事,我自然也沒辦法出主意,只好關切地問,「拍戲太累了嗎?我看著你們也覺得挺累的。」
李安寧的神色相當不悅,「他考不考大學沒什麼要緊的。」
他的話不多,但性子沉穩,又謙遜,說會一點想必是很不錯的水平,我於是感慨:「嗯,什麼時候可以聽聽就好了。」
他大步流星地邊走邊接電話,那電話里傳來的顯然是不好的消息,所以他眉心緊皺,一反在見面會上言笑晏晏親切迷人的模樣。他的神情越來越焦灼,聲音也嚴厲若干倍——「怎麼回事」四個字被他說得又快又急,像一柄劍一樣直朝我殺過來,讓我的手微微一抖。
「吃過了。」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謊。
我明白這其中的微妙之處,點頭道:「要做成一件事,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他半年前過了三十一歲生日,是已過而立之年的男人。雖然他的氣質和風度絕不是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夥子可以具備的,但他的外表依然年輕,眼角眉梢幾乎都沒有紋路,隨便笑一笑就可以迷死一條街的所有女人和大部分男人。我把他的輩分抬高,形容得好像個老頭子一樣,他必定不會太愉快。
那就是說,讓他鬧心的是別的事情。我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端起侍者送來的紅茶慢慢品嘗,腦子卻不由自主回想起初見他時的一幕。
他卻明白了,「你以為我又是跟你客套,敷衍你,然後轉個身就忘記自己的話?」
「當然這話也不完全正確,還有個坐輪椅的小朋友也問了我很多古生物學相關問題,真是很聰明的孩子啊。」
「你的?」
我乾癟癟地笑。
我鬆了口氣。
我不意外地點頭。她的外套和挎包隨意地扔在沙發上,頗有匆忙的跡象。
凡事有一就有二。第一次打過網球之後,顧持鈞對我的球技大加讚賞,差不多每過幾天會叫我出去陪他打球。雖然總的來說,三盤中我只能勝他一盤,發揮得好的時候,也能在短時間內跟他旗鼓相當。
「你送的是什麼禮物?」
我斟酌片刻,試探性地問他,如果我和他在一起被拍到照片了,會怎麼樣。
顧持鈞這樣回答,完全不留情面。
「不,不。我怎麼能叫你名字,我不能叫你名字。」
過幾天後,應該就不放在心上了。
我挪動著腳步朝宿舍走,也許,這段時間,我跟顧持鈞接觸得太多了,關係太親密https://m.hetubook.com.com了,親密到模糊了一些距離。
他的房東居然是個女人,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馬上露出笑容招呼:「李小姐,你好,忽然登門造訪。打擾你們了。」
沈欽言側過頭看我,聲音低了點兒,「彈得不好,但如果你真想聽的話,別笑話。」
回到宿舍,我跟沈欽言掛了個電話,想跟他解釋繼續剛剛掛掉電話的話題。
「把你的地址給我,我明天輪休,下了課就來看你。」
我莞爾,「顧先生,你當然……嗯,也很善於思考和發問。」
我剛要反駁,沈欽言打斷我們,「安寧姐,廚房。」
她瞥我一眼,轉過臉看著沈欽言,「隨便坐吧,既然人接來了,那你先休息一下。」
「她是生了我,這沒錯,」我沒有直接的反駁,只說:「但這錢我不能收,真的不能收。」
「這不是肯定的嗎?」我反問,「我才不喜歡被人參觀。」
能得到他的這個答覆,也完全滿足了我的預期。我喜悅地連連道謝:「這樣已經很好了,顧先生。」
顧持鈞不置可否,直截了當反問我,「你看過梁導的電影么?」
「我認識的很多人,他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來獲得名望、光輝和聚光燈的環繞。」
不過心裏還是泛起了略微的疑惑,如果我跟顧持鈞在一起出沒的被記者拍到照片,寫出五顏六色的花邊新聞又該怎麼辦,顧持鈞在這個圈子裡還算潔身自好的,以我所見,他從來都盡量避免以私生活炒作,做事也很謹慎。我只擔心,若記者進一步挖出我和我母親的關係……我倒是無所謂,如果調查到我父親身上——
其實毛巾就在他手畔,我還是拿起桌上的毛巾遞給他。
中場休息的時候我們旁邊的場地被人佔領,有人過來跟顧持鈞招呼,又朝我看了一眼,笑問他我是何人。
「許真,」他嗓音那麼溫潤,「我一直覺得你太見外,以後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他還要起身送我,我搖了搖頭,把他按在座位上,又跟李安寧點頭,說了兩句客套話就離開了。她神情淡淡地,完全沒有挽留。
在影視圈,顧持鈞的口碑是好得出了名,簡直能跟他的演技相比。我看的每條關於他的娛樂新聞中,似乎都尋找不到什麼惡意的詆毀。所有人都誇獎他,後輩說他提攜新人,前輩說他尊老敬賢,工作人員則說他君子之風。
沈欽言無奈地看著那袋子水果:「讓你破費了。」
「你很不喜歡出現在鏡頭下?」
我抿著唇,沒反駁。其實,他的每句話我都聽得很認真,哪裡敢不放在心上。我只是覺得,和偶像距離這麼近像做夢一樣,有點偏離現實。我的生活歷來都是大眾型的連續劇,偶爾摻雜著激|情的花絮,但現在已經變成一波三折的懸疑劇了。
「顧先生,你過獎了,」我輕輕呼出一口氣。
我莞爾,竭力表現低調,含蓄地說,「那是我的工作啦。」
「啊?」
「不用跑這麼急的,我等一等又不費事。」
顧持鈞看我一眼,道:「不礙事。」
雖然我們現在很熟悉了,但說這話還是不太妥當。果然,我看到顧持鈞眼睛中的笑意瞬間被銳利所取代,那情緒絕對不是愉快。
我才發現,門竟然是虛掩著的。他推門而入,伴隨著「欽言,回來了」的聲音,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女人從廚房裡走出來,帶來一身的食物香味。
周五的整個上午都有課,我簡單地吃了午飯,按照地址,上了地鐵直奔沈欽言的住處。
他神色就像大海一樣,看不出什麼情緒,但也沒再強求。
在那場見面會結束后,我帶著簽名本,悄悄跑到了後台的出口處,希望能等到他,讓他給我簽個名。原以為這是一場苦等,幾分鐘后我就等到了他。他被人群簇擁著走出來,獨自一個人走在最前面。他不像別的明星那樣走哪裡都帶著誇張的大墨鏡,只系著圍巾,風度翩翩。
說不受寵若驚是假的,我也努力抽出時間跟他出去。等上了車到了目的地才知道,他帶我出去打網球。
客廳和飯廳是連在一起的,我坐在客廳里,看著李安寧端出了兩菜一湯,她廚藝真是相當不錯,真是色香味俱全。沈欽言要幫忙擺餐具,被她瞪走了,「平時也不要你忙,現在才參合什麼,你都病了,好好坐著吧。」
我睜大眼睛,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來,「好的,顧先生你有興趣的話,我過幾天再拿畫冊給你,好嗎?」
「也就是說,不論對象是不是我你都會這麼接待參觀者?」顧持鈞抬起眼,笑著接過我的話,「是啊,我想你也是這種人,對工作一絲不苟對人完全平等,並不因為我是電影明星對我另眼相看。」
「上次吃飯的時候,你不是答應過跟我打球嗎?」他頗認真地看著我。
李安寧個子不高,非常瘦,看上去小巧玲瓏;她五官www.hetubook.com.com生得規中規矩,但皮膚非常白皙,是個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年輕女人。只是,她的視線針扎一樣停留在我的身上,開口說話時也是淡淡的,讓人分辨不出情緒。不過沒有情緒本身也是一種情緒,毫無疑問,這屋子的主人顯然並不太歡迎我的到來。一旦意識到這點,尷尬油然而生。
當下真是鬆了口氣。
李安寧垂下視線,說了句「十分鐘后吃飯」進了廚房。
我的確沒有別的安排,爽快地答應下來,收拾了東西換了衣服跟他一起離開博物館。
我輕輕「啊」了一聲。沒錯,上次我們單獨吃飯的時候,聊起平日運動的時候,我說過我經常游泳和打網球,他點點頭說「我也很喜歡網球,你明後天要上班嗎?那好,我們可以切磋一下」,我笑哈哈地答應了,並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是他真的付諸實踐。
我豪邁伸手拍他的肩膀,「當然不會笑話,不過我記住了啊。」
我睜大眼:「咦,你居然看到啦?」
只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三四天後顧持鈞又打電話給我,約我出門。除了親自打電話,他還親自開車來學校外接我,絕不假手經紀人或者若干個助理中的一個。
「別人的意見都不重要,只要你自己拿定了主意,」我說,「帶我去看看你房間吧。」
我用眼角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車窗緊閉,我和他呼吸著同一片空氣,這個事實讓我心裏的那種不真實感猶如漣漪一圈一圈的擴大,變成一個夢境般的肥皂泡沫,把我包裹起來。在我最痴迷顧持鈞的那幾年,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華麗的夢——他開車載著我賓士在寬闊筆直直達藍天的大道上,我們的說笑聲溢滿小小的車廂,幸福就像剛剛釀好的蜂蜜一樣,又香又甜,好像可以溢出來。
他卻不答,視線停留在我臉上,我看到他眸光閃動,笑意從眸子里滲出來,帶著沁人心脾的暖意和柔情——我心跳又沒出息的狂跳起來。
作為全世界經濟最發達的城市之一,整個靜海市被密密麻麻的宛如針一樣的摩天大樓擠滿了,但總還存在些大批相對較老的房子,而那些擠擠挨挨的低矮樓房,像飽滿的玉米那樣一個擠著一個,遠遠看去,又興旺又茂盛。
「打工時吃得太多?」他忍俊不禁,「那我定地方了。把安全帶繫上。」
「帶路吧。」
他停了一停,重新拿起了球拍,示意我站起來,接著打球。
顧持鈞對我跟頷首示意,如往常一樣道了句「慢走」。
我身體微微前傾,慢騰騰動了動手臂,雙手合攏在精緻的紅茶茶杯上。
顧持鈞的網球打得相當漂亮,水準相當專業,他穿上白色網球運動裝站在球場那頭,我偷偷打量他——寬肩窄腰,四肢結實且修長,迷人得要命。
顧持鈞顯然是這裏的常客,剛一進門,戴著領結、一身黑色的侍者就稱呼他「顧先生」;那些侍者像影子一樣,走路都沒有聲音,領著我們穿過一個種植著木槿樹的庭院,最後進入了有著小橋流水的小廳。
「你總有一天會發現,我從來沒有客套這個毛病,」他簡明扼要地點了單,「許真,我很長時間沒有這麼高興了。」
到底是宰相肚裡能撐船,氣量夠大,被我如此形容,依然從容不失。
他從善如流,實際上就我認識他以來,他一直都很耐心的傾聽我。
「沒關係,」顧持鈞拉開車門請我上車,「我也和認識的人聊了幾句。」
顧持鈞從車子後備箱拿出一個挎包給我,打開一看,那是為我準備的運動服和球拍。
「你操心我的錢包幹什麼?這點錢我還是有的。對了,你昨天說有題不理解,給我看看。」
「安寧姐中午下班回來做飯的,所以時間比較晚。」
他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斂,但語氣依然十分輕鬆,「拍戲對我來說,是所有事情里最簡單的一樁。」
「也不是的,」我擺手,「當然我當然對你另眼相看,因為你來博物館之前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而其他人根本就不會問我那麼多生物學問題。」
「實際上,不把這事放在心上的是你。」
我現在好歹也算半個餐飲行業從業人員,只看地板光鑒程度就知道這餐廳和我就職的曼羅一樣,絕對是那種貴得殺人不償命的。在這種地方吃飯,完全是吃環境,不要指望味道。
「噢……」
我存心說笑,「是你的朋友?」
「那真是辛苦了,」我感慨地看著李安寧,「有這麼好的房東,真是福氣。」
隔得有段距離,我聽不清他們的交談內容,只見三言兩語后,林晉修把肖菲介紹給顧持鈞,肖菲本就春色無邊的臉上更添了一絲喜色。這期間顧持鈞回頭了一次,我知道他大概在尋找我的下落,但我絕對不想在此時此地跟林晉修來個狹路相逢,咬著牙拒不出現。
他點了點頭,聲音有點像嘆息,「是這樣,只是——www•hetubook•com•com」然後靜了片刻。
顧持鈞開車很慢且非常謹慎,連笨重的大貨車都可以趾高氣昂地超過我們。在我說出任何話之前,他主動解釋:「我很久沒開過車了,小心點好。」
顧持鈞在市內有套房子,每次跟我打完球吃了飯後都過了晚上九、甚至十點鐘——我們的晚飯時間總是特別特別長,一頓飯幾乎完全是在說話中度過的,我跟他說我早年和父親在外的見聞,說學校的同學、老師,甚至侃侃而談我正在進行的論文內容——因為聊得太晚,從市中心回海景酒店又太耗時,他就乾脆住在市內。
他說:「不用客氣,因為你,我渡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下午。」
打電話給他時,發現他似乎病得不輕,說話時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跟我交談的一兩分鐘內起碼咳嗽了五次,還帶著破音。問到他吃藥了沒有,他也只是模稜兩可的回答「吃了點」。
「或許是有這種人,但我完全不是。顧先生,你呢?」
沈欽言點頭。
顧持鈞喝了口礦泉水,從我手裡接過毛巾擦汗。
他說:「噢,是嗎?」
「當然,叔叔就不必叫了。其他的,隨你。」
但過了很久他也沒接電話,我就不再打電話了。我跟他一周至少四天都可以見面,不急。第二天到曼羅時,才從舒冰那裡知道他生了感冒,發燒咳嗽,請假在家。跟別的行業不同,餐飲行業是肯定不能帶病工作。
他笑而不答,只點了點頭。
我想了一想,「只要不是義大利菜,別的都可以。」
顧持鈞說:「你看上去那麼瘦,卻非常有爆發力。」
我吸了口氣,從錢包里抽出一張卡順著桌面滑過去,「我第一次見到我媽媽那次,在海景酒店,我跟媽媽借了筆錢,這事顧先生你也知道。只是,我媽媽給了我很大一筆錢,我很忐忑不安。這段時間我一直想找機會還給她,就怕她不肯要。所以,你能不能幫我……拿給她?」
那人笑了笑,說「球技不錯」然後才走了。
他領著我走進俱樂部大廳,把女更衣室指給我。
沈欽言為我們介紹:「李安寧,我的房東;許真,我朋友。」
我仔細地斟酌,決定挑一個他會相信的理由,「顧先生,你可以認為是我賭氣。不論我多麼寬宏大度,但始終忘不了她當年拋下我們父女的事情。我想,這個鴻溝永遠都會存在,我可以堂堂正正跟我媽媽借錢,但不能白拿這麼大一筆錢。」
緊張會逼出人的急智,我略微一喘,又逼出來一句話,「你比我大了不少,又是我媽媽的好友,說起來,也算是我的長輩了。我叫你一聲叔叔都不過分的,直接叫你的名字,這也太不符規矩了。」
我隨便點了一份套餐,跟他道謝,「顧先生,讓你這麼破費,真是不好意思。」
我在附近的超市店買了一大兜水果,就給沈欽言打了電話。十分鐘后我在超市門口一抬頭,就看到沈欽言他一路疾跑過來。
忍不住沾沾自喜:還好我英明神武地躲起來了。
顧持鈞微妙地「噢」了一聲:「既然我也算好學,怎麼沒有禮物?」
他略一思考,把卡推給我,「我可以幫你在梁導面前勸說,但錢你要自己拿給她,我不能幫你轉交。」
這樣的話讓我啼笑皆非。我跟他解釋,「這是不可能的。我要掙錢,絕不會辭掉的。」
「對我來說,演員是一種有趣的職業。你可以成為很多人,體驗各種各樣的人生。」
她一進廚房我就笑起來,饒有趣味地看向沈欽言,他卻神色尷尬,壓低了聲音,「安寧姐……對我的想法,不以為然。」
我依言而行。再次抬起頭時,車子迎著秋日的夕陽慢慢駛出,他放下了擋光板,逼人的光線褪去了不少。
沈欽言抿了抿唇,「會一點。」
「也不會,我跟房東說過了。到了。」
他本來已經要去拉開車門,聽到這話忽然停住了動作。他站在庭院里的木槿下,四周響起繚繞。顧持鈞起初沒有說話,用那最全世界的最漂亮的鳳眼看著我,連名帶姓地叫我的名字。我看到銀河的星火落到他的眼中,竟然有些恍惚。
我跟著他的步伐,走進了附近的一棟四層小樓,然後上了三樓。這棟房子一層樓兩戶人家,住客並不算多,偶爾能聽到某人大著嗓門吆喝的聲音;二樓一戶人家的大門洞開,我不小心瞥到室內,發現屋內比我想象的大得多。沈欽言的收入我大概有數,他的小費從來也比別人多,但一個人住一套兩居室的房子還是不太可能。
就如同我面前的顧持鈞。
顧持鈞帶我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會員制餐廳,餐廳安靜而舒適,為了保護名人的**做得十足十周全,沒有會員卡你連大門都進不去。
我微微蹙著眉心,把自己往門后再縮了縮。
他如此不放在心上,我也就略微放心了。再說,我跟著母親相認的這幾個月,在她身邊也有些天了,也有耳聞,和*圖*書電影公司處理新聞的速度絕對超一流水準。
不打開箱子,自然是做好了隨時搬走的打算。這是他和李安寧之間的事情,我不也沒有立場會發表言論。笑了笑,別開視線,眼角掃到箱子頭上的靜靜躺著的黑色木質葫蘆狀琴盒,不由得一愣:「那是……」
他瞥了眼那張卡,對我的話明顯不以為然,「她是你的母親,有義務照顧你。」
「馬上就吃飯了,還拿書做什麼?你忘記怎麼生病了?」
「不算合租,是房東和房客,另一位是這屋子的主人,」他聲音又低又啞,「所以我不想讓你來。」
不過,我平時各種事情很多,顧持鈞比我還忙,拍起電影來沒日沒夜,我們總有時間對不上。
我垂下視線,「我看電影只關心情節,從來不會深想。顧先生,如果你覺得不方便,那就算了。我知道,不論誰做這事都有些為難……你就當我沒說過這件事吧。」
車童把林晉修的車子開走,他和肖菲兩人並肩上了台階,恰好和大門處等車的顧持鈞來了個正面相遇。於是我詫異地看到,顧持鈞和林晉修並不是擦肩而過,在短暫地招呼之後,兩人隨即交談起來——我縮在門縫裡想,他們居然認識?
「我的臉……怎麼了?」我緊張地問。
他這樣級別的明星,出入自然有助理經紀人開車。我擺擺手表示不介意,口氣溫和綿軟得自己都難以置信,「又不趕時間,沒關係的。」
二十歲的年輕男人年輕氣盛,最喜歡逞強,能挑五十斤要說成一百斤,只能吃兩碗非要撐下去四碗,生病了也要裝沒病,他肯定也不例外。我沒跟他爭辯,直接掏出殺手鐧:「你不給我地址的話,我就直接問經理了。」
他沉吟著,「你沒有考慮到,你這麼說,你母親心中會難過?拒絕幫助,有時是非常傷人的行為。」
人家馬上準備吃飯,我在旁邊光看不吃這局面有些荒唐,我乾脆利落地告辭,沒必要把自己陷入尷尬局面里去。
「我剛剛去了衛生間,顧先生,讓你久等了。」
他若有所思:「就是在博物館外,你送他禮物,他親你臉頰的那個小男孩?」
「怎麼了?」我不解。
顧持鈞輕描淡寫,朋友。
我想,當明星看起來固然是人人稱羡,但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電影、人際、緋聞……在影視圈這個巨大的名利場沉浮,其中的苦楚恐怕也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至少,沒必要在我面前提起。
「……啊,顧先生,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一個月前我之前住的地方變成了危樓,我一時找不到住處,安寧姐就說她的屋子還有一間空房,她可以把空出來的屋子暫時租給我。」他解釋說。
「為什麼?」
李安寧略帶不悅:「他平時的各種事情已經很多了,晚上回到家還要看書,做你給他留下的練習題到凌晨兩三點,最近氣溫變得快,他怎麼會不感冒?」
我抓起書包,揚起笑臉跟他道了謝,這才下了車。
「我只是過來看看你,既然你沒事就行了。」
等到反應過來他說什麼,我駭笑,連連擺手。
「謝謝你,顧先生。」
「許真,你在提醒我的年齡問題上真是毫不客氣,」他唇角眉梢揚起來,似笑非笑地,帶著點不可琢磨的情緒,「我的的確確、已經是個大叔了。」
沈欽言有些意外,「你剛來就走?」
「……嗯。」
我倒是來了興緻:「你會彈吉他?」
這話絕不是恭維,我也說得真心誠意。不論是他接近我否別有所圖,但好學到這個程度也實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你說。」
「呃,顧先生,你這是——」我看著他。
他「嗯」了一聲,專心致志用蹩腳的開車技術對付那輛車,不再說話。
再一次和顧持鈞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我跟他說起我的時間表,學業、工作、還有幫助朋友複習大學入學考試課程,他聽后微訝,「你怎麼比我還忙。餐廳的工作佔了你太多時間,這麼辛苦的話,就把那邊的工作辭掉。」
怎麼跟人相處是一門技術活,一個很小的舉動就能使人們的關係融洽起來,但這些動作里缺不了真誠,就像吃飯少不了鹽一樣。最開始它們是一種技術,由於真誠,然後就成為我們的習慣,最終,它會轉變為某種魅力。
我們所在的這個俱樂部人也不多,我們佔了一個小場子,一來一回地交鋒,跑步搶球時我看到他的上衣在大力的跳躍揮拍卷了起來,露出了結實平坦的腰腹。我忍不住想,如果他這個樣子參加比賽,人家哪還有心思跟他打?至少我肯定是要分心的。
好在他們沒有叫我出來的打算,我這才鬆了口氣,隔著門縫看出去,果不其然看到林晉修風度翩翩地從車上下來,而另一扇車門中走出來的年輕女人,我居然認識,是我學姐肖菲。在學院里,肖菲工作上一直是林晉修的左膀右臂,兩個人一起出來吃頓飯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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