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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之城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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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阿爾卑斯

第二十一章 阿爾卑斯

我覺得她長得眼熟,正絞盡腦汁想在哪兒見過她,她倒是先開了口。「許真?」
我深呼吸幾口氣,倒退回卧房內,調整好面部表情后又重新走出來,故意踩出了腳步聲。
「是不是跟我有關?」
我輕聲說:「那你猜猜他說了什麼?」
「不了,」我拿回手機,「我自己能——」
「不會,」顧持鈞端著餐盤從廚房出來,督一眼顧陽,如果我沒有看錯,倒是看到他眼中有一絲警告之意,「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短短一個對視,顧陽始終面目不動,沒接顧持鈞的腔;轉而看向我,「看到了吧,提起你的事情,他臉色都變了。我還沒看到過他這麼緊張誰,簡直是小心翼翼了。」
那之後我們就清靜多了。其實假期本來也不剩下幾天了,我也開始聯繫教授,開始寫著明年的學習計劃。
「你怎麼知道是林晉陽?」
我頓時面紅過耳,下意識扯過襯衣下擺,就要逃回房內。不用我自己逃,身體忽然一輕,熟悉的手臂繞過我的腰,我覺得腿下懸空,就像個面口袋一樣被顧持鈞帶進了房內,門砰一聲帶上了。
「好漂亮的地方!」我扔下挎包,摘掉寬檐帽,興奮地趴在二樓的陽台上探出頭看,真正嘆為觀止。群山盡收眼底,潺潺河水從腳下流過,在屋子下方數十米凝成一個碧玉般的湖泊,這地理位置,實在太妙。
「聽話,」顧持鈞打斷我的話,又吻了吻我的臉頰,「我來處理。」
「沒有,放心。」他漫不經心回答我。
她不論是說話還是看人,表情始終不帶溫度。「腿不錯,老三倒是有眼光。」
冷不防顧大嫂笑了一笑,慢條斯理道:「當顧家的兒媳婦當真不錯吧?我當時就是看上立南的廚藝了。」
又是一陣安靜。隨即,顧持鈞又輕聲笑了一笑,不是他正常的笑,藏著濃濃的諷刺和嘲笑,「他和小真的事情我都知道,她一五一十告訴我了,林晉修以為我會吃醋?笑話!在小真身邊那麼多年,不讓別的男人接近她,自己卻連根手指頭都沒碰過……雖然愚蠢,實際上,我倒不能不說,很感謝他。」
顧持鈞把餐盤放下,神色不豫,「二姐,你今天怎麼話這麼多?又被什麼變態的案子刺|激了?」
隨後伯母從房間出來,這頓早飯也開始了。一家人說說笑笑,天文地理社會歷史無所不談,當真其樂融融。我從來沒跟這麼多人一起吃早飯,心裏異常暖和。
他凝視我許久,大手貼上我的後腦勺,大力壓住我的頭埋向他的頸窩,「想離開我?除非我死。」
「政治聯姻我會做。」林晉陽沉聲。
我垂下眼睫,應該說他料事如神還是太善於揣摩人心?
我承認,我是刻意沒有把暑假的行程和計劃都彙報給她,其實不光是她,是針對任何人,她要說我「隱瞞」那也對。說穿了,我和她的關係,就像聯繫任意兩隻手機之間的微弱電磁波,看不見摸不著,稍稍改變一下頻率就無法接收對方的信號。因此我默默聽著她的訓話,一言不發。
「你和我姐聊了什麼?我聽到她說你腿長得好,她很少夸人,但從來都准得很。」話到最後,顧持鈞的聲音已經帶上了笑意。
遠處還有不少這樣的度假小木屋,也都有人居住,大都是來過夏季的旅客,大都以家庭為單位。我們很快結識了一些人,一起釣魚,燒烤,還去附近的小農場擠牛奶,摘蘋果,總是互通有無。有時背上包袱去爬山,或者去山腳下的斯特雷小鎮上喝咖啡。
「許真,」他依然不解釋,「如果你上今天晚上的飛機,十六個小時后就能看到他了。」
「雖然不如電影里英俊,」凱諾有些感慨,「卻更真實了。」
那段視頻是沈飲言坐在沙發上手執話筒回答記者提問,面孔正對鏡頭,神色從容態度認真,絲毫看不出新人的怯場。記者問起電影的情節,他微微側頭,似乎想了一想,才認真道,「是一個求而不得的故事」,邊說邊側過頭,看一眼旁邊的女主角任凌,嘴角帶上了絲絲笑意,但仔細一看,卻又沒了。
我想,其實我和沈飲言之間,根本談不上拒絕。是我自己沒處理好,但他一直把我看得很清楚。「你要我以後都不再聯繫他?」我問他,說不清什麼心情。
顧持鈞這個閑人,現在連稿子都不寫了,每天在湖邊看看書釣釣魚,看到他偶爾也在打電話,用熟練的德語跟人交談,我聽不懂,只覺得十分茫然。
「是我,」顧持鈞笑了一笑,從桌邊站起來,「沒想到到這裏也會被認出來。」
「是的,我不論如何都不希望學長出事,」我深吸一口氣,「但我從來都不是林晉修的女朋友,沒有一天是。或許騙了你們,但那從來不是我的本意,而且,我現在跟顧持鈞在一起。」我猜,林晉陽給我打這通電話之前或者說在我們認識之前就已經調查過我了,但站在我的立場,總要說明我現在扮演的角色。
「老韓,你怎麼敢跟我說這事,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他聲音里毫無感情的怒意讓我腳下一和圖書滯。我僵立在原地,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冷淡開口,「我從來不接受威脅,除了家人,我沒有什麼不能放棄的東西。」
「怎麼,語氣這麼僵?怕我說不該說的話影響你們的關係?」顧陽完全不接茬,語氣依然平板,「戀愛這種事情,就像流沙,抓得越牢流失得越快。」
林晉陽有些意外,冷冷道:「我以為你在乎阿修。」
顧持鈞拍一拍我的頭,態度坦蕩得很,「這才是真實的我。」
回到桌前,顧持鈞已經打發走了凱諾,她笑眯眯又拿著幾張DVD回家。因為剛剛的那通電話,我難免有些神不守舍,重新翻開電腦查了查,沒有任何林家某人出事的新聞,林氏一門的新聞極少,想來也是,到底是他們控制傳媒。
不用諱言,這些天我很怕接電話。剛到瑞士的當天晚上,母親就打電話給我,說要約我出去吃飯,我回答說我和顧持鈞在國外度假的時候,她震驚得好像聽說太陽撞到了月球,在電話那頭足足愣了三分鐘,然後大發雷霆,說我實在太不像話,居然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居然瞞著她和顧持鈞攪到了一起,實在太不像話了!
「啊!一年?」
「學長的傷,其實沒有大礙是不是?」對方不答。
顧持鈞拿過梳子幫我打理頭髮,「是她。」
我抬起眸子,看了看不遠處院中的顧持鈞,忽然有點明白林晉陽打這通電話的原因了。
林晉陽沉默了一下。心頭一沉,我忙問:「嚴重嗎?」
「你和阿修的事,我從來不認為能長久」,林晉陽的聲音古井無波,「但路總要自己走過才有發言權,即便後悔也不會遷怒別人。我不會因為弟弟女友是誰這點小事鬧得不愉快,但就目前來看,阿修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才真正會笑,這就足夠了。」
「等一下,」我匆匆打斷他,「學長到底怎麼樣了?他病重到不能自己打電話?」說完就啞然,事已至此,以林晉修的個性,怎麼會主動聯繫我?林晉陽不答,最後淡聲道了句,「給你一個小時準備。」
「叫你回國。」
「阿修出了事,」他簡潔地說,「缺人照顧。」
林家怎麼會缺人照顧?我來不及細想後半截,匆匆問:「學長遇到了什麼事?」
「我醒了沒看到你,又找不到衣服,」我小聲嘟囔,「打開門看看你去哪裡,就跟你的二姐聊了幾句……」
顧持鈞跟我相處的時候,從來沒有讓別的事情打擾過我們,對這一點,我深表佩服。最近,他電話明顯多了起來,而且多到讓人生厭的地步,甚至連半夜的時候都在震動。我從不干涉他的工作,也不多問,但是來電卻不能不注意到,而他對這些來電,大都做了冷處理。問他的時候,他只說不礙事。這並不是說沒有端倪。
「我姐就是這種冷麵毒舌的個性,跟我媽媽如出一轍,」顧持鈞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抬起手指輕輕彈了彈我的額頭,「別瞎想,她心腸很好,誇你腿漂亮就只是字面意思,跟她的職業毫不相關。」好吧,姑且相信他。
「倒是沒錯……你還真可以當神探去了,」我本想開句玩笑,但心情太沉重,聲音不自然地小了下去,「他說林晉修出事了,在醫院里昏迷了好多天,才剛醒過來。」
「為什麼不能?」
顧持鈞甚是乾脆,「至少一年內不要。」
大概安靜了三秒,或者更短,總之絕對不超過三秒。「每個人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林晉陽不咸不淡地問我,「你呢?」明明是毫不留清的威脅,那強硬的姿態就像炮彈上膛的大炮,容不得絲毫推拒。但那一瞬間我卻不覺得害怕,反而笑了一下,他和林晉修不愧是兩兄弟,連威脅的方式都如出一轍。
找不到顧持鈞,於是我推開門,探頭探腦地去看走廊,這套二層小樓看不到任何人影,一切寂靜。我輕聲叫:「持鈞,持鈞。」聲音不敢太大,怕吵到別人。
我對伯母無比欽佩,到底要怎麼樣的手段才能養成這麼聽話家務全能的好兒子呢?這技巧全世界的母親都應該學上一學!所以說,好男人都是在好家庭里成長起來的。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他傾身過來,吻上我的唇,「唔,好像太淡了?」
顧持鈞評價這部電影,「本子我看過,原著非常漂亮,鄒小卿改了三個月,可看性很高。」我心思一動,倒是有點想給沈欽言打電話問他近況,手機都拿在手裡,又因為顧持鈞不咸不淡的一句「你難道真想現在找他?」而遲疑。
我有微妙的預感,絕對沒有好事。嘆了口氣,終於還是接通了。偏低略沙啞的男聲在電話那頭響起,似曾相識,像極了林晉修,但萬幸,不是。
果然,輕微響動驚動了他,他回頭看我,瞧不出半點剛剛的陰霾,對我招手,「過來。」還沒等走到他身邊,顧持鈞伸手,抓住我的手臂一帶,我跌坐在他懷裡。
斯特雷小鎮是絕佳旅遊之所,四周是青青的河流和綠地,灰色的石板街道,紅色的咖啡館,鎮子中央有個白色的中世紀城和_圖_書堡,在鎮子中騎自行車,街邊小屋上的大幅壁畫走馬觀花掠過眼前。在這裏,幾乎沒有人知道顧持鈞是誰,我們可以坦坦蕩蕩提著燈手牽手走過中世紀的街道,去教堂看壁畫,穿過護城河的弔橋,在長著青苔的古堡下接吻。到晚上回到山中,趴在陽台上吹著一點微風,看銀河一片星光。
我默默喝光那勺他熬了幾小時的湯,真是香氣濃郁。
「那就行了,」顧持鈞親親我的手心,不容分說抽走我掌中的手機,「手機給我保管,以後不論是誰找你,直接讓我處理。」
「行李箱我放到車上了,你的衣服我拿去洗了。」顧持鈞從衣籃里取出我的衣服,休閑短袖上衣和印花小短裙,不但洗過,還烘乾過,有漿洗后的香味。他低頭解開我的襯衣扣子,當我是小孩子那樣給我穿衣服。
「為什麼?」
「你們已經住在一起了?」她聽到顧持鈞的聲音,怒意更加勃然,「你們才交往了幾天就住在一起了?怎麼這麼不自愛?」這番重話終於讓我忍無可忍掛了電話,直接關了手機好幾天,我對自己幾斤幾兩從來都很有數,做事從不違背良心和最基本的做人準則。沒有人有資格指責我。我母親,更沒有。
好,好有遠見!但我怎麼才能保持優良傳統啊?
進屋去,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二樓有兩間小卧室,三樓則堆放著一些雜物,釣魚竿,自行車,幾張畫等。真正的木屋,走路的時候聽得到迴音。
我下意識屏息了一瞬,忽然明白了林晉陽偶爾一露的疲憊從何而來,身為家族的長子,他肩上的壓力恐怕大得我無法想象,對他來說,一切都走在固定的軌道上,學業、事業、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非但如此,還要幫弟弟收拾爛攤子。他們兄弟真是感情深厚。
靠在顧持鈞懷裡讀書絕對是一種享受,他肩膀寬挺,熱氣從他的胸膛透過脊背肩膀沁進心中,那些紙頁上帶著墨香的字就也像一棵棵春草,生機勃勃起來。有時候我看書,他則在桌前寫點東西,湊過去一看,雖然看上去是文學劇本,依我看讀起來倒是有趣。說的是一個打破了空間的女孩的故事。本是個老掉牙的題材,但他寫出來的那部分我讀過,非常有趣。在對科幻小說的追求上,他和他媽媽倒是不一樣,科學的嚴謹不是第一位考慮的。他對編劇這個職業還真是痴心不改。
我啞然。顧持鈞朝我逼近一步,「不要回去。我已經打聽過了,林晉修的確出了點意外的情況。具體細節打聽不到,但他絕對沒有大礙,還能繼續處理公司的事務。如果他真的一隻腳踩進了棺材,我絕對不攔你。現在這種情況,你根本沒有回去的立場。」他說得對,我有什麼立場?
顧持鈞不緊不慢拖著行李進屋,站到我身後,手臂繞到我腰際,抱了個囫圇。「因為漂亮,所以帶你來的,」他吻了吻我的頭頂,「這屋子我眼饞很久,好容易勸說了主人租給我一個夏季……所以你就在這裏,安心陪我過暑假吧。」
第二天,我們驅車離開阿爾卑斯山,到了山下,我在後視鏡里看著沉默的阿爾卑斯山離我越來越遠,忍不住想,這是我人生中最愜意的一個夏天。
「是我,」那邊頓了一頓,「林晉陽。」
我掀開被子欲下床,發現身上除了內衣,就穿著一件顧持鈞的大襯衣:鬆鬆垮垮。昨晚穿著的睡衣不知道扔哪裡去了,行李箱也不知去向。沒了衣服,連這個卧室門都出不去。口乾舌燥想喝水,但床頭上居然沒有水杯,他從來都會放一杯略帶甜味的檸檬水在柜子上的。
我茫然,「醒過來?什麼意思?」
在那個尷尬的晚上后,在一切事情都說開之後,我跟他很長時間不再聯繫,大抵是因為他跟導演接上了頭又和電影公司簽約,又看劇本又參加了電影的選角,於是忙碌不堪,同時我又被顧持鈞拐到了國外。做不成戀人的朋友總是尷尬的。我現在只有看新聞才知道他的行蹤和近況,大有朋友終成陌路的無奈感。
那是住在幾百米外木屋的一對西班牙的年輕夫妻,丈夫喬高大英俊,妻子凱諾金髮碧眼,很是漂亮,相配得不得了。最近這段時間我們混得很熟,晚上在一起燒烤,白天去附近的冷水湖釣魚,交流電影碟片。我們所住的山區能看到的電視台不多,節目也不太有趣,大都是德語,看DVD就成了最大的趣味之一。
當時顧持鈞本來正躺在我身邊看書,在一旁看我臉色越來越差,皺著眉頭要搶我的手機,我不給,於是小小爭執了一番后,我不得不走到陽台接電話。
「記住,你是我的女友,你如果在國內,出於朋友道義去探病,我可以理解,不過你記住,我們正在度假,」顧持鈞調小了火,又舀起一勺湯遞到我唇邊示意我品嘗味道,「許真,我是個非常自私的人,我的東西我的人,是絕對不許別人沾一根手指的。」
那邊似乎要再說什麼,顧持鈞打斷了他。「那麼,請你轉告林二公子,跟我搶老婆,下輩子吧。」他輕和*圖*書描淡寫說了這句,那種極度的譏誚根本沒藏,又按掉了手機,隨手就扔在茶几上,我看到手機在厚實的茶几上滑動了一段距離,最後停了下來。
我盯著他的臉看,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真實想法,理所當然失敗了,我怎麼可能發現跡象?他演技爐火純青,沒有誰能發現破綻。完美至極,但我知道他絕對在演戲。我不會忘記母親的怒氣,也不會忘記林晉陽的那通話,我也不會傻到以為,我們在這邊愉快度假的一個多月,國內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我也應該想到的,眼他在一起,是我們兩個的事情,兩個人的決定,但所有的矛頭和壓力其實都是衝著他來。
醒過來時頭疼得厲害,被顧持鈞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精神好得了才奇怪。
四周無人,忍不住走到走廊,趴在欄杆上提心弔膽地又叫了兩聲。隔壁的房門一動,有人走了出來,那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一身短裙套裝,眉目幹練,面如冰雪,手持一隻青色瓷杯,眉目不動看著我。
「醒了?」
「哈?」我低下頭一看,兩條腿當真光溜溜,大腿根內側居然還有顧持鈞吻咬出的大片紅痕,紅紅白白很是顯眼,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弄上去的,大抵應該是昨晚。
「一年是最低期限,」顧持鈞很嚴肅,「相信我,男人要忘記你是很難的。」
我微微皺眉,這叫什麼話?顧持鈞俯身親了親我的鼻尖,「別犟嘴,聽話……」我只好聽他的話。顧持鈞有個讓人稱道的本事,只要你看著他的眼睛,就會乖乖被他牽著鼻子走。
「哦……」我有些猶疑,「你沒遇到什麼事情吧?」
顧持鈞也不客氣,「二姐,你實在應該去做文學教授。」
雖說是命令語氣,但因為有「希望」兩個字,聽上去完全不讓人覺得反感,只覺得電話那頭的人氣場強大,讓人只聽聲音也不由得肅然,我想這就是林晉修比不了他哥哥的地方,林晉修為人處世,到底還是太張揚。
「你是從哪裡看出我心情不好的?」顧持鈞搖頭,抱緊了我,「公司那邊的電話,是小事,不要緊。」
半晌,我頓了頓,「抱歉,我不能回去。」
我心神不屬地輕聲問:「什麼電話?怎麼看上去你心情不好?」
我呆了幾秒,覺得嗓子發苦,「林大哥……抱歉,我不能回去,我沒有立場。」
我「哈哈」乾笑了兩聲,臉皮有點燥熱,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心裏也是承認的,顧持鈞第一次帶我回家做飯給我吃的時候,我才第一次真正認識到,在那光鮮燦爛的外表下,他不過也是個普通人,甚至還要費心費力地討好我。
他笑道:「沒有讓你煩心的事情。」
居然是林晉陽。我和他從來也沒有私交,甚至都沒有單獨說過任何話,見過幾次面全都是在林家人都在場的情況下,他找我可真是前所未聞。我立刻推開筆記本電腦,離桌而起去一旁,屏住呼吸聽電話。我一直覺得林晉陽做事乾脆,果然他沒有一句廢話,直接在電話那頭說:「我希望你馬上回國一趟。」
「挺好的,味道足夠了,」我微微側開臉,「但是……我不知道林家會做什麼……」
他還是不答,我在電話這頭等得越來越心焦,心臟就像被一隻有力的拳頭猛然攥住了,被捏得完全變了形,大腦一瞬間不能思考,深深呼吸幾口氣后才道:「林先生……林大哥,怎麼不說話了?不會吧?很嚴重?學長到底傷成什麼模樣了?怎麼不說話?不要嚇我,學長現在怎麼樣了?」
我想這是因為有顧持鈞在身邊。這是兩個人的風景,落入兩個人眼底,就有了別樣的意味。這就好比快樂,一個人的快樂難免有些寂寥,兩個人一起,就截然不同。山上的夜晚比較冷,有時我們會燒起壁爐,手裡端著熱茶,藉著暖洋洋的橘色床頭燈,一切都是暖的,臉熱,手熱,心也熱起來。我和顧持鈞一起縮在被窩裡看阿加莎小說改編的電影,或者看帶。
「你跟林晉修說話不會這麼誠惶誠恐,也不會那麼吃驚,至於他們的父親,就算看在你母親的面子上,也不會插手你們小輩的事情,至少不會親自打電話給你,」顧持鈞看我,「沒說錯吧?所謂福爾摩斯的演繹法。」
顧持鈞道:「感情需要決刀斬亂麻。你既然已經拒絕他,就不要留給別人錯誤的希望。」
「我記得你說過,你姐姐是法醫?」
我眼眶一熱,抱著他不再做聲,心裏暗暗下了一個主意,我絕對絕對不能讓他為我犧牲太多。
我臉不受控制地抽動,被人誇獎大多數時間都讓人高興,但是,被法醫用毫不親近的態度、毫無表情的臉、毫無溫度的聲音誇獎「腿不錯」,恐怕正常人很難真正露出喜色吧。我覺得自己是正常人。
「還好是二姐。讓別人看到了你這個樣子,我就太吃虧了。」顧持鈞一手放下衣籃,一手放下吊在他胳膊上的我,嚴厲地數落。
我扯過顧持鈞的衣角,讓他坐下,又看向二姐,「我可算是明白了,難怪持鈞和我媽媽合作愉快,和圖書原來是這祥練出來的。」顧持鈞笑著在我發頂一吻。
顧持鈞低頭看我,臉上笑意清清楚楚,「是嗎?」我點頭,正要說話,結果手機響了。看來電,居然是國內的號碼,我猶豫著要不要接聽。
「嗯——」我問他,「你怎麼不睡覺?」
「要是有事就告訴我,」我說,「我雖然是沒什麼用,但也許可以幫你出個主意。」
「你父親結婚,這事你或許不能發表意見,」我說,「可我是她女兒……兩父子兩母女,在外人看來,恐怕是個笑話吧?」這是一個奇怪的悖論。如果我不是梁婉汀的女兒,林家人恐怕早就反對我和林晉修的事情了,但因為我是梁婉汀的女兒,林家人恐怕也不會太贊成。
把新聞指給顧持鈞看,他把剛剛洗好的草莓塞到我嘴裏。「看來公司是要力棒他了,」他示意我點開播放器,看一會兒後點頭道,「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
「林大哥,你難道真的希望我和林晉修在一起?」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沒立刻接話。
山中十分涼爽,草木繁盛,遠處的峰巒頭頂著皚皚白雪,漫山淡淡的紅葉和杉樹林交相輝映,野葡萄藤攀爬在高大的樹木旁邊,鮮花在湖邊簇簇盛開,五顏六色的花瓣在夕陽的映照下折射出炫目的流光。顧持鈞在山中的湖邊有一套典型的度假小木屋,上下共有三層,四周被鮮花包圍,白牆外彩繪著漂亮的花紋,紅色屋頂非常漂亮。
「他說要拍戲當演員的時候,我還以為總有一天他要帶個小明星回家,結果還好,還算有腦子。」唔,顧家二姐這話是稱讚我了?我剛露出一點感激之色,她復又恢復冷口冷麵,「你不是圈子裡的人,也有不好。上次跟他在一起被拍照,給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你也要做好思想準備。」我身體一僵。
倒是搜到了一張幾天前林伯父和我母親出席某慈善晚宴的照片。他們捐了一個基金,用於培養有天分的文學藝術人才。顧持鈞看我掛了電話,對我一笑,徑直走進了廚房,就像平時那樣,開始忙碌午飯。我靠在廚房門邊,一動不動看著他。他拿一罐子新做的番茄醬喂我,徐徐問:「林晉陽說了什麼?」
他倒很驚奇,伸出手指點點我的額頭,「想到哪裡去了?一點合同上的小糾紛,已經處理好了。」
他沉聲,「你現在出發,直接去蘇黎世機場取票。」
林晉陽這才緩緩開口道:「幾天前已經醒過來了。」
我輕輕搖頭,果斷拿回了手機。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處理,絕對不能讓他和林家樹敵。半個小時后,我瞞著顧持鈞悄悄給林晉陽打了個電話。
怎麼可能放心?
「番茄醬不酸就不是番茄醬了,」顧持鈞把罐子放在餐台上,又回身看我,「不要回去。」
「老師的電話,閑聊了幾句。」
我深吸一口氣,「更何況……我的身份……我爸爸……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林大哥,就算為了家族事業,你更希望林晉修跟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結婚吧?」
我舔了舔勺子,「哦」了一聲,「有點酸。」
「嘿,」顧持鈞臉上一點吃驚表情都沒有,他似乎更關心他的番茄醬,「味道如何?」
「啊……」還好我腦子轉得快,震驚后馬上說,「林先生你好。」
八月中旬的周末,我終於想起了我帶了電腦出門,於是從行李箱翻出筆記本,坐在屋外的草坪上上網看娛樂新聞。沈欽言的發展勢頭不錯,他果然如我母親所說,成了鄒小卿導演的一部新片男二號。他外形極佳,氣質又乾淨,在新片開機儀式的新聞發布會上簡直艷驚四座,娛樂新聞里寫「不知道鄒導是從何處尋來這麼乾淨漂亮的男孩」,還有人乾脆稱呼他為「精靈王子」。
「穿太少了,難怪手腳這麼冷。」他抓住我的手,輕輕呵了一口氣。沙發上有件外套,他抓過來包住我的腳。
其實我並不是缺少見識。實際上,我從小跟著爸爸走南闖北,我們曾經坐船環遊全球,在非洲大陸停駐,穿越廣闊平原,我們也曾開著車,穿過南美洲的茂密熱帶雨林;我們還曾乘著考察船,在海洋上看日出月落,我們也曾在高原上看滿天繁星;我甚至進入過北極圈,看到了極光猶如一匹華美的錦緞鋪滿了半個天空。
吃過飯,我和顧持鈞就開車上了路。開車主力是我,因為我之前拿過國際駕照。開著GPRS導航儀,我們沿著萊茵河驅車而上,直往阿爾卑斯山而去。汽車經過了一個個農莊,穿過了一個個蜿蜒起伏的低矮山巒和山谷,偶爾有羚羊跳過。我們經過了一個中世紀的小鎮,最終到達半山腰的目的地,森林里陽光斑駁,溪流上的石橋安靜無聲。抬起頭,看到一條朦朧的雲霧猶如腰帶,纏繞在半山腰,而最遠處的山峰直入天際,就像沉默的寶劍。
凱諾眉開眼笑,湛藍的眼睛玻璃珠子般透明,「我看電影時就在想,這電影里的男演員怎麼這麼像住在我們附近的顧?看了許多遍才確定。」我忍住笑推顧持鈞,反正這種場面他應該應付出經驗了。
「畢竟www.hetubook.com.com伏案著書可比爐前夜讀辛苦多了!」我玩笑說,「比起寫劇本,你應該可以去寫小說當作家。」
他倒是不瞞我,「有個電話,怕吵到你。」
穿好衣服洗漱完畢,跟顧持鈞一起下樓吃早飯。還是老規矩,早飯是顧家的兩個男人做的,對這種享受人家勞動成果的行為我有點不好意思,視線直往廚房瞄去。但這屋子的其他女人都很淡定,顧陽,顧大嫂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我表示同意,「這倒是沒錯。我起初也覺得他不是真實存在的人,接觸的時候都戰戰兢兢,結果真實的他遠比電影里的角色更好。」
我看向顧持鈞,低聲道:「如果我給你帶來了麻煩,告訴我。」
「是讓人尷尬,」林晉陽淡淡開口,「但,誰敢笑活,我會讓他閉嘴。」輕描淡寫一句話,卻讓我後背一麻,他還真是毫不客氣。
上次和母親的電話交談不歡而散后,我關了若干天手機,現在鈴聲再次響起。
「資深法醫。」
凱諾盯著他好一會兒,又看DVD封面上他側臉的照片,大發感慨,「你不如電影里看上去英俊。」我一個沒忍住,趴在桌上笑了起來。
顧持鈞放下湯勺,湊過來雙手撫上我的臉頰,輕輕吻我的眼睫。「小真,我一點都不在乎。這麼多年,該享受的都享受了,該得到的得到了,能賺的錢也賺了。之所以還繼續做演員這份工作,是因為慣性,」顧持鈞凝視我的眼睛,「你見過我的家人,應該也明白了,在這樣的家庭長大,我會在乎這個圈子的浮華名利?你難道會以為,我除了演員別的事都做不了?」
顧立南好脾氣地解說:「我們家,向來是女人比男人厲害的。」我深有感觸地點頭。
我脫下他那過大的襯衣,套上自己的休閑上衣。顧持鈞抖了抖裙子,在我腳畔蹲下,抬起我的腳穿過裙子,我站起來,他提起短裙,整平上面幾乎不存在的褶皺,低著頭扣上裙子兩側的紐扣。
我們離開阿爾卑斯山的最後一天,我半夜醒來,居然發現身邊的床鋪是空的,躡手躡腳走到客廳一看,顧持鈞獨自一個人坐在壁爐前的沙發里,凝視著跳動的火苗,捏著手機說話。
我總疑心他們總有一天會看到顧持鈞演的電影,果不其然,走近了真就見到凱諾晃著的是顧持鈞主演的一部電影的DVD。
我有點想笑,顧持鈞在外頭是個風靡眾生的大明星,在家裡則是家庭煮夫,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無所不能,偏偏做得極好。
山中歲月當真容易過,有人遠遠呼喚我們,我抬起頭,繁花鋪就的花徑走來兩位熟人。
「所以,你也要保持優良傳統。」顧陽轉過臉看我,一臉正色,「許真,你記住,家務事不要做,結婚生孩子后也不要放棄工作,經濟一定要獨立,人生一定要自由。」
我躺在草地上,枕著他的大腿問他「在說什麼啊?」
他沒再多說,幾秒鐘的沉默之後,淡淡應了一句「好」就掛了電話,乾脆果斷,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也沒有電話打來。
我心頭一顫,原來他帶我來他家,是這個意思。平心而論,我也不認為顧持鈞會真正在乎這個浮華的圈子,但他已經是公眾人物,有那麼多愛慕他的影迷,自然就負擔了一定的社會責任。一個沒有責任心的人,在事業上是不可能像他那麼成功的。
「是的,您是……」
我見過許多許多風味不同的小鎮,比斯特雷小鎮更古樸更有歷史,我在幾千米的高原山見過比阿爾卑斯山上更明亮的銀河;我還見過比阿爾卑斯山更美麗的高山草甸草原,冷水湖,更陡峭的山峰,更茂密的森林。但這裏到底是不一樣的。
顧陽表情冰冷,「老三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居然敢用文學這種弱智的科目來侮辱我的智商。你怎麼不說我是詩人?這筆賬我記著了。」顧家大嫂搖頭失笑,「又來了……」我想,顧家二姐的嘴上功夫,真是我平生僅見的厲害。
是啊,是不能比。那是顧持鈞二十六七歲時演的一部愛情片,本就年輕,化妝師不遺餘力把他往俊美了打扮,燈光師把所有美好的鏡頭都留給他,而現在這個在我身邊的男人,穿著V領長袖衫,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還系著圍裙,因為剛剛洗了水果手上還滴著水,怎麼都是一副持家好男人的模樣,和電影里那個有著凌厲眼神的年輕人絕對不是一回事。
其實,他話不多,勝在字字珠璣,態度不卑不亢。女主角任凌也是新人,和沈飲言年齡相仿,看資料說她學芭蕾出身之前有過舞台劇的經驗。她回應沈欽言的眼神,表情甜美,儼然一對完美璧人,我邊看邊感慨地想,照這種發展趨勢,沈欽言的出路,毫無疑問只有大眾情人一條路了。
顧持鈞則搖頭:「不,那太麻煩。」住在山上,和外界的聯繫不多,也只覺得時間疾如閃電,七月剛剛擦肩而過,八月也跑了一半。
「基本就只說了這句,」我不理他,隨口答了一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是那個跟你一起從機場出來被人拍照的姐姐喲,我說怎麼覺得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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