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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之城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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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歸來

第二十二章 歸來

我輕輕吻了吻他貼在我臉頰上的手,「林晉修答應我,他什麼都不會做的,也不會幹涉我們的事情。你放心吧。」顧持鈞眼裡的眸光一寒,整間卧室宛如數九寒冬。
她的司機開車來學校門口接我,司機大叔直接送我到某頂級商場門口。顯然不論多麼頂級的店對名人都是頂禮膜拜的,我母親在商場門口接到我,跟走進她的片場一樣走了進去。她顯然是熟客,經理直接把當季所有的衣服擺出來,讓我挑選。我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注意到我母親身後不遠有個黑色西裝高大魁梧的男人,眼神異常警覺。我對他一笑算是招呼,又看了母親一眼。
我母親現在身份真是大不一樣了,出門還要帶保鏢。在林家這樣的頂級富豪家生活也真不容易,但轉念又想起林晉修,還好還好,沒看到他身邊有保鏢。
我離開宿舍樓,去學院找教授,拿到了課表和新學期計劃,主要任務還是上課,課程比起本科時代少了很多,但單獨的研究和論文卻不見少。錢教授評價我,「氣色不錯。」我笑著道:「是啊,出去度了個假。」慢悠悠從教授辦公室出來,意料中的盤問就開始了,母親打電話給我,約我見面。這就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嘆了口氣說好。
回國的第三天是新學期開學,我早早回到校園,收拾宿舍,我很幸運,依然和韋姍同屋,免得再去適應別人。站在窗前看校園裡的一草一木,似乎沒變,似乎變了,誰也說不清楚。
現在他好像還是板著臉,姑且不論心情如何,他為我塗抹葯的時候,下手倒是很輕。「到底是怎麼摔下的?」
林晉修負手而立,「我叫醫生了。」
我從來不知道林晉修的詞典里還有「道歉」兩個字。我也知道,他今天對我這個態度,也是他能想出來的最大的讓步了……我伸手蓋住眼睛低低苦笑,在過去的這個暑假里,對每個人來說都不容易。
一句話讓我心軟得一塌糊塗,當然全部依他了。除了周末,平時只要課程不多,不論多晚我都會回到顧持鈞那裡,只覺得時間來不及。以前是希望時間可以慢點過,越慢越好,最好永遠別長大,現在卻巴不得時間更快地過去,我盼望可以早點畢業,出來工作,縮小跟他的差距。
「學長,你知不知道這塊琥珀的價值?」
「已經痊癒出院了。」
他於是拍我的頭,「那好,我聽老婆的話。」
我皺著眉頭看他一眼,不理解他為何這麼說。
我的顧慮要多一些,如果跟他一起住,每天在路上來回都要兩小時。其實,我也是鬧不明白,我都沒計較他在電影里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他吃個什麼醋?照理說明明是個洒脫的男人啊。他笑,「競爭對手太多,不能不小心。」
「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這一坡滾下來怎麼會沒事?」母親訓斥我幾句,口氣和林晉修如出一轍。她又和林晉修交換了一個我完全看不懂的眼神。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嘲諷根本沒藏,「也是,林氏的二公子當然是更好的選擇,不論是家世還是財產。」
「也好,」林晉修淡聲道了句,「一起去。」
林晉修的手還停在空中,靜靜地,和他正在起火的眼神絕對不配。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母親沉默半晌,又再次開口,「許真,我勸你,是因為你是阿修的唯一,但不是顧持鈞的唯一。我這雙眼睛,沒有看錯過。」
「不,送出去的禮物就沒有拿回來的說法,隨便你砸了也好扔了也好……但是,這份禮物是結束,從來不是開始,」我一字一句竭力讓自己把話說得更清晰,「學長,我們已經不可能了,或者說……從來也不可能。」
「我聽說了你的事情,」我說,「你身體好點了嗎?」
我不是機器人,自然會感覺疼痛和侮辱。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失態到了這個地步,也是罕見。看得出來,他的控制欲在這場車禍后沒有減少,反而大幅度增加。
她銳利的看我一眼,「他家人你都見過了?」
這沒什麼好懷疑的,他對自己的工作從來不乏熱情。我跟他說:「你這樣閑著簡直就是標準的家庭主婦,倒像是被我養著一樣。」
顧持鈞平靜地問:「噢,他怎麼樣了?」
「嗯。」
他手支在桌上,袖口輕輕掃著漆黑的桌面,眸子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許真,這麼多年,你最想要的,是不是我的道歉?」
「學長,謝謝你陪我來醫院,」我輕聲說,「你現在很怕坐車嗎?」
精神壓力太大,那天晚上我怎麼都睡不著,躺在黑暗的床上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只想著,新學期第一天就發生這麼多事情,可謂流年不利。林晉修最後那番話一遍遍在我耳邊復讀,無休無止,我伸手蓋住了眼皮,只莫名其妙覺得鼻酸。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手輕微地一抖。
母親表情莫測,看不出什麼心思,淡淡說:「是嗎?」
我莞爾,「不是說工和-圖-書作的人最有魅力嗎?你對工作,也很認真的……呃,當然不是說現在。」
我答應了下來。我和她的想法一致,有些話需要當面說清楚,我們母女的性格說到底還是有些相似的,大多時間可以裝聾作啞地忍著對方,實在忍無可忍的時候,終歸要談一談。
今天回到家已經很晚了,顧持鈞沒說什麼,只是趕我去洗澡,睡覺的時候他發現我身上大塊淤青,我解釋說我從林家樓梯上滾下來的時候,他又心疼又凶很地瞪我,嚇得我趕緊解釋是我母親帶我去的,他才嘆了口氣。他總是以為我和林晉修會發生點什麼事,於是我若干次跟他強調,我和林晉修之間絕對清清白白,純凈水都沒有這麼清白的。
我不覺得這是傻話,一想到他為我付出和改變,總覺得於心不忍,十分內疚。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我有些憂慮地想,現在只不過是個開始,後面還有那麼多的時間,我又應該如何自處?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懂也從來不管,他從不問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母親掃我一眼,「車子上裝了炸彈。」
這回答當真出乎我的意料。隨後一想,我有點恍然大悟。母親的身家多少我不知道,但我想,再如何豐厚對林氏來說都是九牛一毛,她嫁了林伯父后,當然不需要自己再花費什麼,而她似乎也沒什麼更親近的家人,大抵也只能把錢留給我了,她不知道的是,我並不想要。
「一回事歸一回事,」我強調,「你應該參加的,我覺得實至名歸。」
顧持鈞愉快大笑,「你養我,我毫無意見。」
「你以為我還會像讀書的時候,僅僅是逗你玩?」
那麼嚴重的事故,有心理陰影也是常理。本以為林晉修被我戳到痛處會反唇相譏或者不痛決,但他只言簡意賅地道了一句,「我會克服。」
「所以……您是覺得我們差距太大,他欺騙我感情,於是對我始亂終棄?」我乾脆直說,「別的不說,媽媽,就算看在您的面子上,他也不會做這種事吧?」
我蹙眉,來還不及呼痛,就被扔到了樓道間的牆壁上,頭撞到牆,頭昏眼花,迷茫中看到林晉修憤怒的臉,胸口被他用橫著的手臂壓在牆上,腦子裡有一串串的星星飛過,疼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你現在回來,之前的事情我不跟你計較。」
萬幸,下一秒母親出現在大廳門口,臉色鐵青朝我走來,「怎麼了?」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安靜了好一會兒,又忽然狂跳起來,激動得要衝破身體這個牢籠。「我知道了……」
我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大致有數,以前和爸爸在野外考察,摸爬滾打是常有的事情,再說林家的羊毛地毯那麼厚,我不會有大事。但母親實在不放心,怕我摔出毛病,非要我做一系列煩瑣的身體檢查,這一系列檢查做完都到了落日時分。
林晉修雙眼冒著明顯可見的火,「你還知道疼?」
顧持鈞瞧我一眼,「這事非要你參与?」
我沒忍住,終於叫了他一聲,手試探性地搭上他的手背,不但冰冷,居然還在輕微顫抖著。他瞥一眼我,沒有把手抽回去,任我握著他的手一直到了醫院。
我不信她不知道我和顧持鈞這個暑假的動向,但和盤托出,「先在顧持鈞家裡住了一周。然後去了阿爾卑斯山,顧持鈞在山上有棟小木屋,我們在那裡住了一個夏天……」
「我沒有失憶。」
我不知道他想到哪裡去了,但確實是相當不好的信號。
他卻問我,「你那麼希望我去領獎?」
「真是商場如戰場。」真可怕,沒了命,錢再多又有什麼用?只辛苦我母親,不過求仁得仁,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看我不做聲,母親又拿起放在咖啡杯旁的手袋,離座而起。「阿修前幾天出院,于情于理,你都應該去探望他。」
其實滾下台階只是一瞬的事。渾身都疼,幸好意識清醒,我尚有心思想到還好台階上也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否則這麼一坡滾下去可了不得。
「你不盼望我早死?」
果然他淡聲反問我,「你們就聊了這事?」
我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側了側頭,瞥到他逆著光的臉,表情隱在陰影里,林家主宅大,書房對面有樓梯,我才走了沒幾步就有大力從后襲來,那是一雙有力的手扣住了我的左肩。
這句話像一枚重磅炸彈炸得我神志不清,我忽地打了個冷戰,大驚失色,「啊?怎麼會有這種事?車禍?炸彈?」
「林晉修推你下來的?」
他抱著我坐到他的懷裡,親我的臉頰,「學業不精啊,寶貝。雖然學的是經濟學,但是賬都算不清楚,明顯是我划算啊。」
「嗯,」我心情沉重,「學長他……沒事吧?」
林晉修側過半邊身子回頭看我一眼,積了老長的煙灰終於輕飄飄掉在地毯上。
「蠢不可及。」他又跟走過來的管家說,「叫李醫生。」
以前和-圖-書也不是沒跟他針鋒相對過,但那時還是學生,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要折騰我,扛著就走了。但現在我不是一個人,林晉修真發了火,影響的不止我一個人。
其實我也覺得很丟臉,這一滾下來,大概足以讓人們笑上好些年。我想笑又覺得意識模糊,疑心自己跌成了腦震蕩,大腦卻在嗡嗡作響,就像有千百個小人拿著鑼鼓在我耳邊敲擊,身上好像被鞭子抽過,鈍疼。
「你知道我的……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車子在大門口停下后,我先鑽出來,回頭環顧四下,一個夏天不見,院子里的香草依然盛開如故,那淡淡的香氣讓我產生了一絲迷糊,到底是花香還是母親身上的淡淡香氣,卻也分辨不清了。
「你養我,我出錢好不好?」
「聽說過一點,沒見過。」我想,那說明也不是太熟。
我一愣,「啊,當然不是。他怎麼會做這種事?」
我有些意外,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這對繼母繼子的關係變得如此之好,襯托得我反而成了外人,不,其實我一直都是外人,這個自覺性我從來都有。
偌大一間屋子,鋪著羊毛地毯,厚實綿軟,踩上去無聲無息。推門而入時,林晉修一件白襯衫站在窗前,右手有一下沒一下擺弄著窗台上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左手夾著一支白色煙捲,煙灰無聲地積了很長。「學長。」
我搖頭,「不是。」他扶著我的頭翻了個身,讓我趴在床上,又開了床頭燈,翻身去拿柜子上的葯。
這段時間我也漸漸了解他,他演戲的時候我固然難以分辨真假,但以他的為人,並不至於隨時隨地在生活中也摻雜著演技。他是個較真的人,半真半假的生活是絕對不會要的。但從他嘴裏也問不到別的,我於是開始關注報紙的娛樂版,試圖從上面看出各種蛛絲馬跡來,雖然有林晉修的承諾,我還是怕林氏為難他。
我看著自己的手,說:「學長,你知道的,我從來不以為有人能給我撐腰。以前還有我爸爸,但他走了。至於我媽媽……我想都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你有什麼不滿就請衝著我來,別遷怒……我身邊的人。」
收回手,想翻個身,牽動了身上的淤青,我不由得扯長了呼吸輕輕「啊」了一聲。原以為聲音很輕,顧持鈞還是醒了。他板過我的肩,溫熱的呼吸擦過我的臉頰,低低問我,「身上又疼了?」
林晉修瞥我一眼,「怎麼,想要回去?」
「犯人已經被抓到,」母親難得多說了幾句話,「大致是生意上的糾紛,對方不甘心破產,就用這種辦法報復。」
大抵是跑得太急,腳下一個踉蹌,覺得天昏地暗,頭重腳輕,囫圇滾了下去。我大腦清楚,但根本沒辦法控制不平衡的身體,前額、後腦勺、臉頰、手臂、胸口、大腿輪流和樓梯重重接觸,交替受力,下滾的趨勢就像剎車失靈的汽車一樣,怎麼都控制不住。
「不是的……」我想起下午林晉修在樓梯口抓住我沖我揚起手臂時的痛楚表情,心裏微微一顫,輕輕回答他,「真的是我自己沒看路摔下來了。林晉修還不至於在自己家上演凶殺案。」
我身上疼,但還要強撐站起來,擺出沒事人的樣子無比淡定地開口:「沒,沒事,從樓梯上滾下來了而已。」
「我說了啊,不小心踩漏了。」
「所以你放心了?」
顧持鈞停在我背上的手滑到我的下巴上,扳了九十度讓我看到他,床頭燈光落在他臉上,五宮半明半暗,很本就無法分辨他的情緒,現在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明明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但我猶豫許久,還是輕聲開口,「學長,你以後做事,給人留點餘地吧。」
「保鏢?」她略微一點頭。
我克制怒氣,「請放開我!」
「現在才帶人,」母親簡明扼要地說,「一個多月前,阿修遇到了一起事故,你應該知道。」
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大抵是看片子看書看資料寫東西或者畫上幾筆,我才知道他有很不錯的素描功底,心血來潮的時候他會給自己的劇本或小說配圖,黑色鋼筆寥寥幾筆,就把一個場景最需要的細節壓縮進去,頗得神韻。他還一個人自己下棋,翻看他那大部頭的心理學專著,還一絲不苟做著筆記,外出購物買菜,反正不論我什麼時候回家,都有熱飯熱菜等我。
我一聲笑,笑完聲音小下去,「你真想得開,但我只怕養不起你。」
照完CT出來,我看到林晉修站在走廊盡頭,雙手插在衣兜里,保鏢站在不遠處。或許因為日暮,走廊十分安靜。左看右看瞧不到母親,我在林晉修身邊站住,微微抬起頭看著他。
顧持鈞放下壺,啼笑皆非地看我,「我家寶貝居然開始教育我了?」
顧持鈞不置可否,只說:「你這個名字真是取對了。」
我想我母親說得有道理,於是一小時后我再次來到了林家大hetubook.com.com宅。
顧持鈞低下頭,輕輕吻我的額頭,「別說傻話。」
長此以往我發現,他閑的時間太多,多得有些不像個電影演員。我問他是否工作不順,他這樣回答我,「公司放我大假。嗯……你信不信,我出道十多年裡,最長的一次休假是一個星期。」他說。
畢竟,顧持鈞不論多大牌,究其本質也就是個演員而已,都是電影公司捧出來的,公司能把他捧得多高,就能把他摔得多慘。但很快證明,應當是沒有這回事的。他雖然天天宅在家裡,但報紙上的新聞里,他的名字還是時常出現。《約法三章》在這個暑假可謂紅透半邊天,接下來獲得了大大小小電影節的提名。
她答了這句后,手輕輕敲著桌面,似乎在平息心情,「你說你和顧持鈞是朋友關係時,我給了你信任。」
因為我的私心讓他也行動受限,我很內疚,跟他說:「不然你跟別的朋友去吧,不用在乎我。」
資料查了一半,顧持鈞端著切好的水果進屋,放到我手畔。我還是拿過手機,給母親打了個電話,目的很簡單,恭喜她也獲得了提名,她「嗯」了一聲,完全是「早在意料中」的語氣,又說:「回國這一個多月,你和顧持鈞住在一起?」
周管家應了一聲就離開了。他不再做聲,伸手要扶我起來。說來也怪,前一秒我還覺得身上疼得好像要裂開,連口氣都提不起,下一秒不知從哪裡偷來了力氣,乾脆在地毯上又滾了一圈,躲開他的手,迅速手撐著地毯坐起來,還能頗冷靜地跟管家的背影說:「不用叫醫生來,沒什麼大事。」
林晉修這時才慢慢下了樓梯,在我身邊半蹲下來,居高臨下看我,慢慢抬起手,原以為他是要對我動手,可他只把手輕輕放在我的額頭上,撥開了我額前的碎發,冷冷「哼」了一聲。
「組委會既然已經找到我,我還是想把事情做好的。」
我獃獃看著他,心情一陣凄惶。「是的,全世界都不可能再有第二塊裏面藏著四葉草的琥珀了,」我垂下眼睫,吸了口氣,「不論是商業價值和研究價值都很高。它是我十四歲那年,在涉山上親手發掘出來的,我送給了你。」
「當然。」
聽得我啼笑皆非,也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抑或說真的,我小聲嘟囔,「真不講道理,我們誰的競爭對手多?別的不說,你那麼多影迷也不是吃素的吧?」
他就看看我。我很認真地告訴他,「我不會吃醋的。」
我不語,根本想不到怎麼回答。注意到他手心那亮晶晶的東西,居然是我多年前送給他的那塊四葉草的琥珀。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還留著它。
聽到這樣爆炸性的消息,我情緒複雜得難於言表,哪還有心情選衣服?連說不要買衣服了我們還是走吧,母親卻罔顧我的意願,領著我在店裡轉了好幾圈,從內衣到配飾都買個夠,大有把我的衣櫥統統更新一次的架勢,又讓司機拎著十幾個袋子拿到車子里,然後又要帶我去樓上的會所喝下午茶。
但和我相比,顧持鈞卻遠沒有我忙祿,簡直可以說毫無工作,既沒有接新片的計劃,也沒有任何廣告邀約,連章時宇的電話都少得很,出門也不多。我想這種情況跟我有關係。不論他多閑散,他總歸是有了自己的社交圈的。他的人緣非常不錯,他徵求過三次我的意見,第一次是去他的某位朋友家度周末,第二次建議說去看他的某位朋友的畫展,第三次則是提出去聽演唱會,我統統不願意參加,他聽完後會有短暫的沉默,但並不強求,笑笑說:「好,那就不去吧。」然後再沒有提起過。
想起在顧家發生的事情,我忍不住微笑,「是啊,都見了。顧家人統統學富五車,不論是伯母還是他的兄嫂二姐。一家學者,但卻一點都不呆板,為人很好,有趣,他媽媽是位非常有名的科幻作家,寫的小說很有趣。」
「我沒有這麼想過……」我輕輕搖頭。
我站起來,居高臨下,「那這樣你就是吃軟飯了?」
他抽了抽嘴角笑了一下,只是沒有聲音,大抵是覺得和我的口頭之爭也無趣得很。我和他之間從來也沒有深仇大恨,雖然有恨他恨得渾身疼的時候,但也不希望他早死。
「你……現在可以抽煙嗎?」我輕聲問。
顧持鈞手下一重,我「啊」了一聲,「是真的。」
他磨牙,「你以為你媽會給你撐腰?」
林晉陽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以為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怎麼現在聽母親的語氣如此不對?
「我一直覺得,軟飯是否能吃取決於吃誰。」他表情十分嚴肅。
我一時啞然,微微別開了視線,卻看到他喉結微微顫抖著,頸上居然起了一層薄汗,潔白筆挺的襯衣領口被濡濕了一點,變成了更深的顏色。車內的空調開得足,溫度適宜,不論如何都不會讓人流汗,不論是冷汗還是熱汗。這實在不像我以前接觸的那個林晉修。
我抬起腿就踢和*圖*書了他一腳,他抓住我手臂的力道一輕,簡直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甩開他抓住我的手,跌跌撞撞就往樓道跑下去。
我心裏發謊,伸手撫上額頭,踉踉蹌蹌走了幾步,「我去醫院檢查吧。」其實我平生最討厭去醫院,但現在也顧不得了,實在不想單獨和林晉修在一個屋瞻下,寧可選擇醫院。
「他運氣夠好,」母親說,「炸彈爆炸前臨時有事下了車,但被爆炸產生的氣浪衝擊受了傷,司機沒能救回來。」
我輕輕搖頭。不論從哪個角度說,林晉修絕不是個讓人同情的人。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林晉修做事的手段也足夠絕,雖然我不清楚他的手段。但他必然把對方逼到了絕路,寧可魚死網破也要用暴力手段滅掉他。只是他運氣夠好或者命不該絕,僥倖逃過一劫。
坐下去沒多久,咖啡上了桌,母親用小勺子攪了攪咖啡,這才徐徐開了口。「在瑞士還待得愉快?」
母親已經儼然是這大宅的女主人了,包括管家在內的傭人、園丁、司機對她統統畢恭畢敬,稱呼都是「夫人」,並不帶姓。管家說林晉修剛剛結束了在書房裡的視頻會議,我在他的帶領下去了二樓的書房。
他暴怒,高高揚起了手,眼看著就要一耳光打下來,「我疼的時候你在哪裡?瞞著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周末出來跟我見個面。」母親最後說。
「獨一無二。」林晉修淡淡開口。他沒有從經濟角度上分析這塊琥珀價值若干,只回答說「獨一無二」。
假期不論多麼美,總是要回去的。但這偷來的暑假也實在是夠美好了,足夠我回味個三四十年。
母親短暫地沉默著,不像上次我們在瑞士的那通電話那樣批判我,我覺得事情到了現在,她也該明白了,對我這個年紀的人進行教訓,恐怕不會收到效果。在怎麼處理我的問題上,她比起之前可要理智多了。
「我沒這麼想,」母親否認,「但我認為,你們不合適。他比你大了足足十歲,他現在可以陪你,等年紀大了后怎麼辦?你和阿修更襯一點,年齡接近,認識很多年,彼此非常熟悉。」
「您不知道?」我有些詫異。他們認識十多年,這些事情恐怕是早清楚了。
我說的是商學院的五十周年慶,本來跟我無關,但不知道為何也被學院宣傳部的後輩們拉去幫忙籌備,據說是我能幹的名聲響徹雲霄,還很熟悉對外活動的流程。
他不做聲,微微眯起雙眼,看著我,但就是不開口。
接下來的幾分鐘,我看著他打電話給章時宇,讓章時宇出面發表一個簡單的聲明,自己不出面,就算是處理掉這事了。
這話符合他的個性,驕傲,一點點的自戀和絕對的自信。對他來說,世界上什麼困難都不是困難。看到山就翻過去,看到了河流就塔橋,哪怕是他自己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咬牙撐過去,心中的恐懼,用毅力來克服。現在不習慣,就逼得自己習慣,僅此而已。
他摁掉電話,才轉頭應付我的質疑,「拿不拿這個獎都無所謂。」
他氣色遠不如以往,我認識他這麼多年,從來只見他意氣風發驕傲自豪的樣子,蒼白虛弱的樣子真是平生僅見。只有眼神還明亮得很,可見一兩個月前的「車禍」對他影響很大。
林晉修站在樓梯上,看表情似乎有點驚呆住,大抵是被我如此誇張地滾下樓嚇了一大跳。眼角餘光瞄到管家從二樓廳中經過,忽然定定站住朝我看過來,明顯呈石化狀。
我「嗯」一聲,「基本上是。」
花房的花長勢喜人,九月蘭香氣撲鼻,我也跟他一起在花房澆了水,想起一件事情,「兩個月後,我們學院有院慶,我被叫去幫忙,忙不過來的時候,就不回來了。」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最可惡,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要裝作很了解的樣子,從來沒有涉足過我的生活,卻在我面前大放撅詞?我發覺自己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可卻更加面無表情。
這話有點酸,我下巴擱在枕頭上,輕聲說:「既然回來了,低頭不見抬頭見,躲不開的。何況我媽即將跟他父親結婚,總要說清楚的。」
林晉修朝書桌走了幾步,伸長手臂,把煙頭滅在煙灰缸里。我看到書桌上那沓十厘米的厚厚文件。
「看夠了?」林晉修冷冷問我一聲,眼神像把磨得極為鋒利的刀。「同情我?」
顧持鈞的呼吸低沉平穩,我轉頭看了看他睡著的側臉,星月輝光漏進卧室,成了一幅靜態的黑白油畫,連時間也凍結了。我伸手,手指停在他臉頰上方,隔著毫釐虛空滑過他的臉,眉骨、顴骨、下巴。俊眉修目,嘴唇線條完美,沉默時有凜然的犀利,微笑時帶著沁人心脾的柔情,他那麼英俊,但卻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攻擊性。我當時成為他的粉絲,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這樣一張臉吧。
我不理他,回書房去寫論文。開學三周后,教授們紛紛露出魔https://m.hetubook.com.com鬼本色,許多課後都留了論文讓我們寫,查資料,用軟體分析數據,忙得人焦頭爛額,尤其是那種聽都沒聽過的案例。
「這也不怪你,」母親搖頭,用冷靜的表情為我開脫,「顧持鈞這個人,只要他有心,收服十個你都不在話下。」
苦笑,他說得對,我是沒條件。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沒有說話,就像晨霧中的兩軍對陣,看不清對方的所在,判斷不出對方前進的步伐,看不到對方手中的長劍是否已經撥出,這種情況委實太過危險,我只能屏住呼吸,靜靜跟他對視。
顧持鈞俯身看著我半晌,手指摩挲過我的臉,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又低頭吻住我的唇。「許真,記住,你是我的。」
「回來了?」
顧持鈞面無表情,「這麼維護他?」
我很感慨,我當時跟她表態絕不會跟顧持鈞有超過朋友以上的關係時,當真發自內心,半點都沒想到會和顧持鈞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說真的,我根本控制不了和他的關係,一切都是他在主導,我只是沒有抵抗力,陷下去了,太高估了自己。
當然分量最重的還是金像獎,十月初,這頂年度盛會的提名名單出爐,《約法三章》大獲全勝,獲得了七八頂提名,顧持鈞也獲得兩個提名,一個是最佳男主角,一個是最佳編劇。回家的時候,我撞見他一邊給花房的花澆水,一邊打電話給某人,「聯繫電影組委會,放棄提名。」
顧持鈞卻深深看我一眼,「我不過也就是個被公眾關注的普通人,還比你年長十歲。小真,我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結果我們三個人,再加上司機和保鏢一起去了艾瑟醫院。
他垂下眼睫,「如果我道歉……你會不會回到我身邊?」
我想,到底我不在國內這一個暑假髮生了什麼事情?我佩服林晉修,不知道他在我母親面前表演了什麼精彩的戲碼,能讓她產生這種「深刻」的感想。我是林晉修的唯一?這簡直太可笑了。
一回國,許多事實攤開在我面前,我總算明白了一件事情,顧持鈞的醋勁非常大。於是這段時間我差不多每幾天就後悔一次,當時真不應該告訴他我和林晉修之前的那些破事。雖說他竭力表現得不太明顯,但他差不多每幾天就會跟我說一次結婚的話題,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退而求其次,又讓我眼他一起住。
我默然,「我很早之前就知道這個事實了。」
可憐我又不是此間的主人,管家完全不理我,轉到了側廳,也許是打電話去了。
「啊……」這急轉直下的情節讓我目瞪口呆,「是什麼人做的?」
林晉修負手背過身去,看著醫院大廈外的遼闊花園和更遠處的夕陽,淡聲開口,「如果是兩年前,我會把碰過你的男人的手指頭一根根切下來;如果是一年前,我會讓他身敗名裂,讓他在國內無任何立足之地;如果在兩個月的車禍之前,我會打斷你的腿,用鏈子套在你脖子上,把你一輩子都囚禁在我身邊。但現在,我只等你自己回心轉意。」
「這塊琥珀……」我輕輕說,「我當年……送給你的。」
「差不多,」我說,「我總覺得,出了車禍后他性格大致有些改變,大概是想通很多事情,不像以前那麼愛控制人了……經歷過生死的人大都想通很多事情,他也不例外。」
「你怎麼會想到這頭?」母親眼神一凜,微皺眉頭不悅道,「我梁婉汀的女兒,何須仰人鼻息?我的都是你的。」
「還好,恢復得不錯,但額頭上留了一道疤。」
車子里的氣氛非常詭異,我身上疼於是不想開口,母親則接了個電話,林晉修靠在後座,頭微仰著,一隻擱在膝上的手緊揍成拳,一隻手搭在太陽穴一側,輕輕揉捏,撩開了額前的碎發,我這才看到林晉修額頭上的那道五六厘米長的淺色疤痕,我記得他以前是沒有這道傷疤的,那必然是那場爆炸事故導致的。疤痕從他的額頭蔓延到鬢角,只差一點就會割到眼角,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況多麼兇險。林晉修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這也表現在他對自己的外貌修飾上。這道疤留在他的臉上,簡直就是他的恥辱。
他面無表情坐入椅中,一隻手輕點著扶手,一隻手支起了頭看著我,一副不可侵犯的君主模樣,彷彿剛剛的話只是另一個人說出來的。他雙眼微眯,表情陰鬱,「許真,忤逆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寄希望於一個拋棄我二十幾年不知道哪門子的母親來給我撐腰?別搞笑了,騙三歲小孩都沒人信。我不想再跟他閑扯下去,疲憊搖頭,「就這樣吧,你沒事就好。我告辭了。」
我連忙叫住他,「為什麼?《約法三章》你寫了十年,修改了十幾次,如果能得獎,是最好的肯定。」
「那你真是過獎了。」他心情這樣好,我稍微放下心來。
林晉修聽完只是面無表情,「你憑什麼和我談條件?」
我點頭,「相當愉快。」
我輕輕嘟囔,「真不嫌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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