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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之城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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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懷疑

第二十三章 懷疑

我看一眼懷裡的桅子花,深吸一口氣,提示自己控制情緒,「媽,你來墓地看誰?」
我及時打了個噴嚏,總算止住了林晉修的聲音。
「哦……」我還是在發愣。
我苦笑。當真是時機不好,偏偏讓他撞到這幕,不知道我和林晉修邊走邊閑扯的話他聽去了多少。以他平日里的作風,恐怕會吃醋到死。但他只是沉默,沒有質問我,也沒有我預想的大發雷霆,一言不發發動了車子。
「我並不是那麼苛刻的人,」我繼續說,「她懷念舊情人我無所謂,我爸也不要她惦記著,但她試圖拉上我一塊去掃墓就讓人無法忍受了。我不想奉陪。」
如此坦白,我反而啞口無言。他和我母親早就是一條戰線上的人了,這兩人的話,我誰也不打算信,也不諱言,「跟你無關,是你們家的關係。別人不清楚我,你還不清楚?我和我媽可不一樣,我不可能適應你家的生活。」
林晉修不咸不淡繼續說:「你可以考慮一下。嫁給我,我名下的固定資產一半就是你的,我母親留給我妻子的信託基全和珠寶,哦,還有我剛剛去世的外祖母……」
他不答。實際上這回家的一路,他一句活都沒說,直到車子最後在車庫停下,車內的氣氛尷尬到了極致,而我也愈發戰戰兢兢,吶吶扯他的胳膊,「別生氣了。」
這叫什麼話?我被她說得有點火起,忍不住開口反駁,「我是不知道你們這個圈子怎麼樣,但再怎麼混亂,也不是沒有生活美滿幸福的夫妻。演員和其他職位也差不多,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世界上的每個人都要面對工作家庭的協調問題,這跟職業沒有關係。顧持鈞如果連工作家庭都處理不好,我現在也不會跟他在一起。」
「不論您怎麼想,但小真選擇了我。你不能代替她做主。」這是顧持鈞的聲音,清清楚楚。
我臉色頓時僵硬,被欺騙的怒火在胸腔中節節攀升,「我沒答應你來墓地!你說是你朋友,怎麼不告訴我他死了!」
「行了,不要用心理學的那套來對付我,」母親顯然不愛聽這話,「電影公司那邊準備怎麼辦?」
「應該?您還真是一廂情願啊,您真覺得我們母女之間有什麼義務和責任?別搞笑了,」我口氣實在好不起來,「我為什麼要去見個死了二十多年的死人?再說,您徵求過我的意見了嗎?」
一輛全黑的SUV駛到我們身邊,林家的司機下車打開了車門,林晉修上車。車子穿過帶著薄霧的夜空,揚長而去。
我爸爸對他的印象不錯,在林晉修邀請我去喝杯咖啡的時候,他笑著揮了揮手,說:「你們年輕人去吧。」後來我們喝了咖啡,離開了機場,跟他在機場外不知名的林蔭道上散步,看著陽光中漫天浮塵飛舞,只覺得氣氛異常平和。就是那時候,他告訴我,他即將出國念研究生。我於是微笑回答:「很好。」林晉修看我一眼,表情平淡得很,帶著那麼一絲戲謔,「所以,你以後不用在學校里躲我了,也不用特意跟我抬扛了。」
林晉修不以為意,翻看我們的計劃表,「我以後就跟你們一起忙吧,畢業之前最後做一點事。進度如何?」
我一頭霧水,「去哪兒?」
我仰頭一看,顧持鈞的下巴線條綳得緊緊的,陰沉到了極點,林晉修臉上的微笑蕩然無存,在幾秒之內,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凜然的冰冷,就像我之前幾次在他臉上看到的某種情緒,極度的不悅又很很壓制下去了的某種情緒。
「媽媽,您找我什麼事?」
顧持鈞聞言看了我一眼,略有驚訝。我對他搖搖頭,不卑不亢道:「學長已經跟我說過這事,我的答案是拒絕。媽媽,你的好意我領了。」
「這件事情,是你媽的主意,」林晉修淡淡回了我一句,「我沒有反對罷了。」
說話間車子拐上了另一條道路的主幹道,道旁樓房漸少,取而代之的是高大茂密的梧桐樹,葉片飄飄蕩蕩地落在地上,秋天風情別有一番滋味。
顧持鈞若有所思頷首,「小真,你的生氣是有道理的。」
自我們母女重新恢復聯繫這一年多,我在她面前太過謹小慎微,竭力裝成一副乖乖女的模樣,她大抵是沒見過我發脾氣,現在難兔驚訝。我連看都不想看她,自顧自地開始從包里摸出手機,「我不去墓園,你請便。」
「不是,恐怕她根本不知道我爸葬在哪?」我說,「你也看到她今天那心情壓抑的樣子,她來探望的多半是她曾經的早死的舊情人……死了二十年的舊情人偏記得這麼牢固,但我跟她認回這一年多,她可從來沒有提過一句要去給我爸爸掃墓的話,完完全全拋之腦後。」
「是的。」
他滅了引擎,又側過身子,臉上再沒有怒意,如深海一樣平靜。他伸手輕撫我的臉,在我額頭上印上一個吻。「許真,你記住,我顧持鈞是全心全意對你。」
「穿著,你還要回宿舍,」林晉修聲音強硬,正面立在我面前,雙手使勁在我肩上壓著我的衣服,「我現在也算你半個哥哥,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我們都已經這麼熟了,可我看到他的微笑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加上他說的又是這麼深情的甜言蜜語,我不能免俗地心花怒放,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輕吻了一下。
說著我一和-圖-書下子站起來,卻因腦袋撞到車頂而跌坐回去,「你自己要來墓地看死人是你的事情,別扯上我!停車!」我的「停車」兩個字是對司機喊的,司機自然不理睬我。
「那好。」我跟顧持鈞點了下頭,把他扯到一邊,放低了聲音,「你先回去吧,有事的話我打你電話。」
林晉修瞥我一眼,「許真,如果你真想繼承遺產,不如嫁給我來得快。」
「太晚了,我就在宿舍住。」我跟他說。
一個星期前他通知我說暫時要去一趟國外,說是外祖母去世。現在應該是一回國就出現在這裏。現在看得出來,他養病的效果不錯。他穿著休閑,毛衫牛仔褲,就像這間大學里的每一個學生。
「你也要出門嗎?」
「我可以不去,」他低頭扣著襯衣紐扣,沒抬頭,我只看到他的眉尾危險地向上一抬,「你先告訴我不去的理由。」
「她病了,我放她假。」
那天跟他一起吃晚飯,我問候他,「節哀。」
韋姍一邊關電腦,視線掃過來,對我們曖昧地笑,「看了你們分分合合四年……難得看到這溫馨的一幕啊,好感慨!」
我小聲說:「我來開吧。」
秋天的月亮升得高高的,月色光芒像溫柔拂面的手落在我臉上。林晉修走在我身邊,開口道:「車子在停車場。我送你。」聲音里聽不出什麼意思,平板得像南極運來的冰。不是我自視過高,但他很清楚我現在和顧持鈞住在一起。
「怎麼,你跟我說你比我了解我女兒?」母親冷冷反問。
顯然,我的男友也不是那種可以被人指揮的人,他不卑不亢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梁導,我和小真一起上門拜訪,也自然應當一起回家。」
顧持鈞說:「你剛剛跟我說的這些想法,你有沒有親口告訴她?」
他略一點頭。學校的林蔭道上有大片落葉,地毯一樣。我和林晉修踩著落葉並肩而行,天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大一時候那個夏天,暑假時我和父親在中東待了許久。回國時卻因天氣不好滯留機場,恰好遇到林晉修。大抵是在國外相遇有種「他鄉遇故知」的巧合感,又或者是因為我爸爸也在一旁,於是我能平平淡淡貌似普通朋友般跟他說上幾句客氣的話。
原以為這事就算揭過了,但顧持鈞顯然不是那麼大度的人,那天晚上他把我折騰得夠嗆,第二天我險些都沒爬起來。想起和母親約好的會面,我堅持著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心中卻痛苦不已。
他說:「除了你生氣發脾氣主動下車,她絕對不可能把你扔下的。」
林晉修嘴角微微揚起,那是這些天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的確是你會說的話,」他頓了頓,脫了淡灰色的外套順手披在我身上,只剩下一件格紋毛衫,「財產問題暫時不討論了,先把衣服穿上,你現在穿太少了。」這舉動實在曖昧,我好不容易緩過勁,連忙抓著外套要脫下來,「啊,不用了……」
我無言,這答案等於沒說。
「媽媽,這是去哪兒?」
她不置可否,又問我,「如果以後顧持鈞移民,你也打算放棄現有的一切,跟他一起?」
我對他比了個手勢示意他稍等,也不動腳,先問我母親,「媽媽,你先告訴我,去哪兒?」
顧持鈞真正發脾氣的時候不多,但他心情不愉快的時候我絕對不想對付,只好嘟囔了一聲「好吧」,反正都已經是這種關係了,總要見面的。
「這叫什麼話?」我不滿。
我可不希望顧持鈞陪我一起來挨訓,匆忙打斷他,「好了,不說這個話題了。媽媽,你就安心嫁給林伯父吧,他家的事應該挺多的,你不用操心我了。」說實在話,能讓她不管我,要我做什麼都樂意。
「那我會眼她說的。」
他們相熟多年,很多話一點就透,根本不必往深了說。只苦了我這個偷聽的,雲里霧裡不知深淺。
他瞧我一眼,臉上的神色看不出什麼意思,用談論天氣的語氣道:「外祖母把蓋亞的股份留給了我。」他話里的意思我知道,我不由自主地表情有點僵。股份在誰那裡都不重要,反正都是他們家的人轉手。所以,他現在插手蓋亞的事務更加名正言順了。
沒錯,這一年我是想方設法躲他,有他參加的活動我一概不參加,不得不在一個教室或者辦公室的時候我都緘默少語。雖然竭力躲得不動聲色,但他沒可能不知道,不過知道也就是知道,他從不跟我談起這個話題。這次他能主動提起來真是罕見,我表示同意,「是不用避你了,」林晉修不置可否,說起別的話題,「許真,你想不想出去念書,」我搖頭。
我怎麼可能不會照顧自己?我搖頭,「我真的都挺好的,不信你問持鈞。」我扯了扯顧持鈞的衣袖,讓他幫我說話,誰知道他嚴肅地轉頭,銳利的視線在我的身上掃過,重重道了句,「是瘦多了,」他回頭看我母親,滿臉都是歉意,「梁導,抱歉。我沒照顧好小真,以後不會了。下次您見到她,絕對比今天的氣色好。」
結果是林伯父的秘書打來的,說下午五點時派車來接她出去吃晚飯。我擱下電話走回客廳,下一秒就停住了腳步,透過虛掩的門,我看到母親嚴肅的側臉,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我這才想起,這似乎和-圖-書是我和顧持鈞確定關係以來,我們三個第一次出現在一間屋子裡。
顧持鈞走進來,打開衣櫃選了套衣服給我,那是他上周給我買的,一件繫繩收腰的白色連衣裙,下面要穿上灰色長筒襪和長靴,我只在他買回來的那天試穿過一次。
她微微皺著眉頭,「沒事就不能找你?」我尷尬地賠笑了兩聲,不敢把心裡話說出來。她看我一眼,終於說到了正題上,「許真,之前我也跟你說過,《約法三章》拍完后,你就過來跟我一起住,現在是時候了。」
我連忙否認,「哪有?我沒瘦。」
我不得不承認他真是厲害,我和其他籌備組的同學打電話給那些著名校友時總覺得底氣不足,有時候一通電話從公司的前台小姐轉到助理秘書,經過若干次才能最後轉到邀請人手裡。但林晉修一出面,簡直是勢如破竹。我們聽到他彬彬有禮地打電話,不論對方是誰他都能相談甚歡。這就是林晉修的本事,到底是出身世家,很清楚那個圈子裡的人的喜好,只要他願意,待人接物與人相處時,他完全可以做到百分之百完美。這一點,不能不服。
她是真的氣壞了,「你爸是怎麼教你的?二十多歲的人,基本的尊重都不知道?」
我對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有數的,他這種評價不在我意料之內,我一時間目瞪口呆。「真的,」顧持鈞微微笑了,「我從來都這麼覺得。」
她臉上掛著霜,「別發脾氣了,你應該來的。」
「不是那個意思。」我恨自己多嘴,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是現在這種情況了。
「這套。」
「沒事,」他簡單回答我,又說,「走吧,我送你。」
我越發焦躁,「讓司機停車!」
我乾笑,「學長……不用麻煩你了。」
「你和顧持鈞。」
這話好冷。我記得婚禮安排在年底,目前他們還沒結婚,這「半個哥哥」也著實尷尬。我想脫下外套就不得不去扳他的手,拉拉扯扯又難看,抓著衣服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蕊姐呢?」
校友會給了我們詳細的名單,幾百份邀請函都要發送到對方手中,傳真、快遞、電話……等待回執、匯總人數,瑣碎的事情繁雜而枯燥,我們通常從早忙到晚。三五人一個辦公室,忙起來全辦公室白色紙片亂飛,連飯都不能正常吃。
我套上裙子,顧持鈞伸手埋平了裙子上的褶皺,低著頭為我繫上腰帶,我看著他手的動作,終於沒忍住,半開玩笑地說:「原來你也跟我媽一樣,真那麼嫌棄我的打扮?」
紙袋裡全都是全市各家老字號的小吃和點心,人家排隊買都買不到的那種,整個校慶辦公窒歡呼雀躍,恨不得跟他做牛做馬。眾人流淚,「學長你真是偉大!我們愛你!」你看,這就是林晉修,做事滴水不漏,一點點小事就可以把人收服得妥妥噹噹。
「雖然我很想否認,但實際情況就是如此。幾份合同的細節問題,你確實幫不了什麼忙。」
他瞥過視線,抖了抖手裡的名單,「你們忙得過來嗎?」實際情況是這裏不是我負責,我說話不算,老師不知道多欣喜他來幫忙,當即就點頭說了好。
她點了點頭,默認。
我假笑,「我跟你說過……今天不回去了。」
「顧持鈞,這是我們母女的事情,即便是男友也不能對她管頭管腳。」她語氣刻板,表情也很平板,拿起桌上的手袋,再次強調了一遍,「許真,拿上花走吧。」這話非常不客氣,顧持鈞臉上沒什麼表情,我相信他有一百種反駁我母親的方式,但此時,他不太可能跟我母親真的發生爭執,他偏了偏頭看我,我知道他在徵求我的意見,他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全看我的意思。
「不用了,」我連忙說。
「怎麼?」林晉修瞄我一眼,「跟我住在一起很尷尬?」
接下來的幾天,林晉修在我面前真沒了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一舉一動都讓人覺得妥帖,他跟我們共同進退,幫我們準備資料打電話斟酌邀請函的措辭。我跟他於是變成了低頭不見抬頭見。
「林董,我的老婆,不勞您費心了。」顧持鈞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我還來不及發愣,身體一歪,腳步踉蹌著被身後的人帶入懷中,腰身被摟得緊緊的,而肩上的外套已經被他拽走又扔回林晉修手裡。
他從衣櫃里撿了件常穿的針織衫和風衣,開始穿上。
「原來……」母親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搭在膝蓋上的手不住地抽搐著,「這一年時間,你從來沒當我是你母親?」
我又驚訝又臉紅心熱,正要小聲嘟囔,「我不要這麼早結婚,」他輕輕一捏我的手指,我頓時閉了嘴。其實這幾個月,顧持鈞多次跟我談過結婚的話題,但就這樣坦坦蕩蕩在我母親面前鄭重道來,還是第一次。
顧持鈞伸出右手輕撫過我的臉,又往下,輕輕握住我的手,轉過身正對我母親,表情異常鄭重,「梁導,我知道你覺得小真和我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順,當母親的人總是心疼女兒。我們馬上結婚,這樣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
「啊……」我詫異,「你去做什麼?」
「什麼幾年後?」我愣愣。
顧持鈞沒回答這個問題,轉而說:「您說呢?」
我輕輕摟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頸窩,https://m•hetubook•com.com「我知道。」
我對母親的要求並無太高,但起碼,我希望我可以和她站在一個平等的地位進行交流,這一年多來,我發現這事還真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簡直不能溝通。她對我頤指氣使,舉手投足都是導演的氣派,我只需要遵循她的意思,不必質疑,不必發言,不必有自己的想法,乖乖當聽話的女兒任憑她安排,這就足夠了。
「還好,」他很平靜,看不出什麼哀慟之色,「外祖母今年八十八歲。」這個年紀倒算得上高壽了,是喜喪了,我點點頭,不再多言。
離開大樓我才真正意識到,秋天到了。入夜就冷,秋風吹過,帶上蕭蕭瑟瑟的涼意,道旁的梧桐樹便輕輕響上一陣,路邊那塊草坪花壇中沒有一點聲音,卻帶來了迷人的暗香。
林晉修走到我身邊,拿起我的茶杯,給我泡了新茶。
「我本來沒想多,你這麼著急解釋,可就是欲蓋彌彰了,」顧持鈞眼神灼灼似有火光燃燒,「被我撞見了可不巧,是不是?」
「不是這樣。梁導,你真是不了解小真,」顧持鈞沉默了半晌,「她和您不一樣。她不是因為賭氣才不跟你住在一起。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有自己的道理,沒有人可以干涉她的決定。」
和我母親單獨相處絕對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事情之一。她在我面前的話一直不多,偶爾說幾句都是不容拒絕的命令口吻,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寧願一輩子不跟她交談。
我面無表情,「沒錯。」
說起來倒是有趣,我和顧持鈞住在一起之後,我的衣服鳩佔鵲巢地佔據了他卧室的衣櫃的一半,我本來沒這麼多衣服,其中三分之一是顧持鈞為我添置的。他的審美遠超過我,為我選的衣服並不太貴,大都是舒適大方為主,我若干次說別給我買衣服了,他也置若罔聞,樂此不疲,大有把我從頭改造到腳的趨勢。
顧持鈞顯然沒想到我這麼問他,迅速抬起頭,我看到驚訝的神情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下一秒他雙手扣過我的肩頭盯住我的眼睛,回答:「不是。我從來都覺得,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孩子,這種美麗與衣著無關。」
我臉一熱,「你什麼美人沒見過?騙人吧?」
我詫異地看著他,長久以來,都是我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泡茶這種體貼溫譬的動作,從來沒有過。
母親輕輕呼出口氣,在沙發上落座,又指了指長沙發示意我們坐下。沙發前的水晶茶几上有隻瓷瓶,插著一束桅子花,開得正好,香氣撲鼻。這個季節哪裡來的桅子花?想必是特地找來的。
沉湎於往事的思緒被林晉修的聲音打斷,「過兩天把東西收拾一下,你媽媽下周會搬到我家,你也會搬過來。」
我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專心開車。我知道他這個人說教起來很厲害,大抵是因為自己家庭完美,嚴母慈父,兄友弟恭,他不想看到我和我母親鬧得不可開交,出生環境決定了性格,我不指望他能理解我。
半晌後母親終於揮了揮手,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她這才開口,「怎麼忽然發這麼大的脾氣?」語氣里驚訝大過憤怒。
實在不樂意就這個話題進行下去,我很快提起別的事情,「你和電影公司出了什麼事情?你和我媽的聊天,我聽到了一點……啊,我不是有意要聽到的。」
林晉修側目看著我,「謝謝你了。」
顧持鈞若有所思,「但梁導卻不是來看你父親?」
她大致是沒想到我如此糾結這個問題,皺了一下眉才說:「去探望我的一位朋友。」
「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敷衍呢?」
「媽媽,」我打開話題,「看到您獲得提名了。」她隨便點了下頭,對名利置之度外的樣子。我想也是,即將嫁給林遠洋的人,還在乎什麼無聊的名利?只要她點個頭說自己需要那座小金人,組委會肯定眼巴巴送上門懇求她一定要收下。不過以她的傲骨,未必做這種事情。
韋姍一走,這屋子徹底全空,我也準備走人,林晉修在我身後帶上了門,跟我一起下樓,兩個人的腳步聲落在走廊中。
研究生不好念,除了上課寫論文之外,我又開始忙起來,就是去院慶現場指揮部的辦公室幫忙打理各種事物,我的主要責任是聯繫校友。我們學院能人輩出,初審后的邀請名單都不下數百人,這些前輩大都功成名就,著名學者、著名公司CEO……遍布國內外,都輕視不得。要知道,學校的捐款大概有四分之一都出自商學院校友之手。
我不知道這算什麼戲碼,也從不覺得自己居然有那麼大魅力。林晉修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衣服,抬起眼又對我點頭,「我先走了。」
「所以我來學校接你,還好我來了,」顧持鈞拽著我的手腕把我拉到車子旁,一手打開車門,把我塞到車子里去,「很有收穫。」
「沒那回事,」我也不用跟他客氣,接過紙巾迅速擦臉擦手,「這話你大可跟別人說,對我不行。我車子房子都有,還有一雙手。」
母親轉頭看我,「你有沒有想過,幾年後你們怎麼辦?」
有些人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有些人是三年不見都不會想念,我母親就屬於後者。我正扶著頭糾結,又被顧持鈞叫去吃飯。時間不上不下,我吃得食不知味。解決了這頓接近午飯的早飯後和-圖-書,我回卧室換衣服。打開衣櫃卻犯了難,滿柜子衣服,也不知道選哪件適合。
「跟你說過,我的一位朋友。」
「有一陣子了。」
當真是秋天了,路邊的落葉厚厚一層,我踢開落葉,坐在長椅上忍不住把衣服裹緊一點。有隻捲毛的小貓走到我腳邊,舔了舔我的鞋子,又眨眨眼睛看我,顧持鈞半個小時內就到了,到的時候我正在喂那隻流浪小貓吃餅乾。我並沒有收留小貓的打算,放下餅乾,拍了拍毛茸茸的貓頭走到車門旁,顧持鈞則忍不住笑了,「挺自得其樂。」
這活當真刺耳,但我只能受下來,解釋道:「我和林晉修一起忙完了院慶的事情,說了幾句活,你別想多了。」
我微微凝結了眉頭,眼睛盯著窗外,生泊錯過了任何細節。果然,車子直直往前行走了一千米左右再朝右拐,我心裏也焦躁起來再也按捺不住,「這兒前面是公墓!你帶我來墓地?」
他淡聲道:「客氣什麼?」又捲起袖子,開始整理我散在桌面上的文件。
「導航儀上顯示是墓園?」
「她到底還是孩子……我像她那麼大的時候,也和家長對著干,長輩的話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母親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寡淡,好似自嘲。
我心裏一跳,正想呵斥韋姍,林晉修則笑了一笑,那笑容是如此公式化,也什麼意思都看不出來,「現在和以前不一樣。」
「她對你的愧疚,我想你也有數,」顧持鈞終於把話題拐到了點子上,「畢竟這一年多來,是你第一次眼梁導發脾氣。你們吵架是為了什麼?」
母親大抵是沒想到我和顧持鈞一起出現,非常吃驚,但下一秒就恢復了鎮定,招呼我們坐下。再次到她酒店的套房,不知為何,只覺得這裏和上次很不一樣,明明傢具一樣沒少,但我還是覺得少了很多東西。隨後我才明白過來,這屋子是少個人。
「我只對值得尊重的人尊重,至於您,我看還夠不上這種分量,」她不提我爸還好,提起來我火氣更大,冷冷道,「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了,後悔了?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可以再找個聽話的乖女兒,我許真,不奉陪了。」
我吶吶,「學長,慢走。」
出去的時候,母親已經結束了和顧持鈞的交談,站了起來,又對我招手,「陪我出去一趟。」
「規矩是人定的,什麼地方不適應,改就行了。」
「你腦子裡的想法這麼多,又不清楚地告訴她,你們怎麼才能交流?」
我笑著聳肩,把包扔進後座,打開左側車門把顧持鈞趕到副駕駛的位子上,自己握住了方向盤。現在顧持鈞賦閑在家,平時去超市商場購物多半是他自己開車,車技也漸漸嫻熟,但只要有我在的時候,還是我掌握方向盤。
眼看看到了周末,我們照例忙得腳不沾地,尤其是周六那天,更是從早忙到晚,加班加點忙到晚上十一點,偶爾看一眼窗外,學校都快入睡了。我想起我和顧持鈞的約定,今天要去他那裡,又匆匆發了信息說今天不過去了。
「有。」她只說了一個字。
「你媽媽這個人,心思藏得很深,平時情緒也從不外露。她從不把話掛在嘴上,很多感情、很多事情,她不說出來不等於沒有,」顧持鈞這麼回答我,「她並不算是一位好母親,但她上次把你留給你父親后,足足後悔了二十二年,現在不可能再扔下你了。」
我和顧持鈞對視一眼,也坐下。她和顧持鈞認識這麼多年,就算有什麼不滿,也不太可能當面發作。
環顧四周,我這才發現,我們正站在學院外的停車場旁,顧持鈞的車就停在裏面。我慢慢呼出一口氣,平息了心情才輕聲問他,「你怎麼來了?」
「在酒店裡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真是漂亮極了,一雙大眼睛睜得圓圓的,好像會說話,還以為你是梁導從哪裡挖來的新人,」顧持鈞說了這句才抬頭,對我微微一笑,「沒有人能跟你比。」
「這麼激動?」林晉修邊說邊遞紙巾給我。
「我為什麼要告訴她?」我說,「我媽可從來都不是一個良好的聊天對象,她都不顧及我的想法,還要我先考慮她?沒這種道理的。」
我輕輕呵了口氣,紀小蕊不在的時候,這偌大一套房居然只有她一個人,難怪這樣冷清。而林氏的豪宅比起這酒店套房不知道又大了多少倍,林家父子三個通常都不在家。
他說得輕鬆,我一個沒忍住,「繼母帶著拖油瓶女兒住進你家,憑空多出來一個不知道哪門子的妹妹甚至是遺產繼承人,還嫌家庭矛盾不夠大?」
我微微皺起眉頭,這條路我不可謂不熟,我轉頭問母親,「您的朋友住在這附近?」
工作上的辛苦是小事,但林晉修也每天都出現,這讓我著實壓力很大。以我的想象林晉修本來已經接近畢業,自然跟這種熱熱鬧鬧的活動不沾邊,但我到籌備組報到的第二天,他也來了辦公室,兩手拎著好幾個紙袋。大家喜笑顏開跟他招呼,「學長回來了!」他微笑點頭,走到我們的長桌前坐下,放下紙袋。「辛苦了,」他微笑,「犒勞品。」
他們在說話,本來不想偷聽,但我偏偏是個耳聰目明的人,哪怕他們的低聲交談也能大致聽得清清楚楚。
慢慢走過一條長街,我在路邊長椅坐下,又給顧持鈞m.hetubook.com.com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我。
「移民?他沒眼我說過,」我又想了想,「也是,他家人都在瑞士,他又是個那麼看重家庭的人……嗯,等過幾年再看吧,如果他有這個想法,我會跟他商量看看,不是什麼大問題。」
她不回答這個問題,把視線一轉,轉頭看顧持鈞,「你先回去,我和許真有事出去。」
眾人慢慢散了,我問林晉修,「你這麼熬夜,身體不要緊?」
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他說的是放假之前,他疲勞過度暈倒,我送他去醫院的事情。林晉修做事的時候當真不要命,還在大三就把大四的所有學分都拿到了手,忙得沒日沒夜,那陣子他似乎還嚴重失眠,恰好被也在圖書館通宵自習的我撞見他半夜昏倒在圖書館,我一邊急救一邊打電話,送他去了醫院。
母親瞥我一眼,表情有點陰鬱,但總算沒再開口。我也知道這番話讓她心裏不痛快,但我說的是實情。和林氏相比,我的確更喜歡顧家人。
她本來就消瘦,只化了一點淡妝,神色中的憔悴根本藏不住。
緩解尷尬的是卧室里的電話聲,母親對我一揚下巴,「去接電話。」一副把我當秘書用的口吻,我也鬆了口氣,衝到卧室去接電話。
這番話聽上去真是話裡有話,我瞪他一眼,放慢車速讓車子烏龜一樣爬行,「怎麼,那麼了解我媽媽?」
今天早上出門時天氣還不像現在這樣冷,因此我穿得不多,長袖衫牛仔褲運動鞋,就這樣在外頭走了一段路,寒意終於浸透了衣服,後背一涼,噴嚏之後眼淚都快嗆出來,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念著我。
那時夜深,我陪了他一個晚上,第二天就回學校考試,考完回家跟我爸上了飛機去了中東。我擺手示意不礙事,「以後在國外,別這麼累了。」他當時只是笑。
我說了句「好吧」,從後視鏡看著他的臉。所以你看,隱瞞都是相對的。他覺得我不能對我母親打開心扉,但實際上,他也瞞著我很多事情。
她皺眉,看了眼顧持鈞,「跟我一起住委屈你了嗎?看你現在瘦成什麼樣子?幾個星期沒見,怎麼瘦得那麼快?」
「睜眼說瞎話,自己去鏡子里看看,下巴都尖了,氣色不好,臉也比以前小了一圈,」她語氣加重,「你平時沒吃飯還是作息不規律?這麼大的人都不會照顧自己?」
前座的司機和保鏢對視一眼,想必也沒想到這場爭吵,十分鐘前我自個都沒想到,怎麼能來個預先通知?
我心道,所以說找個大十歲的男友就是不好,生活經驗比我多得太多,人也太聰明,什麼都瞞不住,說什麼都像足了說教。
這兩個字把她刺|激得不輕,怔怔看著我好半天沒說出一句活來,我依稀覺得她眼眶慢慢紅起來。而我,卻也沒話跟她說,面前的這個女人說起來是我母親,實則對我的了解還不如她養的那隻貓。我到底還是扯開車門下車,朝著來時路往回走,不再管她是去是留,只覺得心緒難平。
對我來說,書在哪裡念都是一樣,何況,靜海大學已經是非常非常出色,至於各地的風俗人情,從小到大,我見得已經夠多,對我而言,平平安安波瀾不驚念完這幾年大學,不要重複中學的慘劇才是當務之急。
他那麼精明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瞞過。我嘆了口氣,打了方向盤,車子拐上了一條林蔭小路,「你知道剛剛那條路的前方是哪兒?」
「你不是要見你媽媽?我跟你一起去。」
「不是大事,正在處理。」他回答我。
他不做聲,我知道他在忍耐,顧持鈞也是。
「是您的朋友,跟我沒有什麼關係吧?」我沉默了一下,「我有必要去見他嗎?」
「沒有值得你操心的事,真的,」他的聲音里全是安撫之意,「放心。」
我震驚了三十秒,迅速說:「謝謝。」
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看來就是沒想過了,還是你打算過一天日子撞一天鍾?」
眼看著這談話的方向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我也越來越緊張。我不是沒看到過顧持鈞和我母親意見有分歧,但那都是因為電影產生的,此時這種情況我前所未見,好半天完全插不上嘴。只能眼睜睜看著我母親的眉心越來越緊,而顧持鈞也顯得越來越嚴肅。
母親臉色一沉,「少篡改我的意思!誰讓你們結婚了?」
顧持鈞不以為意,「我的態度已經是答案了。」
「是不是跟我說了也不管用?」
「對,墓園。我爸爸就葬在裏面。」
搬去他家?這種主意虧他能想得出來,再說,我身上還疼著呢。我皺著眉心回了一句,「真到了他們結婚的時候,肯定要到學長家再次拜訪的。久住的話,還是算了吧。」
他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心。我們在酒店的車庫分道揚鑣,顧持鈞開車回家,我和母親上了另一輛車。車子很快上了正路,飛馳在平坦寬闊的馬路上,前排是司機和保鏢,後排是我和母親。
他舒舒服服靠上椅背,環顧四周,「這地方比我想象的幽靜。你跟梁導的吵架看來比我想象的嚴重啊,居然把她扔下了?」
「所以我應該知趣一點,對不對?」不等我澄清,韋姍笑了兩聲,抓著包走人了。
顧持鈞面色沉穩,「我家人非常喜歡小真,只要您點頭,我大嫂可以在兩周左右訂好教堂……」
「到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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