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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兩個人

作者:南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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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我的愛人

再見,我的愛人

半年後,他站在她面前,說:我們相愛很久了呀。
很多從前無心的話,或許都會在將來開出相應的果。他們的夢,造得很美。
她一頭霧水看著他。
她回:嗯,好像是,很久很久了。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穿上一件粗針織的毛線外套,淺駝色的,他說過,這樣輕軟安靜的顏色,最是適合她。可曾經,他也說過,如他這樣穩重可靠的男人,也最是適合她。
他說:等著,我們一定會有一所帶院子的住處的。
我是,您是……她話還沒問出來,突然就覺得心裏一陣難過。她不知道自己難過什麼,總之,她很不舒服,覺得胸口有些悶,有些疼,似乎要喘不上氣來的樣子。
她記得他們最後辯論的一句話——無論走到哪裡,都應該記住,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復存在,就連那最堅韌而又狂亂的愛情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種轉瞬即逝的現實。
「即使以為自己的感情已經乾涸得無法給予,也總會有一個時刻一樣東西能撥動心靈深處的弦;我們畢竟不是生來就享受孤獨的。」是的,沒有哪個人是生來就享受孤獨的。那些盛大燦爛的愛情過後,活著的人,還要繼續往下走,因為,生活,總會給你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其他的,由不得我們操心。
他叫了他很多年的傻丫頭,於是,她再也聰明不起來。她記得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傻丫頭,要我怎麼放心你呢。
討厭的傢伙,跟他說過很多次,要把那扇窗子修一下,看,到現在都還四敞著,把房間都吹冷了。
他們把可樂瓶子塗上油彩做花瓶。窗台上,碼滿了一排顏色不一的小花瓶。裏面有挺直的綠竹,有清奇的蘭草,當然,還有花。太陽花、扶郎花、小雛菊、風信子、小蒼蘭、海芋,每隔三五天,就換一支,那些開得太滿的,她就把它們倒掛起來,做成乾花。
或許是周末的緣故,地鐵上的人很少。
傻丫頭,記得多帶件衣服。
那天,他拿著存摺站在她面前,神秘地說:我想,是時候造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了。
結果,車子還在樓下的車庫裡停著,撒哈拉,成了一個再也不能及的地方。
整理他的東西,像他還在的樣子。早上和他說著話準備早餐,她說:你看,我有好好吃飯哦,你呢,也不許忘了。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書,一句一句小聲讀出和圖書來,她說:你看,我都不和你爭論了,以後都不。
車子駛過兩站,上來一對年輕的愛人。他們似乎要去遠遊的樣子,很大的一個拉杆箱,一個灰綠色的大挎包,還有一個黑色的雙肩背。這些,都掛在男人身上。
傻丫頭,好好吃飯。
他說:那就向陽活著吧,不想曾經,也不想以後,只要我們知道身邊有人陪著,就好。
看到這裏,站在一旁的她,突然覺得鼻子一酸,眼眶頓時熱了起來。
他聽了先是錯愕,彷彿想破腦袋都想不通她怎麼會憑空問出這樣一句話。然後他說:你這個小腦袋裡都裝的是什麼呢?以後可不許寫作了,不然真是要害苦別人。
傻瓜,怎麼會有不好呢?看,又胡思亂想了。
她去圖書館還書,隨便想再借幾本書等過幾天遠遊的時候帶著。
不用操心嗎?這次,他是真的不再為自己操心了。她坐在醫院的走廊里,自己念叨。那些太過燦爛的日子,原來真的是需要用寂寞來償還的呀。
「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
她忽然就想起三毛的那句話: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
她記得自己說:可如果沒有過去那些虛幻的堆砌,生命還能依靠什麼來證明它存在過的事實呢?又或者,人、人生、具象的生命,都是意識製造的一個假象。不過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要努力愛,努力活,努力快樂啊,就算是個夢,也要把它造得好一點啊!
她笑了笑,又看了看那個幸福中的小女人,然後默默地在他們前面下了車。
那天,他們誰都沒有借閱那本書,倒是跑到圖書館外的台階上,聊了一個下午的《百年孤獨》。他們談孤獨,談死亡,談理想,談生活。就像兩個相識已久的人,不,或許更像是兩個靈犀相通的人。
他去工地驗收,為了救一個工人,他擋住了從天而降的石板。
傻丫頭。曾經,那個人也這麼叫他。他說:
是時候去見他了,和他好好告別。他已經走了那麼久,但她卻一直沒有跟他說「再見」。她突然想起來昨晚看到的一句話,「我終將遺忘夢境中的那些路徑、山巒與田野,遺忘那些永遠不能實現的夢。」
這是他們說的最多的話,別的,太蒼白。
她寫了很多書,每部裏面都有他的影子。她借書里的人物來溫習他們的愛hetubook•com•com情。
那是五年前了吧。明媚的四月,一切都是輕軟溫暖的。
她驚得嘴張得老大,都能塞進去一個拳頭似的。
我已經派車去接您了,請您……請您來趟醫院,我……
幾個相知的人或暢談或說笑,很是快樂。
澆澆花,剪剪葉,植物的生命力總是比人的頑強,它們長得都很茁壯。夜色一來,她把他書桌前的燈打開,十一點再準時熄滅,然後和他道聲晚安。
之後,她用一種可憐兮兮的表情說:我們還這麼貪玩,等等吧。
她突然有點懂得這句話的意思了。從前,他們還為此辯論過。
樹上剛長出新綠,桃花剛吐出粉色的蕾,玉蘭花的骨朵還沒長好,迎春花的艷黃色一片荼蘼。
怎麼不去坐呢?
熟悉的電話號碼。她上來就喊:快點回來,我要審問你。
一天一天,傷痛結了疤,碰到不再覺得疼,而思念,也不再那麼盛大。她發現,看到他留下的所有東西,已經不再那麼刺目驚心了。
她用了一年半的時間,來和他告別。
她坐起來,一雙眼睛望著窗外。窗外一片清濛,潮濕的水汽讓一切都看不清晰。她又往窗前移了移身子,方才發現,原來是落了雨。
請問……請問是顧念嗎?話筒里傳來的聲音很陌生,語氣也有些遲疑。
顧念,好好生活,別讓他不安。
其實,她已經沒有眼淚了。她說:你們走吧,我還沒有好好和他告別呢。
那些事不在我們的控制範圍內,所以,我們只要在我們能做主的生命里,好好活著,快樂活著就好了。其他的,又何必操心呢?
一間三十平的小房子,被他們布置得溫馨而有朝氣。
傻丫頭,要下車了。
突然,她覺得心裏有了個想法。她想要出門去,去看看那個人,她怕春雨清冷,使他寂寞可憐。
傻丫頭,等我去接你。
所以,那就在一起吧。
他倆聽了笑,笑得肚皮都要爆開的樣子。
當然,他們還是搬進了一座有院落的房子。雖然在郊區,很不方便,不過好在,他們並不需要長途跋涉去做些什麼。
她笑著回:不如咱們去開荒吧,也弄個瓦爾登湖出來。
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但又帶著那麼一點點的冥冥註定。
後面又說了些什麼,她聽不到,電話怎麼掛斷的,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突然覺得冷。四月末了,天氣已經很暖了,窗外的陽光明朗朗的,可她就是m•hetubook•com.com覺得冷,就像剛從大雪地里走出來一樣。
年輕真是個好東西。它可以讓人忘乎所以,也可以包容一切的荒唐輕狂。
男人說著,舉起沒拎挎包的那隻手摸了摸女人的頭髮,一臉笑容里全是疼愛。
那天,熬了一宿把要交的稿子趕出來,她才拖著哈欠連連的身體上了床。
傻丫頭,不會等太久的。你就會擁有你的山間小屋。
他們兩個人和她並排站在門口的位置。旁邊原本是有個年輕人要讓座的,女人先是看了看男人,然後向那個年輕人笑著搖了搖頭。
她記得他說:多麼悲哀的人生,多麼悲哀的愛情。我們終其一生去成全和追逐的,不過是一個虛無的夢。
感覺有些涼意,她從睡夢中醒來。順著風進來的方向望去,原來是昨晚睡得太遲,恍惚中窗戶也沒有拉好,留下的縫隙里,便來了這些風。她想她應該感謝這份涼意的,不然,冗長沉重的夢,真不知道何時醒,直把人要累死。
救護車上,他握著同事的手,說:跟小念說,好好生活。說完,他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她想,他們真好,都孕育了他們的小寶寶;他們真好,還可以一起去遠遊。她看著男人把手環在女人的腰際,那麼堅定那麼妥帖,就像為他們的愛,撐起了一個堅固的世界。
他們的相遇,他們的相知,他們的陪伴,還有他們想做的事和未完的夢。
他說著,拿出存摺給她看。
不會,當然不會。你每天都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都來不及生厭呀!
他聽了,漲紅的臉上堆起尷尬的笑。
傻丫頭,叫得多好聽啊。她想著,把布包里的花束整理了一下,然後又轉身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就像望著那個院落里的自己。她說:傻丫頭,我們再見吧。
……
公司高層賞識他的才華,也尊重他的決定,便把那間公寓的房款,以不打折的形式全款付給他作為獎勵。
她低下頭,深呼吸了幾下。再抬起頭時,一雙眼睛還是不由得看向那對愛人。
傻丫頭。
沒有開車。他離開一年半,車子就閑了一年半。買這部車子前,他抱起她在空中轉了個圈,一臉熱烈地說,就用這部車子,帶著你環遊世界吧。
他每天早起準備早餐,她呢,就窩在沙發里看著他忙活。她一副嚴肅的模樣指指點點,就像一個苛刻的監工頭。
那天,他們辯論,妥協,認同,各自都有https://m.hetubook.com.com各自的堅持。而最終,酣暢淋漓的辯論讓他們成了一對「故人」。
這樣的好日子,他們過了兩年。
那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裡,下著大雪,很大很大的雪,他和她在白雪地里跑,深一腳淺一腳的。他跑在前面,她在後面追,邊追邊喊:等等我呀,你等等我呀。可是,他像是聽不見,真的聽不見,不然,怎麼連個頭也不回呢。後來,他消失在一片蒼茫的雪原上,留下她站在那裡,傻傻等著。忘了哭,也忘了喊。
那年,他二十六歲,供職於一家台資地產開發公司,差不多算得上是個後備精英。而二十四的她,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文字工作者。
好,那就在一起吧。
她聽了,嗔著打他。
他說:我們一起週遊世界。
但是他沒要那套房子。他說他夢想的住處一定要有院落,他說等有一天,他要把一座有院落的房子送給他愛的那個人。
哦。她快活地應道。恍惚過後,當她看著那對戀人用一種莫名的眼神望向她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己被那麼多詫異的目光圍著。
怎麼就那麼不矜持呢,一個女孩子,沒遮沒攔地笑了半天,倒把一個大男人羞紅了臉。
一年後,他的才華終於得到了回饋。由他設計的一座公寓銷售很是成功,他也因此被公司獎勵了一套公寓。
他聽了,颳了下她挺翹的小鼻子,說:傻丫頭,等你玩夠了,咱們就去山裡蓋棟木房子哈,我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之後兩年,他載著她去了很多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他還說,怎麼也要去一次撒哈拉的,到時候,我們把車子空運過去。
身邊的朋友閑暇時總會來看望他們。
她這樣喃喃著,眼淚就跑了出來,一行行的,像跌落的水杯,一瀉而下。
她想:這一定是個踏實穩妥的男人,有一副可以依靠的肩膀。再看女人,女人是個孕婦,看上去月份應該不大,若不是她身上那件絳紫色的防輻射服,可能很難讓人看出她是個准媽媽。女人齊耳短髮,模樣很恬靜,清瘦高挑,光是這麼看上去就覺得定是一個溫良和順的好妻子。女人穿一件素色襯衫,襯衫外面套著一件鵝黃色的針織開衫,樸素柔和的顏色,讓人看著很舒服。
傻丫頭,吃胖點才有力氣啊。
她看著他,抿著嘴笑,只不過擦著皮膚輕輕那麼一下,有什麼可抱歉的呢。所以她脆響的笑聲響了起來,說:這麼鄭重。
真的會和圖書呢,你看,飛機會跌落,火車會出軌,好好的地方會地震,而我們,也會生病。
他們都說他倆是一對神仙眷侶,全然不食人間煙火的山外之人。
陪陪你多好。
如今,他是否還在惦念她呢?
像一段落入俗套的橋段。兩隻手被同一本書吸引了去,手背輕撞了一下。男人急忙說了句「對不起」。
四間房。一間做工作室,他設計圖紙,她閱讀寫作。一間起居室。一間休閑。正中間的一間做大廳外加餐廳。
她突然覺得後背有些冷,像被吹進了一陣冷硬的風,直往她的腰際鑽。是呢,從前,她的腰際也這麼停留著一隻堅實的大手,那些日子,彷彿很近,又彷彿很遠了。
她撿了個靠門的位置站下。彷彿他不在身邊之後,她就習慣了站著,因為沒有肩膀供她依靠,睡著的時候也沒有他喚她醒來,她怕自己陷入一個長而累的夢裡,總不醒。
她常常孩子氣地問他:人們說,再怎麼相愛的人,待長久了,都會生厭。那麼我們呢,是不是會很快走到那一天。
原來這就是愛情。
那麼,到底會不會呢?她固執起來,往往像個孩子。
他們一起住老式的筒子樓,一起騎著自行車去雜亂的市場買菜。一如一對居家過日子的小夫妻。
那麼,她自己呢?
……
他們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彷彿說什麼都是徒勞的。誰都不能代替他為她做什麼。這麼多年,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他們的院落,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氣息,和這個世界平行卻不交錯。
可是她悲觀,反覆讀著那句話,直到眼淚落在字上。她抓住他的手,問:怎麼辦,我們這麼好,這麼好,以後如何承受那些不好呢?
再後來,她就醒了。是一陣電話鈴聲把她從那個疲累的夢中解救出來的。她還想,等他回來,一定要拷問他,為什麼要把她一個人扔在雪地里。
得知消息的朋友陸續趕來。
還有個大院子,可以種花種菜,天暖的時候還可以喝茶乘涼。
他笑,說:是呢,總不能因為要死,就放棄活著呀!
她這樣想著,嘴角稍稍上揚了,一些說不明意味的笑,一閃而過。
直到一年半前——四月二十六的上午。
而後,又是戀人。
那一天,她永遠地失去了他。
日子安好,風輕雲淡。彷彿外面的世界,和他們毫無關聯。
只是,她的夢裡,他總不來。
而後,他去買了輛車。他說:你那麼懶,我們需要一部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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